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许都是个古老的城市,座落在颍水河泮。周朝时是个受封的诸侯王国,叫许国。 秦朝实行郡县制,叫许县。本朝改名许昌县。自从前年(公元196 年)曹操把皇帝 接来许昌,人们又称其为许都。 曹操占据许昌后,住进一座最豪华的府第,府内有一座大殿,叫景福殿,他就 在那里办公。把皇帝迎来后,他把景福殿让给皇帝作了临时皇宫,自己搬到了东边 紧邻景福殿的大宅院柳池湖居住。等离城三十里的皇宫建成后,曹操又搬回了景福 殿。 这次曹操从徐州凯旋归来,就把杜氏貂蝉安置在景福殿东边一处小院内,有一 个月亮门通向这座小院。月亮门的门楣上镶嵌着“桃花馆”三个隶书大字,院内有 许多小桃树,叶子已落光,卧在赤裸而纤弱的枝条上的晶莹残雪伏压着已鼓起来的 稀落小花苞。明春大概是它们第一次开花,所以花蕾又稀又小。据说这些桃树是皇 帝刘协住在这里时亲手栽的,那块门匾也是他御笔亲书的。四周靠墙散落着几株梅 花和几丛修竹。梅花已谢,青竹依然枝繁叶茂亭亭而立。还有几株芭蕉靠窗而立。 小卵石砌成的曲径从月亮门蜿蜒通到屋门。室内刚打扫过,还有一股陈土味。麻布 帐幔都是新换的。靠前窗有一书案和一琴案,琴案上放着一张古琴和一青铜香炉, 琴是用一幅香色丝绫覆盖着。撩开麻布门帘可进入内室,内室有床榻和梳妆台。 貂蝉正打量着这个住处,进来一女子,看上去有十六七岁,眉清目秀,伶俐端 庄。她向貂蝉鞠了一躬,自我介绍说:“我叫阿桃,老爷叫我来侍奉您。您有什么 吩咐,随时呼叫我。我就住在西厢耳房内。水已烧好,请您沐浴更衣。”貂蝉想, 不管明日怎样处置我,我也要落个一身干净。带着阿稣随阿桃去洗了一个舒服的热 水澡。回到堂屋内,简单吃了一些阿桃送来的晚膳。对阿桃说:“没事啦,你下去 休息吧!”“是!”阿桃答应着倒退出去。 阿桃走后,貂蝉继续观察这个住处,并开始猜度自己的命运。小院清幽雅静, 室内朴素无华。这难道是囚禁我的地方?不像。要是囚禁我,为什么要在司空府, 还给了这样好的一处院落,也没有士卒把守,还派人侍奉?若这里不是囚室,为什 么除了被面,所有的被褥帐幔皆为麻织品,而且没有一件绣品。这很像囚禁大人物 的高级监狱的陈设。大户人家总是用绫罗绸缎,绣得团花锦簇。穷苦百姓才穿着麻 布衣衫。这一定是豪华的司空府里留下这么一处陋室,专作处罚触犯家规的妻妾子 女用的禁闭室。 住处很奇特,奇特得使你无法判断自己的处境。自从义父王允将貂蝉献与董卓 以来,六七年惊涛骇浪中的艰难岁月足以使她成熟和冷静。她稍微镇静了一下,把 忐忑不安,乱如麻团的心情理出了一个头绪。摆在我面前的命运不外有四种情况。 一是作为逆臣家属诛杀灭门或充当官奴;二是作为战利品赏赐将士为妾为奴;三是 曹操自己留着做婢做妾;四是归还秦宜禄为妻,因为现在秦宜禄已在曹操管辖下的 銍县供职。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是天命所然,自己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若是第二 种情况和第三种情况,为了孩子为奴可以忍受,为妻妾宁死不从,除非赏赐给关将 军;至于第四种情况,与秦宜禄破镜重圆,倒也可以过上平淡的日子,自然也无话 可说。 想完这些,心里平静多啦。月光竹影映在窗上,摇曳婆娑,已是深夜了。阿稣 睡梦中翻了一个身,梦呓地喊着:“妈妈,妈妈!”