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确实让人激动。我妈妈一连几天都在收拾大大小小的箱子。我明白了,我 们将开始一种新生活。我已经六岁,在搬家之后就该去上学了。我妈妈不停地收拾 东西,心情越来越烦躁,而我差不多整天都呆在乡亲福尔克尔家里。我等着把奶牛 牵到棚里来挤奶,喂猪和喂鸡,跟别的孩子一块儿在草堆里打闹,要不然就抱着小 猫闲逛。那是个晴朗的夏天,是我记事以后度过的第一个夏天。 我知道,我们很快就要搬到很远的地方,搬到一个名叫柏林的大城市去了。妈 妈首先一个人飞往柏林。她要先找好住处,妹妹和我以及爸爸过几个星期再去。我 们小孩子是第一次乘飞机,一切都非常令人兴奋。 我的父母亲对将要入住的那套有六个大房间的宽敞住宅给我们讲了不少美妙的 故事。他们希望挣很多的钱。妈妈说,以后会给我们一个大房间自己住。他们要买 漂亮的家具。当时她讲得相当详细,说我们的房间应当是什么样子。我还记得这事, 因为我作为孩子从来就没停止过想象这个房间。随着我越长越大,它在我的想象中 也就越来越漂亮。 后来,我们搬进去的那套房子怎么样,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大概是因为我对那 套房子极为害怕吧。它既大又空,我简直害怕在里面迷了路。要是大声说话,它就 会发出很大的回响。 只是在其中的三个房间里有几样家具。在儿童房里,有两张床和一个装玩具的; 日柜子。在第二个房间里,有一张父母亲睡的大床。在最大的房间里,有一张旧沙 发和几把椅子。我们就是这样住在柏林的克劳伊茨贝格,在保尔一林克河边。 过了几天,我大着胆子一个人骑车上街,因为比我大的孩子们都在那里玩。在 我们过去住的村子里,年纪大的总是跟年纪小的一起玩,并且照看他们。而在这里, 住我们家前面的那些孩子却马上说:“他们到这里来干什么?”接着他们就抢走了 我的自行车。等到我把车子要回来时,一个轮胎已经瘪了,还有一块挡泥板也弯了。 爸爸因为车子损坏揍了我一顿。以后,我只是在我们的六个房间里骑车玩。 有三个房间本来应当做办公室。我的父母亲打算开一家婚姻介绍所。可是,父 母亲提到的写字台和椅子却一直没运来,柜子也仍然放在儿童房里。 一天,沙发、床和柜子都被装上一辆卡车,然后运到了格罗皮乌斯小区的一幢 高楼里。在那儿,我们在十二楼上租了两间半小屋。妈妈提到过的所有漂亮的东西 都根本没到过那半间儿童房。 格罗皮乌斯是个有四万五千居民的高层住宅区,楼房之间有草坪和购物中心。 从远处看上去,一切都是崭新和整洁的。可是,到了高楼之间,就到处都有粪尿的 气味。这是由于在格罗皮乌斯住着许多狗和孩子,尤其在楼梯间里最臭。 我的父母亲骂那些把楼梯间搞脏了的工人子女。不过,那些工人的孩子对此并 没有责任。当我第一次去外面玩并且突然想要撒尿时,我就已经发觉了这点。等到 电梯终于来到,我赶回到十二楼时,已经尿湿了裤子。爸爸接了我一顿。有好几次, 我都是来不及从楼下及时赶回我们的卫生间,结果挨了打。于是,我也随便找个没 人看见的地方一蹲,就尿起来。因为从高楼上差不多能看到每一个角落,所以,楼 梯间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在格罗皮乌斯,我在街上被看成是从乡下来的傻孩子。我没有别人玩的玩具, 连一支喷水枪都没有。我穿的衣服跟别人不一样。我讲话的口音也不同。我不会玩 他们正在玩的游戏,当然也不喜欢玩。过去在乡下,我们经常骑着车进树林去,跑 到架着一座桥的小溪旁。我们在那里修堤坝,建水上城堡。有时候大家一起忙,有 时候各搞各的。随后,我们再把城堡毁掉,大家都一致同意,在一起十分开心。在 我们乡下也没有谁是指挥,每个人都可以提出建议,到底玩什么好。然后就是激烈 的争论,直到某一项建议被采纳。若是年龄大的对年龄小的让步,那其实没什么, 那是一种真正的儿童民主。 可是在格罗皮乌斯,在我们住的那个地段,却有一个男孩是头头。他是最厉害 的,有最漂亮的喷水枪。我们常在一起玩“捉强盗”的游戏,那个男孩当然是“强 盗”头儿。最重要的游戏规则就是我们全都得按照他的命令去做。 平时,我们玩耍主要是互相对垒,而不是一起玩耍。总是要想方设法激怒别人, 例如,夺走别人的一件新玩具并且弄坏它。整个游戏无非就是战胜别人,给自己捞 取好处,夺取权力和显示权力。 最弱者挨打最多。我的小妹妹不大强壮,还有点儿胆小,就经常受欺负,我没 法帮助她。 后来我上学了。我早就盼着上学。父母亲对我说,在学校里要表现好,听老师 的话。我觉得这是自然的。在乡下,我们小孩子尊重每一个大人。我相信,我很高 兴在学校里有一个别的孩子都得听从的老师。 可是,学校里的情况却完全不同。刚过几天,孩子们就在课堂上跑来跑去,玩 打仗。我们的女教师束手无策,一个劲儿喊“坐好”。可是,那些调皮鬼却闹得更 欢,而别的人就大声地笑。 我还是小孩子时就喜欢动物。在我们家,所有人都喜欢动物,因此我很为自己 的家自豪。我不知道有哪一家人这么喜欢动物。有些父母亲不喜欢动物,我就很同 情他们的孩子,因为他们得不到动物。 我们的两间半住房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动物园。后来,我有了四只老鼠,两只猫, 两只小兔,一只虎皮鹦鹉,还有阿亚克斯——我们的那只棕毛狗。它是我们从乡下 带到柏林来的。 阿亚克斯总是睡在我的床边。我在入睡时总是从床上伸出一只胳臂去,以便摸 到它。 我发现别的小孩也有狗。我跟他们挺合得来。我发现,在格罗皮乌斯外面的鲁 多,还残留着真正的大自然。我牵着我们的狗去那儿。我们在鲁多的旧垃圾场上玩, 那里堆了很多土,我们的狗也一起玩。“警犬游戏”是我们最爱玩的。一个人跑开 藏起来,与此同时把他的狗拴好,然后再让狗去找他。我的阿亚克斯鼻子最灵。 有时我也把其他动物放进沙箱里,甚至还带到学校去。我们的女老师利用它们 做生物课上的直观教具。有几个老师也许可阿亚克斯在课堂上呆在我身边。它从来 不吵事,一直到下课铃响,都是一动不动地呆在我的座位旁。 要不是我爸爸脾气越来越坏,我跟我的宠物在一起本来很快活。我妈妈出去工 作,而他却坐在家里,婚姻介绍所的事一无所成。爸爸等着轮到一份他喜欢的工作。 他坐在那张破旧的沙发上等啊等,发脾气越来越频繁了。 妈妈下班后陪我做家庭作业。有一段时间我分不清字母H和K。一天晚上,妈妈 非常耐心地给我讲解,可是我几乎听不进去,因为我发觉爸爸越来越恼火了。我总 是知道他什么时候发火。他从厨房里取来带柄的小扫帚,在我的头顶上挥舞,然后 要我给他讲H和K的区别。这样我当然就全都弄不明白了,结果又一次被打屁股,然 后不得不上床。 这就是他陪我做家庭作业的方式。他希望我能干,更有出息。毕竟,他的祖父 原来很有钱,此外,在东部甚至还办了一家印刷厂和一家报社。战后,这些财产在 民主德国全都被没收了。现在,只要我父亲相信我在学校里有什么不行,他就会大 发雷霆。 我还记得一些晚上的详细情况。有一次,我往算术本里画房子。房子应当是六 个小方格宽,四个小方格高。我已经画完了一个房子,知道该怎么画下去,这时爸 爸却突然坐到了我旁边。他问,下一个小房子应当从哪儿画到哪儿。由于害怕,我 不再细数小方格,而是大概猜着画。每当我画错一个小方格时,我就被他打一个耳 光。等到我只知道哭,根本不能再回答时,他就朝那盆橡皮树走去。我已经明白了 这意味着什么。他从花盆里抽出了支撑橡皮树的竹竿。然后,他就用竹竿抽我的屁 股,一直到简直抽掉了一层皮。 我的恐惧往往在吃饭时就开始了。首先,我弄脏了东西,就会受到处罚。要是 我碰翻了东西,爸爸就打我屁股。我几乎不敢再碰我的牛奶杯了。由于心里害怕, 差不多每一顿饭我都要倒一次霉。 晚上,我总是相当乖巧地问爸爸,他是否出去。他经常外出,那么,家里的三 个女人就深深地呼出一口气。那么,晚上就很太平。可是等到他夜里回到家,就又 可能发生不幸。他通常都是喝了什么,然后,一件小事就会使得他火冒三丈,也许 是玩具或者衣服放得不整齐。爸爸总是说,秩序是生活中最重要的事。要是他在房 里看见有什么乱糟糟的,就把我拖下床来揍,我妹妹接着也会受到责罚。