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柏林警察局禁毒处处长 格哈德·乌尔柏对《明星》记者的谈话 在反对滥用毒品的斗争中,我们身为警察始终遵循着这一思路:竭尽我们的一 切可能来限制非法麻醉剂的供应,尤其是海洛因,由此来支持主管机构的戒毒尝试。 一九七六年,我们收缴了二点九公斤海洛因,一九七七年,收缴了四点九公斤 海洛因,一九七八年的前八个月,就已经收缴了八点四公斤海洛因。但这绝不是说, 没收的海洛因数量与销售和消费的海洛因数量成比例。因此,我个人持悲观的态度。 处于流通中的海洛因数量更大了。在一年以前,逮捕一个身上带有一百克海洛因的 德国中间商还会引起小小的轰动。而今天,这已经根本算不上什么了。 我们注意到,在差价很大和获利丰厚的情况下,也有越来越多的德国人卷入了 海洛因交易。走私贩和大批发商差不多全都是外国人,那些与他们有直接联系的中 间商也同样。可是,中间商的下一个层次则主要是由德国人组成。他们把一百克以 下的海洛因转发给那些吸毒的小毒贩,再由他们把海洛因卖给最终消费者。 我们的调查结果按照预期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走私贩和毒品商变得更加小心翼 翼了。我们不得不增加调查开支来应付。但是,我们在公众中越是对吸毒者和小毒 贩的聚会地点采取行动,就越是把他们驱赶到了几乎难以找到的地方。 警方基本上可以做他们想做的事,例如是否暗中监视所谓的公共场所,通过巡 逻监控,等等——但市场总是能另辟蹊径。海洛因已越来越转移到私人的住宅里销 售,吸毒者可以在那里摆脱警方的监控。 比如,一九七七年,柏林有八十四个人因为海洛因致死。其中有二十四人,我 们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海洛因的消费者。他们肯定不是扎了第一针就立即死去的。即 使那些顽固的麻醉剂使用者,也往往是在昏迷状态中被送进医院,靠医生帮助在最 后的关头获救之后才进入了警方的视线。 否则,即使某人已注射海洛因多年,也可以不让警方知道。总之,警察单靠自 己的力量无法解决麻醉剂问题。美国人曾经在禁酒中得出了这一经验,而我们在一 九四五年以后对付黑市时也有过同样的体会:哪里有强烈的需求,哪里就会有相应 的供给。 我当然可以再多聘用二十名官员,然后,我们就会抓住更多的海洛因小毒贩。 可是问题依然存在,那样只会使矛盾更加尖锐地转到监狱里去,而现在那里的问题 已经很大了。被拘留的吸毒者为了搞到毒品而不惜一切,就连被关押的毒贩子也为 了供应毒品而无所不为。恐怕不得不坦率地说:赢利的可能性促使人铤而走险。 如果不能把触犯刑律的麻醉剂成瘾者成功地集中在一个监禁机构里,与其他囚 犯隔离开来,那么至少在柏林,要么会引起监狱的混乱,要么就会造成现代化惩戒 体系的终结。因为不能批准犯人放假,不能准许保释,不能放宽探监条件。而另一 方面,又必须阻止毒品在监狱中继续滥用并产生新的吸毒者。在实践中,也不能总 是对每个获释者、放假者或探监者都搜身,而这又是十分必要的,因为女人们往往 把海洛因藏在她们置于阴户中的避孕套里带进监狱,类似的做法被称为“肛门炸弹”。 不断的拘留、判决和监禁也无济于事。海洛因成瘾者只要还有可能满足他的毒 瘾,就什么都不在乎。在我看来,预防性的宣传教育是惟一的办法,能够比较成功 地对付吸毒者的增加。 德国禁毒部门专职官员 雷娜特·施普克对《明星》记者的谈话 我作为专职人员认识克莉丝蒂安妮是因为她违犯了麻醉剂法。第一次,她是由 于通常的举报被传唤,在她的女友施太拉陪同下前来找我。我跟她总共打过六七次 交道。 我的任务就是讯问那些引人注目的吸毒者,旨在查明卖给他们非法麻醉剂的那 些人。有大量的举报,必须尽量把工作做完,因此,就不可能再对整个事情多作思 考。尽管如此,在工作中我仍设法跟被传唤者本人随便谈一谈,建立起一种联系, 否则讯问就不可能卓有成效。 克莉丝蒂安妮一开始很坦率,很乐意提供情况。我注意到她很朴实,她给我留 下了一个有良好教养的孩子的印象。在前面的几次讯问中,她显得像一个小姑娘。 克莉丝蒂安妮总是说她妈妈好,我恐怕也不得不说,她妈妈跟其他的许多父母亲不 同,她非常关心自己的女儿。我经常跟她保持电话联系。 在几次讯问之后,克莉丝蒂安妮变得狂妄无礼了,跟她的年龄极不相称。我曾 当面毫不客气地给她指出,虽然她戒了几次毒,却仍然是一个吸毒女。那是一次相 当激烈的辩论。不过,我并不想对克莉丝蒂安妮说什么对她不利的话,她也并非耿 耿于怀。 吸毒者是难以帮助的。