貂蝉将怀中匕首取出压入枕下, 合衣卧到床上,搂着阿稣,轻轻拍着他的背。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阿稣又甜甜地 睡着了,她自己也不知何时朦胧睡着了。 貂蝉因为长途随军跋涉和内心忧闷恐慌,身心都很疲倦,从昨夜三更躺下就连 梦也没来得及做,就又被敲门声惊醒。她虽然在沉睡中,却非常警觉。她一听到三 声轻轻叩门声,就一骨碌翻身坐到床沿,同时把手插入枕头下面握住了匕首柄,战 战兢兢地喊道:“谁?”“我!阿桃。”貂蝉长吁了一口气,顺势把匕首揣入怀中。 用双手往后抿了一下头发,又整理一下衣襟,坐到床头的杌子上,说:“进来!” 心还是猛烈地跳个不停,一时难以平静。 阿桃双手端着青铜净面盆,很歉疚地说:“我以为您已起床,没想到打扰了您 的休息。我真该死!”“也该起床了,天都大亮了。今日该死的是我。”“老爷说, 让您用罢早膳到书房去,老爷有话要讲。”“是!”貂蝉口里答应,心里嘀咕,这 是不是就是委宛客气地提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横下一条必死的心,在 阿桃的帮助下,从容净了面,对着梳妆台上的铜镜简单地梳拢了头。拉开梳妆台的 抽屉,想淡淡地画一下妆,以壮行威,可是什么也没找到,只好作罢。 阿桃看透了她的心思,忙说:“不必找了,整个府内都没有脂粉。”“噢!” 因为考虑到自己当前的处境,也没敢多问。 阿桃把面盆送出去,又端了一个红漆传盘进来,说:“请用早膳!”貂蝉随便 吃了几口,便抱起阿稣,说:“走吧!”“老爷召见,不必带孩子。孩子留下,自 会有人看护。”貂蝉早已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而孩子才是她的生命。只许她死 在孩子前面,绝不能让孩子先她而去。她什么都没说,只从唇缝里崩出一个字: “不!” 阿桃引导貂蝉进了景福殿书房,便退了出去。曹操正斜依书案在专心致志地看 书,并未觉察有人进来。貂蝉举目打量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空大人,眉清目 秀,青髯垂胸,不过其眉宇间总横贯一道杀气,其神态里总隐露出一种狡狯。他身 着一件靛蓝麻布绵袍,腰束一幅月白麻布长裙。袍子肘部和裙子下摆都补着补丁。 这种穿着哪里像当朝三公,说是司空府里一仆人,恐怕都没人相信。 貂蝉站了片刻,曹操仍未抬头。她便上前一步轻声说:“小女子杜氏叩拜大人!” “免礼,免礼!”曹操一边转身一边忙说,“在府内不必多礼。你又抱着孩子,行 礼不便。请一边坐下说话!”说着指了指旁边一个茶几。 “妾戴罪在身,不敢就坐。”“我倒要问问,你有何罪?”这突如其来的一句 话,把貂蝉问懵了。是呀!我何罪之有啊?刚才我说有罪,不过是贱民见了官府的 一句套话顺口说出而已。她只好顺势说:“大人将我随大军带来许都,想必是因为 我曾是吕布的妻子,所以被抄没。其余不知,请大人明示。”曹操听了,大笑不止。 他说:“吕布是一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猥琐小人。他先杀义父丁建阳,后杀义父董 卓,本来都属不孝,可是他杀了欺纲罔上的逆臣董卓,也算是为朝廷除了一害,可 以将功抵杀丁建阳之罪,但是,后来他先勾结陈宫、张邈等贼子攻掠诸侯,扰乱社 稷,后袁术称帝他为虎作伥,与朝廷分庭抗礼。