然后,爸 爸就把我们的东西都扔到地板上,命令我们在五分钟内把一切都重新整理好。这一 点我们通常都做不到,于是又挨打。 妈妈这时往往是哭着站在门口。她很少敢保护我们,因为那样的话爸爸就打她。 只有阿亚克斯,我们那只哈巴狗,常常勇敢地跳到当中来阻止。只要家里大打出手, 它就大声哀鸣,眼神悲伤。它最容易让我爸爸恢复理智,因为爸爸也像我们大家一 样喜欢狗。有一次他曾怒骂过阿亚克斯,但是从来没有打过它。 尽管如此,我不知怎么还是热爱和敬重我的爸爸。我认为他远远胜过别的父亲, 可是我又特别怕他。他这样经常发脾气我觉得很正常。在格罗皮乌斯的其他孩子家 里,也没有什么两样。有时候,他们脸上甚至带着真正的青伤,他们的母亲也同样。 有些父亲喝醉了酒就胡乱躺在街上或者游戏场上。我爸爸可从来没有醉得这么厉害。 在我们那条街上,也发生过家具从高楼砸到街上的情况,或者是女人喊救命而警察 赶来。我们家还不至于那么糟糕。 爸爸经常责骂妈妈,说她花钱太多。其实是妈妈挣的钱。后来妈妈有时也告诉 他,大部分钱都用于他大吃大喝、玩女人和买汽车了。接着,争吵就变成了动武。 至于汽车,那辆保时捷车恐怕是爸爸的最心爱之物了。他差不多每天都擦亮它, 只要它不是正好被送到了修理铺。在格罗皮乌斯,大概还没有第二辆保时捷,至少 是没有哪个失业的人开着保时捷。 当时,我自然不清楚爸爸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他经常大发脾气。后来,我跟 妈妈更多地谈到爸爸,才渐渐明白了。我逐渐明白了一些事。他没什么本事,却总 是雄心勃勃,于是每次都摔得很惨。他的父亲因此也看不起他。我的外祖父在母亲 结婚前就警告说,他是个窝囊废。而我的祖父曾经对爸爸有过伟大的计划,认为家 族应当像财产在民主德国被没收之前那么辉煌。 假如他没有遇上我妈妈,也许他会成为一个农庄管理人,开办自己的养狗场。 他碰见我妈妈时正在学农庄管理。妈妈怀上了我,他只好中断了学习,娶了她。他 想必是在某个时候产生了一个想法,认为我妈妈和我应当对他的时运不济负责。他 的梦想仅仅剩下了那辆保时捷车以及几个爱吹牛的朋友。 他不光恨这个家,而且干脆拒绝它,这已经发展到了他的朋友不知道他已结了 婚而且有孩子的地步。要是我们碰见他的朋友,或者有熟人到家里来找他,我总是 得称他为“理夏德叔叔”。我挨了好多打才给调教好,不再出错。只要有别人来, 他就成了我的叔叔。 妈妈的情况也没什么不同。她在他的朋友面前决不能说自己是他的妻子,尤其 是举止不准许像他的妻子。我相信,他一直假称妈妈是他的妹妹。 爸爸的朋友们都比他年轻。他们的生活还在前面,来日方长,至少他们确信这 一点。爸爸也希望做他们当中的一员,做一个一切才刚刚开始的人,不做一个已经 有了家庭拖累又养不起家的人。我父亲的情况大致如此。 我在六岁到八岁的年龄时当然根本无法明白这些。爸爸只是给我证实了那条我 己经在街上和学校里学到的生活准则:你不打人就挨人打。妈妈在生活中挨够了打, 所以也取得了同样的认识,反复地向我灌输:“别先动手。但要是有人惹你,你就 还手。毫不手软,只要你能够。”可是,她自己却无法还击。 我慢慢地学会了这场游戏:不是对别人发号施令就是受人欺压。在学校里,我 从最软弱的老师开始。我经常在课堂上高声大喊,其他人都笑我。后来,当我对比 较严厉的老师也敢这么做时,我终于得到了同学们的真正赞誉。 我学会了怎样在柏林混下去:总是说大话吹牛皮,最好是吹最大的牛皮。然后, 你就可以当头儿。在我吹牛颇有成效之后,我也敢试试我的肌肉了。本来,我并不 是很强壮,但是我会生气,后来就把比我强壮的人也镇住了。以后,只要我在学校 里觉得一个人讨厌,而又在学校前面碰上了他,我就几乎感到高兴。通常都是用不 着我动手,孩子们都很敬畏我。 当时我八岁了。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快快长大,像我爸爸那样长成大人,拥有左 右别人的真正权力,有了权就可以试一试。 爸爸终于找到了工作,不是使他满意的工作,但总算能挣到保养那辆保时捷的 钱了。因此,下午我就和比我小一岁的妹妹呆在家里。我结识了一个比我大两岁的 女友,很为自己有一个年纪比我大的女友自豪。我跟她在一起更有实力了。 我们差不多每天都跟妹妹一起玩我们学会的游戏。放学后回到家,我们就从烟 灰缸和垃圾桶里捡烟头,然后把烟头抚平,叼在嘴唇上抽起来。要是妹妹也想抽一 支,我就给她拍。我们命令她干家务,也就是洗碗、擦灰尘以及父母亲叫我们干的 其他活儿。然后,我们就带上我们的玩具小车,锁上房门,出去散步。我们把妹妹 一直锁到她做完所有活儿为止。 在我八九岁那个时候,鲁多新开了一个马场。一开始我们很恼火,为了这个马 场,我们牵着狗可以自由出入的最后一块自由天地也被围上了栅栏,砍光了树木。 可是,后来我跟那里的人处得还不错,帮着他们干打扫马厩和护理马匹的工作。因 为做了这些工作,我就可以在一周内免费骑马几刻钟。我当然觉得这棒极了。 我喜爱他们养的马和驴。不过,骑马时最吸引我的恐怕还是别的东西。我又可 以证明我很有实力了。我骑的马比我强壮得多,可是,我能够迫使它服从我的意愿。 要是我从马上摔了下来,我就立刻再骑上去,直到马彻底服从我为止。 干马厩的活儿并非总能如愿。那么,我就需要钱,以便至少能花钱骑一会儿马。 但是,我们很少得到零花钱,于是我就开始骗一点儿。我把商店的优惠券换成现钱, 再拿走爸爸的啤酒瓶换回押金来。 这样,我十岁就开始偷东西了。我在超市里偷,偷我们平常得不到的东西,尤 其是糖果。几乎别的所有孩子都可以吃到糖果,惟独我爸爸说吃糖对牙齿不好。 在格罗皮乌斯,人往往自然而然就学会了干禁止的事。例如,某些使人开心的 游戏被禁止玩。简直可以说什么都禁止。在格罗皮乌斯,每一个角落都立着牌子。 高楼之间的所谓公共绿地成了牌子绿地。大多数牌子当然是禁止孩子们玩什么。 后来,我曾把牌子上的语句抄写到我的日记本上。第一块牌子就竖在我们那幢 楼的大门口。在我们那幢楼的楼梯间及其附近,孩子们只准踮起脚尖走路。游戏、 打闹、轮滑或者骑车——全都禁止。接着是草地,在每个角落都有牌子:“禁止践 踏草地”。牌子竖在每一块绿地前面。我们连抱着我们的布娃娃到草地上去坐一坐 都不行。此外,那里有一个可怜的玫瑰花坛,前面又竖着一块大牌子:“受保护的 绿地”。在这一提示下面还列出了一段话,谁要是碰了那些可怜的玫瑰花,就会受 到处罚。 总之,只许我们到游戏场上去玩。在几幢高楼之间总是有一个游戏场。它是由 被撒了尿的沙子和几件已损坏的攀登器具构成的,那里当然也有一块大牌子。牌子 插在一个真正铁制的箱子里,外面罩着玻璃,玻璃外面还有栏杆,以免我们碰坏那 破玩艺儿。牌子上写着“游戏场规章”,说明孩子们应当“利用它来娱乐和休息”。 可是,我们有兴致的时候却根本不许去“休息”,因为粗体字标出了:“……开放 时间为八点至十三点和十五点至十九点。”我们放学回来以后不能去休息。 妹妹和我简直不能去游戏场玩,因为按照牌子的规定,“只能在监护人同意并 且照看的条件下”玩耍。即便那样也只能是轻声地玩:“要特别注意维护全体居民 的休息需要。”也许在那里只还能乖乖地扔扔皮球。此外,“不许进行竞技式的球 类运动”,不许玩橄榄球,不许踢足球。这对男孩子们尤其不利。他们把多余的力 气发泄在那些玩具和长凳上,当然也包括那些牌子。不断更新那些被毁坏的牌子, 想必花了不少钱。 房屋管理员负责维护这些禁令。我很快就被我们的管理员盯上了。在我们搬家 到格罗皮乌斯以后,我觉得那个由混凝土和沙子构成的、有铁皮小滑梯的游戏场很 没意思。不过,后来我还是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例如,排掉雨水的混凝上排水 沟。当时,还可以把排水沟上面的铁栅栏掀开。他们把铁栅栏也固定死是后来的事 儿。于是我就掀开铁栅栏,跟妹妹一起把所有废物都丢进排水沟。随后管理员就来 了,抓住我们,把我们扭送到房管站的办公室。在那儿,尽管我们俩才六岁和五岁, 也必须报出我们的简况。当时我们仅能勉强说得出。然后就通知了我的父母亲,于 是爸爸又有了一个揍人的理由。不过我还是不大明白,为什么堵住排水沟就这么严 重。