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尝试 6 月21 日晚上,刘善本从机场回到虹口区迪斯威路(现改名溧阳路)麦嘉里 一号(蒋空军家属宿舍)家里。家里除了爱人和3 岁多的女儿外,还有母亲、3 个 弟弟和两个妹妹等8 口人。 他坐在卧室的床上,抱着聪明伶俐的女儿,看着怀孕的妻子,心中有千言万语 要对她们讲,但是,却又什么都没敢说,他怕动摇自己的决心,要去延安的事对妻 子和母亲始终未敢吐露出一个字。“她现在多么需要我在身边照顾啊!”刘善本看 着铺床的叔璜对自己说。 熄灯后,刘善本心里还是不断地重复着这句活。她对我真是坚贞不渝。 当她生第一个孩子不久,我就到美国去受训两年多,让她带着孩子吃了许多苦。 现在,当她要生第二胎的前夕,我又要远离她,甚至也可能是和她永别…… 他躺在妻子身边,很久不能入睡。 第二天清晨,他强忍着依依难舍的感情和亲人们告别。此时,他心中承受着生 离死别的痛苦,但表面上却又不得不强忍心酸的泪水,装出笑容和她们告别。自古 忠孝难双全。他仔细看看每位亲人的面容,想使这些面容永远地印在心中。 早饭后,上海天气晴朗。刘善本驾机从大场机场起飞了。同往的共7 架飞机, 没有编队,各飞各的。他是530 号机长、正驾驶员,机组共6 人。副驾驶员张受益, 上尉军衔,三十来岁,大家叫他小受子,是个炮筒子脾气。 通信员唐玉文,士官衔。空中机械土唐世耀,士官衔。地面机械师等。绰号叫 “鬼样子”的上尉领航员李彭秀是大资本家出身。他平时对国家大事不闻不问,只 想跑单帮赚钱。他最近正积极准备结婚。这架飞机上的香烟,大都是他贩来的,盼 望能赚大笔钱回来办喜事哩!如果给他晓得要起义的事,准会出问题。 刘善本等驾机于当天顺利地到达目的地——昆明。次日,场站组织人,装美军 移交的大批无线电通讯器材,机舱里装得满满的,共6000 磅,准备24 日运往成 都。 24 日早晨,昆明市天阴。刘善本借口询问成都天气,跑到气象台要气象图看。 糟糕!陕西、山西、绥远一带正在下大雨,好像给他当头泼了盆冷水。 他愣了好半天,只好走向停机线去。 其他飞机相继起飞,刘善本也只好操纵飞机离开跑道。他驾机迅速地爬到白云 海上,只见那蔚蓝色的天空悬挂着金光灿烂的太阳,分外耀眼。他把自动驾驶仪调 整好,对正成都的航向,飞机平稳地在云海上飞行着。发动机发出单调的隆隆声音, 像催眠曲,副驾驶已经进入梦乡了。因为他昨晚跳了半夜舞。刘善本的心涛却像白 云海面那样起伏。这趟难道就这样失败了吗? 不!我还得尽最大的努力抓住这个时机去解放区。他偷偷地调整无线电罗盘 (飞机上的一种导航仪器。将它调整到地面上某一电台的发射频率上,就能指示出 飞向这个电台的相对方位,不管能否看见地面,都可以朝电台飞行),没找到延安 的导航台。美国制造的无线电罗盘使用波长范围是在200 到1750千周之内,延安广 播电台是短波不能用。延安机场的导航台,在导航资料上注明:“要求开放”。预 先没有联络不行。显然今天没有开放。张家口广播电台波长在1300 千周附近,它 的广播时间刘善本早已记牢,完全可以利用来导航。现在西北天气不好,看来只有 飞张家口。他偷偷地看了一下地图。从昆明飞张家口,要经过重庆附近。他想,不 如先飞重庆,到人烟稠密、交通方便的地方,向他们说明,愿者同往,不愿去的可 以跳伞。去留自便,他们顾虑少,阻力也要小些,也许就不会造成流血事件。但是, 我也不能麻痹大意,还要采取必要的安全措施。