他们总觉得自己是上当受骗,因而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应 当受到处罚。依我看,这些年轻人简直太轻浮了。仅仅是出于好奇和无聊,他们就 开始吸毒,然后,在他们不得不承担后果时却又大惊小怪。我认为,给克莉丝蒂安 妮尽可能重的处罚是应该的,因为坐牢的沉重打击也许会导致一个如此年轻的人走 上正路。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 ※ ※ ※ ※ ※ 在地铁里我气得真想哭,怪自己让一个女警察用可可、糕点和可恨的虚情假义 蒙蔽了。 我在火车站又拉了两个客,在选帝侯街买了毒品,然后就回家了。我的小猫趴 在厨房里,几乎站不起来。它已经病了好几天,现在看上去瘦得很,可怜地喵喵叫。 我心想,它也快要死了。 我操心这只病重的猫胜过了关心我自己的状况。我从兽医那儿给猫要了一种从 牛血中提炼的补药,可是它一点儿也不吃。它趴在装满牛血提取物的小盘子面前, 连头也不抬。 我要马上给自己扎一针。我取出我的注射器,忽然冒出一个想法。我把牛血补 药抽了一些到针筒里,再给小猫注射到嘴里。它无精打采地听凭我这么做。然后, 我又折腾了好久,才把注射器弄干净,再给自己扎了针。 我觉得不好受,光是害怕死掉就折磨得我精疲力竭。我愿意死,可是在每次扎 针前又对死怀有一种莫名的恐惧。也许是我的小猫再一次提醒了我,如果你还没有 好好生活过,那么,死是一件十分倒霉的事儿。 什么都毫无希望。自从妈妈得知我又扎了针,我跟她就没说过通情达理的话。 我叫嚷吵闹,她总是用绝望的眼神望着我。警察现在终于注意到我了。我给施普克 签署的那份笔录已足以对我提起公诉并判处我劳动教养。我还感觉到,妈妈要是能 甩掉我,她肯定会很高兴。现在她已明白,她无法再帮助我了。她不停地给行政机 关和戒毒部门打电话,看样子越来越绝望,因为她发现没有一个人愿意或者能够帮 助她以及我。她只是还吓唬我,要把我送到西德她的亲戚那儿去。 一九七七年五月,我凭着我那筋疲力尽的头脑意识到了只还有两种可能性:要 么尽快给自己扎“金针”,要么努力戒掉海洛因。我知道,我只能独自做出抉择, 就连戴特列夫也不能再指望,尤其是不能再依赖他作出决定。 我乘车去格罗皮乌斯,找到“中心之家”,那个福音新教的青年会,我的吸毒 经历就是从那儿开始的。俱乐部这时已关闭,因为它无法应付海洛因问题。他们现 在搞了个戒毒咨询处,一个只为格罗皮乌斯服务的戒毒咨询处。海洛因在格罗皮乌 斯出现才两年,就有了这么多的瘾君子。他们告诉我的全是我本来就知道的事:只 有真正戒毒还是一个机会。他们给了我戒毒咨询处和西纳农的地址,因为据说那里 取得的戒毒成果最大。 我对那些疗法感到心里发毛,因为毒品圈子里的人都说,它们非常严厉。头几 个月简直比坐牢还难受。在西纳农,甚至要先给你剃光头,大概是为了证明要开始 一种全新的生活吧。我想,我可不能让人家剃成光头跑来跑去。我觉得我的头发是 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我总是把我的脸遮在头发后面。我心想,要是他们剃掉我的头 发,我马上就自杀。 那个戒毒女顾问接着又亲口告诉我,在戒毒咨询处和西纳农恐怕我已经没有机 会,因为那儿早就没有空床位了。那里的接收条件很严,必须身体还健康,而且要 以自愿的自我约束来向他们表明还有力量戒掉海洛因。那个戒毒顾问说,我还很年 轻,不满十五岁,几乎还是个孩子,他们的要求我很难达到。对孩子据说还根本没 有治疗的方法。 我说,我本来也想去纳尔阔农。纳尔阔农是一个教派办的戒毒所,是科学教办 的。毒品圈子里有几个吸毒者己经在纳尔阔农呆过,据说那里还不错。在纳尔阔农 根本不需要接收条件,只要先交钱就行。在那里可以穿原来的衣服,可以带上自己 的唱片甚至宠物。 那个戒毒顾问让我好好想一想,为什么那么多吸毒者都说纳尔阔农的疗法很棒? 因为可以继续扎针。至少她没听说过在纳尔阔农有一个成功治好的实例。 我问,既然其他地方我都没机会,那么该怎么办。于是,她给了我纳尔阔农的 地址。 回到家里,我又用我那支仅有的注射器往小猫嘴里滴牛血补药。妈妈回来了, 我就对她说:“我要去纳尔阔农彻底戒毒。我要在那里住上几个月甚至一年,然后 我就改邪归正了。” 我妈妈做出她反正已不会再相信我一个字的模样。但她还是马上就抓起了电话, 设法了解纳尔阔农的信息。 我已完全投身到戒毒之中,感觉到自己获得了新生。那一天下午,我已不再去 拉客,没有沾一点儿海洛因。在去纳尔阔农之前我就要戒毒。我可不愿意到那里先 住隔离室。我要干干净净地去那儿,以便在其他新来者面前处于领先的地位。