十七、民国第一执政 溥仪在津的住所,早已由日租界宫岛街的“张园”,迁到了协昌里的“静园”, 这原是安福系政客陆宗舆的房子,原名“乾园”,溥仪为了在此“静观变化,静待 时机”,遂改名“静园”。 是年夏天,在日本东京“学习院”读书的溥杰回国度假前,吉风安直曾经隐寓 地相告:“你到了天津,可以告诉令兄。现在张学良闹得很不象话,满洲在最近也 许就要发生点什么事情。……请宣统皇帝多多保重,他不是没有希望的!”不久, 一位日本的不速之客造访了溥仪,送了一把题有“天莫空勾践,时非无范蠡”诗句 的扇子,借以暗示可以东山再起。这时东北的局势日益紧张,大有“山雨欲来风满 楼”之势。溥仪早已泯灭的“重登大宝”的美梦再次扑来。 “九·一八”事变的消息传来后,溥仪每分钟都在想去东北。不久,保皇重臣 罗振玉引关东军参谋上角利一来到了天津,在天津驻屯军司令部拜会了溥仪,并呈 上大汉奸熙洽写给他的效忠信。大意是请溥仪立即到“祖宗发祥地”主持大计,在 日本人的支持下先据有满洲,再图关内,只要溥仪一回到奉天,吉林率先宣布复辟。 从此,静园里越加不能安静了! 由于日本内阁与关东军在对华政策上的分歧,代表内阁意志的天津总领事,强 烈地反对劫持溥仪出关;再由于天津驻屯军和关东军的矛盾,也不愿意把自己手中 的这张王牌交出,更不愿以此帮助关东军造就更大的业绩,显得天津驻屯军平庸无 能。因此,归心似箭的溥仪,只好以“暂不出关”四字,答复了罗振玉和上角利一。 对于以上事实,时任奉天市长的土肥原贤二了如指掌。他在忙乱的市政工作期 间,从日本东京请来了深得溥仪信任的日籍侍卫官工藤忠。关于他们的会见,记录 在《“皇帝”溥仪在想些什么》一文中。为了忠实地再现历史,现摘抄有关的部分 如下: 等我见到土肥原贤二市长的时候,他说:“真是非借助你的力量不可,正要打 算把皇帝接到满洲来,你能否替我先走一步?”“把皇帝接来了,打算怎么办呢?” 我问。 他说:“当然是请他来当满洲国的皇帝啊!”我又说:“我也是赞成的,不过 是——土肥原先生,陆军所惯用的手段就是用人替他做事,可是对我们却一点儿报 酬也不给。 总是把人请到二层楼之后,再从下面把楼梯撤掉。这回,真正能实现此事吗?” 他说,“这样做,绝没有错!”既然已把话说到这步了,我便相信了他,先到天津 去不久,土肥原贤二又接到了工藤忠的报告:在天津一带拥有雄厚实力的张学良不 许溥仪走出天津一步,同时南方的蒋介石也派人来劝溥仪说:“现在上海最安全。” 还说可以恢复一度曾是有名无实的“皇帝优待费”,“请躲到上海去吧!”并确实 带了部分经费来。 土肥原贤二深知在这连锁的反应中,包含了那个英国大间谍端纳的智慧。到了 亲自出马的时刻了。因此,他尽快地从奉天市长的位置上退下来,经过本庄繁司令 点头认可,便脱去戎装,换上一套日本式的西服,又登上了赴天津的客车。 土肥原贤二躺在舒适的卧铺上,想着劫持溥仪出关的行动:虽说此刻他并没有 一套完整的方案,可他坚信自己有把握完成此项任务,故轻松地笑了。 接着,他又想到了由谁治理未来的满洲国?溥仪可以重登皇帝的宝座,但他没 有治理天下的能力,而他身边的那些顾命重臣、保皇元老,只能送进历史陈列馆, 绝不可委以治理未来满洲国的重任。依靠东北军中的降将吗?降将多是没有气节之 辈,今天可以归顺我日本帝国,它日也可以调转枪口。他又想起了北洋政府中亲日 派首领段祺瑞,以及他的老朋友吴佩孚。由此为引线,又牵出了一大串军阀和政客 :阎锡山、韩复榘、石友三、宋哲元……他满面的愁颜又渐渐地舒展开来,暗自得 意地说: “我曾导演过的‘北洋派大同盟’不又复活了吗?如果把他们紧紧拉向日本帝 国一边,不但满洲问题迎刃而解,华北的大业也指日可待了!”