在乡下,在我们那个村子的小溪旁,我们做过更调皮的事,却没有一个成年人 挑毛病。不过我总算大体明白了,在格罗皮乌斯只准玩那些成年人规定的游戏,也 就是溜滑梯和挖沙子。在游戏时有自己的想法,那显然是危险的。 我记得还有一次,与管理员的冲突极为严重。是这么回事:我牵着我的小狗阿 亚克斯去散步,忽然想到给我妈妈摘一些花。从前在我们乡下的村子里,差不多每 次散步时我都这么做。可是,在高楼之间只有那些可怜的玫瑰,为了从那些玫瑰上 掐几朵花,我把手指都弄出了血。那时,我还不会读那块“受保护的绿地”的牌子, 即使能读也还不理解。 可是,当我看见管理员大叫大嚷地挥舞着手跑过这块不准践踏的草地时,我马 上就明白了。我对这个人极为害怕,就喊道:“阿亚克斯,当心!” 我的阿亚克斯自然马上就竖起了耳朵,一些颈毛也耸了起来。阿亚克斯变得很 生硬,以它能做出的最凶的眼神瞪着那个家伙。于是,那人又马上往后退过草地, 回到了楼房大门口才敢继续叫喊。我很高兴,但是小心地藏起了花,因为我猜到自 己又做了违禁的事。 回到家,房管站已经打来了电话。他们说,我用狗威胁管理员。这时我想把花 递给妈妈,却并没有得到妈妈的亲吻,而是被爸爸打肿了屁股。 夏天,我们那儿的酷热有时真叫人受不了。酷热由混凝土、沥青和石头储存并 且再散发出来。那几株少得可怜的树没有什么树阴。风被高楼挡住了。既没有游泳 池也没有戏水池,只有混凝土广场中央的一个喷泉。我们有时在那儿玩水和嬉戏。 这当然又是禁止的,我们总是很快就被赶开。 随后,到了我们想要玩弹球的时候。可是在格罗皮乌斯,哪里又找得到一个玩 弹球的地方呢?在混凝土、沥青或者标明“禁止践踏”的草地上没法玩弹球,在沙 箱里也不能玩,因为玩弹球需要一块比较结实的地面,而且要能在地面上挖小洞。 我们找到了一块几乎是理想的弹球场地,在栽种的械树下面。为了让那些小树 不至于死在沥青底下,便特意在沥青中给它们留出了圆圈。在围绕着树干的圆圈里 是结实、干净和平整的泥土,玩弹球相当理想。 可是,如果我们在那里挖弹球的小坑,那么,我们不仅要对付房屋管理员,而 且还得对付园丁。我们再三遭到粗野的恐吓,被赶走。一天,很不幸,那些人又想 出了一个好主意。他们不再把泥土整平,而是翻松,于是玩弹球只好告吹了。 在下雨天,楼房人口的门厅成了轮滑的好地方。那些宽敞的走道确实不赖。因 为下面再没有住房了,所以喧闹声也吵不着谁。我们试了几次,实际上也确实没人 抱怨,只有管理员的老婆除外。她说,轮滑在地面上划出了印痕。总之,也滑不成, 我又被爸爸打痛了屁股。 坏天气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在格罗皮乌斯真是糟透了。我们谁也不能把朋友带 回家,再说儿童房也太小了。差不多所有的孩子都像我们一样只得到半间屋。下雨 天我有时坐在窗前,回忆过去我们在下雨天都做些什么。譬如,我们雕东西玩。我 们对下雨天确实有所准备。我们从树林里找来大块的橡树皮,在坏天气就雕刻小船。 但如果雨下得太久,我们就受不了啦。于是,我们穿上雨衣,来到小溪旁边,试我 们的小船。我们建起港口,用橡树皮做成的小船举行真正的比赛。 下雨天在高楼之间闲逛,实在没什么意思。我们得想点新花样,搞点严格禁止 的名堂。还确实真有,那就是玩电梯。 一开始当然是为了逗别的孩子生气。我们抓住一个孩子,把他关进一部电梯, 然后按所有的电钮。我们自己占住另外一部电梯。于是,他不得不慢慢地升到最高 一层,在每一个楼层都停一下。他们也经常这么折腾我。就在我牵着狗散步回来, 刚好来得及赶回家吃晚饭的时候,他们按所有的电钮,要很长很长的时间我才能回 到十二楼,搞得阿亚克斯烦躁极了。 给想要上楼去的人抢先按下所有的电钮是恶作剧,因为他无可奈何,一直到最 后他才能走进电梯。抢走一个孩子的木勺就更坏了。所有的小孩子外出时都带着一 把木勺,因为只有借助于长把子的木勺,才够得着电梯的按钮。要是没有木勺那可 就惨了。要是丢了木勺,或者被别的孩子抢走了木勺,那就只好吭哧吭哧地爬到十 二楼。因为其他孩子肯定不会帮你,而大人则认为你只顾在电梯里玩,把木勺搞坏 了。 电梯经常出毛病,而我们也并非没有责任。我们乘着电梯进行真正的比赛。虽 然它们的升降速度一样快,但是有一些办法可以节省几秒钟。关电梯的外门时要迅 速而小心,因为如果关得太猛,它就会再打开一点儿。安全门是自动关闭的,可是 如果用两手去帮忙,它就会关得快一点儿,或者是出毛病。我参加电梯比赛很在行。 我们的十三个楼层很快就不够我们玩了。此外,管理员也经常骚扰我们。总之, 在我们那幢楼里玩是越来越不安全了,而进入别的楼房对我们小孩子又是严格禁止 的。我们也进不去,因为没有钥匙。不过,楼房总还是有第二个人口,用于搬运家 具和某些大件的物品。那儿总是有一扇栅栏门关闭着。我发现了怎么样钻进栅栏门 去。先钻头,怎么样转头,就能钻过去,那可真是绝活儿。然后,我们再设法把身 子挤过去。只有胖子钻不过去。 我就这样打开了一条通往真正的电梯天堂之路,进入了一幢三十三层的高楼, 那里有十分精巧的电梯。这时,我们才发现了用电梯都能干些什么。我们特别爱在 电梯里蹦蹦跳跳。如果大家在电梯运行中一齐往高跳,电梯就会停下来。于是安全 门就会打开,或者是安全门根本关不了。这种蹦蹦跳跳乘电梯的游戏是相当扣人心 弦的事儿。 然后,还有一个激动人心的花样:如果不是把紧急制动钮向下按,而是往旁边 按,安全门在运行中就会敞着。这时,你才会感觉到电梯运行得多么快。混凝土和 电梯门以疯狂的速度从我们身边飞掠而过。 最严重的勇气考验是按警报电钮。于是,就响起一阵铃声,管理员的声音从一 个扩音器传来。接着,就是设法逃走。在一幢三十三层高的楼房里,有充分的机会 逃脱管理员的追捕。他总是要在暗中设埋伏,可是却很少能抓住我们。 在天气不好时最吸引人的是地下室游戏。这也是严格禁止的游戏。我们设法找 到一条进入高楼地下室的路。在那儿,每一家住户都有一个用铁栅栏围住的小间。 铁栅栏没有连接到屋顶,总之,可以从上面钻过去。于是我们就在那儿玩捉迷藏。 这叫做“藏住一切”,也就是为了藏身,可以随便爬到哪里去,非常刺激。在相当 昏暗的灯光下,在那些陌生的杂物之间藏身,这本身就令人毛骨悚然,再加上可能 会有人来的恐惧。我们猜想这样又可能是违犯了禁令。 随后,我们还比赛谁在那些小隔间里找到的东西最棒。玩具、旧货或者我们穿 上身的衣服。后来,我们当然弄不清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找到的,于是就干脆把它们 随便乱扔。有时候我们也顺手带走一些好玩意儿。当然啦,这样就暴露了下面曾有 人“闯入”过。不过,他们从来就抓不到我们。这样,我们就自动地学会了这一点: 凡是许可的事都无聊乏味,只有犯禁的事才令人开心。 我们楼对面的购物中心,对我们也或多或少是个禁区。那里有一个很凶的管理 员,总是驱赶我们。当我牵着狗走到那儿附近时,他最凶。他说,我们在购物中心 尽干坏事。要是你仔细看,仔细闻,那里的气味很难闻。那些商店一个比一个漂亮、 高贵和时髦,但是,商店后面的垃圾桶却常常堆满了垃圾,臭气熏天。到处都可能 踩上融化的冰淇淋或者狗屎,踢到啤酒罐和可乐罐。 管理员每天晚上都得把所有这些打扫干净。不足为奇,他整天都在窥伺,想要 抓住造成污染的人。可是,对那些把垃圾扔在垃圾箱旁边的商人,他无可奈何。对 那些乱丢啤酒罐的喝醉了的痞子,他也惹不起。而那些牵着狗的老太太,也只是态 度粗暴地回他几句话。于是,他的怒气就只有朝孩子们发泄了。 在商店里,人家也不喜欢我们。如果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得到了零花钱,或者偷 到了钱,他就会走进咖啡店,那里也卖甜食。其他人当然也尾随而入,因为这可是 一次小小的不寻常之事呢。要是有那么六七个孩子来到店里,然后开始为那一点钱 该买些什么喋喋不休,女售货员们就会十分恼火。反正我们对商店老板都怀有一种 憎恨,要是我们当中有人偷了他们的东西,就觉得解气。 在购物中心有一家旅行社,我们经常在那儿把鼻子贴到玻璃橱窗上,直到被人 轰走。在橱窗里贴着精美绝伦的图片,有棕榈树、海滩、黑人以及野兽。中间还吊 着一架飞机模型。