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南进乎?北进乎? 岩畔到达纽约37 天后,东条英机在他的办公室读到了野村大使发来的《日美 谅解方案》。这份全文长达4000 字的方案说,美国承认日本八统一字之理想,承 认满洲国;美国总统将有条件地致力于日美两国之间的和平,而且在通商和金融方 面也给予援助;日本如采取和平手段获取南方资源,美国也予以承认,日本方面许 诺,如果中国承认满洲国,如果蒋介石政府与中华民国前行政院长汪精卫领导下的 南京政权合并,那么日本就从中国撤军,放弃所有对中国的领土要求。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的,”东条在心里说。在随后近卫首相召开的军政首脑紧 急联席会议上,东条和近卫等人以压倒多数商定,立刻原则上接受美国的建议,尽 管陆军大臣对这一方案表示怀疑。 在此之前,东条收到了驻华盛顿武官的乐观报告,“日美外交关系可能改善, 请作出一切努力,迅予指示。”而东条陆相最信任的顾问之一佐藤贤了大佐,对美 国会作出这样的让步,感到吃惊。他对东条说:“这一切进行得过于顺利,以致难 以置信。”佐藤贤了的怀疑是对的,当时美国国务卿赫尔在《日美谅解方案》基础 上又提出了美国的四条原则作筹码,这四条原则比方案更为重要,而野村大使却没 有把它报告给东京,赫尔的四子原则令日本难以接受: 1 、尊重所有国家领土和主权完整;2 、支持不干涉其它国家内政的原则;3 、 支持平等,包括商业机会均等的原则;4 、不变更太平洋地区的现状,除非用和平 手段改变这一现状。 野村的疏忽导致了东条和近卫等人的乐观态度,从而导致日本政坛的动荡,虽 说内阁会议作出决定,但松冈外相的外务省强烈要求等外相回国后再最后决定。 4 月22 日,“载誉而归”的松冈回到东京,近卫首相亲自到机场迎接,当外 相得知有关《日美谅解方案》及有关内阁决策的内幕时,他感到自尊心受到伤害, 心想,这么重要的外交行动却没有外务省的参与,不懂外交的外交家居然能起草这 么重要的外交文件,当晚,松冈有意很晚才出席在首相官邪召开的讨论协定草案的 会议,并且避而下谈会议讨论的问题,开口一个希特勒先生,闭口一个斯大林先生, 好象他们是他的挚友。谈起他如何对斯但哈特说罗斯福是个“赌棍”,美国以提供 援助的办法不让中国问题和战争结束。他还漫不经心地谈到,德国外长向他透露, 希特勒之所以要与斯大林签订和约,仅仅是因为“无可避免的客观形势,如果开战, 德国可能在三、四十月内击败斯大林。东条对这句话很注意,并为此感到欢欣鼓舞, 他的陆军部早已获得希特勒即将进攻莫斯科的绝密情报。 对于《日美谅解方案》,松冈极力反对,他狂叫道:“不管你陆军海军怎么说, 你反正不同意这个协定草案,首先,我们与德国和意大利签订的条约怎么办?..” 说完,不顾他人的反对,扬长而去。 没有外相在场的内阁会议开到深夜,东条英机的陆军强烈要求尽快批准协定草 案,东条说,“夜长梦多,这是一个绝好机会,松冈外相已成为完成这一重要使命 的障碍,我建议首相要求外相辞职,如果他不尽快采取行动。”东条的发言代表了 整个陆军和海军的观点,也就是代表了日本实权派的观点,这使近卫首相十分为难, 从希特勒和斯大林那里回来后,松冈外相的身价大增,几乎成为世界外交舞台上的 一颗明星,万不得已不能惹恼外相。 于是,他决定说服外相,必须心平气和地谈谈。 第二天,心情已经完全平静下来的松冈外相不情愿地来到首相官邸,近卫在日 本客厅热情地招呼他,两人进行了畅谈,当首相再次申述这份协定草案对天皇帝国 的厉害关系后,松冈洋右撇了近卫一眼,慢条斯理地说:“这份协定草案不外乎是 陆军的阴谋。