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一九三七年底。贺健几经辗转,在临汾城内,与中共晋西南区委的一位负责同 志接上头。俩人一见面,贺健喜出望外,来人居然是老战友黄骅。黄骅也十分惊喜, 拉住贺健的手摇个不止,说:“老喻,做梦也想不到是你,延安通知我们,派一名 红四方面军团级军事干部,到晋西南工作,叫贺健。我想破脑壳,掐着手指头算, 也找不出红四方面军团的干部有叫贺健的。”贺健笑着说:“老黄,咱俩有五、六 年没见面了,我听说你在红三十三军当团长,也不知是真是假,你怎么跑山西来了? 我改名还不到一个月,组织上说是工作需要,我自己还没习惯呢,何况你。”黄骅 拉着贺健,在街上找个僻静的酒馆,老战友重逢,按红四方面军的传统,自然要喝 上一杯。席间,黄骅告诉贺健,红四方面军到川陕根据地后,他从总部保卫局下部 队,先后当连长、营长、团长。三六年底调到山西省委做地下工作,任中共山西省 委军事部长。山西省委撤销后,他随省委书记张友清到中共晋西南区委工作,张友 清任副书记,黄骅还任军事部长,区委书记是林枫同志。并告诉贺健,现在山西情 况很复杂,一方面闫锡山要靠共产党帮助打日本,对我们的工作还算支持。另一方 面,他对我党我军在山西发展过快,也存有戒心。闫锡山本质上是反共的,只是形 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国共两党反目成仇,我看是早晚的事。抗战爆发后,晋绥 军屡战屡败,连太原也丢了,没打过一次胜仗。山西老百姓现在都唱:“十月山西 忙,富人忙搬家,穷人心惶惶,军官扔部属,小兵扔大枪”民谣。反之,共产党八 路军却大有作为,在山西打了几个惊动全国的大胜仗,主力部队发展很快,并在几 十个县组织了游击队。你不要小看这些游击队,军事干部多数是晋绥军军官,政治 干部多数是共产党员。这些游击队组建时,完全按八路军建军原则,设政治委员、 设政治部,政委是最高首长,有最后的决定权。这次你们来山西,是区委向党中央 提出的请求,我们急需有经验的军事干部,兵有的是,就是缺干部,特别是像你这 样能打仗会带兵的干部。俩人边喝边聊,提起当年在大别山鄂豫皖根据地和大巴山 川陕根据地的战斗岁月,提起红四方面军西征牺牲的万余名战友,唏嘘不止。黄骅 对贺健说:“你脾气暴燥是出了名的,又没做过地方工作,今后一定要保持警惕。 区委决定你到赵城县做五县游击总队总队长,赵城县长崔道修是个坏家伙,对他要 斗争,也要注意保护自己,千万不能暴露你是共产党员、是老红军的身份,搞不好 有杀身之祸。你这次去,是牺盟会总会公开派出的军事干部,身份是合法的。但是 决不能公开与党组织直接发生关系,你不能主动找他们,他们会秘密与你联系。你 的主要任务一是扩大游击队的力量,人数越多越好。二是充实武器装备,晋绥军南 逃时,沿途扔了大量的武器装备,有一部分流落民间,要动员群众交出来打日本, 也可以用钱买。同时以牺盟会和新军的名义,找借口向闫锡山要。三是抓紧训练部 队,尽快掌握作战本领。四是培养战斗骨干,培养军事干部,要下大力气抓好队伍 的整训工作,这支队伍早晚是我们的。在军事工作方面,我是晋西南地区党的军事 工作主要负责人,也是你的直接领导,有困难通过政治部的同志找我,你不能亲自 来,我也不能亲自去,我的工作和身份是保密的。”