我奉旨兴师问罪,一举剿灭叛贼吕 布,这上合苍天之意,下为万民造福,他死有余辜。你已被他先乱后弃,已不再属 于他的家眷,所以,你无罪。”“我既无罪,为什么把我从徐州押解到许都?” “误会,误会!这是为了保护你的安全。免遭乱军伤害。”“请问大人,徐州有成 千上万妇女儿童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为何我母子得天独厚,受到如此厚爱?”貂蝉 听了曹操的解释,感到他的确像人们传说的那样,虚伪奸诈。猜度他定是心中隐藏 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却鼓动如簧之舌,花言巧语欺蒙她母子。想到这些,她气 得不顾言语深浅,径直质问曹操。 “芸芸众生,谁能与你相比?你不但无罪,而且是国家朝廷的第一大功臣!想 起你对朝廷的贡献,所有的须眉都会感到惭愧,所有的朝廷大臣都会感到无地自容。” 曹操说到这里,沉思片刻,叹口气说,“可惜呀!可惜。”“可惜什么?”“可惜 你是个女儿之身,不是个男子汉。若是男子,根据你立下的功劳,天子要裂土封侯。 自古女人没有这个福分。这岂不可惜吗?”貂蝉觉得曹操语出惊人,话说得越来越 离谱。他的话虽然虚伪,但听起来却不那么令人讨厌。她的气也消了一些,接着问 :“我只是一个苦命的女人,有什么大功?”曹操离开书案,在大堂内缓缓度着方 步,清了清嗓子说:“九年前董卓乘乱入京,专横跋扈,把持朝纲,结党营私,杀 戮忠良;擅自废立皇帝,鸩杀太后和少帝;淫乱宫闱,奸宿嫔妃和公主;烧掠村庄, 屠杀无辜百姓;拒绝朝臣反对,胁迫皇帝迁都长安,挖掘历代皇陵,焚烧洛阳宫室, 抢劫百姓财物。其所作所为,触目惊心,三年时间已使汉家天下危如累卵,黎民百 姓倒悬水火。”曹操至今说起这些往事,还愤怒不已。 貂蝉联想到自己的悲惨家世和自己的坎坷遭遇,边听边流泪。 曹操喝了一口茶,镇静了情绪后继续说:“董卓的暴行惹得天怨人怒,人人欲 杀之,苦无良策。敢于当朝廷争的,遭到迫害;勇于暗杀行刺的,失败被杀;诸侯 们的军事行动,也半途而废。我也投入了这一系列讨逆行动。我曾借你义父王允的 七宝刀进相府行刺董卓,未能得手,几乎被捉。我九死一生逃回山东,联合了十八 路诸侯合力讨伐董卓,虽然开始打了几个胜仗,最终还是因各家诸侯同床异梦,联 军没有乘胜追击,只能不了了之。”说到这里,曹操兴致一转,满面堆笑地继续说 :“满朝文武没有办到的事情,千军万马也没有办到的事情,你,一个手无寸铁, 缚鸡无力的弱女子办到了。你内藏兴汉大志,外露天生丽质,凭着你的聪慧才智, 斡旋于董卓和吕布父子之间,耍弄他们于股掌之上。使他们反目为仇,父子相残。 虽然说董贼是被王允、吕布等所杀,而实际上真正杀死董卓为国除贼的是你,是您 '杜氏貂蝉大将军'!难道你不是兴汉第一大功臣吗?”貂蝉听曹操抑扬顿挫,绘声 绘色的长篇大论,已听得入了迷。她忘了自己当前的处境,也忘了彼此的身份。当 突然听到最后这几句结论时,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她怀抱孩子就在原地变坐为跪躬 身一礼说:“大人谬奖,折煞小女子了,贱妾实不敢当!”曹操连忙让她坐好,自 己也重新坐回书案旁,说:“我说的都是实情,并无半点虚言。有什么不敢当的?” “贱妾从小失去父母,由义父抚养长大成人。