我希 望证明我有真正的决心戒掉海洛因。 我早早就上了床,把情况越来越不妙的小猫放在我脑袋旁边的枕头上。我对自 己有些得意。我能独自戒毒,完全自觉自愿。有哪个吸毒者做得到这点?我对妈妈 说了我要马上戒毒,但她只垦不相信地笑了笑,也不再来看我。她认为这样戒毒很 快就会走过场,毫无希望。总之,我必须真正独自经受住一切。 第二天早晨,我的毒瘾发作了,就像其他几次戒毒时一样糟糕,也许甚至更糟 糕。但是我绝不去想:你做不到。当我认为快要痛死时,我就对自己说:“不,这 只不过是从你体内排出来的毒。你会活下去的,因为再也没有毒进入你的身体了。” 我睡着后也没有做噩梦,梦里出现的是治好之后的美好生活的情景。 到了第三天,痛苦变得较为容易忍受了,我眼前只还见到我的天堂,宛如过电 影。它越来越具体:我继续上学,一直读到高中毕业;我有一套自己的住宅;一辆 大众车停在门口,外出我通常都开着它。 那住宅掩映在一片绿色之中,在鲁多或是在格鲁涅瓦尔德。那是一幢老房子, 但不是富人住的老房子,不像选帝侯街的临街房屋那样有高高的天花板和石膏花饰。 不是那种有宽大的门厅、红地毯、大理石、镜子和烫金字母姓名牌的房子。总之, 不是那种散发出铜臭味的房子,因为我认为,财富就意味着欺诈、忙乱和紧张。 我想在一幢旧工人公寓里要一套有两三个小房间的住宅,矮屋顶,小窗户,楼 梯间里是踩旧了的木楼梯,总闻到一股烹调味儿,邻居从门里走出来说“你好”。 楼梯很窄,与邻居相遇时不得不擦身而过。房子里的所有人都工作很辛苦,可是很 满足。他们不想把越来越多的东西占为己有,不嫉妒,相互帮忙,跟那些富人完全 不同,跟住在格罗皮乌斯高层住宅里的工人也完全不同。在这种房子里根本没有忙 乱。 在我的住宅里最重要的就是卧室。在右面墙边放着一张用深色木料做的很宽的 床。两头各有一个床头柜。一个给戴特列夫,如果他也来我这儿睡的话。然后,在 床的两边还各有一盆室内观赏棕榈。房里有很多植物和花卉。床后是一种在商店里 买不到的糊墙布。在糊墙布上画着沙漠,巨大的沙丘。有几棵棕榈树,是沙漠中的 一个绿洲。贝督因人围着他们的白头巾,十分放松地围坐成圆圈儿,喝着茶。在我 的糊墙布上完全是和平的景象。在卧室的左边有一个小龛,窗户嵌入房顶的斜面里, 那里就是我坐的角落。那是像在阿拉伯或者印度那儿的一个角落。许多坐垫围着一 张矮圆桌。晚上,我就坐在那里,十分宁静,不知忙乱,没有希望也没有烦恼。 客厅也类似于卧室。有植物,有地毯。在中间放着一张木制的大圆桌,四周摆 放着藤椅。有时候,最要好的朋友围桌而坐,吃我做的食物,喝着茶。墙边摆着有 许多书的书架。全都是那些很安宁、很了解动物与大自然的人写的顶呱呱的书。书 架是我自己用木板和粗绳做成的。住房里的大部分家具也是我亲手做的,因为家具 店里没有我喜欢的东西,因为那里的家具都是摆阔气,要表明购买它们花了很多钱。 在房子里没有门,只有门帘,因为在开关门时会造成声响和忙乱。 我有一条狗,一条罗特魏尔狗①和两只猫。我拆掉了我们那辆大众车里的后座, 让狗在汽车里也能呆着舒服。 ①罗特魏尔狗是一种牧羊犬或警犬。 晚上,我从容不迫地煮饭,不像我妈妈煮饭时那样总是手忙脚乱的。然后,一 把钥匙在寓所的门里转动,那是戴特列夫下班回来了。小狗在他的身边撒欢。小猫 耸起背,在他的腿旁蹭痒。接着,戴特列夫亲吻我一下,坐到晚饭桌旁。 总之,我在毒瘾发作时就梦见这些。但我并不知道这是一场梦。这对于我似乎 就是后天的现实,在治疗之后就是这样,我根本无法想象治疗之后会是别样。这一 切都非常清晰,我在犯毒瘾的第三天晚上竟对妈妈说,治好后我要搬到自己的一套 住房里去。 第四天,我情况渐好,能够起床了。在牛仔裤里,我还有二十马克,这二十马 克使得我心神不安,因为二十马克正好是四十马克的一半。我心想,如果你再有二 十马克,在你明天去纳尔阔农之前,你还可以买最后一针。 我跟我的病猪交谈。我告诉它,要是我让它独自呆上一两个小时,那并不怎么 糟糕。我又用我的注射器给它喂了甘菊茶和葡萄糖,这已是它还能吸收的惟一东西 了,同时我说:“你也死不了。” 我想再到库达姆大道去美美地溜达一趟。因为我知道,到了纳尔阔农不能外出, 即使出来也是有人陪着。我也想再扎一针,因为如果没注射海洛因,选帝侯街肯定 不会那么好。我只还缺二十马克,还得拉一个客。可是,我又不愿意在火车站遇上 戴特列夫,对他说:“喂,我戒毒成功了,干得很出色。现在我得找个嫖客,因为 我还缺二十马克。”戴特列夫肯定不会理解我,他会挖苦我,笑话我,并且说:你 仍然是个瘾君子。这种事我绝对不愿意发生。 我在地铁上忽然想到:去汽车上接客。这主意是我因为还缺二十马克想到的。 