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扪心终不悔 ———曹雪芹拍摄记 “无才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 1992年10月24日,我站在南京乌龙潭公园曹雪芹塑像前,思绪绵绵。 刚从扬州参加完“九二国际红学会会议”,来到南京。参加国际红学会议的 国内外红学家120 余人,观看了我们的京剧电视剧《曹雪芹》,都很称赞。并且 有位雕塑家照我们剧中主演曹雪芹的形象塑了雕像,就是我身旁的这座雪芹塑像。 雕塑家还复制了许多小型的紫沙泥瓷雪芹塑像送给每位代表。小塑像现在还在我 厅里的玻璃展示柜里,保存了那逝去的年华…… “悠悠岁月,欲说当年好困惑。亦真亦幻难取舍,悲欢离合都曾经有过,这 样执着究竟为什么?” “漫漫人生路,上下求索,心中渴望真诚的生活。”(电视剧《渴望》插曲) 我独自徘徊在寂静的秦淮河畔,仰望着寒星闪烁的夜空,一边踱步,一边哼 唱着电视剧《渴望》中的插曲。心中的泪水滋润着歌词。我受制片主任小沙的指 引,昨夜乘火车坐席来南京,找他的熟人拉赞助。一夜未睡,又跑了整个白天, 结果扑了个空, 人与住址都是子虚乌有, 涮了我一趟。唉!我怎么这样傻,这样 轻信?“这样执著究竟为什么?” 剧作者想拍电视剧,必须自己筹款,否则作品难以上荧屏。为了筹款,面对 冷眼、磨破嘴皮、到处求人,有时还会吵架、哭鼻子、挨呲儿。 开始我想以我操持的北京市京剧昆曲振兴协会为主拍单位,可是会长新派来 一个管财务的同志,是刚退休的一个女干部,她完全按着国家机关、党委机关的 财务制度来管理。有次我与协会三位同志星期天加班干活,中午在外面吃了一顿 饭,花了10元左右,她就批评我这个秘书长:“工作餐规定是五角钱!你们怎么 花那么多?”我说:“五毛钱,还不够买白薯呢!机关食堂有国家补贴,我们协 会是民间团体,哪来补贴,怎能等同?”当时我已了解如果组织拍电视剧,按机 关财务标准那就非泡汤不可。 我怎样才能自主地、顺利地完成电视剧的拍摄?经过一番思索,决定请市委 政法委主任黎光同志和民政局负责人段天顺同志支持我。他们看了修改后的曹雪 芹剧本,比较赏识,于是协助我直接向民政局申办了一个民间学术团体--——《 北京电视戏曲研究会》,这样我就有了正规社团主办电视剧拍摄工作了,筹备拍 摄经费,不仅师出有名,也有了帐户。 京昆协会会长李筠对我另起炉灶尚不理解。我将电视剧拍成后,他原谅了我, 而且对我很宽容,没有将我从京昆协会除名,依然念我助他创建京昆协会之辛劳。 他是为人宽厚,在文革中也曾一时补戴“漏网右派分子”的帽子。他当时在《前 线》杂志当编辑,为邓拓、廖沫沙、吴晗《三家村》组稿、发文,自然在劫难逃。 我将在京昆协会学到的拉资金的窍门,用在这个电视剧上面了。将剧本和名 须生言兴朋、中央电视台京剧名导演莫宣的支持信及红学家周汝昌、清史家朱家 溍等人对此剧本的评论全附印于《京昆通讯》上,广泛地赠送给当时关心京剧发 展的北京市长称希同、副市长张健民、张百发,政协主席王大明等市领导同志, 请他们支持。他们看了剧本后都热情地为我写介绍信和打电话到大企业、大公司, 请协助我拍摄京剧电视剧《曹雪芹》。于是我很快,就从北京的一些大企业大公 司筹到了40万人民币的赞助费,助我跨进电视剧的高门槛。 我又将剧本送给关心京剧的几位中央领导人的夫人:邓小平夫人卓琳、习仲 勋夫人齐心、万里夫人边涛,她们也热心地帮助我。卓琳仔细地看了剧本,很感 兴趣,决定予以支持。1988年春节,她和邓小平在上海度假时,特别召见了我和 主演言兴朋,及当时上海市委宣传部部长陈至立,上海文化局长孙滨,上海京剧 院院长马博敏。在上海西郊宾馆一个用玻璃门窗封闭的亮堂的会客室里,卓琳接 见了我们,她还安排了会议摄象。她说:“曹雪芹剧本,钟鸿立了头功,但不是 钟鸿一人的功劳。现在拍摄资金不足,上海江泽民、朱镕基倒是很支持的。钟鸿! 你把你筹到的四十万资金交给上海,由上海拍摄。不足资金由上海负责。”我满 口答应:“好!”陈至立也表示同意,我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踏实下来。 卓琳接见后,不几天她就回北京了,陈至立部长召集我们有关人员到上海京 剧院开会。