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在慈母的怀抱 “谁?”刘善本边问边去开门。 “我,方槐。”他说着迈步进屋。 “哦,老方,这么晚了,你还来。”“睡不着,想找你闲聊天,欢迎吗?” “欢迎,当然欢迎!”刘善本面带微笑,毫不掩饰地说:“我也睡不着。”方槐点 点头,表示很理解他的心情。方槐是在新疆学飞行的老红军。他和刘善本一起从延 安到东北来,彼此很熟悉。他坐下来,点燃一支烟说:“党中央、毛主席号召开展 整风的伟大意义,你是很清楚的。”“这,我知道。”刘善本点点头说:“大家对 我起义有怀疑,提出问题是很自然的。”“我不明白。”方槐说:“张受益明知党 中央很信任你,可是,他为什么提出你是派遣特务呢?”“他是怀疑,同时,对我 又有些意见。在延安时,他对我说过:‘要当反内战的英雄我自己来当。现在,你 把我骗来了,我在人们的心目中是个啥子形象?!’”“对,这话他也曾对我讲过。” 方槐回顾说。 “关于他提到我发动起义为什么事前不告诉他的问题,以及在空中偷偷地把他 们的手枪收了,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你想,如果我事前告诉他,他心里存不住话, 可能要坏事。不收他们的手枪,又怕在空中造成流血事件。”“对!”方槐赞同说 :“这正是你采取机智果断的措施,否则,就干不成惊天动地的大事来!”“请不 要夸奖吧!”刘善本苦笑说:“我现在跳进黄河洗不清,请党委审查。”“你不要 背包袱。问题是你要把张受益摆出的问题说清楚,使群众心服口服。”“请给我些 时间,我准备一下,不过,张受益对于党和首长对我的信任、宣传和重用有些嫉妒。 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多宣传我,也应该宣传重用张受益、唐世耀、唐玉文等几位和我 同机起义的人。没有他们的支持,起义很难成功。”他俩谈了很久才休息。 翌年一月,航空学校整党整军运动进入结尾阶段。在机关整风小组会上,刘善 本要求检查和回答问题。他写了发言提纲《我的反省》他说:“同志们对我提出许 多怀疑是应该的。我的家庭出身和我的历史问题,今天来个竹筒里倒豆子,都抖出 来。首先,汇报一下我对被免去副校长的思想认识。我在哈尔滨几次要求不担任副 校长,愿意作飞行教官或者学科教官。我对领导工作或行政工作完全是外行,但是, 我对从事飞行技术工作更有信心。我几乎认为领导让我作副校长是叫我丢人。所以, 当命令我担任主任教官时,我并没有感觉意外,只是感到面子上有些微的过不去。” “有同志问我为什么来参加革命。这个问题很复杂。它是我作了长期痛苦的思想斗 争以后,才决定走这条道路的。首先,我痛恨旧社会,对革命逐步地有了认识。从 理论上,初步认识到社会进化的规律,从现实生活中看到国民党的腐败和黑暗。因 此,认定自己的阶级必然没落,共产主义必然成功,国民党的腐败政府肯定要完蛋。 所以,我就下决心起义。这是最根本的原因。 因为我不能再和国民党同流合污了。另外,还有许多主客观的因素在起作用。” “我想在空军里起些好的作用,用行动给蒋空军提出:‘飞到解放区去’的问题, 在解放区起些鼓励作用。其次,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个人的打算。 英雄主义的推动,原拟共同参加革命的同志对我的‘红’产生了怀疑。为了消 除他们对我的怀疑,证明我清白,为了个人将来的利益,我也非起义不可。”“我 在国民党空军里是抱着‘独善其身’,‘与人无争’的处世方法和态度,可是,从 没有讲过共产党不好的话。我除了集体参加过国民党以外,更没有其他政治上的问 题。”“我是地主家庭出身,学生成份。19 岁以后在家的时间很少,后来一直埋 头在科学研究、学习里,养成了追求真理的习惯和追求名誉与英雄主义的思想,不 肯作革命的无名英雄,而希望出风头,得名誉,也可说有些骑墙态度,两条路线: 国共合作,联合政府成立,在空军里有地位,对革命有较大的作用;国共决裂,飞 解放区参加革命有名誉。”小组的同志们听着刘善本讲的有道理,自我解剖的深刻, 不住地点头。 他接着说:“我来参加革命的方式会给我些微的包袱背在身上。可是,也给我 一个好的保证:不会叛变。事实上自从参加革命那天起,我的生命便与共产党结合 在一块,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我的生命。我的生命愿意为共产党而牺牲,愿意为共产 党而生存!”他略为停顿一下,又说:“我再直接地回答关键性的几个问题。” “第一,为什么我上尉飞行员能任少校参谋又兼代理中校训练作战科长。