是陆军为掩盖自己的进攻意图,岩畔大佐和东条陆相企图使我火中取 栗,我没办法向德国人和意大利人交待,我希望你能给我时间让我忘掉欧洲之行, 然后再考虑目前这个问题。”隔日,近卫首相在他的获洼私人别墅对东条和及川海 相说。“松冈外相主张攻占新加坡,你们的想法如何?”东条和及川都回答说: “不同意,这件事早已作出决定了。为了对南方继续采取和平对策,要首先解决日 华事变,利用美国是必要的。”一个星期过去,松冈仍然按兵不动,反而将协定草 案通过德国驻日本大使奥特通知了希特勒,他很想听听希特勒的意见,在他看来, 凭他和希特勒的交情,德国元首一定很重视这件事。他向奥特将军保证,如果美国 参战,日本肯定也参战,与华盛顿的谈判不会影响三国协约,从而打消了德国大使 的顾虑。但是远在柏林的德国元首不相信松冈的鬼话,他非常怀疑松冈佯右的真诚。 他对墨索里尼说:“松冈是个天主教徒,但也向异教的上帝献祭,可以得出结论, 他是既有美国圣经传教士的虚伪,又有亚洲日本人的狡猾。”希特勒对日美协定草 案不置可否,松冈外相迟迟得不到答复。 5 月3 日下午一点,松冈在政府和大本营联席会议上提出了与《日美谅解方案 》完全相反的“松冈三原则”,它以“威胁美国为基调重新处理日美关系:一、要 对解决日华事变作出贡献,就是说:要美国撤出中国;二、要不与日德三国同盟条 约相抵触;三、要无损于对德国的国际信义,就是说: 要阻止美国参战。这一方案比东条英机和及川提出的方案更力强硬,第一和第 三项本来就是他们所主张的,第二项也可勉强同意,所以东条等人同意这一方案。 但外相仍然不愿把它通知美国。5 月8 日,东条要求赶快把《日美谅解方案》的修 正案电告野村大使,松冈却说:“此间有人认为还是把修正案通知野村为好,这种 意见外务次官也曾谈过,但外交上的较量我希望你们不要管。 松冈的拖延使东条英机和整个陆海军首脑人物怒不可遏,东条多次要求近卫解 除松冈的职务,重新组阁,“有他在我们什么事都干不成,”东条恼怒地对首相说, “必须立即采取果断措施,解除松冈的职务,签订日美谅解方案。”就在这时,松 冈洋右又使出一招,他对东条英机等人说,在同意协定之前,应该先要求美国签订 一个中立条约,这个条约,即使日本与英国丘吉尔不战,也应该有效。东条等人答 应试一下。但是,松冈的设想在华盛顿遭到美国国务卿赫尔的断然拒绝。 松冈外相被激怒了,东条英机逼他下台,而美国人又不给出路,他决定铤而走 险,做个样子给东条看看。1941 年5 月8 日,被逼到绝境的松冈洋右,走进皇官 拜谒天皇,他希望最后能得到天皇的支持,他说,如果美国加入欧战,日本应该支 持轴心国,进攻新加坡。他像先知默汗默德一样预言说:“我敢打赌,在华盛顿的 谈判将一事无成,如果谈判竟然能成功,那也只意味着,要牺牲德国和意大利才能 安抚美国。如果发生这种情况,我恐怕不能在内阁中留任。”天皇对松冈的态度感 到震惊和严重关切,立即召近卫进宫,要他妥善处理好此事。随后,首相秘密会见 了东条英机和海相及川古态郎。近卫公爵详细通报了发生了皇宫中的要挟,东条和 及川极为愤怒,一致同意迫使倔强的外相采取行动,三个人当场草拟了对协定草案 的回答,表示愿意接受草案的主要条件,并指示松冈立即发出,不得延误。 5 月12 日,《松冈修正案》彼发往美国,它是根据松冈的胁迫美国这一对美 基本方针制定的。它要求: 一、关于三国同盟条约问题,要明确表明这一见解,即“信守把三个轴心国家 (日、德、意)看作为一个整体”。 二、关于日华事变问题,规定“美国只能全盘接受汪精卫政权和日本之间的既 成事实,而对蒋介石则劝其实现和平,并在和平条件上一概不加干涉。 