我一个弱女子无以报答义父的养育之 恩,为替义父分忧,进入虎穴。仅此而已,并没有什么聪慧才智,更没有什么兴汉 大志,只是做了作为一个人都应该做到的标准,知恩必报。如果一个人连这点都做 不到,那还叫人吗?那不就成了忘恩负义,甚至是恩将仇报了吗?”“难道世上这 种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人还少吗?难道你就没有亲身体会吗?”曹操愤世嫉俗地 说,“那些大义凛然慷慨陈词的诸侯,都声言发兵勤王,又哪个是真正为了兴汉? 说白了,都是为了假借勤王之名,而行扩张势力是实。在这方面我是深有感受的。 若都按你说的标准衡量现在的人,那世上还有人吗?”貂蝉听了曹操对自己看法的 驳斥,也无言可说,只觉得他虽然也是将军出身,与董卓、吕布都不同。他想得深 远,说得率真。 曹操唤阿桃进来,对她说:“以后你专门侍侯杜夫人,必须小心谨慎,稍有疏 忽,当心家法。你去禀告夫人并通知管家,传我的话,吩咐下去:杜夫人是朝廷的 功臣,她现在是我的佳宾,按贵客礼仪待遇,一应所需按例发给,不得有误。对她 的儿子秦朗,与诸公子同等待遇。叫管家再派一名使女专门照管阿稣。”“是!老 爷。”阿桃答应着去办这些事去了。 貂蝉听了曹操对阿桃的吩咐,受宠若惊,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正想向曹操 宛言谢绝这些待遇,曹操转身对她说:“因为你是女的,无法做朝廷命官。只好委 屈你暂住桃花馆,临时做我府中幕宾。过一段时间,何去何从,由你自己选择。当 然,我忙过这一阵子,也抽时间想一想,为你谋个好去处。你说话也累了,用罢午 膳,就休息吧!”“谢司空大人!”貂蝉抱着孩子刚要迈门槛,听曹操在身后说: “站住!”貂蝉回转身来问:“大人!还有什么吩咐?”曹操笑着说:“当心刀子, 别扎着孩子。”貂蝉一愣,立即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把孩子往地上一放,扑通一 声双膝跪地大呼:“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不是刺客。”曹操也为她的举止大吃 一惊,忙问:“你怎么啦?谁说你是刺客?”他马上明白是刚才提到刀子使杜夫人 害怕了,他哈哈大笑,“你手无缚鸡之力,还能当刺客?要说当刺客,还要向我学 习。想当年,我刺杀董卓虽然没有马到成功,却也没有失手被捉,算是幸运了。你 认为怀揣利刃者都是刺客?不然,人们为了防身有时也身藏兵器,特别是刚烈女子, 在兵荒马乱的年月,也会藏个剪子、小刀之类的物件,以防被强暴,必要时也可以 用来自尽。我相信你,起来吧!”“谢大人体谅!”杜夫人连着磕了三个头,抱着 孩子站起来,这时才感到刚才出了一身冷汗,透心凉。她掏出匕首扔到地上。曹操 笑看其花容失色的模样,心中犹怜。再看那刀子,不过是一般低层文吏常带在身边, 自卫和削改书简兼用的那种小刀。 貂蝉见曹操看了匕首笑而不语,便问,“大人是怎么看见我的匕首的?”“我 并没有看见你的匕首呀?”“那您是怎么知道的?”“在谈话中,每当你紧张害怕 时,你的眼睛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并且发出茫然的光芒,同时将右手伸向胸口。 这些我早已看在眼中。不过这种下意识动作,你自己没感觉到而已。”这时正好阿 桃传达完曹操的指示,回来接杜夫人。