贺健听的直点头,心里非常高 兴,地方工作自己很陌生,跟国民党搞统战,过去作梦也想不到,怎么干心里真没 底。现在好了,顶头上司是老战友,工作起来肯定顺手。分别时,黄骅见贺健没有 枪,把自己的一支驳壳枪送给他,并给他点钱。贺健见黄骅没有手表,把自己的瑞 士名牌手表,送给了黄骅。 赵城县城位于汾河以东,同蒲铁路①由北向南穿城而过, 相传此地是宋朝开国 皇帝赵匡胤的故乡,赵城因此得名。赵城是晋西南富庶之地,物产丰富,人杰地灵, 历史悠久,民风强悍。历史上洪洞与赵城两县,时分时合,洪洞是大县,因“老槐 树”与“苏三起解”而闻名全国。可洪赵两县的人,却不甚和睦,常因争汾河水而 引发械斗。 贺健来到这座历史名城,因身份公开合法,随心所欲地在城内转了大半天,在 饭馆喝了二两汾酒,吃了一碗刀削面,大摇大摆地去见赵城县长崔道修。贺健递出 牺盟会的介绍信,崔道修冷谈地接过来,看了一眼,随手扔在桌子上,开始盘问贺 健来历。贺健告诉崔道修,自己原是川军杨森部下的一个团长,只会打仗,不会溜 须拍马,不会请客送礼巴结人, 因此,一直得不到上司赏识,一怒之下,辞职不干 了。听说闫锡山长官善待部下,晋绥军官长收入丰厚,部队装备又好,就跑到山西 投靠晋绥军打日本,谋个前程,经牺盟会介绍,到此处任五县游击总队总队长,请 县长大人多多关照。崔道修面无表情,继续询问杨森部队的番号、驻地、人数、各 部长官姓名及川军各路将领情况。贺健在川陕根据地与川军各部打了四年仗,情况 非常熟悉,回答的准确流利。老奸巨滑的崔道修,没发现破绽,沉思半晌,慢声说 道:“你马上出任五县总队长有困难,需要一段时间了解熟悉部队,先去司令部当 主任参谋,总队长由我代理。”贺健也没办法,崔道修的勤务兵领他到司令部,安 排好住宿,与司令部十几个同事见见面,吃饭睡觉休息。第二天,在司令部一个参 谋的陪同下,骑马去各县看部队。游击总队由晋西南东侧五个县的五个游击大队组 成。每个大队200 至300 人不等,由北向南,依次是灵石、霍县、赵城、洪洞、临 汾,呈一线式分散驻防。各游击大队都没什么战斗力,一是懂军事的干部少。二是 战士都是刚参军的当地学生、农民,没有经过正规的军事训练,更谈不上实战经验 了。三是武器装备落后,大部分战士背着老毛司、小金钩、九连登、老套筒等五花 八门的过时枪械。只有少量的晋造六五式步枪,少数战士手里只有长矛大刀。贺健 一路只看不说,六天下来,心里有了一个完整的整训计划,需要向党组织和牺盟会 汇报,待批准后实施。贺健回到赵城总队部,晚上政治部主任徐荣(原名唐方雷, 中共党员、中共山西公开工作委员会委员),政治部干部公子荣找到他,贺健同党 组织秘密接上头。贺健对他们说:“我有四点意见,请转告黄骅同志。一是尽快逼 迫崔道修交出总队长的职务,由我接任,队伍让他带得乱七八糟,最好由牺盟会总 会出面与他交涉。二是我任总队长后,立即向牺盟会和闫锡山提出要求,调拨晋军 制式武器,改善部队装备。三是把五个大队集中到赵城或洪洞,搞一个月突击整训, 当务之急是射击、投弹与战术训练,否则日军南下,这支队伍非垮不可。四是五个 游击大队各驻本县,总队统一指挥有困难。不如分成五个支队,各干各的,有利于 部队发展壮大。并请求区委军事部,多调军事干部来指挥部队。”徐荣、公子荣俩 人非常赞同贺健的意见,表示尽快向区委汇报。同时告诉贺健,政治部由我党控制, 第六行政专署和政治部会全力支持你的工作。