土肥原贤二终于从 纷繁的事物中理出了头绪,确立赴津的四条工作方针:一,亲自拜会溥仪,坚定这 位废帝的出关决心;二,亲自会见段合肥,商谈由他出山执掌满洲国的大任;三, 召见失意的政客白坚武,由他劝说吴佩孚出川,与段合肥共同出任“北洋派大同盟” 的盟主;四,寻机保护溥仪离津出关。 土肥原贤二到了天津,依然住在天津特务机关中。当天夜里召见了留居天津的 宪飞,详细地询问了溥仪的动向,以及云集津门的原北洋政府中的大小官僚、政客 的情况。当他获悉原直系、安福系留居津门的“寓公”们突然活跃的情报后,决定 把会见溥仪的日程向后推,先约见他的老朋友——吴佩孚的高级幕僚白坚武。 翌日,宪飞把白坚武带到了特务机关,与土肥原贤二相见过后,便亲热地说: “惺亚兄,土肥原大佐是很念旧的,此次来津门出巡,点名要看看你这位老朋 友。”“是啊!”土肥原贤二顺竿爬地说,“官身不得自由,我是特意来看望你的。” 白坚武混迹于军界、政坛多年,自然明晰这番客套话的寓意。自从吴佩孚兵败入川 以后,他在津门已经作了近5 年的寓公,出头之日在何方?常年闭门苦思的结果是 :只有投靠日本人,把败在蒋介石手下的军阀、政客结成反蒋同盟,才能从蒋介石 的手中夺回失去的一切。“九·一八”事变爆发后,他认为时机已到,应当把土肥 原贤二构想的“北洋派大同盟”付之实施,重新组建倒蒋同盟。正当以北洋派军人 为中心的反蒋同盟,欲在济南韩复榘的官邸举行会议的前夕,土肥原贤二来到了津 门,他暗自庆幸地说:“此乃天意,大事成矣!”他格外激动地说: “我只能这样说,您过去的构想,就要在即将召开的济南会议上实现了。” “请问,会议的中心议题是什么?”土肥原贤二镇静地问。 “由原北洋派军人联合拥戴段祺瑞、吴佩孚合作反蒋。”白坚武答道。 “届时将有哪些北洋派军人首领参加会议?”土肥原贤二不露声色地问。 “都是您熟悉的老朋友。除去原直系、安福系的人马以外,韩复榘、阎锡山等 人也将出席。”白坚武得意洋洋地回答。 “好!好……”土肥原贤二沉吟片时,“还有其他势力的领袖人物参加吗?” “有!有……”白坚武眉飞色舞地说,“集中在济南的国家主义派也极表赞同,并 自告奋勇搞民众运动。”“济南会议的安排有些眉目了吗?”土肥原贤二却变得严 肃“计划得相当具体。”白坚武突然把话题一转,“不过,会议的内容从文字上看, 对贵国是很不友好的。”土肥原贤二当然清楚这所谓不友好的内容。一年以前,他 构想“北洋派大同盟。的初期,就曾有人告诫他:吴佩孚虽然反对蒋介石,但他素 以爱国军人自居,恐怕不会受你的利用。他当时就明确地说过:“只要他的行动有 利于我们,就是打抗日招牌也是可以的。”因此他笑着说: “只要能打倒新的独裁者蒋介石,我们是不在意几句抗日口号的。”土肥原贤 二如此豁达的回答,出乎白坚武所料,他当即道出了济南会议的全部内容:会议决 定推吴佩孚为北方抗日联军总司令,阎锡山、韩复榘为副司令,敦促吴佩孚即日出 川,直奔大同,由韩复榘、阎锡山领衔推戴,并拟征求一部分东北将领列名,以壮 声势。估计热河的汤玉麟和在山西阳泉的宋哲元都不会反对。吴佩孚在大同一就职, 即通电拥段组织政府,并声明东北善后交由张作相负责。 土肥原贤二对华北各派系的军人了如指掌,不少人赞成段吴合作的真实目的是, 以段主持对日交涉,以吴标榜抗日,这与蒋介石的“一面交涉,一面抵抗”的政策 如同一辙。虽说济南会议冲击了他的让段祺瑞出关主政的构想,但如果真的能达到 会议的目的,华北将重开大战。日本可趁着华北的混乱局势,达到不战而胜的目的。 然而他明白单凭白坚武信口一说是不行的,必须在完成策动溥仪出关的前提下,亲 自找段祺瑞试探其政治动向。待白坚武受命催促吴佩孚北上就职离去以后,他又命 令宪飞联系拜会溥仪和段祺瑞。 11 月4 日,夜幕刚刚罩住天津卫,土肥原贤二依然穿着他那身日本式西服, 驱车来到了协昌里的“静园”。