曹操对阿桃说:“还有,告诉管家,从今以 后,任何男子,包括诸位公子,不得进入桃花馆,违者无论是谁,二十大棍。好啦, 你们下去吧!” 曹操修好表章,附上徐州战役立功人员名录,上奏皇帝。刘协展开表章,一眼 就看到刘备的名字。他早就听说过刘备是皇家宗室,就对曹操说:“朕要召见刘玄 德,当面封赏。其余有功将士任凭爱卿封爵授官,不必奏来。”“臣领旨。”曹操 说,“刘玄德已在宫外候旨。”“宣!”黄门高唱:“宣刘玄德上殿!”刘备穿着 朝服,趋步进宫,依仪参拜于丹墀。刘协宣刘备进殿。 刘备进入大殿跪听圣喻。刘协问:“爱卿祖上何讳?”刘备答:“奏明圣上, 臣是中山靖王之后,孝景皇帝阁下玄孙,刘雄之孙,刘弘之子。”刘协闻奏,令宗 正卿取皇家世谱查证。查证结果:刘备比皇帝大一辈,皇帝应尊他为叔。刘协听了 很高兴,心想,曹操控制朝廷大权,凡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如今有了皇叔做靠山, 重振皇威有望了。于是,拜刘备为左将军、宜城亭侯。并请刘备到偏殿,另行设宴 款待,叙叔侄之礼。宴毕,刘备谢恩出宫。自此人们都管刘备叫“皇叔”。 曹操回到司空府,门外有人求见。门吏见是常来拜会的那个白面后生,也不通 报,让他径到书房去见曹操。那人不是什么白面后生,而是曹操安插在皇帝身边的 耳目,是一个小太监。他对曹操说:“禀报大人,皇上在偏殿赐宴刘备,谈了一个 多时辰,气氛甚为融洽。”曹操问:“都说了些什么?”“小的不知。皇上令奴才、 宫女退下,两人单独饮宴。”“你回去吧!要密切监视,有情况随时禀报。”小黄 门刚走,曹操的谋士们求见。他们提醒曹操说:“皇上认刘备为叔,恐怕对大人不 利。”曹操说:“皇上既然认刘备为叔,我就以皇帝的名义诏令他,他不敢不服从。 再说,我把他留在许都不派他外任,虽然表面看起来在皇帝身边,实际上控制在我 的手掌之中。有什么好担心的?” 刘备被曹操安置在柳池湖居住。柳池湖离景福殿不远,垂柳串着嫩芽的枝条随 风飘拂,搔得湖面皱起了笑纹。院落很幽静,殿堂灰砖青瓦如在水墨画中。派去监 视刘备行踪的亲信禀报:“刘备在院内,开荒种菜,从不出门,也未见有人前来拜 访。”曹操说:“知道了。”曹操暗笑,刘备终无大志!拜左将军,封宜城亭侯, 被认了皇叔,就心满意足了。在这困难时期,种些菜蔬以补充供应不足,倒是一个 好办法。从而看出,刘备是要长期安心在许都扎根啦。 刘备在院内种菜启发了曹操,多年来兵荒马乱,蝗旱灾害年年发生,百姓逃荒 要饭,田地大片荒芜。民无食,军无粮。如果天下军民都回到田地里开荒种地,倒 是解决粮食问题的好办法。他命令管家:“你派人到市上去买些耒耜和菜子回来。” 管家问:“买这些东西干什么用?”“在院内种菜。”“院子里已没有空地。” “近百亩的大院子,怎么说没有空地呢?”“都长满草坪和种着花木。”“把草坪 犁了,把花草拔了,种蔬菜和黍稷。那些多年生的花木要保留,种菜种谷只是权宜 之计。”“那这大殿之前呢?”“也种!”“旁边的桃花馆呢?”“也种!”曹操 想了想又说,“桃花馆里人手少,可派几个女仆帮助她们。” 曹操在书房闻到一股清香的泥土味,很是兴奋。他放下书卷,来到院内,得意 地漫步巡视全院热热闹闹的耕种场面。没有牛,他们就人拉犁,没有耩子,就用手 撒种。不仅男女仆人在忙碌,几个夫人和十几个公子哥儿们也图新鲜好奇,参加了 耕作的行列。是多么美丽的一幅“春耕图”啊! 