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六、退休和逝世 华盛顿在弗农山庄只住了几个月,美法关系就出现危机。这是法国巡洋舰劫持 美国商船和法国政府粗暴无礼地对待美国使节的结果。亚当斯总统召开了一次国会 特别会议,战争似乎不可避免了。 美国政府决定采取强有力的措施。五月二十八日,国会授权亚当斯先生招募一 万人,作为一支地方军队,一旦战事爆发,就应他的召唤,转为现役。 亚当斯对于突然降临到他肩上的作战责任,感到一筹莫展。他怎样才能组织起 一支军队呢?他应该把在革命战争中大显身手的老将军都召集来呢,还是应该任命 一批年轻将领?军事战术改变了,要对付的敌人也不一样了。他说:“如果法军来 到这里,我们就必须以快速的行军袭击敌人,因为据说,只有这样才能击败敌人。” 他在六月二十二日的信中向华盛顿提出一连串诸如此类的问题。他写道:“我 不能不时常征求你的意见。我们不能不借重你的威名,只要你允许我们这样做。你 的威名胜过千军万马。” 七月四日,华盛顿在给总统的复信中说:“我过去根本没有考虑到在我退休期 间会有任何欧洲强国前来侵犯合众国,也根本没有考虑到在我在世期间有发生这种 事情的可能性,因此,我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会发生这类事件,使我不能 在弗农山庄一心一意隐居林下,安享天年……万一由于某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敌人 真的人侵我国,只要祖国要求我为击退人侵而效力,我决不会把年龄和退休当做借 口予以推辞。” 同一天,他在给陆军部长的复信中说:“我像你一样看出,阴云密布,一场暴 风雨可能就要来临,而且,我还从各种迹象中发现,在这种情况下,我的宁静生活 不会再延续多久了… “我的整个一生都是这样那样地奉献给祖国了,在有生之年,只要我确实知道 祖国同意并且需要我牺牲自己的安逸和宁静,我就决不想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再 争什么安逸和宁静。” 在这些信件发出之前,七月三日,已经向参议院提名他为全国部队总司令。参 议院在第二天一致批准了这一提名。 一七九八年十一月初,华盛顿结束了退休生活,应陆军部长的请求,前往费城 会见这位官员以及汉密尔顿将军和平克尼将军,安排招募军队的事宜。陆军部长事 先准备了一系列问题,供他们考虑,华盛顿也提出一些别的问题,全都同组织地方 军队的事宜有关。为了仔细地研究这些问题,华盛顿和两位少将在严寒的天气和十 分困难的条件下忙了将近五个星期。他们讨论的结果形成文字,写在两封信内,通 知陆军部长。这两倍由汉密尔顿起草,由总司令签字。华盛顿作为总司令有一项相 当烦人的工作,那就是审阅大量要求担任军官的人员的申请书和他人的推荐书。华 盛顿在从事这项工作时十分勤奋,不辞劳苦,很注意避免由于偏爱和偏见对人才选 拔不当。 由于在他接受总司令职务时,就决定除非情况紧急需要他亲临战场,否则他可 以不必到职,又由于天气严寒,使得他迫切希望离开费城,因此,他把他对于军事 指挥事宜的意见和计划交给陆军部长,就动身回弗农山庄去了。 新的一年开始以后,他仍然在和陆军部长及汉密尔顿将军来往通信,讨论地方 军队的问题。招募工作进行得很慢,中间时有停顿,委任状也迟迟没有发给已经任 命的军官。华盛顿不参与内阁的机密,不知道该怎样解释这种明显的麻痹现象。原 来,美国采取的军事措施已经真的对法国政策产生影响。M.塔利兰竭力想通过非官 方人士劝诱美国作出友好的姿态。 在后来的几个月中,华盛顿仍然对军队的事务进行着遥控,这从他的大量详细 的书信中可以看出。与此同时,他还在认真地努力整顿自己的家园。他往往一连几 小时在书房里执笔写算,一连几小时骑在马上,到面积广袤的庄园各处巡视,视察 各处的农场,监督和指导正在施工的工程。他做起这一切事情来,都是干劲十足, 虽然这时候他已经六十七岁了。 冬天来临了,偶尔还有风雨和冰冻。然而,据他的日记记载,华盛顿仍然照常 坚持他的室内和室外工作。他身体健康,精神抖擞,有时外出赴宴,经常在弗农山 庄接待宾客,像往常一样,每天都有一部分时间骑在马上,到他的庄园各处巡视, 用他的军事术语来说,就是“视察前哨阵地”。 