主要内容是请上影吴贻弓导演执导此剧,要求资金起码80万,上海方 面只能出20万,让我回北京找北京市再要20万,再加上我已拉到的40万才能开机。 这下我可为难了,北京市领导已经协助我联系了40万的赞助费,现在由上海摄制, 我怎么好再向北京开口? 生怕失掉了拍摄机会,回北京后,马上厚着脸皮再向北京市市长提要求,果 然碰了个软钉子。再要钱困难,开不了机,怎么办?我急中生智,卓琳曾说过和 北京市委委员王大明比较熟悉,王大明当过北京市委宣传部长,我也认识,何不 请他从中斡旋一番?找到大明办公室,我向他叙述拍摄《曹雪芹》电视剧的困难, 说着说着委屈地流了眼泪:心想为文化事业做点好事为什么这么难?大明同志还 很帮忙,当即在办公室与市长通电话,他说:“这个剧本卓琳也很支持,不足的 20万你就出了吧!”市长同意了,从他的市长基金中拨出20万款交市委宣传部, 由宣传部掌握,电视剧开拍后,分批拨款给我剧组。 为了拍摄《曹雪芹》,从1988年秋至1992年秋,我来往京沪20余次。 每次我都是含泪走出家门,没有人送我,也没有听到一句温馨的叮咛。不懂事的 年幼的女儿趴在书桌上做作业,连头都没有抬。女儿的父亲在邻住的居室里,无 声无息, 他是位只知业务不知人情的人。 1992年拍摄结束后,参加了我们北京京剧院组织的体检,医生责怪我: “为什么好几年没来检查?”我说:“忙着拍电视剧《曹雪芹》呢。”医生说: “现在你已经得了心脏病,左束支完全性的传导阻滞。” 唉! 是曹雪芹“十年辛苦不平常”打动了我,是曹雪芹的理想打动了我。 1987年夏,参加文化局在密云水库组织的创作会议。会上对曲剧团徐淦生、 赵其昌二位作者写的曲艺剧本《曹雪芹》展开讨论,都认为是好本子,可曲剧团 只演了上集,下集不演了,要求将上下集合并为一集,作者不同意。本来两集就 很难概括曹雪芹一生,而且二位作者已将此剧改写成长篇电视连续剧,但拍电视 剧,需要很多钱,正在一筹莫展。有人看我任北京京剧昆曲振兴协会副会长兼秘 书长后,很快打开了局面,有办法筹款,于是怂恿我:“你参加罢!”二位作者 也邀请我参加。我仔细看了他们的剧本,觉得基础好,结构好,可改为京剧电视 剧。 我喜欢这个题材,主要是曹雪芹的《红楼梦》表现了他超前的思想、对人性 的尊重和达到顶峰的文学性。 曹雪芹《红楼梦》的第一号人物——宝玉、对纯真爱情的追求、对受欺凌的 众多女孩子的爱护、对封建专制的家长统治的抵制等,都体现了作者对民主、自 由、平等、博爱的朦胧向往。这种向往,也是我自幼从童话、从巴金和茅盾的作 品以及十九世纪俄罗斯文艺作品中得到的;这种向往,早已熔入我的血液中,曾 成为我参加新民主革命的思想基础,成为我被打成右派的根源。因此我参与完成 《曹雪芹》剧本,可以从祖国优秀文化遗产中更深切揭示封建专制政治和思想道 德对善良的人们的戕害;也可以为曹雪芹的理想继续呐喊,更是借曹雪芹的口抒 发我对人生的思索。 因此在徐淦生和赵其昌二位作家写的剧本基础上,我需要作主题的修改,需 要加强人情味和人物性格和细节的描写。原二位作者同意了,我就投入了京剧电 视剧《曹雪芹》的创作中,踏上了漫长地创作和摄制的坎坷途径。 市委宣传部很支持我们,为我们在怀柔县安排了一个安静的招待所修改剧本。 这期间我曾去市委办事,在市委食堂遇见一位已离市委的比较熟悉的领导人,他 问我近日忙什么?我回答:“写曹雪芹剧本”,他笑道:“哦!贾宝玉是个大流 氓!”我闻之,十分惊讶!但面对高官,我哪敢再像过去那样冒失地与之辩论, 也许他在开玩笑,也只好一笑了之。但却引起我想到《红楼梦》当年出世时,被 当成淫秽的禁书,更使我觉得很有必要为这本我国空前的好小说再做剖析,为其 扫除历史残留的陈腐偏见并不断宣传它不朽的价值。 我反复研读了《红楼梦》,我用我“理想”的视觉清晰地看到了和进一步理 解了曹雪芹。他描写的“大观园”,原来那是他营造的理想社会。“大观园”一 度是宝玉和他的姐妹们的乐园,在那里宝玉和姐妹们经常诗酒相聚,女孩子的才 能也得以充分发挥。丫鬟、小厮在大观园也能得到平等的待遇。晴雯可以撕宝玉 的扇子,其他丫鬟也可以和宝玉平起平坐地过生日,宝玉从来不调戏她们,他保 护这些在社会最底层的人,他是曹雪芹理想的代表人物,怎能将他视为流氓呢? 在七十一回里,宝玉与尤氏对话:尤氏道:“谁都像你,真是一心无挂碍, 只知道和姐妹们玩笑,饿了吃,困了睡,再过几年,不过还是这样,一点后事也 不虑。”