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含之的四合院情结 杨继桢 在北京灯市口史家胡同那座宽大深邃的四合院内,记者见到章含之。 1983年,是章含之一生的分界线。此前,她是著名爱国民主人士章士钊的女儿、 外交部的官员和高翻,还是乔冠华同志的夫人。但人们对此后章含之的经历则所知 甚少。采访的话题便从这一年开始。啼笑皆非的上海之行 “那阵子,人是麻木的。老乔走了,骨灰就放在家里,整个大四合院就剩我一 个人了。我感觉一切的一切都没有了。整个的心思就想着要逃走,好像呆了那么多 年的家一天都没法住了。”章含之告诉记者,逃出北京的第一站,就是上海。 章含之并不讳言自己的身世。生母解放前是上海永安公司的售货员,年轻时非 常漂亮。生父生母因为地位悬殊未能正式成婚,章含之出生8个月便被章士钊领养。 1983年,章含之在上海愚园路生母家中呆了3个月。 生母也曾经为有一个外交部长的女婿而骄傲。她曾经去过北京,坐过部长的红 旗牌座车,很是风光了一阵。 “这次不一样了。伊觉着我身无分文积蓄,一无所有了,就一天到夜‘教导’ 我:你年纪还轻,以后寻个有钱的……”章含之回忆这段日子时,不时夹杂一些上 海方言。生母喜欢搓麻将,可又怕被邻里告发,竟然突发奇想,每逢搓洗麻将牌时, 就叫章含之敲打饼干筒作掩护。“侬想想看,我以前帮毛泽东、周恩来、乔冠华做 翻译,现在却要敲饼干筒,像做贼一样,滑稽透了。”说这话时,一脸苦笑的章含 之两眼噙满泪花。 圣诞节那天晚上,章含之准备去徐家汇的教堂。等车的地方正是南京路的上海 电视机商店,好多人正围着橱窗看电视。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过来,章含之 回头一看,恰好是乔冠华在第26届联大发言的镜头。就这一看,章含之决定不去教 堂了。她发现,真正有价值的历史是不会被湮灭的。章含之一片空白的脑际一下子 盈实起来。 做洋买办,最多是个处级 3月28日,接受记者采访的前一天,章含之与瑞士大使、加拿大大使和新西兰大 使的夫人热闹了整整一个晚上。 其实,经常参加一些这样的应酬,已是章含之现时生活的一部分。据说,最热 闹的一次,她家里一下子来16位大使,还惊动了当地的公安部门。 1983年和1993年,章含之曾两度面临做不做“洋买办”的选择,但她最终没有 去做什么“洋买办”。 “我妹妹章眉现在夏威夷过得不错,算是小康吧。我要去,是最没有障碍的, 语言、生活习惯都没问题。老乔刚走时,我想着别再让自己的前半生历史延续下去, 真要去也就去了。1993年底,国外的跨国公司找我做业务代表、做中国区的总裁时, 我就觉得不值了,为什么?就为了钱?”章含之很风趣地算起那个总裁级别来,什么 海外部、亚洲区、东亚区,最后是中国区,“折算下来,这个总裁最多算个处级吧。 我不是说做‘洋买办’不好,但对我不合适。70年代开始,中国进入联合国、中美 关系正常化、中日建交、中国与东南亚国家建交,好多建交谈判我都参与了,好几 次做主要翻译,那么多辉煌的外交活动都参与了,突然间要我为一间老外的公司打 工,简直不伦不类,转变太大,感觉不对。” 章含之现在的身份是中国城乡发展国际交流协会会长。这之前,她曾担任过国 务院农村发展研究中心国际部主任。1990年,又调至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也当过 国际部主任。几年间,组织过几次大型的国际交流会议。 四合院情结 前些年,女儿妞妞花了10多万美元,在青岛新区为章含之买了一套单元房。21 -22层的两层复式公寓,170平方米左右,面对大海。 “这是以我的名义买下的产权房,我一生总算有了一个自己的东西。你看这个 四合院里,父亲、冠华在时,每张桌子椅子都是国家配给的,我整个人也是属于共 产党的。现在我居然有了自己的财产,那些日子真是兴奋极了,请设计师,搞装修, 忙乎了好一阵。公寓完全按照我的意思装璜,浅灰色的墙,黑金色的沙发,紫红带 金的落地窗帘,很舒服的一片地儿。” 去年夏天,章含之在公寓呆过一段时间。一开始,她尚觉兴致盎然,到第二个 星期就觉不对劲了,勉强熬过三个星期,她便急急逃回史家胡同——那儿才是真正 的家。 忆及四合院的当年,章含之不胜唏嘘。“津桥昔日听鹃声,司马梨园各暗惊。 人面十年重映好,梁州复按陡生情。”四合院正房东墙挂着一幅立轴,落款是“小 冬女士清鉴章士钊”。有一次朋友来访,指着立轴说,你父亲大概是单相思吧?不然 送给孟小冬的字怎么会在自己手里?章含之笑着点头。孟小冬是梨园名角,后嫁与上 海的杜月笙。虽然事关老父隐私,但章含之仍将立轴坦然高挂。看到这些,她就觉 得父亲就活生生站在眼前。 1974年4月的一个晚上,乔冠华和周南说是要写特别联大上的发言稿,向章含之 要了一瓶茅台一条烟后,就把她支开了。第二天起来一看,茅台喝没了,烟抽去好 几盒,纸上却只有三行字。章含之说,好哇,你们骗我酒,骗我烟,一晚上怎么就 三行字?乔冠华笑道,你别小看三行字,今天就是一篇大文章。后来,乔冠华口授, 三行字就成了特别联大的长篇发言的草稿。这些情景,章含之仍历历在目。 四合院的西厢房,曾是大哥章可的卧室。谈起大哥,章含之很觉愧疚。章含之 说自己十五六岁时“特革命”。为了与旧家庭“决裂”,她悄悄与朱学范的儿子串 联,居然把大哥酒桌上的醉话向外和盘托出,说大哥是纳粹,结果弄得大哥被隔离 审查。章含之说,那时做了荒唐事还觉得挺神气。好一阵子,大哥都在床头藏一根 大棒,说“家里出了奸细”。现在想起来,欠他们的太多了。 1960年至今,章含之已在这里生活了40年。这里的各种思想碰撞,章含之是唯 一的见证,女儿说她是生活在历史的虚幻世界里。这一辈子,章含之是不愿舍弃这 一份虚幻了。 摘自《新民周刊》2000年第15期杨继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