待宪飞引土肥原贤二走进“静园”会客室的时候, 溥仪早已静候多时了。遗憾的是,他们的这次会见显得有些拘谨,既没有重叙当年 北京会面的往事,也没有随意的谈笑,土肥原贤二为了郑重起见,自己用日语交谈。 为此,还请了吉田忠太郎当翻译。关于这次会见,溥仪事后做了如下的记述: 他(土肥原)那年48 岁,眼睛附近的肌肉现出了松弛的迹象,鼻子底下有一 撮小胡子,脸上自始至终带着温和恭顺的笑意。这种笑意给人的惟一感觉,就是这 个人说出来的活,不会有一句是靠不住的。 他向我问候了健康,就转入正题,他说关东军对满洲绝无领土野心,只是“诚 心诚意地,要帮助满洲人民,建立自己的新国家”,希望我不要错过这个时机,很 快回到我的祖先发祥地,亲自领导这个国家;日本将和这个国家订立攻守同盟,它 的主权领土将受到日本的全力保护;作为这个国家的元首,我一切可以自主。 他的诚恳的语调,恭顺的笑容和他的名气、身分完全不容我用对待罗振玉和上 角利一的态度来对待他。陈宝琛所担心的——怕罗和上角不能代表关东军,怕关东 军不能代表日本政府——那两个问题,我认为更不存在了。土肥原本人就是个关东 军的举足轻重的人物,况且他又斩钉截铁地说:“天皇陛下是相信关东军的。”我 心里还有一个极重要的问题,我问道: “这个新国家是个什么样的国家?”“我已经说过,是独立自主的,是由宣统 帝完全作主的。”“我问的不是这个,我要知道这个国家是共和,还是帝制?是不 是帝国?”“这些问题,到了沈阳都可以解决。”“不,”我坚持地说,“如果是 复辟,我就去,不然的话我就不去。”他微笑了,声调不变地说: “当然是帝国,这是没有问题的。”“如果是帝国,我可以去!”我表示了满 意。 “那么就请宣统帝早日动身,无论如何要在十六日以前到达满洲。详细办法到 了沈阳再谈。动身的办法由吉田安排吧。”土肥原贤二驱车回到在特务机关的下榻 处,已经很晚了,为了消除这一天的疲劳,他又按照大和民族的习俗,泡在一个木 制的大桶内,专心洗着“五右卫门风吕”浴。有顷,宪飞悄悄地走进热气腾腾的浴 室,他轻轻唤醒微闭双眼,泡在木桶中的土肥原贤二,小声地说: “拜会段合肥的事联系妥了。不过,他托辞年迈,不能来这里见您。”“这是 当然喽!人家过去是执政嘛。”土肥原贤二蔑视地一笑,“明天上午,我去段公馆 朝拜他。”段祺瑞,字芝泉,是北洋军阀中皖系的领袖,因是安徽省合肥人氏,习 称段合肥。段祺瑞自打从执政的宝座上滚下来以后,已是第三次来天津过寓公生活 了。 段祺瑞此次来津住在日租界须磨街,和王揖唐的公馆住对面。 段祺瑞虽是北洋政府历代重臣,但他的生活却单调得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 很少有变化。他清晨起床以后,吃过早饭,就在他的书房里看公事,接着就去衙门, 中午照例回来吃午饭。提起用饭,他可有个习惯,就是个人单吃,不和他的太太小 姐们吃饭,逢年过节,也不例外;午饭以后,他就在内客厅里间午休,起床后,照 例是和家养的棋手下围棋,当然有时也举行诗会,在部属面前发发诗兴,博取阵阵 的吹捧声;晚饭已过,就铺起牌桌打麻将,一打就是十几圈。 在清末民初的年代里,所谓的达官贵人没有几个是规矩人。可是段祺瑞的家风 还是受人称道的。他不但不抽大烟,还厌恶抽大烟的人;他不嫖妓院,也严格管教 子女染指八大胡同;他不为自己修建别墅,也从不去例览湖光山色;就说谭鑫培名 噪京城之时,他也从未光顾过一次戏院子,当然也没有在家里办过一次堂会;一句 话,除了下围棋打麻将,别无嗜好。 