并提醒贺健,崔道修是个反动分子, 对共产党有刻骨仇恨,对他要保持高度警惕,尽量隐蔽自己的真实身份。 一个星期后,经中共晋西南区委与牺盟会联系,牺盟会总会来电话,责令赵城 县长崔道修,交出五县游击总队长职务,由贺健接任。并同意贺健总队长提出的整 训计划,调拨晋造六五式步枪100 支,晋造大子弹壳冲锋枪20支,驳壳枪20支,晋 造轻机枪十挺,子弹3 万发,晋造手榴弹5000枚②。贺健上任后,雷厉风行动作起 来。他让司令部参谋人员,三人包一个大队,根据整训计划,分别下到五个游击大 队指导训练。同时,把五个大队长、五个教导员编为一个上干队,军事科目由贺健 本人授课,政治教育由政治部解学恭和公子荣同志负责。至此,五县游击总队整训 工作,有条不紊,紧张有序地开展起来。此外,贺健把总队警通排编成宪兵队,在 赵城县内,专门收缴南逃晋绥军官兵的武器。交出武器者,每人发晋币两元,顽抗 不交者,按临阵脱逃罪处罚。这条措施深得民心,赵城老百姓恨透了不敢打小日本, 就会祸害老百姓的晋绥军逃兵,主动帮助宪兵队强制收缴逃兵武器,维护城内治安。 短短几天,收缴各类枪支两百余支。这段时间贺健非常忙,早晨六时起床,检查各 队早操队列训练。白天授课之余,还要到训练场指导射击、投弹和战术训练。晚上, 组织部队搞夜间行军、夜间侦察、岗哨设置训练,并十天组织一次五个大队的对抗 演习。同时,政治部全体同志也投入整训工作中,组织部队唱歌、演讲、出黑板、 宣传抗战,大造声势。一时,晋西南五县人民群众的抗日激情,急剧升温,大批进 步学生,青年农民涌跃参加游击队。不到一个月,游击总队由不足1300人,发展到 5000多人。一九三八年一月下旬,整训工作顺利结束,部队军政素质提高明显。贺 健觉得该转入二期整训工作,经请示晋西南区委军事部和牺盟会同意后,把灵石大 队扩编为第一游击支队,临汾大队扩编为第二支队,霍县大队扩编为第三支队,洪 洞大队扩编为第四支队,赵城大队扩编为第五支队。军事工作由各县领导,政治工 作统由政治部领导。其中三、四、五支队的主要领导是共产党员,贺健任五支队支 队长。 一九三八年二月,日军14、108 师团三万余人南下,晋西南形势骤然紧张。五 支队长贺健建议,各游击支队退到汾河以西、依托山区与日军打游击。二月上旬, 日军经韩信岭向赵城、洪洞进犯,得手后继续南下,包围临汾,闫锡山率二战区长 官部逃过黄河,后进至陕西宜川。二月二十八日临汾失守,随后运城、风陵渡也相 即为日军占领。日军打通并占领同蒲铁路全线及沿线狭窄地区后,八路军、山西新 军坚持敌后游击战争,英勇顽强地抗击日寇。一段时间,成为山西境内唯一继续抗 战的中国军队。 退到汾河西,贺健带领五支队大部分时间继续训练,抓住机会,率一个连规模 的兵力,利用夜色,不断出击,摸敌岗哨,破坏公路和通信线路,打货运列车。以 打击小队伪军和日军散兵为主,积小胜为大胜,锻炼部队的实战能力。此时,五支 队共三营六个连,支队直属一个机炮连和一个警通排,全支队八百余人。贺健带兵 有个显著特点,非常注重武器装备的改善。他发现,晋军所造的步枪、冲锋枪、轻 机枪,质量并不差。特别是晋造大弹体长木柄的手榴弹,威力巨大,在平型关战斗 中,深得八路军喜爱。因此,每到一地,组织部队收缴散落民间的枪支弹药,特别 是手榴弹,成为贺健的头等大事。在五个游击支队中,五支队人数不是最多的,但 武器装备是最好的,战斗力也是最强的。 