宝玉笑道:“我能够和姐妹们过一日是一日,死了就完了。什么后事不 后事。” 宝玉喜欢和女孩子一起玩笑,但不耍流氓,是天真无邪的,不逾界限的。在 七十七回里,他去探望被赶出大观园生病在家的晴雯时,晴雯的嫂子突然猥亵地 将宝玉紧紧地搂到怀中,“宝玉如何见过这个,心中早突突地跳起来了,急得满 面红涨,又羞又怕,只说:‘好姐姐,别闹。’那媳妇乜斜了眼儿,笑道:‘呸! 成日家听见你在女孩儿们身上做工夫,怎么今日个就发起讪来了?...... 我进来一会儿在窗下细听,屋内只有你二人,若是偷鸡摸狗的,岂有不谈及于此, 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我可不能像她那么傻!’”说着就又动起手来,宝 玉急得死劲争脱她的纠缠,这表现了宝玉很单纯。他去看晴雯,只因为王夫人怀 疑俏丽的晴雯勾引他而被轰走。宝玉非常同情睛雯。莫看晴雯有时任性,但她实 在是一个好女孩。当宝玉要去舅家拜访时,贾母特赏给宝玉的一件俄罗斯进口的 孔雀毛披风,金翠辉煌、碧彩闪烁。那知不小心,被手炉的火星迸上烧了个洞, 里外无人会补,晴雯勇而试之,连夜带病舍命为宝玉修补好孔雀裘,这就是第五 十二回:《勇晴雯病补孔雀裘》。 宝玉不仅对晴雯,对金钏的死他更是耿耿于怀,就因为他见金钏在给王夫人 捶背时睡着了,将她逗醒,彼此说了几句玩笑话,王夫人并未真睡着,闻之则打 骂金钏并将她轰出府去,金钏委屈赌气投井而死。王夫人自责自己做过分了,宝 玉则“五内摧伤,恨不得此时也身亡命殒,跟了金钏儿去。”在金钏投井百日之 忌,宝玉避开家中盛举的堂会,一清早偷偷地带着小厮茗烟跑到郊外水仙庵的井 边祭奠金钏。 第二十回中作者描述宝玉:“——你道是何呆意?他自幼姊妹丛中长大,… …他便料定,原来天生人为万物之灵,凡山川日月之精秀,只钟于女儿,须眉男 子不过是些渣滓浊沫而已。”书中多处提到宝玉不喜读八股,厌恶功名。在七十 八回中,在考虑用何种风格的文字写《芙蓉诔》祭晴雯时,宝玉自思道:“万不 可尚文藻而反失悲戚。况古人多有微词,非自我今作俑也。奈今人全感于功名二 字,尚古之风一洗皆尽,恐不合时宜,与功名有碍之故。我又不希罕那些功名, 不为世人观阅称赞,何必不远师楚人之《大言》、《招魂》、《离骚》、《九辩 》、《枯树》、《问难》、《秋水》、《大人先生传》等法,或杂参单句,或偶 成短联,或用实典,或设譬寓,随意所之,信笔而去,喜则以文为戏,悲则以言 志痛,词达意尽为止,何必若世俗之拘拘于方寸之间哉。” 第三十二回当官的贾雨村来他家了,贾政叫宝玉去会客。他“心中好不自在, ……宝玉一面蹬着靴子,一面抱怨道:‘有老爷和他坐着就罢了,回回定要见我。 ’史湘云一边摇着扇子,笑道:‘……还是这个情性不改。如今大了,你就不愿 读书去考举人进士的,也该常常地会会这些为官作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 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物……’。宝玉听了道:‘姑娘请别的姊妹屋里坐坐, 我这里仔细污了你知经济学问的。袭人道:’云姑娘快别说这话。上回宝姑娘也 说过一回,他也不管人家脸上过的去过不去,咳了一声,拿起脚来就走了。…… 幸而是宝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闹到怎么样,哭的怎么样呢。……‘宝玉 道:’林姑娘从来说过这些混帐话不曾?若他也说过这些混帐话,我早就和他生 分了。‘”宝玉和湘云、宝钗的友好关系,但只要劝他学仕途经济,他就毫不客 气,可见他对当时肮脏的官场疾恶如仇的心理。 第三十六回宝玉与袭人议论道:“……‘那些个须眉浊物,只知道文死谏, 武死战,……必定有昏君他方谏,他只顾邀名,猛拼一死,将来弃君欲何地!必 定有刀兵他方战,猛拼一死,他只顾图汗马之名,将来弃国于何地!所以这皆非 正死’……‘比如我此时若果有造化,……趁你们在,我就死了,再能够你们哭 我的眼泪流成大河,把我的尸首漂起来,送到那鸦雀不到的幽僻之处,随风化了, 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就是我死的得时了。’”宝玉这些话,似乎荒唐,细品其 深刻的含义,不禁使读者灵魂震撼。