他在回来的路上,边走边想,要是全国的官府、营房都这样做,解决军粮问题 还有什么困难呢?于是他想好了一个在他所控制的地盘上进行军队和百姓屯田的方 案。 到了桃花馆门前,往院内瞅了一眼,见貂蝉也和几个女仆在挖地,小阿稣欢快 地到处跑着凑热闹。曹操很高兴,可是他又皱起了眉头。几个女仆的操作全不得要 领,这样种下去能发芽吗?于是他在门外对着一个年长女仆喊:“你们这样种是长 不出庄稼来的。”那女仆问:“老爷!应该怎么种啊?”“你出来,我教教你。” “在门口路上怎么挖地呀?请老爷屈尊进来教吧!”“你有令不遵,把家法取来!” 把那个老婆子吓得面色如土,慌忙跑出门外,扑通跪下,哀求:“奴婢知罪了,我 不该这样放肆地回老爷话。请老爷恕罪!我这把老骨头不禁打,一打就散架了。罚 我多种几天地吧!”曹操哈哈大笑:“我跟你开个玩笑,看把你吓得!来!我来教 你。”貂蝉心里明白,这是因为曹操自己订下的规矩,任何男人不得进入桃花馆, 他自己也不去破坏这个规矩。 貂蝉正跟那个老婢女学习播种,一抬头看见门外一女子探头探脑,向院内张望。 那女子长得俊俏伶俐,眉弯眼笑,朱唇薄薄,下颌尖尖。其衣着与女仆不同,定是 哪房夫人。貂蝉正想找个人说说话,就笑着迎到门口说:“请进来!您是……”那 女子也没谦让,就迈步进了园子,边走边自我介绍说:“我姓尹,是老爷的第五房 夫人。”“尹夫人!失敬,失敬!”说着两人走到屋门,“请!”二人落座,阿桃 献上茶。尹夫人说:“我前些日子听说老爷从徐州回来,带回一女子,美似天仙, 是当世一绝,一直无缘相见。今日借种菜的机会,转过来一瞻芳容,果然名不虚传 呐!”貂蝉红着脸,低下头说:“夫人千万不要听信谣传,您这不看见了吗?不过 一个丑妇而已。”她抬起头来问,“我冒昧问夫人,进府几年了?”“已有三年多 了。我本是大将军何进的儿媳,公爹被太监杀害,何家败落,老爷带兵到洛阳迎驾 时,听说我年轻漂亮,就在一个黄昏之夜,用一乘小轿抬至行辕,带回许都。我还 有一个儿子,叫何晏,也一同来了。听说您也有一个儿子?”“是!他叫阿稣。” 貂蝉叹了口气说,“唉!天下竟然有如此命运相同的人!”“也别多想了,想也没 用。女人还不就是这样,随遇而安吧!好在老爷待各房夫人都还很宠爱,正房卞夫 人对待大家都如同姊妹一般,对各房的孩子,即便是外姓的孩子也都像对待自己亲 生的孩子一样,也就算咱们的福气了!”尹氏看了一眼貂蝉,又嬉笑着问,“老爷 年龄是大了一些,风韵还满可以。您说呢?”说完笑眯着一双机灵的眼睛瞅着貂蝉, 等着有趣的回答。 貂蝉不好意思地连忙摇头:“不,不!别误会。司空大人只是让我暂时客居府 内,并不以我为家人。”尹氏顿觉自己轻浮失言,同时也觉得貂蝉所受待遇自愧不 如,便长叹一声说:“唉!人跟人不同啊!还是多才多艺好。我当初,半夜三更被 抬进洛阳行辕,还未看清老爷是长脸圆脸,就……”“我哪敢与夫人相比,我无才 无貌,谁能爱我爱得那么深?大人那么喜欢您,那是您的福份。这福份岂能人人都 有?”“我见您也是苦命之人,为人诚恳善良,所以冒昧将自己的身世实情相告, 您怎么耍笑起我来了?”“不敢!不过与姐姐说几句笑话而已。只有我们女人才能 真正理解女人的心。”“这话说得还差不多!我该走啦。”貂蝉送到门口说:“闲 暇时请常到这里坐坐,我时常闷得慌。”“行!请留步。”后来,果然尹夫人常来 谈心,这使貂蝉经常能知道一些桃花馆以外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