三、关于南进问题,删去了“不诉诸武力”这一条。 倔强的外相终于“屈服和妥协”了。日本政府的方案送到了赫尔在纽约租用的 办公室,由于没有反映美国国务卿的四条原则,赫尔大夫所望,但他还是答复说: “就以日本的提案为基础,设法说服日本人在这里作点修改,那里删去一点,再在 别处补充些东西,使双方能取得一致意见,双方都怀着善意签字。”东条英机的愿 望就要实现了。 但是,“好事多磨”,华盛顿的美日会谈,由于双方互不相让,同时美国截收 到了日本的密电,而变得更加僵持。日本政府发给驻各国外交使团的密电,破天荒 地下断被美国截收和破译,这项工作是在“魔术战役”的代号掩护下进行的,这使 赫尔通常在开会前就能知道日本大使的想法。此外,由于赫尔对日本人永远挂在脸 上的“冷冰冰的”微笑感到讨厌,他总是讥讽或嘲笑日本人的点头哈腰和讲话时的 “吸气音”。因此赫尔的首席顾问霍恩贝克博士就很容易使他相信,日本人是不可 靠的,如果与日本人达成任何妥协,都将是背叛美国的原则。 松冈也不断制造麻烦,不论公开或私下都在发表挑衅性的言论,5 月14日,他 对美国大使格鲁吹墟说:“希特勒不向美国宣战一举表现了他的巨大耐心和慷慨, 美国攻击德国的潜艇迟早会导致日美开战,你们应该做出有丈夫气概、正派和合情 合理的事,光明正大地向德国宣战,而不是在中立的幌子下进行战争活动,”因遭 到格鲁的反驳,三天以后,他又写信给格鲁,解释他那“与众不同”的态度,他说, 我是从一千年、两千年、甚至三千年的角度考虑问题的,假如人家认为我神经不正 常,我也毫无办法,因为我生来就如此。”松冈的煽动惹恼了美国国务卿赫尔,6 月21 日,他对日本的提案作出了正式回答,他说,日本必须放弃三国同盟条约, 同时美国拒绝日本提出的一些其他要求。美国人的强硬使近卫和东条甚为震惊,但 第二天发生的震撼全世界的事件,使日美之间的悬念和混乱黯然失色,东条英机们 面临新的抉择。 正当美国人和日本人在外交舞台上大动于戈时,希特勒吹响了进军莫斯科的号 角,6 月22 日苏联的黑色星期日,凌晨3 点,希特勒实施他那蓄谋已久的“巴巴 罗萨”计划,闪击苏联, 190 多个师的海陆空精锐部队,像狂风暴雨般遮天盖地 向斯大林袭来。当天下午4 时整,德军进攻的消息传到东京,东条英机多少有些震 惊,虽说他早就获得希特勒即将进攻苏联的情报。 他还拿不准该如何应付这样的局面,倒是松冈外相喜出望外,几分钟后便打电 话给官内大臣木户侯爵,请求谒见天皇,外相喜欢从天皇那里得到支持和灵感,他 说有要事需要向天皇报告。“我们应该对俄国采取行动。”他在电话里像打预防针 一样告诉木户说。 木户是最后一位元老西园寺的弟子,当今天皇在所有问题上的亲信顾问,为人 直率,办事果断,头脑清醒,许求实际,深得裕仁天皇的信赖,他自己说:“我之 对于天皇,犹如哈里霍普金斯对于罗斯福一样。”在安排了松冈五时半谒见天皇后, 木户报告天皇,外相的见解也许与近卫首相不同,“谨请陛下询问外相,关于这个 问题,他是否曾与首相商量,告诉他,这个问题极其重要。”木户毕恭毕敬他说, “所以,他应该与首相密切磋商。告诉他,天皇基本上同意首相的意见。请原谅我 冒昧向陛下提出这一意见。”五时半,松冈准时来到皇宫,向天皇陛下鞠躬后,马 上发表他对时局的新看法。他说:“陛下,据外务省看来,用不了多长时间,德国 就能迅速地击败俄国,我们不能坐等成果,必须立刻进攻西伯利亚,推迟南进。” 外相要进攻苏联! 天皇有些愕然,有些惊异,这意味着日本岛国和皇军将朝着两个方向扩张,两 子作战线,帝国的力量能否允许?事关日本帝国的命运。