“自此再不要托生为人”这话表明了他看透 官场的虚伪、沽名钓誉、尔虞我诈,损人利己等。如果他遇到“阶级斗争”兽性 大发作的年代,想必就会更是“再不要托生为人”了。 雪芹写宝玉是女娲补天时剩下的一块石头,扔在了青埂峰下。自叹“无才不 堪入选”,其实他不是无才,而是他与世事格格不入,不能成为女娲补天的一块 石头,他是拆天派不是补天派。在那个社会里他得不到爱情,他洒脱的性格必然 为周围环境所不容,他生于斯,却不能溶于斯,不如淹没在清爽的女儿泪中,这 就是他最大的悲哀。 在大观园里,他努力营造朦胧的平等、博爱、民主、自由的空气,也确实使 他和那些女孩子得到欢笑。但他的理想终究是乌托邦。在那个社会环境里,大观 园是无法长存的。果然被宁、荣二府的掌权人捣得粉碎。他最心爱的黛玉被压抑 得病入膏肓;宝钗搬出了大观园;睛雯和小戏子受诬蔑后又被轰走;湘云要出嫁 了,不能常来;迎春被当作还债品嫁给了中山狼,终日受虐待。为此他还以诗表 达愤懑。 沉痛一夜秋风冷,吹散菱荷红玉影。 寥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宝玉的所追求的真善美虽成齑粉,但作为美好理想的艺术形象,却长留人间、 光耀千秋。我想这也是曹雪芹的伟大之处。他十年不平常的辛苦,不仅创造了中 国艺术形式最完美的小说,也最早地用小说呼吁一个民主、自由、平等、博爱的 社会的能来到人间。也正因为如此,《红楼梦》的魅力永存不衰。在全国为一本 书而设研究会的也只有《红楼梦》,而且是具有世界性的“红学会”。 曹雪芹十年成书历尽磨难,我们制作电视剧《曹雪芹》也经过了九九八十一 难。 《石头记》当时虽然流传很广,却遭到非议,因此有人拟修改其书主旨。据 此传说,我们写雪芹听到他的书的主旨将要被人篡改时,他挣扎着病危的身体, 奔向那白茫茫的冰天雪地,他悲痛地呐喊:“叹只叹尚未尽诉群芳灭,等身事业 犹未结。若被那妙手偷天巧换月,岂不是一把辛酸泪空撇。姐妹情深难酬谢,永 怀遗恨抱残缺。苍天待我太苛虐,生不惠我又催别!” 当我写这些悲戚的唱词时,仿佛也在倾诉自己的命运,苍天对我也太苛虐啊! 20余年的右派生涯,使我失去了爱情,失去了事业,失去了亲情,失去了朋友。 我觉得曹雪芹的理想,也是我的理想,也是五四以来多少前辈的理想,最后必会 在祖国,在人间实现。因此我呕心沥血地去创作剧本、去组织资金、去参与摄制 和制作。 作为掌握经费的实际的制品人,在上海我不住宾馆,只住在离上海电视台不 远的市文化局办的美琪招待所,七元一夜的床位。我要省下钱来完成摄制,还要 不时的宴请导演、主演、摄像等。 当时已有人预言:“拍大型电视剧那么容易,筹了那么多的钱,要泡汤了, 看钟鸿怎么交代,等着坐监狱吧!” 压力是沉重的,失眠老病加剧了,每晚我用花雕酒将自己灌醉、方能入梦。 但我终于克服了千难万险,完成了10集戏曲电视剧的拍摄。当我和上海电视 台音响兼制作王小峰同志做完最后一针(电视专用名词)时;当小峰将全部做好 的母带入盒,捆在我的自行车后架上,我推至美琪招待所时,天色已明。 回想拍摄过程,更理解社会的纷纭复杂,人心的良莠不齐,创业的辛酸苦辣。 首先我无日无夜地读资料、琢磨,与原作者徐淦生、赵其昌一次次研究、辩 论、修改。一年后,终于完成再创作。我在《京昆通讯》上印出剧本,到处征求 意见与支持。 上海京剧院著名须生演员言兴朋看完剧本后,非常喜欢,专门来信愿意合作, 自荐主演。言兴朋是京剧言派创始人言菊朋的嫡孙,形象文雅、挺拔,声腔清亮、 圆厚。他来信中说:“拜读《文星泪》(最初定的剧名)后很兴奋,这样的作品 近年来很少见,立意新,情节生动,文学性强,是一部难得的佳作。曹雪芹这个 脚色创作难度较大,但为塑造这个脚色,付出心血和汗水是很值得的,应使这个 人物在表演艺术上有所突破。”从选制作单位、选导演、设计唱腔,表演、后期 制作等方面,言兴朋确实付出了不少心血和汗水。 中央电视台著名戏曲导演莫宣、红学家周汝昌、清史专家朱家溍,名剧作家 翁偶虹等阅读剧本后都十分支持。 周汝昌写文道:“近年来我看到几个写雪芹的剧本,参互衡量,以此《文星 泪》为最佳成绩。此剧有异于他本只反映雪芹生平一个片断,而是概括了他的生 平的全部。第二,能把学术研究成果转化为艺术创作,结合《红楼梦》作者与作 品的多方面复杂关系,又加上艺术构思的‘传奇性想象’的补充。