我们遗想着坐在飞机上飞往那个海滩,再爬到棕榈树上,从那儿 可以看到犀牛和狮子。 旅行社旁边是一家工商银行。当时我们并不奇怪,工商银行到格罗皮乌斯来干 些什么,因为居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是靠商业和工业挣工资的。我们挺喜欢这家银行。 那些衣冠楚楚的斯文先生对我们向来都很友好。他们也像咖啡店的女士们那样没有 多少事可干。我可以在他们那儿把从妈妈的储蓄罐里偷到的分币换成角币。因为在 咖啡店里,如果你付一分一分的硬币,那些人就会恼火。只要我们甜甜地说声“请”, 我们就总是还能得到一个动物储蓄罐。或许是那些可亲的先生认为,我们需要这么 多储蓄罐是因为我们正在努力储蓄吧。我反正是从来没往储蓄罐里放过一分钱。我 们用这些专门储蓄用的小象和小猪在沙箱里玩动物园游戏。 由于我们的恶作剧越来越大胆,他们建成了一个所谓的“冒险乐园”。我不知 道策划这件事的人们是怎么理解冒险的。不过,那些玩意儿叫这个名字大概也不是 因为孩子们在那儿真的可以干冒险的事儿,而是因为大人们相信,他们的孩子会在 那儿体验到相当精彩的事儿。修那玩意儿肯定花了很多钱,反正他们是建了很长的 时间。等到我们最终可以进去时,那些友好的职工接待我们说: “喏,你们想玩什么?”或者诸如此类的话。冒险其实就是在这个游乐场上不 断地被人照管。 那里有真正的工具,以及刨光的木板和钉子,总之可以建造点什么。一名职工 留心我们别把锤子砸到手指上。要是把一颗钉子敲了进去,那就取不出来了。那就 没有办法改变了。这时,谁都想在完成什么之前让它看上去不同寻常。 我给一个职工讲了我们以前都盖过什么,盖洞穴和真正的树上小屋。没有锤子 也不用一颗钉子,就用我们找到的木板和枝条盖。隔天,我们又跑去,再一次修补 和改变一切。这让人很开心。那个职工肯定是理解了我的意思。可是,他有他的责 任与规章。 一开始我们还有自己的想法,认为在冒险乐园可以做些什么。因此,有一次我 们想扮演石器时代的家庭,就烧起火来煮一种真正的豌豆汤。那里的职工也觉得这 主意挺不错,可是对不起,他说,煮豌豆汤绝对不行。他问我们是否愿意建一个茅 棚,用锤子和钉子——而那是在石器时代! 这个游乐场很快又关门了。他们对我们说,要改建,以便让我们在天气不好时 也能玩。接着就运来了钢梁,混凝土搅拌机也到了,还有一支建筑队。他们修建了 一座有窗户的混凝土建筑。真的,是个真正的混凝土仓房,不是什么木屋之类,而 是一座混凝土的庞然大物。窗玻璃过了几天就被打碎了。我不知道,窗玻璃被男孩 子们打碎是否因为那混凝土玩意儿使得他们十分好斗。或者,人家是否故意把我们 的游乐厅盖成像仓库那样,因为在格罗皮乌斯,所有不是用铁或者混凝土做成的东 西全都毁坏了。那厚实的混凝土仓库从此占了冒险乐园的一大部分。然后,他们在 旁边还盖了一所学校。学校也有自己的操场,有铁皮滑梯、攀缘架和几块竖直埋进 地里的厚木板,可以在那后面撒尿。学校的操场建到了冒险乐园里面,并且用铁丝 网隔开。这样,冒险乐园也就没有什么地方了。 冒险乐园最后剩下的那一点空地,又被越来越多的年龄较大的男孩子占据了, 我们称他们为“老客①”。下午,他们喝醉了酒就来到那儿,威吓小孩子们,或者 干脆搞破坏。搞破坏兴许是他们惟一可干的事儿,那里的职工斗不过他们。总之, 后来冒险乐园通常都是关着的。 ①指那些身穿牛仔服、成群结队地骑着摩托车呼啸过市的青少年。 我们小孩子却为此受到了真正的吸引。他们建成了一座可以滑雪橇的小山,在 第一个冬天好极了。我们可以自己选择从山上滑下来的滑道。我们有一条险道以及 其他比较容易的滑道。我们称为“老客”的那些人故意制造危险。他们把雪橇连成 串,存心要拉翻我们。不过,可以选别的滑道避开他们。那些有雪的日子是我在格 罗皮乌斯度过的最美好的时光。 春天,在滑雪橇的小山上也差不多同样好玩。我们牵着我们的狗在那里嬉闹, 从山坡上滚下来。最有趣的是骑着车往下冲,冲下来的时候简直像发狂。那情况看 上去比实际上更危险,因为要是跌倒了,人摔在青草上其实很软和。 我们在雪橇山上玩耍很快又被禁止了。他们说,那是滑雪橇的小山,不是胡闹 的场所,更不是赛车场,草皮得好好养护等等。我们这时年龄已经大得根本不在乎 禁令了,于是就继续上雪橇山玩。一天,园林局的人来了,围着雪橇山拉起了一圈 真正的铁丝网。我们只是气馁了几天,然后,就有人弄到了一把钢丝剪。我们在铁 丝网上剪了一个洞,大得足够我们带着狗和自行车钻过去。如果他们补上这个洞, 我们就再剪开。 几个星期以后,又开来了建筑队。他们动手给我们的雪橇山砌上了围墙,还砌 了水泥,铺了沥青。我们的那条险道变成了一条石阶路。铺了沥青的路几乎截断了 所有的滑道。山上的平台也铺了混凝土地面,只有一片草地留作滑道。 夏天,在山上什么也玩不成了。冬天,那一条滑道相当危险。但最糟糕的是上 山,现在必须攀越那些石板和石阶。它们往往结了冰。我们经常把膝盖碰破,头也 肿起了包,要是跌得厉害,甚至会造成脑震荡。 随着时间推移,格罗皮乌斯的一切都越来越完善。我们刚搬去时,这个模范小 区还没有竣工。主要是高层住宅区之外的许多设施还没有完善。在我们小孩子当时 已经能单独进行的短程郊游中,往往能找到真正美妙的游戏场。 最美的地方是离格罗皮乌斯不远的城墙旁边。那里有一块地方,我们称之为小 树林或者“无人区”。它几乎不足二十米宽,但至少有一千五百米长。那里有树林、 灌木丛、跟我们一样高的草丛和旧木板,还有水洞。 我们在那里攀登,玩捉迷藏,觉得自己就像是探险家,每天都会发现原始森林 中有一块我们原来不熟悉的部分。我们甚至可以点起篝火,烤土豆,发出烟火信号。 不知什么时候,人家又发觉了格罗皮乌斯的孩子们跑到这里来玩耍和开心。于 是又开来了队伍,建立起秩序。接着他们竖起了禁令牌,什么都不许玩,简直一切 都禁止:骑自行车,爬树,放狗撒欢。那些绕着城墙不断巡逻的警察负责监督禁令 牌的遵守情况。据说,我们那片无人区现在是个鸟类保护区。不久以后,它又变成 了垃圾场。 不过,还有原来的垃圾山,那里已经盖上了泥土和沙子,我们常牵着我们的狗 到那上面去玩。不久以后,它也是先被铁丝网,接着又被高高的篱笆围了起来。后 来,又开始在那儿盖一家观光餐厅。 在一些农民们已不再耕种的田地上景色很美。那里还生长着谷物、矢车菊、罂 粟花、青草和尊麻,高得快要把头遮住了。国家已买下了这些地,要使其成为真正 的休闲地。它们被一块一块地围了起来。这些地的一部分被马场占据了,另一部分 则建了网球场。于是,要想离开格罗皮乌斯,我们其实已无处可去。 妹妹和我帮着干活,然后就可以去马场骑马。一开始还可以想骑到哪儿就去哪 儿,后来就禁止了在所有的街上和路上骑马。他们开辟了一条专门的骑马路,肯定 是花了很多钱。这条骑马的沙路顺着铁道延展。在篱笆和铁轨之间,正好有两匹马 那么宽的地方,人们就在那儿骑马,而旁边有运煤的货车轰隆隆地驶过。在身边几 米开外处就有一列运煤车驶过,恐怕没有哪一匹马会不惊不躁吧。反正,我们的马 就经常脱缰而逃。于是我们就一心盼望,但愿马儿别撞上火车。不过,我比其他孩 子走运,我还有我的宠物。有时,我把我的三只老鼠带到游戏场的沙箱里去,在游 戏场的规章中至少还没有“禁止老鼠”这一条。我们给它们挖通道和洞穴,让它们 在里面欢跑。 一天下午,我的一只小老鼠跑进了不准我们践踏的草地。我们没能找到它。我 有点儿伤心,但是想到小老鼠在外面兴许比在笼子里欢喜,我也就释然了。 偏巧这一天晚上,爸爸来到了我们儿童房,瞅了瞅鼠笼,怪怪地问:“怎么只 有两只了?第三只老鼠到哪儿去啦?”他这么问时我还没有预感到灾祸临头。爸爸 从来就不喜欢小老鼠,再三叫我放掉它们。于是我就说,那只小老鼠在游戏场上跑 掉了。 爸爸当时看我的神情就像一个疯子。我明白他是发火了。他大喊大叫,并且马 上就打了过来。他打我,我缩到我的床上,躲不开。他还从来没有这么厉害地打过 我,我心想,说不定他会把我打死。随后他又打妹妹,我喘息了几秒钟,本能地试 图跑到窗口那儿去。我相信,我真的是要从十二楼上跳下去。 可是,爸爸一把抓住了我,又把我扔回到床上。妈妈大概又是哭哭啼啼地站在 门口吧,可是我根本没有看见她。当她后来冲到爸爸和我中间时,我才发现她。