汽车接客往往只能得到二十马克。芭布丝和施太拉经常在选帝侯街和根蒂涅街上这 么干。可是,我对汽车接客仍然很害怕。平时是嫖客在火车站找我,我也能从容地 审视他们,而汽车接客却是在嫖客招手时登上他的汽车,光是这点我就不喜欢。这 么匆忙,我根本无法弄清他是什么样的人。 最糟的是落到靠妓女过活的人手里。他们伪装成嫖客。要是他们先把你骗到了 汽车上,那就没办法了。大多数皮条客虽然不愿意要吸毒女给他们干,因为她们买 毒品花的钱太多,但是他们很想把这些吸毒女从选帝侯街赶走,因为这些吸毒少女 扰乱了职业卖淫的价格。 芭布丝有一次就上了一个靠妓女过活的男人的汽车。那人把她关了三天,她遭 到了毒打。然后,他们让成群的男人糟践她。包括外国佬和喝醉酒的流浪汉以及形 形色色的人。芭布丝当然是一直在毒瘾发作。她在那三天里遭受了真正的创伤。可 是,她随后又来到了选帝侯街。那张天使般的脸,既没有后臀也没有前胸,她简直 是个女王。 此地的职业妓女也几乎像那些靠妓女过活的人同样危险。波茨坦街是柏林最下 层妓女的大本营,距离选帝侯街上那些拉客的吸毒女只有大约两百米。有时候,她 们围堵驱赶这些吸毒的女孩。要是抓住了一个,她们就把她的脸抓烂。 我在选帝侯街地铁站下了车,十分害怕。我想起施太拉和芭布丝对汽车接客提 出的建议:别找那些开赛车或者开美国佬汽车的年轻人,他们是靠妓女过活的人。 找那些大腹便便的中年人,打着领带,尽可能戴着帽子的。最好是找那些在汽车后 排安有儿童座位的,也就是那些规矩的家长。他们只是想换一下主妇的口味,保险 比姑娘们更有顾忌。 我从地铁站往上走了一百米,来到根蒂涅街十字路口处,“美声”也就在那里。 我装作根本不想拉客的样子,不是沿着街边走,而是紧贴着房子走。尽管如此,还 是有一辆车马上就停下了。我觉得他很怪,也许是因为他留着短髭吧。他看上去不 知怎么有点儿凶狠。我敲敲额头一口回绝了,继续走。 看不见有别的姑娘。现在还是上午。我从施太拉和芭布丝的讲述中知道,只要 嫖客们正好有半个小时的空闲,他们就不会安分。可是附近没有姑娘。有时候,选 帝侯街上的嫖客多过姑娘。马上又有几辆车停下了。我装作根本没有注意到他们似 的。 我望着一个家具店的橱窗,于是,我对将来住房的那个梦又马上出现了。我对 自己说:“克莉丝蒂安妮,姑娘,振作精神吧。现在得赶快弄钱,为了那可笑的二 十马克,你现在得集中精力。”这种事我总是得集中精力,迅速干完,尽快了事。 这时,一辆白色的轿车停下了。虽然后排没有儿童座,但是那家伙看上去不像 有什么邪门歪道。我上了车,没有再多考虑,跟他谈妥了价钱是三十五马克。 我们驶向阿斯卡广场。那是属于东德铁道部的一个旧车站广场。我们开了上去。 事儿干得很快。那家伙挺和气,我又有了好心情。我甚至忘了那家伙是个嫖客。他 说,他很乐意再见到我,但是眼下暂时不行,因为三天后他要带上妻子和两个孩子 去挪威度假了。 我问他是否还能把我送到哈登贝格街,到技术大学那儿。他马上照办了。在技 术大学旁边,上午有毒品黑市。 那是一九七五年五月十八日,是晴朗、暖和的一天。我还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 因为两天之后是我的生日,我就要满十五岁了。我在黑市上闲逛,跟几个家伙闲扯, 久久地抚摩一条狗。我很高兴,有一种十分从容的感觉,从从容容,等到我有兴致 了再扎针。我在身体上已经不再依赖毒品了。 这时,一个家伙走过来问我是否想要毒品,我就说要。他在前头带路,走到恩 斯特·劳伊特广场,于是我用四十马克买了四分之一克毒品。我马上走进了恩斯特 ·劳伊特广场旁边的女厕所,那里相当干净。我只把一半毒品放到小勺里,因为在 戒毒过后不能马上又服用原来的剂量。我颇为庄重地扎了针,因为我想,这是我最 后一次来黑市了。 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我才醒来。我的屁股仍坐在马桶上,针头还扎在胳臂上。 我的东西都散落在狭小厕所间的地板上。不过,我觉得好一些了。我心想,我正好 选了这个还来得及的也就是最后的时刻,以便彻底戒掉海洛因。再也没心思在库达 姆大道上信步闲逛了。好心情没了。我在食堂里吃了土豆泥拌葱花,花了二点五马 克,但接着又把一切都吐了出来。我又拖着脚步到了火车站,要跟戴特列夫说“再 见”,可是他不在。我不得不回家去,因为那只病猫还需要我。 小猫仍趴在我放它的那个地方,就在我的枕头上。我先清洗了我的注射器,然 后给它喂了掺葡萄糖的甘菊茶。本来,我把当瘾君子的最后一天想象得有些不同。 我寻思也许该再推一天,在我去纳尔阔农之前再去库达姆大道选一次。 