第三,对主题 的认识较高,理解较深,超出一般流俗见解。第四,富有戏剧情节。第五文字水 平较高,不同于粗制滥造。” 翁偶虹评道:“写名著电视剧难,写名人电视剧亦难,以京剧形式写名人传 记电视剧尤难。京剧是综合艺术,包括了唱、念、做、表和舞蹈,用这种有规律 有制约的形式写名人传记电视剧,必须运用高超的艺术手段。名人大名垂宇,会 使读者各有自己的想象。有真知灼见的作者,捉住一个具有较大影响的艺术形象, 从而结构为剧”“京剧电视剧《文星泪》实现了千万观众的愿望,生动地刻画了 曹雪芹家世的兴衰,由初写《风月宝鉴》到改写《金陵十二钗》,再改为《石头 记》(红楼梦),揭露了封建制度下的豪门望族,寄托了平生的坎坷哀怨,著书 黄叶村到一代文星陨落!洋溢着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手法。” 所有这些诚挚贴切的评价,促成了我为之继续奋斗的决心。 中央、北京、上海领导在筹款中的支持,更是助我完成拍摄的关键。 拍摄经费这一关过了,哪知好事多磨,真是过了“火焰山”又遇“荆棘岭”。 按上海领导的要求我终于筹款够80万元了,可有关单位迟迟不做开拍准备, 某制片主任,一个劲儿地催我快把我先筹集到的拍摄经费提前汇过去,而且说给 我提成。这时我长了个心眼:如果钱到了她手中,她再拖延不开拍,我一点办法 也没有了。于是我说:“只要咱们签好拍摄合同并确定开机时间,钱款就转过去。” “提成”二字是诱惑不了我的,我只要电视剧早日上马。 半年过去了,曹剧开机无日,主演言兴朋先急了,和我商量换上海电视台摄 制如何?我当然没意见。可是上海宣传部支持剧组的20万元早被那位制片主任要 走。经过上海宣传部的同意,我去问她要回拍摄曹剧的经费,可她老大地不愿意, 最后只同意退出17万余元。《曹》剧的拍摄还没有启动,可这位制片就将导演、 美工、制片等人数月的薪水都算了进去。我不同意,再找宣传部,该部老冯同志 说:“时间一拖长,就会扣得更多了。赶快把十七万转过来吧!”幸亏决定转移 到上海电视台,否则损失费就不止两万多元了,拍摄也会拖没了,有人跟我说过 :“用京剧界的恼瓜子拍电视剧,可不灵啊。”果然如此。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电视界,必须找人带路。开始是我熟悉的中央电视台的莫 宣导演和我所在的北京京剧院的徐玉川导演。她们同我一起到上海京剧院借言兴 朋和请顾问。言兴朋带我们拜见了居住上海的著名戏剧家杨村彬,他编创的电影 《清宫外史》曾红极一时。杨老师仔细地、反复地看了当时的一些电视戏曲片, 认为我们这部《曹雪芹》参照黄梅戏《西厢记》的手法为宜,与顾问马少波为本 戏表演风格提出的“去形留韵”的原则正相吻合。也就是以电视为载体,结合戏 曲的韵味,不是将戏曲的一招一式直截了当地搬过来。我们这长达十集的戏曲剧 本,具有丰富的情节和多场面,提供了以电视剧为载体的基础。莫宣导演一向是 拍舞台戏曲片,不习惯这种以电视剧为载体的手法,因此只好另请电视界的导演。 没想到的是电视界的导演不仅在报酬、待遇上胃口比戏曲界导演高得多,而 且男导演多是风流小生。有次请了位得奖导演,一来就要找个女场记,女场记来 后第三天的下午,我去招待所看他们的工作准备情况。推开导演的门,一下楞住 了:导演躺在床上,女场记坐在他身边,我忙把迈进去的那只脚抽了回来。后来 听司机小张说:她(指女场记)曾问他,为了学技术,是否要有所牺牲?对此导 演的作风我很讨厌,我并非老古董,但这位导演精力不在研究剧本上,工作进展 很慢还提出要将自己的妻子、儿子都带到剧组来。我一狠心不客气地对他说: “我们剧组经费紧张,恐怕满足不了您的要求。”立即和他结帐、请他走人,如 此也解放了我介绍的女场记,她也不必为了跨入电视界牺牲自己的肉体和灵魂。 最后,在主演言兴朋的协助下,请了上海电影界的岑范导演担任总导演。岑范与 电影界名导演崔巍合作导演过电影京剧《林冲夜奔》,他对电视、京剧都是内行。 他六十开外,高个,白皙,温文尔雅,单身汉。他与其他男导演迥然不同的是: 他只要男场记,而且身边总带着从家乡找来的男管家,他为什么那样洁身自好, 不近女色?他曾拿出他在香港的恋人——名演员夏梦的照片给我们看。北京解放 了,他要回来,可她不愿离开她在香港的影坛。