她 用拳头狠狠地捶爸爸。 爸爸已完全丧失了理智,把妈妈一直打到了走廊上。突然,我担心妈妈超过了 自己,就尾随过去。妈妈试图躲进浴室并且关上门,可是爸爸揪住了她的头发。就 像每天晚上那样,浴缸里泡着衣物,因为我们家一直没钱买洗衣机。爸爸就把妈妈 的头往浴缸上撞。后来妈妈不知怎么挣开了,我不知道是爸爸松开了手还是她自己 挣脱的。 爸爸脸色惨白地走进了客厅。妈妈走向衣帽架,穿上了大衣,没说一句话就离 开了家。 这兴许是我这辈子最可怕的一瞬间,妈妈没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家,甩下了我们。 在最初的一刻我只是想,爸爸还会来继续打我们。可是,客厅里安静下来了,只有 电视机还开着。 我把妹妹拉到我的床上,我们搂成一团。妹妹想要撒尿,又不敢进浴室,浑身 直打抖。可是,她也不敢尿到床上,因为那样又会挨揍。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我拉 着她的手把她送进了浴室。这时,爸爸从客厅里对我们说道:“晚安。” 第二天早晨,没有人叫醒我们,我们没有去学校。上午不知是几点钟,妈妈回 来了。她几乎没说一句话,就收拾起我们的几件东西,把小猫彼得塞进袋子,又叫 我牵上小狗阿亚克斯。然后,我们便去乘地铁。接下来几天,我们是住在妈妈的一 个女同事那儿,住在一套小公寓里。妈妈告诉我们,她要提出离婚。 那个女同事的住房对于妈妈、妹妹、阿亚克斯、彼得和我显得太狭小了。几天 之后,那个女同事也烦了。于是,妈妈只好又收拾起那几件东西,我们带着猫和狗 回到了格罗皮乌斯。 妹妹和我正在浴缸里洗澡,爸爸这时进了房。他径直走进浴室,以十分正常的 口气说话,就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你们干吗走呀?其实,你们没必要去 陌生人那儿。咱们三个完全可以合得来。”妹妹和我面面相觑。那天晚上,爸爸装 出根本没看见妈妈的样子。后来,他也不理睬我们,就好像我们根本不存在似的。 他不再跟我们说话,这真是比挨打还难受。 爸爸后来再也不打我了。可是,他做出根本不再理睬我们的样子,却叫人更害 怕。现在,我才真正感觉到他是我父亲。其实,我从来也没有恨过他,只不过是害 怕他而己。我也一直为他而自豪,因为他喜爱动物,因为他有一辆很棒的汽车,那 是一辆六二年生产的保时捷车。可现在,他几乎不再是我们的父亲了,尽管他仍然 跟我们一起住在这狭小的房子里。接着,又发生了一件很糟糕的事:阿亚克斯,我 那只小狗,患腹腔穿孔死掉了。没有谁来安慰我。妈妈一直忙于自己的事以及离婚 的事。她经常哭,根本不再有笑声。我感到非常孤独。 一天晚上,门铃响起来。我打开门,是克劳斯,我爸爸的一个朋友。克劳斯想 找爸爸去喝酒,可是爸爸已经出去了。 于是,妈妈请这个人进来了。他比我爸爸年轻好多,也就是二十出头的样子。 接着,这个克劳斯突然问我妈妈是否愿意跟他一起去吃饭。妈妈马上说:“行,干 吗不去呢?”妈妈换好衣服,跟着这个男人走出去,把我们撂下了。 其他孩子也许会不高兴,会担心他们的妈妈。我有一瞬间也曾这样感觉,可是, 随后我就真诚地为妈妈高兴起来。妈妈走的时候看上去真的很快乐,尽管她并没有 特意显示出来。妹妹的感觉也跟我相似,她说:“妈妈很高兴。” 从此,克劳斯经常趁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来玩。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个星期天, 妈妈叫我下楼去倒垃圾。我返身上楼时声音很轻,也许是我故意轻手轻脚吧。我偷 窥客厅,正好看见那个克劳斯在吻我妈妈。 我觉得奇怪,就悄悄地溜进了我的房间。两个人没有看见我,我也没对任何人 讲我看到了什么,即使对妹妹也没讲,平时,我对她从来不保守任何秘密。 这个现在经常来访的男人让我感到害怕。不过,他对我们还算友好,尤其是对 妈妈很好。妈妈又有了笑容,再也不哭了。她也再一次开始梦想,谈到要是我们跟 克劳斯一起搬进一套新住房,妹妹和我将得到一个漂亮的房间。可是,我们暂时还 没有房子,爸爸也一直没从家里搬出去,两个人终于离了婚以后也没搬。我的父母 亲仍睡在他们那张婚床上,互相憎恨。我们也仍然是没有钱。 后来我们终于有了一套住房,离原来那个地方有一站地铁那么远,在鲁多,可 是那里也并非一切都理想。克劳斯几乎总是在场,不知怎么挺碍事的。他依然对我 们很好,可是他挤到了妈妈和我之间,我打心眼里不愿接受他。我不愿意让这个二 十出头的男人对我发号施令。我对他越来越反感。 后来,我们开始互相争吵,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有时候是我故意挑起这种争 吵,大多是因为听唱片。妈妈在我十一岁生日时给我买了一台电唱机,一台小的。 我有几张唱片,是迪斯科舞曲,少女流行音乐。晚间,我就放上一张唱片,把音量 调到震耳欲聋的程度。一天晚上,克劳斯来到我们的房里说,我应当把电唱机的声 音调小些。我不理,他又来了,让唱机臂远离了唱片。我又放上去,并且站在电唱 机前面,不准他靠近。于是他抓住我,把我推开了。就在这个男人抓住我时,我发 火了。 每当发生这种争吵时,妈妈通常都小心翼翼地站在我这边。这其实不好,因为 紧接着就变成了克劳斯和妈妈之间的争吵,我感到有些内疚。总之,在这个家里多 了一个人。 偶尔发生争吵还不算最糟糕。糟糕的是家里一切都很平静,大家都坐在客厅里, 克劳斯翻阅画报或者摆弄电视机,而妈妈尽量一会儿跟我们讲几句,一会儿又跟她 的男友讲几句,可是没一个人真正答理她。然后,气氛就变得让人不舒服起来。妹 妹和我发觉客厅里的人太多了。如果这时我们说再出去一下,没有人会反对,至少 我们觉得克劳斯很乐意我们出去。因此,我们也经常尽可能长久地外出不归。 事后看,我根本不怪克劳斯。他也才是二十出头,不懂一个家庭是怎么回事。 他并不真正理解妈妈离不开我们,而我们也离不了妈妈。在晚间和周末的短暂时间 里,我们才能见到妈妈。我们需要跟妈妈在一起。他大概是嫉妒我们,而我们也肯 定嫉妒他。我母亲既想照顾我们,又不愿失去她的男友,于是就力不从心了。 我对这种状况的反应是吵闹和争斗。可是,妹妹却变得越来越沉默和难受。她 自己肯定不清楚她难受什么,但是,她越来越频繁地提出要搬到爸爸那儿去住。我 觉得这是个荒唐的想法,尤其是在我们跟爸爸经历了那么多的不快之后。可是,爸 爸真的建议我们搬到他那儿去住。自从离开了我们,他前后判若两人。他有一个年 轻的女友。我们遇见他时,他似乎心情』总是很好,做出十分亲热的样子。其实, 他原来也确实是这样。他又送给了我一条狗,是一条母狗。 我十二岁了,已经长出了一点儿乳房,开始以一种明显的方式对男孩子和男人 感起兴趣来。我觉得他们都是古怪的人,全都很粗鲁。街上那些年纪比较大的男孩 连同我父亲和克劳斯都是这样。我害怕他们,可是他们又吸弓哦。他们很强壮,很 威风,就像我喜欢的样子。总之,他们的威力和他们的强壮吸引着我。 我开始偶尔用电吹风吹一吹我的头发。我用指甲剪把我的头发从前面剪短些, 再把它们梳到旁边。我不时地整理自己的头发,因为人家有时说我的长头发很漂亮。 我不愿意再穿那种傻里傻气的方格重裤,而是穿牛仔裤。我得到了牛仔裤,又一定 要穿高跟的鞋子。于是,妈妈就把她的一双旧鞋给了我。 我穿着牛仔裤和高跟鞋,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在街上逛到十点钟。我感到在家里 呆着憋气,觉得我所享有的自由棒极了。也许,我甚至很满意自己跟克劳斯争吵不 休。敢跟一个成年人吵架,这给了我一种很有实力的感觉。 妹妹却忍受不了这一切。她做了我认为是不可理解的事,搬到爸爸那儿去住了。 她离开了妈妈,尤其是离开了我。现在我更加孤单了。而这对于妈妈来说也是沉重 的打击。她又哭了。站在她的孩子们和她的男友之间,她难以应付这个难题。 我以为妹妹很快就会搬回来,可是,她却住在爸爸那儿很高兴。她能得到零花 钱。爸爸出钱给她骑马,还送给她一条真正的马裤。我听了觉得很难受。