然后,妈妈来了,问我下午在哪里。我说:“在库达姆大道。”她说:“你今 天应该去一趟纳尔阔农,打听一下情况。” 我马上就发火了,吼起来:“哼,别打搅我!我没有时间,你懂吗?”妈妈也 突然吼起来:“你今晚就去纳尔阔农吧。马上收拾你的东西!今天你就去纳尔阔农 住!” 我为自己做好了一份煎排骨配土豆泥。于是我端起盘子,走进卫生间,把自己 关在里面,坐在马桶上吃起来。这就是我在妈妈家呆的最后一晚。我吵闹是因为她 怪我又吸上了海洛因,也因为我厌恶自己又扎了一针。然后,我愿意去纳尔阔农。 我把几样东西收拾到我的网袋里,把注射器、一把小勺和剩下的毒品塞进内裤 前面的小袋里。我们乘出租车直奔策伦多夫,纳尔阔农的房子就在那里。纳尔阔农 的人根本没向我提什么问题,那儿果真什么人都要。他们甚至有自己的托儿,专门 在毒品圈子里跑,问瘾君子们是否愿意去纳尔阔农。 可是,那些人向我妈妈提了问题。在收下我之前他们要先见到钱,第一个月预 付一千五百马克。我妈妈当然没有这么多钱。她答应第二天上午就马上送钱来。她 想贷一笔款。她说,她联系的那家银行会毫无困难地马上给她一笔小额贷款。她恳 求先收下我,那些人最后同意了。 我问是否可以上一趟厕所,可以。总之,不像在别家治疗时那样先搜身,如果 身上有吸毒用的器具,就赶回家。我走进厕所,麻利地注射了我还剩余的毒品。他 们当然看出了我神情恍惚地从厕所回来,但是什么也没说。我把我的注射器交给了 他们,收下的那个人很惊奇地说:“你能把这个自愿地交出来,我们很满意。” 我必须进隔离室,因为他们看出我毒瘾发作了。隔离室里还有两个人,其中一 个第二天早上就逃走了。 如果纳尔阔农的人从某个人那儿收到了一个月的钱,而这个人又马上逃走了, 这对于纳尔阔农的人是一笔很丰厚的收入。 我得到了一些宣传科学教理论的书籍,都是相当漂亮的厚书。我发现这是个相 当怪的教派。至少他们有相当怪的故事,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而我寻求的是可以 相信的东西。 两天之后,我就可以从隔离室出来了,因为在扎了两针之后我几乎没有戒毒的 反应。我跟克丽丝塔同住一个房间。这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女人。她马上遭到了处罚, 因为她总是嘲笑那些治疗方法和那些治疗医生。随后她来到了我们的房间,在那些 壁脚板里寻找毒品。她说,也许有谁在那儿藏了毒品。她又把我带到顶楼上,说: “伙计,这儿得弄几床垫子来,再用葡萄酒和大麻之类搞一次狂欢。”这个女人对 我影响很不好。因为一方面我觉得她很可怜,可是另一方面,她又再三让我的思想 转到毒品上,认为纳尔阔农的人真混蛋。而我来到这儿是想要戒毒的。 第二天,妈妈给我打来电话,说我的小猫死了。那天是我的十五岁生日。妈妈 在说了小猫的事以后才向我祝贺生日。这事也使得她大为激动。在我十五岁生日的 上午,我蜷伏在我的床上一个劲儿哭。 那些人发觉我号啕不止,就说需要给我上一堂课,于是,我跟一个家伙,一个 以前的瘾君子,被关进了一个房间。他给我发出显然是毫无意义的命令,我只许说 “是”,必须执行他的每一个命令。 那个家伙说:“你看着墙,走到墙边去,用手摸墙。”然后,又从头开始。于 是,我就在这个房间里从一边墙跑到另一边墙,来回奔跑了好几个小时。不知什么 时候我觉得吃不消了,就说:“哼,这胡闹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瞎折腾。请别打 扰我了,我没有兴致。”可是,他仍然面带永不改变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又哄着 我继续做了下去。接着,我又不得不摸别的东西,一直到我真的动不了窝儿,趴在 地上又叫又哭。 他只是笑了笑,等我平静下来又让我继续做。现在,我脸上也带有那种笑容了, 完全麻木了。不等他下命令,我就去摸墙。我还能想到的惟一念头就是:“这总得 在什么时候结束吧!” 过了正好五个小时,他说:“行啦,今天够了。”我说,我觉得好极了。我不 得不随着他走进了另一个房间,那里放着一件手工做的奇怪的器具,在两个铁盒之 间有一个摆。我不得不抓住它,那个家伙问:“你觉得舒服吗?” 我说:“我觉得舒服。我相信,现在我做这一切自觉得多了。” 那家伙注视着那个摆,然后说:“它没动,也就是你没说谎。这堂课成功了。” 那件怪东西原来是一台测谎仪。这大概是这个教派的一件迷信用具吧。反正我 很高兴,那个摆设有晃动。这是我真的感到舒服的证明。为了戒掉海洛因,我已准 备好了相信一切。 