离别日久,思念愈深,他用艺术 填充了他的寂寞,他为《曹雪芹》精雕细刻,他是我选中的第八个导演,他是电 视界的一块白玉。 大上海的确是五光十色,过去被称为十里洋场,我持一颗赤子之心,听从卓 琳同志的安排来依靠上海为中国最伟大的作家树碑立传,得到了上海市委宣传部 和上海电视台、上海京剧院的支持,但在具体操作中,却碰得鼻青脸肿。 上海人素有“亲兄弟明算账”之风俗,这当然无可非议,只要讲好了条件, 一般来说办事是认真的。让我难堪的是有次遇到了包围和恐吓。我们剧组的制片 主任对我说主演演员言兴朋所属团的某领导叫我去一趟。原来是逼我再交借用言 兴朋的钱。在那个办公室里,除了言兴朋所属单位某领导人外,还有作曲的,乐 队的共四、五人,该领导人说:“剧快拍完了,你还欠我们两万演员借调费呢!” 我说:“我已给了你们三万元,现在经费都交制片主任了。”他说:“制片主任 说他那里没有钱了。我只能问你要!”我说:“其实言兴朋只是在你们排戏和演 出的空挡里挤点时间为我们拍摄《曹雪芹》电视剧的,三万元实在不算少了。” 他闻之,竟然猛地一跃跳坐书桌,瞪圆眼睛对我说:“你今天不给就不行!”, 其余的四、五人也围拢过来。我说:“怎么着?你们摆开阵势还准备打人吗?” 该人说:“你居然敢闯‘大上海’胆子真大!”“哼!”我冷笑一声说:“‘大 上海’有什么了不起?”我从小随母亲逃难闯南走北,又经历了20年在地狱中挣 扎的生活,现在正义得以伸张,为了正义的事业我有什么可怕的。在这尴尬之时 制片主任出现了,他说:“经费确实没有了,钟老师如果还有钱,也不会不住宾 馆而住在招待所里。”他打了个圆场,那位吓唬我的人,看我软硬不吃,也只好 跳下桌子说:“那今天先谈到这里,等我和院领导汇报了再说。”我板着脸走出 了京剧院,可是那几位演员和作曲的和却跟着我出来,对我说:“钟老师,咱们 一块吃中饭去吧!”我说:“好!”在饭桌上,他们纷纷说:“我们的报酬总得 给吧!”我爽快地说:“放心吧!不会少你们的。”直到现在我还难忘那一幕。 饰演曹雪芹表妹的女演员雷某,是天津青年京剧团的台柱子。雷某参加曹剧 组刚拍了部分戏,就突然离剧组返天津,使拍摄不得进展,正在我们焦急之时, 她忽然来电话给我,她说她想继续参加,但某领导不同意,说是男主演作风不好, 我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说男主演作风不好其表现又在何处?”她让我去天 津与市里一位主管文艺的领导谈谈。我马不停蹄地赶赴天津,见到该市有关领导, 我讲明雷某本人愿意演出,她在剧组并未受到任何人的欺负,如果她不继续参加, 中途另换演员,就会使现在拍摄的部分作废,这种损失剧组很难承担,而且现在 剧组因她而停拍,每耽搁一天,近百人每天要消耗几千元,希望部长向领导请示, 请支持剧组把《曹雪芹》拍摄下去。部长答应再向某领导请示。经过一天时间, 居然同意我将雷某带回剧组。 1990年初曹剧拍摄阶段结束,进入制作阶段,制片主任兼摄像又兼副导演的 那位重要人物却不露面了,后期制作被迫搁浅。急得我和主演言兴朋一直找到上 海宣传部部长陈至立那里告状,陈部长帮我们催上海电视台赶快进行后期制作, 分管此剧的副台长郑礼滨说:“我们也没有办法,制片主任被雷某请走为她去香 港参加徽班200 周年记念赶录节目去了。”我和言兴朋问道:“雷某怎么有这个 权利使我们剧组停顿?”郑台长说:“上面有批件,立即为她录制她个人拿手的 戏曲选段,参加香港的徽班记念活动。我们也就无可奈何了。”不得已我只得亲 自上阵干制片主任的活,组织导演和音响开始后期制作。岑范老导演亲自出马剪 接。经过几个月艰苦地日夜制作,片子终于于1991年3 月完成,3 月25日在上海 电视台首播。接着在上海召开了文学、戏剧、电影一系列座谈会,广受好评。 为座谈会到处奔走的是上海文艺界的一位热心人,也是一位奇人,一位可敬 的人,名魏绍昌。他曾是鸳鸯蝴蝶派的文人,由于身体有病,中年开始腰就弯了, 可这并没有使他消沉,当我在沪拍摄《曹雪芹》认识他时,他已是六十余岁的老 人。他弯着90度的腰到处奔跑,找饭店资助召开曹剧座谈会。他从不忌讳别人对 他的形象有何看法,从来都是不卑不亢的为人,其实人们也是很尊敬他的。1997 年我因办杂志《中国电视戏曲》去上海办事时,还专门拜访了他,可是没有过几 年,他去世了,但他热心助人的精神却永远留在我脑海里。 