这事不能只让松冈发言, 木户的建议是对的,于是天皇不冷不热地对松冈说: “你必须先跟近卫首相商量,然后一起决定。”没等松冈说什么,天皇便示意 接见完毕,摆摆手请外相退下。 松冈下甘心,便按天皇的吩咐去见首相。近卫不希望现在进攻北极熊,日本不 是德国,国力、军力都不如德国,况且南进已经内阁决议成为国策,他还要听听东 条和及川的意见,没有他们的支持政府将一事无成,可是,外相不听劝告,热衷进 攻俄国,他放肆他说,陆海军左右不了外务省,必须进攻苏联。 在松冈拜谒天皇3 天后,他遭到了军方的直接反对。统帅部、陆海军都极力避 免两线作战,陆军在中国越陷越深,海军力量难以同时对付苏联和美国。东条虽野 心勃勃但也感到力不从心。 于是,矛盾提交到联络会议上。联络会议是在首相官邪举行的非正式碰头会, 由内阁四巨头——首相、外相、陆相和海相——以及海军军令部总长、陆军参谋总 长、军令部次长、参谋次长参加。首相在中间,坐扶手椅,其他人依次坐下。 6 月25 日,联络会议由近卫主持,松冈大谈进攻苏联的主张,立刻遭到海相 的反对,及川说: “同时与两国海战,实属困难,为了这种局面,不要叫我们既进攻苏联,同时 又南进。海军目前下想惹苏联。”“如果德国消灭苏联后,我们不能坐享其成”, 松冈又不顾他的外相身份,忘乎所以地反驳说,“我们要么是流血,要么就开展外 交,我看还是流血好些。”诡计多端的东条不急于发表意见,他要听听各方意见, 他要静观局势发展。 第二天,松冈继续坚持他的意见,他问道:“南边重要,还是北边重要?” “南边和北边同样重要”,东条英机的参谋总长杉山随口答道,“我们正在静观时 局如何发展,”但他并没有泄露他和陆军省的想法,如果莫斯科8 月底以前陷落, 陆将将直接进攻西伯利亚。 头脑伶俐、脾气暴躁的陆军参谋次长冢田说:“一切取决于时局,我们不能齐 头并进!”为了争取东条及早下决心否决外相的意见,佐藤贤了大佐对他的陆相说 :“在北方我们什么也捞不着,而在南方,我们至少可取得石油和其它资源,”常 充当陆军政策发言人的佐藤时有一些荒唐表现,他曾对一位一再打断他发言的阁僚 大呼“闭嘴!”,因此被戏称“闭嘴大佐”。 东条虽然觉得松冈的一些意见比较符合自己的想法,但是,张鼓峰和诺门坎事 件在他心里留下的深深阴影,使他有些后怕,苏联人大厉害了,他曾经这样想,如 今希特勒真的拿斯大林动刀,不能等他将苏联完全吞没,“如果我们向俄国人宣战, 美国会不会支持他们,向我们宣战?”他不无担心地间佐藤说。 “这不是不可能的,美国和苏联的制度不同,但在战争中,这却难说。”佐藤 大佐凭他的战争直觉警告陆相说。 东条决定下支持放弃南进而改攻苏联的松冈方案。但松冈外相不想放弃他的想 法,第二天,他极力劝说东条和他的部下下决心攻打西伯利亚。他说: “大岛大使的报告表明,俄国的战事不久就会结束。英国在年底前也得投降。 如果我们在德国击败苏联后再着手讨论苏联问题,在外交上我们将一事无成。假如 立即进攻苏联,美国就不能参战。”他保证,他能用外文手腕拖住美国3 个月到半 年。而“如果我们像统帅部建议的那样坐等结果,我们就将受到英国、美国和俄国 的包围,我们必须先北进,然后南进。”他像开了闸的河水,滔滔不绝地讲下去, 直到他看到自己的话毫不发生作用时,方才罢休。最后,他想强行解决这个问题, 提议说:“我希望就进攻苏联问题作出决定。”“不行!”杉山得到东条的支持, 将松冈挡了回去,他的意见代表了整个军方。 就在松冈遭到东条等军方的拒绝之后,柏林方面忽然改变态度,立刻对日本施 加压力。过去几个月,希特勒总是唆使日本把侵略矛头指向狮城新加坡,使日本成 为他对付英国的军事盟友,以便减缓德军在非洲战场上的压力。 