一九三八年六月,日军开始从同蒲铁路狭窄占领区,向东西两翼扫荡抗日武装。 此时,闫锡山见八路军和山西新军力量越来越大,山西全境快成了共产党天下,便 密令各地调查清理新军中的中共干部。并收拢调集部队,积蓄力量,准备反共。赵 城县长崔道修是反共急先锋,立即排挤辞退了几名游击队中的中共干部。形势有变, 中共晋西南区委军事部决定,借敌大举进犯之际,乘机把五个游击支队拉到晋西吕 梁山区,靠近八路军一一五师和决死二纵队,坚持斗争。政治部同志研究认为,先 拉走三、四、五党的基础较好的支队比较把握,五个支队同时拉走,困难较大。命 令下达后,四支队执行的坚决,在共产党员支队长李志平带领下,顺利撤向晋西。 三支队因内部意见不统一,没有执行。五支队因贺健发高烧拉肚子,病得起不了床, 决定晚走几日。此时,五支队一名连长叛变,向崔道修告密,说贺健是共产党员, 准备把五支队拉到晋西投靠八路军。崔道修本来就对贺健恨之入骨,立即从病床上 将贺健逮捕,押入监狱。贺健被捕后,党组织决定,拉走部队的计划停止执行,全 力转向营救贺健同志。政治部主任徐荣对崔道修说:“贺健是抗日有功将士,来游 击队几个月,成绩有目共睹,在五支队干部战士中,有很高威望。他重病在身,连 床都起不来,怎么能带队投敌。你不分青红皂白抓他,不怕五支队哗变吗?”崔道 修冷冷地说:“我有确凿证据,证明他是共产党,要带队伍投敌叛变。”徐荣主任 严厉反驳:“我是政治部主任,他是不是共产党,我比你清楚。贺健是牺盟会总会 派来的军事干部,如果出现意外,后果你清楚!”晚上,徐荣主任到监狱看望贺健。 徐荣告诉贺健:“党组织正在营救你,崔道修处于新军决死二纵队包围中,政治部 也由我们控制,他不敢把你怎么样。你咬住不是中共党员,身患重病,不知道四支 队出走的事,崔道修就拿你没办法。我会安排医生为你治病,安排好伙食,你暂时 在这休息几天。”贺健笑着说:“我根本不怕,没什么把柄落在崔道修手中,娘卖 B 的,揭发我的连长,要尽快杀掉,否则会牵连更多人。给我送点酒和烟,我就在 这里好好养病,好好休息。”徐荣点点头,用手一指门外的哨兵,说:“你记住, 这个兵是自己人,有什么事,由他转告我。其他哨兵要警惕,不可靠。”贺健在监 狱里有吃有喝有烟抽,没遭什么罪,与组织联系也未中断,只是暂时失去人身自由。 其间,晋西南区委军事部长黄骅指示六专署政治部主任张文昂,决死二纵队政治部 主任韩钧,向崔道修实加压力,要求尽快放人,否则采取断然措施。崔道修一方面 害怕共产党力量强大,硬顶下去与己不利。另一方面,反共第一次高潮尚未到来, 自己也不敢单独与共产党公开翻脸,落个破坏国共合作的罪名。将贺健关了一个多 月,借口让贺健去汾河东取游击队存放的药品和医疗器械,放了贺健草草了事。由 于贺健身份基本暴露,继续留在五支队不利于党的统战工作,晋西南区委军事部长 黄骅决定,让贺健去晋西游击大队。八月初,贺健告别徐荣、公子荣等同志,来到 位于吕梁山区的中共晋西特委,向特委书记肖杨同志报到,出任晋西游击大队大队 长。 注释: 1 、同蒲铁路,一九三三年修建,是窄轨铁路。北起山西大同,南至蒲州以南 的风陵渡。 2 、山西军工制造业当时在中国各省中,较为先进,共有十八家兵工厂,制造 各种轻武器,性能较优。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