就在我们完成后期制作时,又出蹊跷。 传说我们片中的女主演之一——雷某,在去香港参加京剧徽班200 周年记念 活动的第一个晚上就失踪了。下飞机、入宾馆时她都随团而行,到宾馆她还参加 了记者招待会。可是到晚上要演出时却寻不见她,以为她到朋友家去,一时被滞 留了。带团的文化部领导人,只好请舞台负责人临时派其他女演员顶替该她演出 的角色。到第三天依然不见她的踪影,带队领导这才开始生疑,给机场打电话查 问。机场查后回答:“此人三天前黄昏时已乘飞机去了巴西。”啊!原来是不辞 而别。她的同伴想起了:开完座谈会,她没有乘电梯回房间,可能会后从楼梯溜 了,看来接应之人早已做好护照和机票的一切准备。很快,香港报纸花边消息纷 纷出笼,什么“如此美人难再得到”等等。不久国内传闻:某领导已发言:雷某 的形象不能再在媒体上出现,雷某辜负了领导的关爱。那我们的《曹雪芹》有雷 某的形象又该如何办?我和上海电视台郑台长是剧的总监制,我们研究,认为我 们既没有收到正式通知,那就不应听信小道消息,决定“立即播放!” 上海电视台不但立即播放,同时复制母带寄至各省市电视台交换,我则携母 带北上送中央电视台,中央台组织了一批专家开座谈会,并让《你我他》栏目为 此剧做宣传,大有入当年飞天奖夺魁之势。但评委中政治敏感的人,提出某领导 发话的传言,于是他说:“恐怕不宜扩大宣传此剧”,结果《你我他》准备好的 宣传夭折,但片子依旧播放了,中央电视台于1991年4 月11日开始在黄金时刻连 续播放两次。全国各大台也纷纷播放,时已1991年初。我和我的合作者都收到许 多祝贺信及电话,我们还听到北京电视台第七十四集《菊园乐》栏目中播发了的 一名女中学生的信,信中说:“原来对京剧一窍不通的我,生平第一次坐在电视 机旁,从头到尾看了一部10集京剧电视剧《曹雪芹》,我生出一种与古老艺术的 共鸣,我喜欢上了京剧。” 正当我陶醉在我们10年的辛劳换得的成就中时,来了几个长途电话,有新疆 电视台的,还有几个省市电视台的,问我:“《曹雪芹》电视剧出什么事了?为 什么广电部下达明码电报让立即停播,我们才播放了一部分呀!”我马上明白了, 这样的小题大做不就是为了片中有一个出走的女演员雷某嘛,可我没有得到通知, 不能这样解释,也只能回答:“我也不知道!” 一个歌颂祖国最伟大作家的电视剧;一个思想性、艺术性被评为第一流的电 视剧,一个在形式上颇有创造的戏曲电视剧;一个作者和演员及导演等近百人付 出了多少日日夜夜精心摄制而成的电视剧,就因为剧中一个女演员私自离开了祖 国而被禁播!我仿佛又一次被打成右派,那是一种刚攀上顶峰就被人推下悬崖的 感觉。广大观众为之惋惜,全体演职员望洋兴叹,我这个编剧兼制片人泪落衣襟。 主演言兴朋也心急如焚,正好又到春节,他去西郊宾馆找了几次卓琳,但都不得 而见。最早协助我的顾凤莉副导演为我出主意:“去找找重大题材组组长戴临风 (曾任中央电视台台长)!” 年初,我也曾按顾凤莉的介绍给戴组长送过初摄制成的《曹雪芹》小带。到 了戴组长家,我先问他:“您看《曹雪芹》录象带,感觉怎么样?”他没有正面 回答我,他说:“录象带让王震的秘书拿走了。”我说:“现在广电部给各省市 发了明码电报停演这个电视剧,不知为什么?”其实我是明知故问,他也难以回 答,他转个弯说:“把雷某的镜头挖掉,补拍!”还是他老人家有经验。虽然挖 补不容易,但是个挽救办法,我的心居然死灰复燃了。我擦干眼泪,戴上笑容又 到处奔跑起来。首先到了中央电视台,找到当时总编室主任胡恩,请他支援一些 重拍经费,我的理由是中央台既然播放了此片,总应该给一些播映费吧。经过他 向主管文艺的副台长洪民生请示后决定给我5 万元。在台里遇见了当时审查此片 的责任编辑,她说:“为了这片子,台领导批评我,领导说:”不是传达过雷某 的形象不能出现吗?为什么还安排播发?‘还让我写检查,我解释送报节目所填 的主演名单中没有雷某,所以才会忽略,不是有意的,这才没有写检查。“接着 她问我:”你当时填主要演员时怎么不写上雷某?“我说:”《曹雪芹》主要演 员是饰曹雪芹的言兴朋,我写了。像雷某这样的次主演,片中演员名单中都有。 “她说:”咳!我想戏曲片能有什么问题,审看时采取跑片的方法,所以没有一 个镜头一个镜头检查。“我说:”片子内容本来就没有问题嘛!“她也说:”本 来嘛,一个女演员走了,有什么了不起?!