事实经过 是:那年12 月在上海大场机场,上司命令我兼任第三科(训练作战科)飞行参谋 (编制少校衔)。不久,该科科长顾彭年中校前往成都彭山机场办理搬家事宜。大 队长玉世箨中校口头命令我兼代理科长。翌年4 月,顾返上海,任副大队长,科长 仍由我代理。直至5 月始宣布安锡九中校任科长时为止。这是什么原因呢?”刘善 本笑笑说: “1 、我一贯‘奉公守法’,‘与人无争’,不嫖不赌,毕业后一直考绩很好, 从没有低过80 分。 2 、写过《飞机上高压氧气装备》、《混合气浓度表》,在航空杂志上常发表 关于航空学术方面的文章,曾得过奖金,也曾得过传令嘉奖,出国前在航空学术方 面已成了知名的飞行员。 3 、侦察青海玉树,昌都和西康的飞机场,国民党空军都认为是很艰巨的任务, 我不但作飞行员,而且还担任领航员去侦察过。这件事更使我在国民党空军里出了 名。 4 、在美国学习期间,上课时,教官有问,我不待翻译即答且对,还时常挑出 美国教官讲错的地方,使八大队的大官们感到惊奇。 5 、训练成绩极好,特别是学科方面,各个阶段都是拔尖的。美国训练组长几 次建议中国大宫提升我作飞行领队。 6 、八大队里只有我一人飞过实际的盲目落地练习,自己练习天文航行,也受 过领航员训练,考试及格。 7 、在美国翻译过B —24 的《水上迫降处置步骤》、《陆上迫降处置步骤》、 《机长的职责》等,得到负责人徐康良的称赞。 8 、八大队的大官一般都有些怕美国人,可是,我时常给美国人难看。但是, 我对中国人反而象绵羊一样,这样的态度在国民党里是最受欢迎的,所以,在八大 队上至大队长,下至勤务兵,对我都很好。 9 、在上海经常飞长途,飞行前须作详细讲解。我既受过机长训练,机械、气 象、天文航行都很好,也能领航,说句不客气的话,在八大队,要找能把这项工作 做好的,那是非我莫属。 “另外,八大队依编上,第三科有个飞行参谋,可是,当时缺额。飞行参谋的 工作既繁重又无实权,且是兼差,是哪个飞行员也不愿意要的臭缺! 自然这个臭缺落在我这个没有背景的小官上尉飞行员身上,这是丝毫不稀奇的, 何况我又是军校入伍,航校正牌,八期毕业,可说是国民党空军的嫡系。 在八大队是有很多更高阶层的驾驶员。可是,他们都有职务,不是队长就是副 队长,要他们当正式的科长,他们是乐意的。可是,要他们‘代理’,那是没有一 个乐意的,何况这也是违反规定的事情。当时,大队长认为全大队没有任何人担任 这个工作比我更好。特别是我还有方便处,可以直接跟美国顾问交涉事情,连美国 人也不敢瞧不起我。后来,新任命了科长,我就结束了这个代理科长的职务。”刘 善本讲得口于舌燥,喝了一口水,又说:“第二个问题,为什么工作积极得到大队 长极大的信任?除了在上述问题里谈的之外,可能还有: 1 、刚接事几天以后,我便写了个增设《全国航行管理处》建议书。这个建议 书是大队长亲自交给周致柔的。周致柔很重视,他立即交参谋处研究。 这是我作官的敲门砖,不但拍了大队长,而且也拍了航委会的最大官。 2 、设计了五六个过去没有过的记录表,把科里过去杂乱的情况整顿得有条有 理。 3 、八大队有过3 次轻微的飞行失事,我都没有向航委会汇报。其中,有一次 大队长打电报报告了航委会,可是,我反而呈报说:‘损失轻微,不够失事条件’。 这样使得航委会认为八大队从没有失事过。但是,遇到有些微有功的事,我便大吹 大擂的呈报上去得奖。如唐世耀你的那次得奖等。”唐世耀听着连连点头称是。 “这样光报功不报过,”刘善本接着:“就使得空军的人都一致认为八大队从 没有过失事,有了很好的声誉。在这方面也得到航委会的极大信任。 这都有助于大队长升官,所以,大队长不但信任我,而且还感激我。 4 、有一次,周致柔说:‘八大队像美国大队一样,跟他联系太少,也不晓得 八大队到底如何。’大队长一听吃惊不小。他马上叫我下达命令:作6 机编队到南 京去表演一下(大队长认为只有6 架飞机可以飞),我却下命令作12 机编队到南 京去表演。在这一点上,大队长极为满意,对我大为嘉奖。 可我却很后悔,觉得给国民党真的是出了力气,帮助了反革命。其余的我作的 那些事,在当时我认为是表面工作(当然现在看不只是表面工作)。所以,在第二 次的18 机编队到南京表演时,我只是消极地服从命令。我在作表面工作,而别人 却认为我非常积极,大队长更是这样认为的。”“那么,你为啥工作积极呢?”刘 善本好像看透了听众的心,自己代替大家提问并作答: “1946 年2 月,航委会政治部主任简朴等到八大队说过:‘3 个月里消灭共 产党’。在这之前,我认为是国共合作,成立联合政府很有可能。那时,我是真积 极,真想搞好飞行,振兴中华。