自从他第三次来津门做寓公以后,不仅家道日衰,而且被同僚、部属称颂的家 风也每况欲下了,他的几个年轻的姨太太们经常私自溜出家门去听戏、看电影,段 祺瑞一旦离津外出,这些姨太太们就更放肆无忌了,经常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逛 公园、划船,天天晚上要到深更半夜才回来。段祺瑞年过花甲之年,年轻的姨太太 们忍不住空房之苦,段公馆里的花花事也就多了起来。令他难以忍受的是,竟然还 出现了“扒灰”的事。气得他的老毛病——一生气鼻子就歪时而发生,为整伤家风, 他连着休了两个姨太太。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他渐渐地也就习以为 常了。为了使自己能安度晚年,不生“家气”,每天又增加了一样嗜好:吃斋念佛。 正如他的管家回忆的那样,他没有做到四大皆空,兴致一来,还要和宠信的姨太太 们取乐;自然,他更没有看破红尘,时时观注中国政坛上变幻莫测的风云。 段祺瑞很久没有像昨天夜里这样了!他和白坚武、王揖唐等人边打麻将边合计 着反蒋大事,尤其当白坚武告之吴佩孚等一致拥戴他出山之事以后,当场就激动地 念了一句“阿弥陀佛!”8 圈麻将过后,白坚武等人起身告辞,段祺瑞在最年轻的 五姨太的搀扶下回到卧室,正欲解衣宽带寻欢就寝,公子段骏良在窗外报告:宪飞 有紧急大事求见。段祺瑞深知宪飞的特殊身分,遂破例在卧室里召见了他。当段祺 瑞获悉土肥原贤二欲亲自登门拜访的消息以后,他激动得难以自持,当夜和五姨太 同归巫山,忘情云雨。年龄毕竟是不让人啊!直奔70 的段执政,哪是五姨太的对 手,被战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淋,加之秋夜风凉,寒腿病复发了,疼得哼哼卿卿地 闹了大半夜。为了不给土肥原贤二留下风烛残年、老气亨秋的印象,天刚刚蒙蒙亮, 他就喊起五姨太为他捶腿更衣,待到段祺瑞步出卧室之后,这位五姨太被折腾得向 床上一倒,连被子都没顾得上盖,遂就昏昏然地入睡了。 段祺瑞入静诵经过后,简单地用了些点心就朝前院走来。这时,一个尚未开蒙 的男孩在院中戏耍,见了段祺瑞甜甜地喊了一声“爸!”就活蹦乱跳地跑到了段祺 瑞的身边。这是段祺瑞的儿子吗?应当说是,不然段祺瑞为何按排行叫他为“小十 二”呢!平日里,段祺瑞和孩子们是不苟于言笑的,连大公子段宏业见了他就像是 耗子见了猫似的,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今天,他可能是格外高兴的缘故,俯身亲吻 了“小十二”的额头,旋即又亲热了一番。 恰在这时,大公子段宏业走到跟前,毕恭毕敬地说: “父亲!日本人土肥原贤二到了公馆门前。”“有请!有请……”段祺瑞由于 兴奋过度,蓦地抬起头,完全忘记了“小十二”还站在自己的面前,倏然迈步,把 “小十二”撞倒在了地上。孩子年岁太小,哇地一声哭了,习惯地喊起了“妈妈! 我要妈妈……”段祺瑞闻声勃然大怒,近似暴怒地说道: “不准喊妈妈!你妈妈早已死了!……”“不!我要妈妈,我就是要妈妈!… …”小十二的哭叫声越来越大,段祺瑞气得几次欲举手教子都未付之行动。 不久,从厢房中惶然跑出一个奶妈,一只手抱起小十二,一只手捂住孩子的嘴, 惶恐地向厢房走去。待她走进厢房里间,透过玻璃窗向院中一看,段祺瑞依然气鼓 鼓地伫立在庭院中。她再一看那恼羞成怒的表情,吓得暗自说: “段老爷的鼻子又气歪了!”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小十二的母亲是段祺瑞的 三姨太,前年夏天的一个夜里,段祺瑞突然来了兴意,赶忙就往三姨太的卧室中奔 去,令他吃惊的是,屋中似有男女合欢的动静,他一怒破门冲进,掌灯一看,原来 是大公子段宏业的儿子——他自己的亲孙子大旺和三姨太同榻共欢,事后,他为了保 住段家的好门风,休掉了三姨太,把小十二交由奶妈抚养。