现在德国的重点转向了莫斯科,日本的战争机器理所当然地要跟着转过来,对 准俄国。于是,希特勒要求里宾特洛甫通知日本人有关德国统帅部的新决定。 里宾特洛甫绞尽了脑汁,极尽引诱欺骗之能事,催促日本尽早参战,和德军合 围苏联。为此,他的见日本驻柏林大使大岛将军。这位希特勒的高徒假惺惺地对大 岛说: “贵国向太平洋进军固然意义重大,但是考虑到准备不足,不妨先解决俄国问 题,参加德国的对苏战争。俄国溃败之后,贵国就解除了后顾之忧,可以放手南进 了。”6 月30 日上午,奥特大使在东京奉命向松冈提出:“鉴于事态的迅速发展, 日本应迅即对苏俄采取军事行动。”并用带有威胁的口气说:“苦日方在苏俄被击 溃后始采取行动,势必影响其道义和政治地位。”在当天下午举行的联络会议上, 他以希特勒的要求作为主要筹码向军方示威。他说,德国现在正式请求日本参战。 我们必须立即下令进攻苏联。他夸口说:本人的预言从来没有不应验的。现在,我 预言,如果战争从南面开始,美英两国必然参战;为了进攻西伯利亚,我提议推迟 南进。 东条对希特勒出尔反尔的态度有些不懈。“过去一直鼓动我们南进,说我们的 北方是可靠的,”他心里想,“现又要我们北进,莫不是想让我们去为他们探虎穴 呀?..”第二天,东条亲自来到德国驻日本大使馆拜会奥特大使,探询苏德前线的 战况。这位秃顶短髭、眼睛狡黠、身穿便服的纳粹将军。就像一位小心谨慎的商人, 在投资前掂量着他的同伙是否会破产。席间,奥特大使努力使他的客人相信,德军 前线的战事顺利,莫斯科“厄运已定”,德国不久便可拿到整个苏联。由于大使故 意对“胜利”夸大其辞,反而使东条提高警觉。他想,希特勒的闪击战并未取得成 功!东条不相信奥特大使的吹嘘,悻悻地离开了德国使馆。很快,东条又直接与大 岛将军联系,请他在柏林进一步搞清战事进展,为他取得第一手材料。 大岛很快就来了答复。报告说,根据陆相的吩咐,专程拜访了外长里宾特洛甫 和德军最高统帅部参谋总长凯特尔陆军元帅。关于苏德战况,陆军元帅解释说,德 军推进速度放慢是由于交通线拉得太长,后勤供应跟下上。凯特尔自我解嘲地对日 本人说:“在如此大规模的战争中,实际进程比计划落后三周是不足为奇的。”这 就使东条对德军的计划大打折扣,德军也许并不像他们自己所说得那样很快就能解 决北极熊,斯大林统帅的苏军也许并不像德国人所说的那样不堪一击,东条更加坚 定了他的“南进”决心,他要对松冈进行反击,以便尽快实现自己的宏愿,带领军 队到印度支那拣拾数不清的宝物。 6 月的最后一天,内阁的联络会议继续进行,东条开始阐发自己的看法和主张。 他面对着首相,而不去看松冈,他坚定地说: “陆军省和统帅部的意见是坚持南进,希特勒德国有他们自己的企图,请求日 本出兵俄国,主要是为了减轻德国军队的压力,而对日本帝国本身益处并不大,更 为重要的是,德军在俄国的表现并不像他们自己所宣传得那样迅速,他们的进攻速 度很快就减了下来,德国的闪击战并没有获得完全成功,很快就能打败苏联的说法 极为不可靠,在中国问题没有解决之前,皇军不能落入另一个陷阱,请不要忘记拿 破仑在俄国的教训。”随后他提出一件《目前形势下国策提纲》,请示首相和全体 阁员决议。 该文件的中心议题就是日本南进政策不变。第一步占领法属印度支那。通过向 法国维希政府施加外文压力,希望实现不流血的占领,如果劝说无效,就诉诸武力, 甚至不惜冒与英美开战的危险。东条的侵略野心进一步暴露。他与松冈的分歧:不 在于是否对外实行扩张侵略政策,而是如何更好地实现侵略目的。 松冈外相以其鼓动性言论继续阐明北进观点,说什么苏联遍地是黄金,日苏中 立条约如同一片废纸。