我不得不 继续干马厩里的杂活来挣到骑马的钱,而且还不能总是如愿,而妹妹却穿着她的漂 亮马裤很快就会骑得比我好。 但是,随后我也得到了一次补偿。爸爸邀请我去西班牙旅游。六年级结束时我 取得了优异的成绩,人家推荐我上文科中学。我在格罗皮乌斯的完全中学报了名。 在以中学毕业会考为终点的新生活开始之前,我跟随爸爸和他的女友飞往西班牙, 去了多尔芙莉诺。那是一个愉快的假期,爸爸好极了。我发现他也爱我。现在他待 我几乎像成年人一样。晚上,我甚至得到准许跟他和他的女友一起外出。 他变得通情达理了。现在,他也有了与他同龄的朋友,告诉他们大家,他曾经 结过婚。我再也不必称他为理夏德叔叔了。我是他的女儿,他似乎也很自豪我是他 的女儿。当然了,这是他的典型作风:他把假期安排在最适合他以及他的朋友们的 时候,恰好在我的假期快要结束时。结果,我到新学校报到时迟了两个星期。总之, 我一开始就旷了课。 在新学校里我感到很拘谨。在班上,已经结成了朋友和帮派。我一个人坐。但 最重要的却是:我仍在西班牙逗留的那两个星期里,老师已经给其他同学讲解了学 校的规章制度。我们是从小学来的,那些东西听起来相当复杂。别人在选择他们上 的课程时也得到了帮助。现在,只有我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儿。我对这所学校 根本不了解,也没办法了解。这里不再像小学那样有班主任,他可以照顾到班上的 每一个学生。这里的每一个老师在不同的班级和课程里都有好几百个学生。若是想 要在这所学校毕业,就要懂得用功。在这里得自觉自愿地努力学习,得想办法上增 补课程,或者有父母亲指点和鼓励。我根本不了解这些。 我在学校里感觉到自己得不到承认。别人都在那两个星期里领先了一截。在一 所新学校,这是一种很大的优势。我在这里也尝试了从小学带来的办法。我大呼小 叫地打听老师上课,顶撞老师。有时候因为我有理,有时候我就是要这样。我又一 次抗争,反对老师和学校。我希望得到赞赏。 我们班上最有威信的同学是个女生,她叫凯茜。她已经有了丰满的胸脯,看上 去至少比我们别的人大两岁,也更为成熟。她受到大家的尊敬,我很羡慕她。我最 大的愿望就是成为凯自的朋友。 凯茜有一个很有实力的男友。他也跟我们同一个年级,可是年龄大一些。他叫 米岚,身高至少一米七,留着又长又黑的鬈发,一直披到肩上。他穿着很窄的牛仔 裤和很时髦的靴子。所有的女生都喜欢米岚。凯茜不仅因为她的胸脯和成熟的风度 受到尊敬,而且也因为米岚是她的男友。 我们女生当时对一个帅小伙儿有很明确的概念。他不能穿着扎脚灯笼裤到处乱 跑,而是必须穿上贴身的牛仔裤。我们觉得穿运动鞋的男孩傻乎乎的,他们必须穿 某种时髦的鞋子,最好是带饰边的高跟靴子。我们最瞧不起那些在班里乱弹小纸球 或者乱丢苹果核的男生,课间休息时在院子里喝牛奶和乱踢足球的男生也一样。那 些一休息就躲到吸烟角落去的男生才是好样的。他们肯定会喝啤酒。我还记得有一 次凯茜告诉我,米岚曾经酩酊大醉过,当时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不停地想,怎样才能使一个像米岚这样的男生跟我套近乎,也许还跟我一起 走呢?或者,让凯茜承认我,那也一样。我已经发现了凯茜的绰号很有威信。我希 望自己有朝一日也得到一个强有力的绰号。 我对自己说,你何必去注意那些每次才见面一个小时的老师呢?你干吗要让他 们喜欢你呢?重要的是让那些总跟你在一起的人接受你。于是,我对老师们态度很 糟。我和他们也根本没有个人的联系。他们大多数人反正也对一切都无所谓。他们 并没有真正的威信,只是大喊大叫而已。他们总是遭到我的冷眼。我可以很快就把 整个班弄得乱七八糟,搅乱一堂课,这当然给我带来了赞赏。 我凑集了所有的钱去买烟,为了躲到吸烟角去抽一支。凯茜每次课间休息时都 去吸烟角。后来我也总是去吸烟角,我发觉凯茜越来越接近我了。 现在我们放学后也互相交谈。最后,她邀请我上她家去。我们一起喝啤酒,一 直喝到我脑袋里很不舒服。我们谈起我们的家境。凯茜跟我的情况类似,其实,她 的处境更糟。 凯茜是私生子。她妈妈经常换男友,那些男友自然不承认凯茜。她刚刚跟她妈 妈的一个男友结束了一段不愉快的时日。那个人也总是动手打人,有一天捣毁了所 有家具,最后还把电视机从窗口扔了出去。不过,凯茜的妈妈跟我妈妈不一样。跟 我妈妈相反,她企图对凯茜严加管教,差不多每天晚上,凯辈都得在八点钟以前回 到家。 后来我在学校里达到了目的,也就是说得到了同学们的充分承认。那是一场艰 苦而又持久的斗争。我几乎没有时间用功。我最得意的一天就是终于获准了坐在凯 茜旁边。我向凯茜学习旷课。她要是没兴趣,就干脆一堂堂课缺席,跑去跟米岚聚 会或者做别的让她开心的事。我对此有点儿心慌,但是接着我很快就发觉,如果只 旷少数的课,那就几乎永远也发现不了。一般只是在上第一节课时登记谁缺席,下 面那几节课老师教的学生太多,很难知道谁在谁不在。许多老师大概对此也无所谓。 凯茜这个时候已经让男孩亲吻和爱抚过了。她已经去过了“中心之家”。那是 福音新教的一个青年之家,在地下室里有个迪斯科舞厅,也就是“俱乐部”。年满 十四岁方能进入这个俱乐部,可是,人家看不出凯茜刚刚十三岁。 我央求了好久,妈妈才给我买了一副乳罩。其实,我还不需要这玩意儿,不过, 它能使我的胸脯显得丰满。我也开始化妆。然后,凯茜带着我走进了那个每天下午 五点钟开门的地下室。 我在地下室里真正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我们学校的一个男生。他上九年级,当 时在我眼里他是我们学校最帅的人,比米岚还帅。他看上去更帅,尤其是显得特别 自信。在“中心之家”里,他的举止俨如一个明星,可以看出他觉得自己比其他所 有人都高明。他叫皮埃特。皮埃特属于总是站在旁边或者坐在旁边的一伙。总之, 他们显出好像不同于在这里闲荡的其他少年。这一伙人特别有实力,所有小伙子看 上去都很帅。他们穿着紧身的牛仔裤,穿着有特别高鞋跟的靴子,绣花的牛仔衣, 或者用地毯和其他漂亮衣料做成的别致的上衣。 凯茜认识这些小伙子,并且把我介绍给他们。我很激动,觉得凯茜能让我接近 这些小伙子真是太好了,因为“中心之家”里的其他所有人都对这个团伙十分崇拜。 我们甚至可以跟他们坐在一起。 第二天晚上我又来到地下室,那一伙人带来了一只硕大的水烟袋。一开始我根 本不懂这是什么东西。凯茜告诉我,他们吸大麻,还说我也可以坐过去。我不大清 楚大麻是什么,只知道它是一种毒品,是严格禁止的。 他们点燃了那玩意儿,让烟斗轮流传递,每个人都吸一口。凯茜也吸,我谢绝 了。其实我并不想拒绝,因为我希望加入他们这个团伙。可是我还没到吸毒的地步, 心里确实还有些害怕。 我觉得很不自在,要是能化为空气就好了。但是我又不能离开这张桌子,因为 那样看上去就好像我因为吸大麻跟这伙人格格不入了。于是我说,我正好有兴致喝 点儿啤酒。我把四处乱丢的空瓶子收集起来,用四个空瓶子就可以换八十芬尼或者 一满瓶啤酒。有生以来我第一次喝醉了,而其他人则吸那个水烟袋。他们谈论音乐, 谈论一种我还不大了解的音乐。我很爱听轻音乐,特别喜欢少年爵士乐。我反正插 不上话,醉了也好,没有那种难受的自卑感。 我很快就领会了他们认为什么音乐最棒,也马上就喜欢上了他们的音乐,譬如 大卫·鲍伊之类。在我眼里,这些小伙子本身就是明星。从后面看上去,他们一个 个都活像是大卫·鲍伊,尽管他们才不过十六岁上下。 这个团伙里的人凭着一种对于我来说是全新的方式显得很优越。他们不大吵大 嚷,不打架斗殴,不吹牛说大话。他们很安静。他们似乎本身就拥有这种优越。他 们彼此都非常随和,从来不吵架。每一个团伙成员来到时都互相亲吻一下。虽然是 男孩子们定调子,但女孩子们也受到尊重,至少这儿没有男孩与女孩之间那种无聊 的争斗。 后来,我又跟凯茜逃了一次学,那是旷最后两节课。凯茜跟米岚约好了在乌茨 基大街地铁站见面。我们在地铁站上闲荡,等着米岚,随时留意这时已有可能出现 的老师们。 凯茜正在点一支烟时,我看见了皮埃特和他的朋友卡蒂,卡蒂也是团伙里的一 员。这正是我经常梦想的一刻,我一直盼望着能在白天碰到皮埃特或者团伙的另一 个人。