他们做出了种种令人惊异的事情。克丽丝塔当天晚上发高烧,他们就让她抓住 一个瓶子,不断地说这个瓶子是热还是冷。在高烧不退的神志不清中,她只好跟着 做。一个小时之后,据说她就不再发烧了。 我对这一切很震惊,第二天早上就马上跑到办公室,请求再上一堂新课。我沉 浸在这种教派的幻觉中整整一个星期,以为这些治疗真的对我有好处。整天都排满 了。上课,打扫卫生,下厨房,一直忙到晚上十点钟,根本没时间思考。 惟一使我恼火的是伙食。其实,我对伙食要求并不高,可是,他们提供的饭菜 我实在咽不下去。我想,交这么多钱,他们应当提供更好的饭菜,因为他们几乎没 有别的开销。工作大多是由以前的那些吸毒者来做,据说他们已戒掉毒瘾好几个月 了。人家跟他们说,这也属于他们的治疗的一部分,而且他们还能得到一份小费。 纳尔阔农的头头们总是单独开饭,我也觉得不好。一次,他们正在吃午饭时我闯了 进去,他们正在大口地咀嚼各种最美味可口的食品! 一个星期天,我总算有了时间进行思考。我首先想到戴特列夫,感到很难过。 接着我相当冷静地考虑,在治疗之后我能做什么。我问自己,这些课是否真对我有 帮助?我有很多疑问,找不到答案。我想找个人谈一谈,可是又找不到一个人来谈。 医院里的第一条规定就是不准交朋友。谁要是想探讨这些问题,纳尔阔农的人马上 就会给他上一堂课。我明白了,我在院里这么长时间,还从来没跟哪个人好好地聊 过。 星期一我到了办公室,起劲地说起来。我不让人家打断我的话,先从伙食说起。 接着我说,我的几乎所有内裤都被偷走了。总是进不了洗衣间,因为拿着洗衣间钥 匙的那个姑娘经常溜到黑市上去。经常有一些人偷偷跑出去扎一针,然后再回来, 随心所欲。我说,这样的事使我也变坏了。此外,还有那些无休止的上课和家务。 我累坏了,因为我简直没有足够的时间睡觉。我说:“对,你们的治疗确实不错, 真的挺好,可是。我原来的问题并没有解决。因为这整个只不过是训练而已。你们 试图按规则训练我们,可是,我却需要一个能说说我的问题的人。我需要时间分析 我的问题。” 他们面带永恒的微笑听着我说这些,根本不出声。等到我说完了,他们就罚我 额外再上一堂课,持续一整天,一直到晚上十点钟。他们又使我完全麻木了。我想, 他们或许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妈妈有一次来探视时对我说,她为我交给纳尔阔农 的钱已经由社会福利局偿付了。我说,既然是国家付钱,这事儿倒也不赖。 医院里的其他人比我问题更多。比如佳比,她爱上了一个家伙,一定要跟他做 爱。她把这事傻乎乎地告诉了纳尔阔农的头头,结果马上被罚额外补上一堂课。后 来,她当真跟那个人睡了几次,事情暴露出去,两个人当众出了丑。佳比当天晚上 就逃走了,再也没回来。另外那个人据说已戒毒好几年,在这里当医生助手,稍后 他也逃走了,重新成了地地道道的瘾君子。 纳尔阔农的人其实并不怎么担心吸毒者做爱。他们更注重的是别产生友情。可 是,那个家伙来到这儿已经一年,这么久没有友情又怎么能受得了呢? 在晚间短暂的闲暇时间里,我总是跟年轻人在一起。我在戒毒所里是最年轻的, 可是,在慢慢形成的这个团伙里,还没有哪个人年满十七岁。这些还是孩子就开始 吸毒的人现在形成了第一次浪潮,纷纷涌进了戒毒所。他们在一两年之后全都像我 一样瘦弱不堪,因为在青春期里中的毒对人的危害比以后更厉害。他们也像我一样 没有机会在其他治疗机构找到床位。 大多数人在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也像我一样很少有效果。只要是有我们两个年轻 人在一起,那么,整堂课就成了愚蠢可笑的举动。如果是让人怒骂一个足球,或者 一连几个小时地互相注视,那又怎么能持久地保持严肃呢?我们也根本用不着再接 受那台奇特的测谎仪检查,因为我们反正是说,上课没有什么收获。除了窃笑之外 什么也没有。那些可怜的老师在跟我们工作时越来越束手无策。 下班后,在我们这个团伙里只还有一个话题:海洛因。我也曾经跟几个人谈到 过逃跑。 在纳尔阔农住了两个星期之后,我制订了一个逃跑计划。我跟两个小伙子伪装 成一个大扫除小分队。我们扛着垃圾桶、地板刷和水桶顺利地穿过了所有的门。我 们三个人都很高兴。出于可望注射到毒品的快乐,我们差点儿尿湿了裤子。在地铁 站我们分手了。我直奔动物园车站,去见戴特列夫。 戴特列夫不在那儿,可是施太拉在。她见到我高兴得要命。她说,最近没有人 见到戴特列夫。我担心他坐牢了。施太拉说,在火车站拉客相当难。我们去选帝侯 街找汽车接客,那里也没有生意,我们又从选帝侯街地铁站跑到吕措夫广场,终于 有一个人停了车。