在他的煽动下,及川海相有些动摇,转身问东条的参谋总长,” 推迟半年,怎么样?”这时,陆军参谋次长冢田打消了海相推迟南进的念头,他说 :“我们的部队已在印度支那南部做好了充分准备,整个印度支那眼看就要划人天 皇陛下的版图。”也许是冢田的鼓吹坚定了首相的南进决心,几乎一直沉默不语的 近卫说,我同意统帅部的意见,南进方针不能改变,进攻俄国以后再说。 就这样,一场冗长的辩论宣告结束,从此使日本朝全面战争的方向又迈出了一 大步。但内阁决定还必须得到天皇的正式批准,才能有效,那是一场近似宗教活动 的仪式。 7 月2 日,在木户的精心安排下,皇宫内举行御前会议,批准南进侵略计划。 死气沉沉的会议厅摆着两条长桌,铺着锦缎桌布,近卫、东条等与会者分别在桌子 两边正襟危坐,枢密院议长原嘉道以代表天皇的文官身份出席会议,在天皇不便启 口时代表他发问。 当天皇步入会议厅时,所有的人都起立立正,向裕仁至高无上的天皇鞠躬。足 不出户的裕仁皮肤细滑如瓷,面色独特。虽身着军装却并没有威武气派,倒像是一 介书生。他走上朝南的御座坐下,前面立着象征皇家气派和天皇尊严的金屏风,裕 仁天皇似乎超然于世俗事务之上,但他却是罪恶与荣耀的代言人。他有至高无上的 尊严却受内阁特别是军方的左右,对于此后的侵略战争和早已爆发的侵华战争他是 当之无愧的始作俑者和历史罪人。 宫廷有严格的礼仪,就连臣子的座位都有一定说法。天皇的座位方向是根据风 相礼定的,臣子们的座位与陛下保持一定角度,近卫、东条等大臣、总长们毕恭毕 敬的样子,双手放在膝上,像木头人似地彼此凝视着。 仪式在静穆中开始。近卫公爵首先起立,向天皇鞠躬弯腰,然后宣读东条炮制 的那篇《目前形势下国策提纲》。 首相宣读完毕,杉山第一个鞠躬辩证。他说:“我同意南进。然而,如果德苏 战局发展对帝国有利,我想我们也应该用武力解决这个问题,以确保帝国北部边境 之安全。 “这是毫无疑义的。”东条附和道,“但首先必须是南进。”海军军令部总长 永野修身大将也支持南进,他说:“尽管要冒险,但南进还是必要的,放弃南进而 北上危险性更大,得到的也会更少。”按照御召,枢密院议长开始发问,他说“我 想知道的是,用外交手段取得印度支那的现实可能性如何?”“外交措施想必不能 成功。”松冈的意思是说,南进必然动武,动武必体会与美英开战,他仍然反对南 进。 原嘉道身材矮小,和颜悦色,在一个个板着脸的海陆军将领面前毫无惧色。他 继续发问道,“军事行动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一方面试图签订日法条约,一方面又 向印度支那派兵,难道这符合按皇道办外交吗?我认为直接单方面采取军事行动, 从而背上侵略者污名,对日本来说是不明智的。”“外交不一定非得按皇道办,战 争解决问题。”东条对枢密院议长极为不满,但也只能在心里骂几句。 倒是松冈出来保证说:“我一定做到,使日本在世人面前不致好象是背信者。” 擅长搞阴谋的松冈坚信他能说到做到。 接着原嘉道开始为松冈说话了。他提出:“为什么不北进?希特勒进攻苏联带 来了千载难逢的机会。苏联在全世界散布共产主义,我们迟早要同它打一仗..国民 确实很想同它打仗。”我希望避免与美国开战。我认为,如果我们进攻苏联,美国 不会报复。反之,进兵印度支那会导致与盎格鲁撒克逊人(即美国人)开战。 杉山陆军参谋总长觉得,原嘉道的话像刀子一样锐利,但多是松冈外相的老生 常谈,不需多驳,他只简单地说道:“我们占领印度支那对挫败英美的阴谋是绝对 必要的。另外,德国的军事形势大好,我认为,日本进兵法属印度支那不会引起美 国参战。”“不过,”他又补充说,“也不要过早地把苏联排除在外,我们应该等 待五,六十大,以看到德国确实打胜,那时,我们再从西伯利亚打过去。”