“ 中央电视台给的5 万元不够补拍费用,我又写报告给北京市张健民副市长诉 苦衷,请他再助我挽救《曹雪芹》,以免功亏一篑。好心的张市长介绍我到经济 效益好的北京市旅游局拉赞助,他将我写的报告批给了当时旅游局局长薄熙成, 薄局长支持了6 万元,回报是每集片尾都打上北京旅游局协作之名。 1991年底,请哈尔滨京剧院女主演于兰顶替雷某,凡是雷某镜头全部删去, 只有最后雪地里,她跪在倒地而亡的雪芹身边的那个远影没动。1992年补拍完成, 终于夺得了十二届飞天奖二等奖(头等奖空缺)和1992年的全国电视戏曲头等奖、 全国少数民族题材一等奖。挖补法挽救了此剧,但色差距离和原来演员补演的镜 头也较原来老了些,因而影响了获飞天奖头等奖,终归是个遗憾。但总算是做到 了挽狂澜于既倒,挖补后的《曹雪芹》重新在中央电视台播放,全国各台也可以 继续播放了,一些省市电视台还作为保留节目经常播出。 香港卫视台也于1993年6 月、1994年9 月播放两次,他们用的还是雷某版。 全世界许多地方也出了雷某版的录象带,我二儿子建一在1994年于温哥华寄给我 温哥华的华文报纸上登有中国“应时华远发展有限公司”发行《曹雪芹》盒带的 广告,他也借来盒带看了,就是我们拍摄的那一个,一模一样。我打听并找到了 中央电视台私自卖带的始作俑者,他推责任于别人,并对我说:“你也别追究了, 打官司你是打不起的。”这是实话,只好吃哑巴亏。近年又发现国内贵州音响出 版社出版广州冲击波音响公司发行的《曹雪芹》VCD 片,是谁卖的也打听出来了, 但打官司也难,只好认为盗版行为是扩大了对这个电视剧的宣传,从这个角度来 安慰自己,也就不去多考虑了。 面对市场经济我无能为力,我落后了,也许只知道一心搞业务,不善于与市 场经济结合是我们这老一代知识分子的弱点。前几年在一次新闻播发中忽然听见 原中央电视台某台长说:“我们的电视剧已打入国际市场,比如《曹雪芹》……”。 主演言兴朋,也持此片在美国获得了某种艺术奖。这一切说明我们作者费尽九牛 二虎之力创作和拍摄出的《曹雪芹》的成果终于流传全世界,受到好评,为祖国 争取了荣誉。虽然我们得不到应有的各种版税、报酬和荣誉,这是知识产权无法 律保护的必然结果,但我们无怨无悔,心满意足,因为我们终于向全世界传播了 伟大曹雪芹的形象,同时也抒发了自己被压抑了几十年的情感。 就我这样一个弱女子,一个普通的作者,单枪匹马独闯电视界,历经三年, 艰难曲折地主持拍摄成功大型京剧电视剧《曹雪芹》,能不得心脏病吗?一千个 夜晚均是以酒酿梦,以达到“长醉后方何碍,不醒时有什思?” 每天醒来,依 然做不到“糟淹两个功名字,醅淹千古兴亡事,曲埋万丈虹霓志。” 只因为不 追回那被剥夺了的二十年,不甘心啊!随即我草诗一首抒发胸臆。 为塑《曹雪芹》,爬格到五更。精雕又细镂,落笔寄优伶。兴朋飞鸿至,殷 殷谢笔耕:“难得好剧本,愿为付辛勤。”闻之神奕奕,朱颜满生春。上下疾奔 走,为求拍摄金。辗转京沪道,选景又选人。热面对冷眼,难挫执著心。为感精 诚至,金石为之劈。历冬又经暑,三载心如一。机房亲监制,细节共释疑。一九 九一至,阳春一月五。京沪双领导,审片不歇午。从早看到晚,兴趣愈益足。当 即双拍板,满座笑颜逐。开言郑台长,电戏有前途。小沙和小魏,水果满桌铺。 上海徐部长、衷心来表扬:“作者实辛苦,前后操持忙。此剧品味高,歌剧 谱新章。”北京马部长,鸣谢上海方。京沪两合作,硕果呈芬芳。专家声声赞, 吾心喜欲狂。三秋没白费,终得宿愿偿。欣喜进舞场,快步起翱翔。 铁龙载余返,送带中央台。四月十一日,三频播出来。友人纷纷贺,京剧新 体裁。编导共举杯,个个喜开怀。提名飞天奖,即将登金榜。忽闻指令下,此片 禁传播。只因女主演,不辞别祖国。上百主创者,相视又奈何。精品被禁锢,作 者泪婆娑。掸镜观颜色,惊问谁家妪。秋波何处觅?双眸蒙泥尘!红颜渐憔悴, 皱褶竟崎岖。长哭有何用?收泪抚创痍。怡春到苦夏,苦夏到金秋。时光寸寸转, 思绪日日愁。挚火不熄灭,补拍意不休。重将精神抖,再把资金筹。 踏破铁鞋志,浓浓艺术情。感天又动地,友朋解囊倾。纷纷冬雪至,补拍重 开机。换个女主演,曹剧又传奇。中央台重放,终于列金榜。曹剧传海外,卫视 黄金时。美国南海购,加报广告登。重睹菱花镜,灰发难转青。华年不复再,秀 容何处觅,扪心终不悔,珠玑映胸辉。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