现在是1 比5 ,如果他们一致反对, 我一人怎么能对付五个人呢?他考虑了片刻,先趁副驾驶员在朦胧中,把他放在他 俩坐位中间的手枪子弹夹悄悄地取出来。又把机械员放在左边地图盒里手枪的子弹 夹取出来,统统装进自己的裤兜里。随即,他唤醒副驾驶员,把领航员、机械员都 叫到身边说:“你们听,新津的导航台直到现在还没有出来。 重庆台的声音却很大。现在又看不见地面,我看不如先到重庆,再飞成都,免 得迷航出事。 谁知,话刚说出口,伙伴们都不同意。 “经过重庆,太绕路了。”张受益反对说:“在云上飞行不会迷航的,何况地 面已经通知新津机场,导航台一定会打开的。”“而且,”鬼样子接着补充说: “我们也可以直接呼叫新津机场,打开导航台。”他对通信员唐玉文说:“你说对 不对?”“要得!”唐玉文支持他说:“我可以直接呼叫。”他边说边发出了呼叫 的信号。 刘善本皱皱眉头。他的理由本来也不充分,无法说服弟兄们,就只好放弃自己 的意见。但是,他心里却非常懊恼,眼看着这满机舱的现代化无线电通讯器材送不 到延安去,太可惜啦! 刚才偷着取出的那些子弹夹怎么办?还应当想办法放回原处,不然的话,可能 会引起人们的怀疑,以后就再也搞不成了。但是,现在人们都精神起来了,子弹夹 怎么往回放?刘善本沉着气,终于在飞机降落之前,找机会又悄悄地把机械员的子 弹夹放回去了。但是张受益的枪摆在众目所视之下,无法放回去。“再沉住气”。 他勉励自己说:“等待时机吧!”530 号飞机在刘善本的驾驶下,像一匹驯服的烈 马平安地在新津机场着陆了。他把飞机滑到跑道一头,停在指挥员指定的停机线上。 可是,小受的子弹夹还未能还给他。糟啦!让他发觉了还得了!“要冷静沉着,再 冷静!”他又提醒自己,并装着整理自己的座位装具。其他人都恨不得马上跳下飞 机去。他等伙伴们都下飞机后,笑着从窗口向外喊道: “喂!谁的子弹夹子丢在飞机上啦?”下飞机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摸摸自己 身上。 “哦!”副驾驶员半开玩笑说:“长官,是我的!”“给你!”刘善本把子弹 夹扔给了他。 刘善本走出机舱正向前走着,突然看到迎上来的成都无线电修造厂的少校副厂 长陈泰楷。 “嗨,老刘,辛苦啦!”老陈和他是熟人,一见面就这样寒暄着。接着又说: “这些器材就是要我们接收的。不过,我们也只是转转手而已。据说,这些器材是 安装在汽车上,拿到华北、东北平原地带去指挥作战用的。”刘善本略带微笑地点 点头。 后来,老陈拍着他的肩膀,低声问:“喂!老朋友,我想到昆明去,搭乘你的 飞机怎么样?”“好极了!”这时候,刘善本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来,他说:“欢迎 啊。 我们后天走。老陈,来吧,你有多少东西,我们都可以带得了!”晚饭后,八 大队7 个机组的人都八仙过海,各显其能——有的去跳舞,有的去看戏,有的去玩 牌九或打麻将。刘善本在回宿舍的路上散步。他心中很不痛快,正总结这次起义失 败的教训和琢磨去延安的道路。 “太平!”张受益右手握牙签剔牙齿,从后面追上来说:“走,我们一道去跳 舞,散散心吧?”“小受!”刘善本强露笑颜说:“你知道,我跳舞踩不到点子上, 还常踩人家的脚!”“我教你。”刘善本摇摇头,婉言谢绝他。 刘善本看着张受益匆忙离去的背影想,小受是直爽痛快的人,又是我的同学、 同事。他能否协助我起义呢?有可能的。他有很多地方和我有相似之外。刘善本回 顾张受益的身世及其为人。 