杉山的 话刚一结束,近卫首相便要求就他宣读的决议案进行表决,结果被一致通过。东条 英机代表的军方获胜,日本将南进。 整个御前会议天皇照例始终一言不发,毫无表情,只是听取大家对审议的政策 的解释。他的出席只是使会上作出的决定合法化并具有约束力。《目前形势下国策 提纲》这一文件被送到内阁官房,用公文纸写出一份由近卫首相、杉山陆军参谋总 长和永野修身海军军令部总长三人签署,呈报天皇,最后交到宫内省,加盖御玺。 这就成了国策。 南进的争论结束了,松冈外相被东条打败。可是围绕日美谈判所产生的分歧仍 未弥台,争论在继续,东条英机不希望看到松冈洋右主政外务省,他在等待时机。 好记仇的外相对赫尔那个口头声明一直耿耿于怀。6 月21 日,美国国务卿在 拒绝《日美谅解方案》修正案时,同时发表一篇口头外交声明,他说,近来某些日 本官员(指松冈)发表的公开言论,似乎成了谈判道路上无法克服的障碍。在松冈 看来,这是对他个人的侮辱,是对日本的不可原谅的冒犯。 在7 月12 日的联络会议上,他怒气冲冲,破口大骂: “十天来,我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我认为,美国把日本着成是保护国或附属 国!只要我还当外相,我就不能接受。别的什么我都可以考虑,但我拒绝这个口头 声明。这是美国人对弱小国家任意蹂躏的典型。这个声明把日本当作弱小国家和附 属国对待。有些日本人反对我,有些人甚至说首相也反对我。”外相越说越急促唾 沫四溅:“无怪乎美国认为日本已经无计可施了,给我们发来这样一个声明。我现 在就建议拒绝这个声明,并停止与美国谈判!”他继续指责说,“罗斯福是个真正 的煽动家,他试图把美国引入战争,而我本人,从青年时代起就怀有与美国保持和 平的希望。”这位前几天还在叫嚣与美国开战的外相说,“我认为,希望是没有了。” 看了看横眉冷对的东条陆相,他又补充说:“不过我们还是要试到底。”企图利用 美国来进攻东南亚的陆相根本不买外相的帐,他接着松冈的话头说: “即使好象没有希望,也要继续与美国谈判。”他反问道,“难道不能凭借三 国同盟条约使美国无法正式参战吗?当然,那个口头声明是对我国国体的侮辱,因 而就像外相说的那样必须拒绝。不过,如果我们真心诚意地告诉美国人,我们认为 我们日本人是对的,那会出现什么情况?这能不能打动他们呢?”“根据一些情报 表明,美国人没有能力在太平洋煽起战争,”暂时不想与美国海军对阵的海相附和 说,“既然我们也不要太平洋战争,不是还有谈判的余地吗?”“余地?”外相讽 刺地反驳说,“只有我们告诉他,我们不在南面使用武力,他们也许才会听你的。 别的,他们能接受什么?!”松冈根本不想妥协,“他们给我们发来了这样一个声 明,因为他们相信能轻而易举地使我们就范。”松冈的发言使近卫感到外相的私心 太重,会影响政府作出正确决策。于是首相避开松冈,悄悄和其他主要阁僚商量, 准备与赫尔表示和解,以友好语气答复美国。 拟好的答复送到了外相办公室,而松冈依然故我。他想,必须首先拒绝赫尔那 个口头声明,给美国以反击;其次,应该等几天再发这个答复,以便显示日本的身 价,希望美国把日本看成一个强国。 近卫拿外相没办法,答应拒绝口头声明,“但必须把拒绝的声明和答复同时发 给赫尔,以争取时间。”总理大臣叮嘱外相。 于是,近卫指示外务次官斋藤立刻办理,斋藤满口答应遵命,实际上却采取了 “下克上”的行动,他按照外相的要求,扣压了日本政府的提案答复,而只把拒绝 口头声明的声明发到华盛顿,提案答复5 天后才发出。 