然后,我想问他是否愿意跟我去我家。我肯定并不想向他要求什么。男孩子 们作为男人还根本不会引起我的兴趣。我才十二岁,还没有来过月经。我需要的是 能够对人说,皮埃特到过我家,那么别人就会想,我跟他好,或者我在这个清高的 团伙里已经混熟了。 皮埃特和卡蒂就在那儿。我们家里这时候没人,因为妈妈和她的男友白天得工 作。于是我就对凯茜说:“咱们去跟他们聊一聊吧。”我心里怦怦直跳。可是,几 分钟以后我已经颇为自信地问皮埃特:“你们有兴致到我家去坐一会儿吗?家里没 人。我妈妈的男友有几张很棒的唱片,列德·策帕林、大卫·鲍伊、《十年以后》 和《深紫》,以及伍德斯托克①音乐节的纪念集。” 我已经学到了很多东西,不仅了解他们喜欢的音乐,而且还学会了他们的语言。 他们的语言也与众不同,就像他们的一切都与众不同一样。我全神贯注地注意从他 们那儿听到的说法。这对于我来说比学习英语单词或数学公式更重要。 ①在纽约东南部,一九六九年举行过摇摆舞音乐节。 皮埃特和卡蒂马上就同意了,我非常高兴。我颇为自信,一到家就说:“哥儿 们,真倒霉,没有饮料喝。”于是我们掏出了我们的所有零钱。我跟卡蒂动身去买, 到了超市。啤酒太贵了,要尽兴就需要好几马克,我们花一点九八马克买了一瓶一 升装的红葡萄酒。 我们喝光了那瓶酒,边喝边聊,聊的大都与警察有关。皮埃特说,现在由于麻 醉品他得格外小心那些警察。他们称大麻为麻醉品,这个词来自英文。他们骂警察, 说这儿是个警察国家。 这一切对于我都十分新鲜。原来我只知道房屋管理员是让人憎恨的权威人士, 因为他们总是在别人开心的时候找麻烦。警察对于我还是无懈可击的权威。现在我 知道了,格罗皮乌斯的管理员世界是个警察世界。警察要比那些管理员危险得多。 皮埃特和卡蒂说的话对于我都是纯粹和最终的真理。 葡萄酒喝光了,皮埃特说,他家里还有麻醉品。其他人都热烈欢呼。皮埃特从 阳台上跳了出去。我们现在是住在一楼,我也经常跳阳台出去。在十二楼上住了几 年之后,我觉得这真是好极了。 皮埃特拿着一个盘子回来了,差不多像一只手掌那么大,药粉分成了一个个十 马克的小包。他取出一个烟袋。那是一根木管,大约二十厘米长。他从上面先塞进 一些烟丝,以免吸到木头,然后把烟丝和大麻混匀,再把混合物放到上面。在吸的 时候要把头朝后仰,让管子尽可能向上垂直,以免有余火掉出来。 我仔细看别人怎么做。我明白,现在皮埃特和卡蒂到了我家,我不能再说“不” 了。于是我相当冷静地说:“今天我也有兴致抽一口。”我装出那好像已是我的第 多少支大麻烟似的。 我们把百叶窗放了下来。在百叶窗透进来的光线中,看得见烟雾缭绕。我放上 一张大卫·鲍伊的唱片,吸了一口烟,把烟憋进肺里,直到呛得我一阵咳嗽。大家 都静了下来,每个人都似乎在打盹儿,同时听着音乐。 我等着自己身上会发生什么。我心想,现在你已经吸了毒,一定会发生什么新 鲜的事儿。可是,我根本没察觉什么。我只是觉得有点儿昏昏沉沉,但这是由于喝 了葡萄酒的缘故。我还不知道大多数人在第一次吸大麻时根本就感觉不到什么。总 之,需要经过一点儿训练,才能体会到大麻产生的感觉,而酒精的效果要快得多。 我看见皮埃特和凯茜坐在沙发上挨得很紧。皮埃特直抚摩凯茜的胳臂。过了一 会儿,他们俩就站了起来,走进我的房间,把门关上了。 现在,我是单独跟卡蒂在一起。他坐到我的沙发椅靠背上,一只胳臂揽住我的 肩膀。我马上觉得卡蒂比皮埃特还好。我很高兴卡蒂能来我家,并且表现出了他对 我有兴趣。我总是担心男孩们看出我才十二岁,把我当成小孩子。 卡蒂开始抚摩我。我已经不再清楚这样做到底好不好。我浑身燥热。我相信这 是由于害怕的缘故。我坐在那儿宛如石雕一般,试图对那张正在播放的唱片说点什 么。当卡蒂按住我的乳房,或者说将要长出的乳房时,我站起身来,走向电唱机, 在那儿没完没了地乱摸一气。 后来,皮埃特和凯茜终于又从我的房间里出来了。他们看上去十分古怪,惘然 若失,有点儿伤心。凯茜满脸通红。两个人谁也不看谁,谁也不说一句话。我感觉 到凯茜刚才有过很不好的经历,肯定没给她带来什么好处。两个人恐怕都很不满意。 皮埃特最后问我晚上是否也去“中心之家”。这又使我高兴起来。我有很大的 收获,情况正像我梦寐以求的那样。我邀请皮埃特和卡蒂到了我家,从而真正属于 这个团伙了。 皮埃特和凯茜翻过阳台出去了。卡蒂仍然呆在屋里。我又有了一种似乎是害怕 的感觉。我不愿意单独跟卡蒂在一起。我直截了当地告诉他,现在我得收拾房间了, 然后我还得做作业。我突然不在乎他会怎么想,于是他也走了。我走进我的房间躺 下,眼睛望着天花板,试图理出头绪来。 卡蒂确实长得很帅,可是我不知怎么不再喜欢他了。一个半小时之后门铃又响 起来。透过房门上的猫眼,我看见是卡蒂。我没有开门,踮起脚尖回到了我的房间。 我确实害怕单独跟这个家伙在一起。此时此刻他使我厌烦,我不知怎么也有些羞愧。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不知到底是因为吸了毒品还是因为卡蒂。其实,什么事也没 有。 我相当伤心。现在,我已被团伙接纳了,我却想,其实我根本不属于他们。跟 男孩子交往我还大年轻。我现在很清楚,这种事我做不来。他们关于警察和国家等 等说的话,我也觉得很陌生,跟我没有直接的关系。 尽管如此,我还是在五点钟就到了“中心之家”。然后,我们没有进俱乐部, 而是进了电影厅。我想坐在凯茜和一个我不认识的男生之间,可是卡蒂硬挤了进来。 在放映电影时,他又开始抚摩我。后来,他又把手插进我的两腿中间。我没有反抗。 我确实惊呆了,说不出是对什么怕得要命。有那么一会儿我真想跑掉,可是接着我 又想:“克莉丝蒂安妮,这就是你留在这个团伙里必须付出的代价啊!”我对一切 听之任之,没有出声。确实,我也敬重这个人。只不过当他说,我也应该抚摩他, 而且还试图把我的手也拉过去时,我才连忙把双手握紧放到我的膝上。 电影放完了,我非常高兴。我马上离开了卡蒂,去找凯茜。我跟她讲述了一切, 说我不愿再跟卡蒂来往了。凯茜肯定把这事告诉了他,因为后来我才知道凯茜也爱 上了卡蒂。于是,她在俱乐部里哭起来,因为卡蒂对她并不再比对其他女孩子更重 视。后来有一次她告诉我,她爱得非常痴情,只要卡蒂在附近,她就总是想哭。 尽管有卡蒂这件事,我还是属于这个团伙了。对于其他人来说我虽然是个小不 点儿,但是我毕竟属于它了。男孩子没一个试图冒犯我,大概是因为都传说而且公 认,我觉得自己还太年轻,不知怎么应付吧。这也跟酒鬼们那儿不一样。我们称呼 用啤酒和烧酒麻醉自己的年轻人为酒鬼。他们对待那些忸怩的女孩十分粗暴。他们 取笑这些姑娘,姑娘受到侮辱和损害。在我们这里却根本没有粗暴。我们互相接受, 就像我们的实际情况。我们也全都平等,或者是处在同样的水平上。我们不用多说 就能互相理解。团伙里从来没有人大嚷大叫或者说下流话。别人的唠叨跟我们没多 大关系。我们觉得自己很清高。 除了皮埃特、凯茜和我以外,其他人都已经工作了。大家的情况都差不多。他 们在家里以及工作时并不顺心,但他们跟那些在俱乐部里仍然紧张和好斗的酒鬼不 一样。我们团伙里的人能彻底放松自己。下班以后,他们投入到他们喜爱的事情当 中,吸毒,听好听的音乐,十分平和。在这里,我们忘掉了这一天我们在外面经受 的所有烦恼。 我的感受还不像其他人一样。我相信,对这些我年纪还太小,但是其他人是我 的榜样。我要尽可能像他们一样,或者变成像他们那样。我要向他们学习,因为我 认为他们知道怎么活得无忧无虑,不让自己受烦心事搅扰。我反正已不再听父亲和 老师的劝告。现在,团伙对于我就是一切,是我的生活中最重要的——除了我的小 狗和小猫以外。 我这么彻底地加入了这个团伙,也有我家里的原因。当时情况已变得难以忍受, 最难以忍受的就是克劳斯,妈妈的男友,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动物之敌。至少当时我 相信这一点。开始是克劳斯不停地唠叨找茬儿,说在这么一套狭小的住房里养这么 多动物可不行。然后,他又禁止我爸爸送给我的那只新狗趴在客厅里。 于是我发火了。我们养的狗一直属于这个家庭,就像别的家庭成员一样。现在 这个家伙来了,胡说什么狗不能进客厅。而且事情还要热闹,他还想禁止我让狗在 我的床边睡觉,说我应当在我那个小房间里给小狗建一个狗棚。