为此他气得大病一场, 险些送掉老命。今天,小十二哭叫妈妈,又勾起了段祺瑞的气火,尤其当他看到大 公子段宏业的时候,又悲愤地自问: “小十二究竟是我的儿子呢,还是我儿子的孙子呢?”自然,他的鼻子也就气 歪了!段祺瑞就任北洋政府总理的时候,土肥原贤二不过是一名少佐辅佐官,虽说 他们交往已有十几年的历史,但较为平等的会见是土肥原贤二出任天津特务机关长, 而段祺瑞留居津门做“寓公”的时候,今夭,土肥原贤二一见段祺瑞的面,讨好地 拱抱起双手,满脸堆笑地说:“执政老前辈,别来无恙乎?后生有礼了!”“不敢 当!不敢当……”段祺瑞最喜欢同僚称谓他执政,因这是他平生居官之巅的职位。 他请土肥原贤二落座以后,喟叹不已地说,“真乃是后生可畏啊,你的事业越干越 大了。”“哪里,哪里……”土肥原贤二连忙摆手,呷了一口香茗,语意双关地说, “我在执政老前辈的面前,可不敢班门弄斧,就说您老的棋艺吧,也够我学上十年 八载的了。”“休得过谦!提起棋艺来嘛……”段祺瑞有意把话打住,故做沉重的 样子,“这正如围棋源于中国,流入日本,结果流胜过了源一样,你早就超过了我 嘛。”“执政一席话,羞死我这后来人……”土肥原贤二虚意而笑地说。 “不要自作谦虚嘛!”段祺瑞突然把话锋一转,“事实上,你已经胜了我几个 棋子了嘛。”“这……从何谈起呢?”土肥原贤二茫然不知地问。 “就从中国当前的这盘棋说吧,”段祺瑞有些激动地说,“你们已经在东北四 省吃光了我们的棋子了。”啊!段祺瑞不愧是执政多年的老手,他借着棋道说出了 许多真谛,并很自然地把寒暄之词引入了正题。土肥原贤二暗自敬服地说:“姜还 是老的辣啊!……”他扼要介绍了日方发动“九·一八”事变的原因和经过。最后, 很是客气地说: “执政是位阅历颇深的政宿,尤其谙熟中日外交,我想您是能理解这次行动的。” “这你可大错而特锗了!”段祺瑞并没有顺着土肥原贤二竖起的梯子向上爬,“中 日同文同种,又有着上千年的友好历史,我认为不诉诸战争,遗存的问题依然可以 获得解决。”“咳!执政就不完全了解内情了。”土肥原贤二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 “仅东北,中日遗存的悬案就有300 余件,张学良把责任向南京推,而南京又向地 方推,就这样推了数年。一句话,日本政府不能任其再拖下去了。”段祺瑞熟知武 装占领东北,并非是日本政府目前对华政策的中心,而是关东军——土肥原贤二他 们这些少壮派军官采取的“下克上”的行为。他为了弄清土肥原贤二前来拜会的真 意,有意转移话题,问: “这样一来,你们就用枪炮把东北这几颗棋子抢到了手,对吗?”“不!不… …”土肥原贤二十分敏感,急忙解释,“我们日本帝国是不要这几颗棋子的,这次 津门之行,尤其是前来拜访执政老,就是商议交还棋子的。”段祺瑞听后就像是吃 了定心丸,顿时踏实了。他有意地问: “土肥原先生是消息灵通人士,当知道济南于昨日——也就是11 月4 号召开 北方军人大会的事吧?”“有所耳闻!”上肥原贤二自然懂得段祺瑞提起此事的心 理,那就是等我出山以后,再商讨交还东北的棋子吧!他心照不宣地说,“交还棋 子的事嘛,我就听执政老的了。”段祺瑞听了这话,打心里舒服!至此,他认为可 以和土肥原贤二剖腹见心地交谈了! “土肥原先生,小六子——也就是张学良遗留的悬案,主要的有哪几项?” “有四项。”“是哪四项啊?”“一,南满平行线必须废止;二,葫芦岛筑港必须 废止;三,吉会铁路必须迅速施工;四,满洲日韩人杂居问题必须迅速解决。”段 祺瑞沉吟了片刻,认为前三条容易解决,第四项不能马上回答,因为外侨杂居问题, 应先解决由谁负责保护。