这种大胆的欺骗上司的“下克上”行为惹恼了东条英机,他认为这是一个极好 的机会,亲自到首相官邸,要求近卫立即把松冈免职。“帝国内阁不允许欺骗上司 的现象存在,绝对不容许!”东条坚决而果断地对首相说:“应该就地解除外相的 职务。”近卫也早已看到松冈洋右不适合呆在外相位置,但也不能公开和他翻脸。 “你知道,”他向东条解释说:“自从外相与希特勒和斯大林会谈后,在公众的心 目中他便一直是位英雄,不能随便找个理由公开解除这位知名外交家的职务,我需 要一个借口,或者说找一个理由”。总理大臣一边思考一边说,“那就这样,全体 阁僚集体辞职,然后再重新组阁,起用别人当外相。”东条被说服了,回答说: “这样也好,可以安服民心。”7 月16 日6 时30 分,近卫首相在首相府郑重其 事地召集内阎非常会议。 他坐在那里凝视着诸位大臣,在松冈外相抱病缺席的情况下宣布他的阴谋。 首相装作十分为难的样子说:“最近以来,乍内阁在处理国内外许多重大事务 时内部分歧很大,这对天皇陛下的帝国生存和发展极为不利,我要求全体阁僚集体 辞职。然后由天皇陛下重新下召组阁。”近卫的提议没有遭到任何人的反对,也许 人们不知道这是首相耍的小把戏,也许阁员们知道这是冲着松冈来的,而绝大部分 大臣和部总长希望将他免职,近卫和东条的阴谋轻而易举地实现了。内阁解散了, 应天皇陛下的要求,在不到24 小时就又组成了,日本外交史上最能言善辩的松冈 洋右被东条一脚踢出内阁,其他所有阁僚原职原位。代替松冈的,是向来亲美的海 军大将丰田贞次郎,是由东条英机提名的,陆相东条的提名没人敢反对,赏识松冈 的天皇抵不住陆军的军刀,东条清除了松冈对军方政策的干扰。 按照东条军方的南进政策,丰田上任后第一件事便是电告日本驻维希大使,不 管维希政府决定怎么干,日本军队将于7 月24 日开进印度支那。限期前一天,软 弱无能的维希政府同意日军“和平”开进印度支那南部。日本驻维希大使得意洋洋 地给外务省拍电报禀报喜讯: 法国人如此痛快接受日本要求的原因是,他们看出了我们的决心是何等坚决, 我们的意志又是何等敏捷。总之,他们除让步外,别无选择。 赫尔读了“魔术”破译后送来的这份电报怒不可遏,竭力要求罗斯福总统对日 本实行严厉制裁。7 月26 日晚,罗斯福下令冻结日本在美国的所有资产。紧接着, 英国和荷兰响应美国的号召,也宣布冻结日本资产。结果导致日本与美国的贸易全 部停止。美国原是日本石油的主要供应国,这样一来,无疑像婴儿被掐断了奶,日 本便处于难以支撑的境地,这是除了开战以外的最严厉的打击。对于东条军方来说 无疑是一场灾难,一些法西斯军官要求及早动手。 早在1941 年年初,东条英机就以陆军大臣的名义发表了法西期军人《战阵训 》,他极力鼓动军国主义武士道精神,要求日军官兵“攻必克,战必胜,勇往直前, 百事不惧,沉着大胆,处理难局,坚韧不拔,以克困苦,突破一切障碍,一心为获 得胜利而迈进。”他愚弄官兵说“皇军军纪之精髓,存于诚惶诚恐大元帅陛下(天 皇)之绝对服从之崇高精神”;“处于生死困苦之间,命令一下,欣然投身于死地。” 5 天以后,海军军令部总长永野似沉浸在美英制裁的灾难之中,他拜竭天皇,鼓吹 说,“日本的石油储备只够用两年,战事一起就只够一年半了。 在这种形势下,我们还是先动手好。我们定能打胜。”永野握着拳头恶狠狠地 说。 天皇直戴了当地问:“你能取得伟大胜利吗?能取得像对马海战那样的胜利吗?” “抱歉,不可能。”“那么,”天皇忧郁地说,“这将是背水一战。”东条们在磨 刀霍霍,准备扫除一切侵略障碍,为发动全面战争而不惜将日本引向灾难的深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