这我当然不干。 接着,克劳斯又做了最后的表演。他宣布,宠物必须离开。妈妈也支持他,说 我不再关心这些宠物了,我觉得真是忍无可忍。当然,现在我经常晚上不在家,他 们俩当中就得有一个人牵着狗出去遛弯儿。不过平时,我认为,我已用上了空闲的 每一分钟来照顾狗和其他小动物。 威胁、喊叫和哭闹都没能帮助我,于是我的狗被送给了别人,送给了一个我觉 得还可以的女人,她确实很喜欢它。可是,那个女人后来得了癌症,只好又把狗转 送人。我听说它又去了一家小酒馆。它是一只非常敏感的动物,每一次吵架时都会 失去克制。我知道,我的狗在一家小酒馆里肯定会完蛋,我认为克劳斯和我妈妈应 对此负责。我不愿再跟这么仇视动物的人打交道。 这一切都发生在我开始去“中心之家”和第一次吸大麻的时候。两只小猫留了 下来。可是它们白天并不需要我,夜间才睡在我的床上。在狗已经送人之后,我没 有理由再呆在家里。我在家里已经无事可干了。我也不愿意独自出去散步。我只是 等着五点钟到来,等“中心之家”的俱乐部开门。有时候,我也和凯茜以及团伙里 的其他人一起消磨下午。 每天晚上我都吸大麻,团伙里有钱的人总是分给别人一点儿。我认为吸大麻并 没有什么不好。我们在“中心之家”里相当公开地干这事儿。教会委派的职工在俱 乐部里巡视,偶尔也在我们吸毒时唠叨几句。他们是不一样的人,但是大多数都承 认他们也吸过毒。他们都来自大学,搞过学生运动,吸大麻似乎是很正常的事儿。 这些人只是说,我们不要做得过分,不要当麻醉剂使用,等等。尤其是不要沾烈性 毒品。 这些话我们都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这些人啰嗦什么呀,他们承认自己也 吸过。我们当中有个人这么对一个年轻的家伙说:“你们大概以为,只要是大学生 吸,那就没错儿吧。他们了解情况。但如果是学徒工或者工人吸,那就危险了。这 样的论点在我们这儿行不通。”那个家伙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觉得惭愧。 我不仅仅吸大麻,要是没有毒品了,我也喝葡萄酒和啤酒。我放学回来,或者 上午逃了学,就开始喝。我必须时时麻醉自己。我经常喝得神志不清。我也愿意这 样,免得面对学校和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上学我反正是完全无所谓了,我的 平均成绩很快就从二级跌到了四五级。 我的外表也完全变了,瘦得要命,因为我几乎不再吃什么。所有的裤子我穿上 都太肥了。我的脸很消瘦。我经常站在镜子前面照,喜欢自己变成这样。我看上去 越来越像团伙里的其他人,我那张天真的娃娃脸已彻底消失了。 我国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的外表。我妈妈不得不给我买高跟鞋和紧身裤。我给自 己做了一个中分头,把头发梳到脸上。我想要显得神秘莫测,没人能看透我,没人 能发觉我根本不是我想做的那种潇洒女人。 一天晚上,皮埃特在俱乐部里问我原来是否服过迷幻药。我说:“喏,当然, 老伙计。”我已经多次听说过LSD①,他们称之为迷幻药。我经常听人说起服药过后 产生的幻觉。皮埃特笑了笑,我发觉他并不相信我已经服过迷幻药的说法,于是我 开始胡诌。我把从别人的讲述中听到的东西拼接起来,瞎编我的迷幻经历。可是, 我发觉皮埃特仍然不相信我的话,简直没法哄骗他。我干得不好,实在惭愧。 ①LSD是麦角酸酰二乙胺的缩写,是一种致幻药物。 皮埃特说:“也许你愿意尝试一下吧。星期六,我有上等货色的迷幻药,可以 分给你一点儿。” 我期待着星期六,心想,等我真正服过了药丸,就完全和其他人一样了。那天 我到达“中心之家”时,凯茜已经服过了迷幻药。皮埃特说:“如果你真想要,我 就给你半包。第一次足够了。”皮埃特给了我一团香烟纸,里面包着一小块药。我 无法当着别人的面吞下去,心里非常激动,也有点怕被人发现。此外,我还想让这 事儿显得庄重些。 等到我重新回来时,皮埃特竟说,我把药扔进厕所了。我焦躁不安地等着我身 上产生反应,好让别人相信我确实服了药。 直到十点钟,“中心之家”的俱乐部关门时,我还是没有任何感觉。我跟着皮 埃特去地铁站,在车站碰上了皮埃特的两个朋友——弗朗克和保利。他们是老搭档, 显得非常文静,我喜欢他们。皮埃特对我说:“他们吸H,也就是海洛因。”这话当 时并没给我留下什么印象。因为我正忙于自己的事,想着那渐渐产生效果的药丸。 我们进了地铁,地铁开了,我差点儿失去自我控制。那是真正的疯狂。我觉得 就像是在一个铁罐子里,一个人正拿着一把大勺子搅拌。地铁车厢在隧道里的喧闹 声简直让人发狂。我想,这种噪声我实在受不了。地铁里的人都是可怕的鬼脸。也 就是说,他们看上去其实像往常一样,那些庸人。只不过现在从他们的脸上可以更 清楚地看到,他们是多么可恨的庸人。我想象着这些肥胖的庸人都是从某一家小酒 馆来,或者是干了某一件狗屁活儿来。然后,这些鬼脸就上床睡觉,随后又上班, 接着再看电视。我心想,你应当高兴,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有你的团伙,现在已服 了药丸,有了体验,看见了地铁里都是什么样的庸人。我当时大致就是这么想,以 后也还会有这种幻觉。然后,我对那些鬼脸害怕起来。我望着皮埃特,他也显得比 平时丑多了。他的脸跟那些鬼脸相比显得很小,不过他看上去神态还算正常。 我们在鲁多下了车,我很高兴。现在我真正产生了幻觉,所有的灯都显得特别 亮。我们头顶上的一盏街灯甚至比我见过的任何太阳都亮。在地铁里我觉得冷极了, 现在我又热起来。我以为自己是在西班牙的什么地方,而不是在柏林。就像是在一 幅漂亮的招贴画上,那幅画就挂在格罗皮乌斯的那家旅行社里。树全都是棕榈树, 街挨着海滨,非常明亮。我没有告诉皮埃特我产生了幻觉。在这种绝妙的幻觉中我 要独自享受一番。 皮埃特也飘飘欲仙,说我们还可以去找他的女友,只要她的父母亲不在家就行。 他有一个十分心爱的女友。我们走进了他的女友家的地下车库,他要去看看她父母 亲的汽车是否停在那儿。在车库里我有点儿害怕,低矮的屋顶越来越往下压。它已 经向下弯曲了,混凝土立柱晃来晃去。她父母亲的车子停在那儿。 皮埃特说:“哎呀,这可真是个该死的汽车库!”接着,他大概是突然想到只 有他一个人产生了幻觉,就问我:“喏,刚才你把药丸丢到哪儿去了?”他盯着我, 过了一会儿又说,“好家伙,姑娘,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你的瞳孔就像吸盘那样!” 到了外面,情况又好了。我坐到草地上,一堵屋墙呈橙红色,就好像映出了初 升的太阳。阴影晃动不已,仿佛要让位给灯光似的。屋墙成拱形,似乎突然燃起了 火苗。 我们一起去了皮埃特的家。皮埃特很会画画,在他的房间里挂着他的一幅画。 画上是一匹肥壮的马,马上骑着一具手拿弯刀的骷髅。我细看这幅画。先前我已经 看过它几次,心里只是想,这应当是死神。这幅画根本吓唬不了我。我有十分天真 的想法。我想,骷髅根本不可能驾驭强壮的骏马。它已经丧失了驾驭马的威力。我 们就这幅画聊了很久。皮埃特后来还给了我几张唱片。他说:“这次幻觉可真来劲 儿!”于是我回家了。 我妈妈当然还没睡。又是通常的一阵唠叨,问我到了哪儿,可不能再这么下去 了,等等。我觉得妈妈十分可笑,她穿着那件白色睡衣显得很胖,把脸都气歪了, 就像地铁里的那些人一样。 我没有吭声,反正我不愿意再跟她说话,顶多只说那些最必要和最无关紧要的 话。我不希望得到她的温柔和爱抚。我自以为——至少是有时候——我不再需要妈 妈,也不再需要这个家了。 我和妈妈及其男友,我们是生活在完全不同的世界里。他们对于我做的事毫无 所知。他们大概以为我是个很平常的孩子,刚刚进入青春期。我又能对他们讲什么 呢?他们一点儿也不懂。他们充其量只知道禁止这禁止那,我想。我顶多只是还同 情妈妈。她下了班疲惫不堪地回来就忙着做家务。但是我想,她过着这样一种平庸 的生活,这只能怪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