如由中国保护,必先制订法律;如由日本保护而行使警权 或司法权,则必引起两国纠纷。他逐一说明了个人的意见。最后,他望着倾听不语 的土肥原贤二问: “贵国在日韩杂居问题上持何种立场呢?”“这事未授权于我,无可奉告。” 土肥原贤二觉得使用这样的外交辞令回答所问,一是有损于自己的地位和形象,再 就是不利于和段祺瑞的交流,遂又补充说,“我想今夜赶回奉天去,请示第四项内 容的解决办法。三天后,我再向执政老报告。”土肥原贤二怀着喜悦的心情告别了 津门,翌日抵达奉天。下车以后,直奔关东军司令部沈阳馆,向板垣征四郎报告了 天津之行的经过。板垣征四郎朝着土肥原贤二伸出右手的大拇指: “老将出马,一个顶俩。不!一个顶两个师团。明天,我做东,庆祝你的津门 之行大获成功!”翌日中午,板垣征四郎在大和饭店的包间里要了一桌酒席。应邀 出席的有石原莞尔和花谷正等人。在把酒轮盏的喜庆气氛中,板垣征四郎传达了本 庄繁司令的意见:“请转告段祺瑞,日韩侨民杂居问题可以暂时保留,容后再议。” 接着,他又大谈了制造事端,挺进哈尔滨,一举解决满洲问题的设想,最后,板垣 征四郎兴致勃勃地说: “土肥原君!造就这样恢宏的伟大事业,没有你可不行。我和石原君商议过了, 并征得了本庄司令的同意,希望你尽快地从天津脱身,回到奉天共商大计。”“不!” 土肥原贤二义无返顾地说,“如果满洲和华北这两篇文章能一气呵成,为什么要分 两次作呢?”“我们是担心没有这样大的胃口!”石原莞尔感叹地说,“土肥原君, 我认为还是应当分两篇来作。当然喽,如果‘北洋派大同盟’搞成功了,我们也是 欢迎的。”“石原君的意见是代表了本庄繁司令的。”板垣征四郎加重口气地补充 说,“我们不止一次地研究过,为了支持段祺瑞出关组阁,或在京津组阁,可由大 仓银行垫付500 万元为活动经费。”板垣征四郎端起酒杯,激动地说: “为土肥原君在华北的事业顺利成功,干杯!”“干杯!”与席的同僚一起碰 杯痛饮。 石原莞尔是位理智型的战略家,对局势的分析是冷静的,很少说过头的话。今 天,为了不扫土肥原贤二的兴头,他举起酒杯,微笑着说: “预祝土肥原君近期把皇帝弄到满洲来,干杯!”“干杯!”与席的同僚又一 起碰杯痛饮。 正当他们乘着酒兴,无所拘束地畅谈侵华狂想的时候,奉天特务机关的一位机 要员闯进来,把一份密电交到土肥原贤二的手里。他俯身一看,上边写着,“津门 形势突变,望见电速归。宪飞。”他惊得一怔,生怕是醉眼看错电文,又匆忙看了 一遍,他把电文往桌上一摔,愤然自语: “我刚刚离开两天,好端端的形势怎么就会逆转突变呢! 板垣征四郎急忙拿起电文一看,沉吟片时,有意安抚地说: “人的作用是何等的重要啊!哪儿离开土肥原君,哪儿就一定出故障。”“板 垣君的话是正确的,”石原莞尔接着说,“满洲、华北都离不开土肥原君。我的意 见嘛,目前只有顾满洲这一头了。”“不!……”土肥原贤二异常痛苦地,“我历 来是赞成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中国话的。我即刻起程,赶回天津,做一个积极 的谋事者吧!”“会不会是溥仪出关遇到了问题?”石原莞尔自言自语地说。 “我就是采用非常手段,也要把溥仪弄到满洲来!”土肥原贤二坚定地说。 “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吗?”板垣征四郎问。 “立即电告在旅顺待命的川岛芳子,近日动身赶赴天津,接受特殊的使命!” 土肥原贤二说罢起身,连声招呼都不打,迈着异常沉重的步子走出去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