我们认识这辆车以及开车的人。他经常开着车尾随我们,哪怕我 们是去一个公共厕所扎针。我们一直以为他是个便衣警察,但他只是个嫖客,专门 找非常年轻的吸毒女。 他只想要我,但是施太拉可以一块儿上车。 我说:“一次三十五马克。我只手淫。” 他说:“我给你一百马克。” 我感到十分意外。我还从来没碰上过这种事。即使驾驶最豪华的梅塞德斯车的 嫖客,也总是为五马克斤斤计较。而这个家伙开着一辆生锈的大众车,却自愿给我 一百。然后他说,他是联邦谍报机构的官员。总之,是个胡说八道的家伙。但这些 家伙却是最好的嫖客,因为他们也想用钱来吹牛皮。 后来,他果真给了我一百马克。施大拉马上去买了毒品,我们在车里就扎了一 针。我们开到了“蚂蚁”旅馆。施太拉呆在走廊上。我给那家伙充裕的时间,因为 我在两个星期之后已经扎了第一针,因为他付钱很大方。我十分惬意,根本就不想 再从那家旅馆肮脏房间的窄床上爬起来。 我又跟那小子聊了一会儿。他是个古怪的牛皮大王。最后他说,他家里还有半 克海洛因。要是我们三个小时后再来选帝侯街,他就把海洛因给我们。然后,我又 从他那儿拿了三十马克。我说,我们需要这点钱好好吃一顿。我知道他很有钱,那 辆旧大众车只不过是伪装,因为他正在从事间谍活动。他没有办法,只好把钱给了 我。 施太拉和我又去了动物园车站,因为我们并没有放弃碰上戴特列夫的希望。这 时,突然有一条黑白相间的鬈毛小狗朝我跑过来,向我撒欢。我一定是使这条狗想 到了某个人。我觉得这条狗挺好,它看上去就像一条个子过小的北欧雪橇狗。一个 衣衫褴褛的家伙尾随着狗跑来,问我是否愿意买这条狗。我马上就同意了。他要七 十马克,我把价钱压到了四十马克。我很高兴得到了这条狗。总之,我又有一条狗 了。施太拉说,我应当叫它“雅妮女士”。于是,我就给它取名为雅妮。 我们在选帝侯街的一家餐馆里吃了煎排骨配青菜,雅妮也分到了半份。那个干 间谍的家伙果然准时到了,给了我半克海洛因。太棒了,这半克就值一百马克呢。 施太拉和我再一次去动物园车站找戴特列夫,我们碰上了芭布丝。我非常高兴, 因为虽然吵过架,我喜欢芭布丝还是胜过施太拉。我们三个人走上了车站的平台。 芭布丝看上去气色很不好。她的两条腿像火柴杆,那最后一点儿乳房也消失了。现 在她的体重只有三十一公斤。惟独她的脸蛋儿仍然那么漂亮。 我说,纳尔阔农是一家相当不错的戒毒所。施太拉不愿意听。施太拉说,她天 生就是个吸毒女,死也要做个吸毒女。可是芭布丝听了很中意,愿意跟我一起去纳 尔阔农彻底戒毒。她的父母亲和奶奶也曾为她张罗治疗的床位,却一无所获。芭布 丝逃出来了,但是她确实想戒毒。她的情况很糟糕。 我们闲扯时,我牵着我的雅妮去梅特洛,那是车站上一个物价很贵的商店,晚 上也开门。我为雅妮买了两塑料袋狗食,给我自己买了好多可以回去自己调制的布 丁。然后,我给纳尔阔农挂电话,问我是否能再回去。他们说可以。我说,我要带 一个女友回去,但没有透露雅妮就是这个女友。 我虽然没有深入思考,但一直很清楚还是得回纳尔阔农。我又能去哪儿呢?要 是我出现在妈妈家门口,她准会大发雷霆。此外,我妹妹又搬出了爸爸家,现在正 住在妈妈家,就睡我的床铺和我的房间。我不愿意去流浪。对于我来说,完全依赖 一个留我过夜的嫖客实在是万不得已之计。我还从没在嫖客家住过夜,因为那也就 是自动做爱。但主要的还是我仍然真心想戒毒。我仍然认为,我能在纳尔阔农办到,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了。 回到所里——我们总是称纳尔阔农为所里——他们很不友好,但是没再说什么。 他们也没说雅妮什么。所里已经有大约二十只猫,现在又来了一条狗。 我从顶楼取来了旧被子,在我的床旁边给雅妮铺了个铺位。第二天早上,小狗 在整个房间里都拉了屎撒了尿。雅妮从来就不会保持室内清洁。它有它的毛病,可 是我也有。我喜欢雅妮。把这一切都重新打扫干净,我觉得算不了什么。 我马上又被额外加了一堂课。这也算不了什么。我机械地做着一切。让我心烦 的是一连几个小时我不能跟我的狗在一起。这时得由别人照顾它,这使我心烦意乱, 因为雅妮是我的狗。每个人都跟它玩,它也跟每个人玩,因为它不知怎么有点像一 个小妓女。每个人都喂它,它越来越肥。不过,只有我在我们单独相处时跟它说话。 现在,我至少有了个可以说话的对象。 我又逃跑了两次,后一次我逃走了四天。总之,第一次去流浪。我可以住在施 太拉那里,因为她妈妈正好在戒酒,住在医院里。原来的荒唐生活又开始了。拉客, 扎针,拉客,扎针。然后我才得知,戴特列夫跟贝尔恩德去了巴黎。我非常生气。 这个跟我好得就像结了婚的家伙居然逃出了柏林,却没有跟我打个招呼,真是 坏透了。