他别名张守谦,身高1.71 米,稍瘦,精干,1916 年旧历正月初一出生在四 川省万县塘坊镇打虎坪村的富裕农民家里。8 岁前,家庭经济情况相当好,买过田, 又与人合伙开纸店和当铺。家有10 多口人,全家除父亲张廷和与叔父在城里经商 和作店员外,其余人员均闲居家中。同时,还有几位亲人抽大烟。张受益6 岁在祖 父张笃生教学的私塾读书。祖父抽大烟,60 岁辞世。 祖母冯氏很精干,读过书,掌握家庭经济,也抽大烟。张受益听奶奶说祖父年 轻时是租种别人土地的农民,后买了田地。他买田地最多时候,每年可收租谷150 石。 张受益父亲少年时读四书五经,后在政法学校读过书,年轻时在亲戚开的洋纱 铺里做过学徒,后作跑街。张受益母亲赵氏生二男五女,受益是老大,家里人想供 他读书,将来光宗耀祖,他在县立二小读书毕业后,考入商业中学。他看到家里人 大部分抽大烟,花费很大,又因纸店倒闭,打官司,当铺亦被牵倒闭,感到家庭要 破落了,自己前途也要受阻碍,开始对家庭不满。 张受益后转入重庆求精中学读书。该校是美国办的教会学校。他1933年夏天中 学毕业,考入川东师范数理组的公费生班,读了一年后于1934 年夏天私自和同学 刘文滨结伴到北平考入志诚中学。可第二学期家里即不寄钱来了,他只好典卖衣服 和借钱,才勉强读完第2 学期。他想再读书已是不可能了,就和刘善本同时考上了 空军学校。刘善本想:我能否动员他和我共同发动空中起义呢? 刘善本下床沏了杯茶。他摇了摇头,苦笑着对自己说:“不妥!”他不大关心 政治,再说,他又是炮筒子脾气,装不住话。我告诉他,万一他和我嚷起来如何了 得?! “机长!”唐玉文和一位同事敲门来约刘善本去看美国电影。刘善本伸头看看 窗外说: “可能要下大雨,我不去啦!”唐玉文走后,他又分析唐的情况。他想起这位 在美国刚分配到自己机组来的情景。那天,他刚到机组报到时,刘善本见他是个中 矮个子,长得精干,性格文静,不多说话,像个腼腆的姑娘。上司介绍说:他聪明 好学。1944 年,在圣路易城等地学习无线电航空通讯期间,他是第一个达到英语 电报每分钟抄发30 组的合格者。刘善本和他成了好朋友。唐玉文是1926 年10 月出生在四川省温江永胜乡唐家林的贫苦农民家。他父亲唐福清,号敬巨,有四男 三女,玉文最小。全家11 口人,靠耕种自家的20 亩薄地谋生。1943 年秋,他 在成都参加了蒋空军重轰炸机留美训练队,和善本等被派赴美国受训。能否对他讲 明要驾机起义的事呢?刘善本犹豫起来了。此时,暴风雨果然来临。 他躺在床上拿过《华西晚报》看。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毛主席发表声明,反对 美国军事援蒋法案。又看到上海群众反内战游行,要求停止内战的上海请愿代表马 叙伦、阎宝航和雷洁琼女士等在南京车站遭到国民党特务殴打等消息。此时,他的 心潮和窗外的暴风雨一样,激动不已。蒋介石为了准备打内战,又发动了征兵、征 粮、征工的“三征”运动,苛捐杂税多如牛毛。老百姓骂国民党是“刮民党”。 他从床上一骨碌爬起来,要从手提包里取什么东西。他刚伸手去,“咔嚓”一 声惊雷,他把手缩了回来。他走到门口向外张望,借助雷电的闪光看清周围无人。 于是又忙从提包里取出一张地图来。他量地图,并用左手歪歪扭扭地写字。他又想 到对唐玉文的底细不太清楚,而且也来不及和他细谈了。 他决心自己干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