我是想在联合政府的空军里地位爬高些。到2 月份 以后,我就开始假积极(那次12 机编队除外)。因为,我的思想产生了突变,想 起义。既然想起义,就要多做表面工作,防止敌特盯住我。其中主要问题有: 1 、希望地位越爬越高,越红、越好,将来飞解放区参加革命所引起的影响更 大些。空军的同事、朋友、同学们知道我绝不是因为在空军里落魄而逃,而是为了 正义,认识革命有前途,也更显出我的英雄色彩——不为官禄所羁留。 2 、出风头——不要看我官小,能力比你们大官‘棒得多’。‘棒’的人才参 加革命。”小组会里不少同志听着心中佩服,暗暗点头。 “3 、对美国人的影响”,刘善本喝一口水接着说:“在八大队有30 个美国 顾问,我的地位越高越红,飞到解放区参加革命更加会引起他们对中国革命的认识, 让他们知道援助蒋介石无用——这样大的官(蒋空军的军衔比陆军高三级。空军的 上尉即相当于陆军的上、中校),都飞到共产党那里去了。 “4 、不会叫别人怀疑我,对于自己的生命安全有好处。事实上也完全出乎他 们的意料之外。不但出乎国民党人的意外”,刘善本笑着说:“也出乎革命同志的 意料之外,使得在坐的各位在这件事上对我也发生了极大的怀疑。”“哈哈哈,” 笑声。大家不约而同地笑着,觉得刘善本讲得有道理,挺逗。 “我要回答的第三个疑问是:为什么要选调我去送特务头子朱世明中将等去东 京参加国际审判会议?蒋政府要派代表团去日本,航委会就把送代表团的任务交给 八大队。大队长决定派三十二中队少校队长钱祖伦那一组去,并要我担任副驾驶。 1946 年6 月1 日,由上海去东京,11 日由东京返回南京。 还有几点原因:1 、钱祖伦的英文流利,飞行起落也好。可是航空知识差一些, 派我任副驾驶是为了在航行和机械方面协助他完成任务。2 、遇天气不好时,我作 仪器航行降落比较有把握些。在上海我曾经有过一次在雨里,云高一二百公尺的情 况下,作过降落。3 、第三科长安锡九为了派我去给他买东西回来作买卖赚钱。派 他的亲信吧,没合适的人。”“第四,有同志问:为什么蒋介石要选调我去开专机?” 刘善本说:“此事我也听到过议论。早在1943 年就听说过:衣服恩(国民党空军 第十大队大队长,蒋介石“美龄号”专机驾驶员)曾推荐要调我去给蒋介石开‘美 龄号’专机。他为什么要推荐我去?可能是因为他意外地发现我有对于天文航行的 知识。”“第五,也是最后一个问题。”刘善本拿着笔记本读道:“‘在上海第八 大队代理中校训练作战科长时,你丢了一辆小汽车,为什么不但不受处罚还立刻又 领了一辆?’这主要是想利用我做事。丢失汽车是事实。其经过是: 因为工作需要发给我一辆小汽车,我每天乘它上下班,那时,我住在四川路中 国银行招待所里。那里没有车库,每天夜里我只好把汽车停在房跟前。有天下班后, 我又把车子锁好停在房前回家休息。第二天早起要上机场,小汽车不翼而飞了!我 急忙给机场打电话报告,不一会开了一辆汽车来接我进机场参加飞行。我到场后, 大队长训斥了我一顿。这辆车丢了好多天,杳无音信,我就等着受处罚吧!后来过 春节,我带妻子、孩子到虹口公园玩,嗨,意外地发现我丢的那辆车。汽车停在公 园门口,不过已经弄得不像样子。”“这车是谁偷的?我想抓住偷汽车的贼,公园 也不逛了,就在旁边等,可是,一直没有人来。我用钥匙打开车锁,把车开回家了。” “后来,据警察局调查得知:这是个喝醉了酒的美国兵干的。那天夜里他从酒吧间 出来,路过见有车就偷偷地开走了。他这一天又把车开到虹口公园门口停下,自己 去玩耍,恰巧被我碰上了。既然丢失的汽车找到了,失而复得,那么,上司们自然 也就没有任何理由给我处罚了。”他在回答完同志们提出的疑问后又沉痛地检讨说 :“以往我的工作学习都不能令人满意,我很着急,也不晓得怎么才能做好。这次 整党整军政治学习以后,我好像小孩躺在慈母的怀抱里一样,觉得坦然无虑。我相 信共产党会把一切事情办好,我安心工作学习。我的个人主义、英雄主义的思想意 识,必须彻底消灭,要进行思想改造,换上新的,完全以革命为出发点的无产阶级 的思想意识。”最后,他表示决心:“今后,我决心作一个贫雇农的长工,我保证 能承受得起任何批评、误会和考验。我保证被敌人抓住了不会叛变,不会自杀,临 死也跟敌人作斗争,对敌人作宣传,愿意在将来的工作上证明,在工作学习中努力 锻炼自己。”与会同志开始听说他是派遣的特务大吃一惊,现在,听到他的反省后, 觉得他讲的是事实和真心话。他起义是追求真理,向往进步的必然结果,绝不是什 么派遣特务。但是,党组织对刘善本的特嫌问题如何做结论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