我们在我们的美梦中一直向往着一起去巴黎。我们想在蒙马特租一个小房 间,在那里戒毒,因为我们还从来没有听说过巴黎有毒品黑市。我们相信在巴黎没 有毒品黑市,只有很多高雅的艺术家。他们喝咖啡,有时也喝葡萄酒。 现在,戴特列夫跟着贝尔恩德去了巴黎,我没有男朋友了。我在这个世界上非 常孤独,因为我跟芭布丝和施太拉又开始为某些讨厌的事争吵不休。我只还有雅妮 了。 给纳尔阔农打电话,他们告诉我,我妈妈已经取走了我的物品。总之,妈妈也 认为我没有指望了。不知怎么这使我很生气。现在,我要做给所有人看看。我要表 明我一个人就能做到。 我回到纳尔阔农,他们又收留了我。我像着了魔似的参与治疗,按照人家告诉 我的去做。我成了个名副其实的模范学生,又被带到那台测谎仪上去检查。当我说 这堂课给我的收获很大时,那根指针从来不偏移。我心想,现在你成功了。恰恰是 现在。我没有给取走了我的衣物的妈妈挂电话。我借东西用,穿着男孩子的内裤。 但是我觉得这算不了什么。我不愿意央求妈妈把我的衣物送回来。 一天,爸爸打来了电话:“你好,克莉丝蒂安妮,快说说你跑到哪儿去了。这 事儿我是刚刚才偶然听说。” 我说:“你也在关心我,我觉得真是好极了。” 他说:“你说说,还愿意留在那个奇怪的机构里吗?” 我说:“当然,没问题。” 爸爸先吸了一口气,然后问我是否愿意跟他以及一个朋友去吃饭。我说:“行, 我去。” 半个小时以后我被叫到办公室,我的亲爸爸已在那里。我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 过他了。他先上楼到了我跟另外四个人合住的房间,说:“这里看上去怎么这个样 子?”他向来是个有洁癣的人。我们的房间看上去确实像这幢房子里的所有房间一 样糟糕透了。肮脏和凌乱,衣服到处乱扔。 然后,我们要出去吃饭。一个头头对我爸爸说:“可是您必须签署一份声明, 说您接走了克莉丝蒂安妮。” 爸爸气坏了,嚷道,他是父亲,完全可以独自决定他的女儿呆在哪儿。现在他 就带我走,他的女儿再也不回来了。 我倒退着跑回诊疗厅,嚷道:“我要留在这儿,爸爸。我不愿意死,爸爸。请 让我留在这儿吧,爸爸。” 纳尔阔农的人听见叫声聚拢过来,都支持我。爸爸跑了出去,怒吼道:“我去 叫警察!” 我知道他会这么做。于是我一直跑到顶楼,上了屋顶。那里有个给扫烟囱工人 使用的平台。我躲在那上面,冷极了。 接着,果然开来了两辆警车。警察们和我父亲从上到下搜查了整幢房子。纳尔 阔农的头头们这时也叫我,因为他们也很担心。可是,没有人发现我在屋顶上。警 察们和爸爸又走了。 第二天早上,我给妈妈的办公室挂电话。我马上就哭起来,问:“到底出了什 么事?” 妈妈声音冷冷的,说:“你出了什么事,我完全无所谓。” 我说:“我不愿意爸爸从这儿接我走。你有监护权。你不能丢下我不管。现在 我留在这儿,再也不逃跑了,我向你发誓。请你想办法别让爸爸接我走。我必须留 在这里,妈妈,真的。否则我就会死去,妈妈,相信我!” 妈妈不耐烦了,说:“不,这根本谈不上!”然后她就挂断了。 我先是十分泄气,接着又火冒三丈,对自己说:“滚他妈的蛋!你这辈子他们 就没有关心过你。现在,他们又有兴致来折腾你了。这些笨蛋,总是把一切都搞糟。 这些混蛋要让你彻底变坏。凯茜的妈妈毕竟没有让她的女儿完全陷入泥潭。而这些 混蛋父母亲,现在又突然以为他们知道什么对你有好处了!” 我请求专门上一堂课,上得很专心。我愿意留在纳尔阔农这儿,以后,我也许 还会成为科学教的成员。总之,谁也别想接我走。我不想让我的父母继续毁掉我。 这就是我在深恶痛绝中的想法。 三天以后,爸爸又来了。我只好下楼去办公室。爸爸很平静。他说,他得带我 去社会福利局,为了我妈妈付给纳尔阔农后又由社会福利局返还的那笔钱。 我说:“不,我不去。我了解你,爸爸。要是我跟你去,这就是我最后一次看 到这幢房子。我不愿意死。” 我父亲给纳尔阔农的头头看一份证明,那上面写明了他可以接我走,我妈妈已 授权他这么做。纳尔阔农的头头说,没办法,我必须跟爸爸走。他们无法违背我爸 爸的意愿留下我。 那个头头还说,我不要忘了自己练习。永远要面对。“面对”是那些人的一句 咒语。人应当面对一切。我心想:你们真是笨蛋!我没有什么可面对的。我快要死 了。我坚持不住了。顶多两个星期后我又会扎一针。戒毒我做不到,我一个人永远 也无法做到。这是我能清醒地看到我的处境的为数不多的时刻之一。在绝望中,我 当然轻信了纳尔阔农是对我的挽救。我又气又绝望,大哭起来。我根本受不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