近来,他带着他喜欢的侄儿,在庄园各处散步,指出他打算改善的施设,特别 是指出他打算修建一座新家屋的地点。旧家屋已经因为树根蔓延而受到损失,并且 漏了雨。 他说:“我要首先改革这个,因为我很需要一座新家屋,别的都可以往后放。” 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华盛顿一直在忙于考虑制订一份今后几年内管理庄园的完 整规划。规划中明文规定,要开垦好几个农场,并附有表格,说明要轮流种植各种 作物。全部规划占了对开纸三十页,而且像他的所有事务文件一样各得十分清晰, 有条有理。这份规划在十二月十日完成,还附有他在同一天写给他的管家的一封信。 这是一份宝贵的文献。说明到了晚年,他的头脑仍然十分清晰敏捷,而他在自己的 工作中又是多么喜欢有条不紊。 在这以前,他还说过:“我的最大愿望就是把这一切事务都处理得一清二楚, 以便我动身前往精灵王国时不致受到责备。”①不过,也可以清楚地看出,他身体 健康,精力充沛,盼望能实现他怀抱已久的希望——在他心爱的家园安度晚年。 据他的日记记载,在他向管家发出这些详尽的指示和信件的那天早晨,天气晴 朗无风,但是,到了下午,天空中就浓云密布。第二天(十一日),他在日记中写 道,有风和雨,“人夜,月亮周围有一个大风圈。” 十二日早晨,天空阴沉。十点钟左右,他骑上马,像往常一样,到庄园各处巡 视。他在先一天晚上看到的月亮周围的不吉利的风圈证明是一个不祥的预兆。他写 道:“大约一点钟,开始下雪,很快就下起冰雹来,然后又变成一阵稳定的寒冷的 雨。”他穿着一件外衣,不顾天气严寒,继续策马到各处巡视,三点钟过后才回到 家里。 他的秘书拿着信件来到他的眼前,要他加盖他的印盖,以便在晚上送到邮局, 免费递送。华盛顿在信件上加盖了他的印章,但又说,天气太坏,不必派人去送信 了。利尔先生看到他的头发上有雪花,表示担心他淋湿了,但是他回答说,“没有, 有大衣保护,没有淋湿。”由于晚饭准备好了,他没有换衣服就坐下吃饭。他的秘 书写道,“晚上,他似乎健康如常。” 第二天早晨,积雪已经有三寸深。而且雪花仍在飘落。因此,他无法像往常那 样骑马外出。他说他嗓子痛,显然在先一天着凉了。下午,天色晴朗起来,他走出 家屋,来到家屋和河流之间的地面上,给准备砍伐的一些树木标上记号。他整天嗓 子嘶哑,到晚上,嘶哑得更厉害了,但是,他没有把这当一回事。 黄昏时分,他和华盛顿夫人及利尔先生一起坐在客厅里,阅读从邮局里取来的 报纸,心清十分愉快。当他读到有趣的或好玩的新闻时,就用嘶哑的声音尽量高声 朗读,或者静听利尔先生朗读有关弗吉尼亚州议会辩论的新闻,偶尔还加以评论。 在回去休息的时候,利尔先生建议他吃点治感冒的药物。 他回答说:“不必。你知道我从来不吃治感冒的药物。它怎么来,还让它怎么 去吧。” 夜里,他身上寒战,呼吸困难,病势极为严重。凌晨两三点钟,他把华盛顿夫 人唤醒。华盛顿夫人想起来去喊仆人,但是,他不让她起床,怕她着凉。黎明时分, 女仆进来生火,才派女仆去喊利尔先生。利尔先生发现将军呼吸困难,言语含糊不 清。华盛顿希望去请住在亚历山德里亚的克雷克大夫,同时,在大夫赶来以前,去 把一位监工罗林斯叫来,给他放血。 家人给他准备了一种治疗喉炎的含嗽剂,但是,他每次用时,都抽搐不止,而 且几乎窒息。太阳出来以后不久,罗林斯来了,但是,在将军伸出手臂准备放血时, 罗林斯却紧张起来。 将军气喘吁吁地说:“不要怕。” 罗林斯作了一个切口。 华盛顿说:“切口还不够大。” 不过,血液倒是汹涌而出。华盛顿夫人不知道这种治疗方法是不是妥当,又担 心放血过多,因此,她恳求利尔先生停止放血。 利尔先生正要解开绳带,将军就伸出手来加以制止,而且紧接着喃喃地说道: “再放点——再放点。” 但是,华盛顿夫人的疑虑占了上风,在放了大约半品脱血以后就停止放血。这 时,大家开始在他的喉部外面敷药,并且用热水给他洗脚,但是,都不能减轻症状。 在八九点钟之间,他的老朋友克雷克大夫来了,还叫来另外两名内科医师迪克 大夫和布朗大夫。他们采用了各种治疗方法,还放了血,但是都没有用处。 利尔先生写道:“四点半左右,他要我把华盛顿夫人叫到他的床边,接着就请 求华盛顿夫人到楼下他的房间去,从他的写字台中找出他的两份遗嘱,给他拿来。 华盛顿夫人都照办了。他把两份遗嘱看了看,取出其中一份交给夫人,并说,这一 份遗嘱废弃不用了,由另一份代替,因此,他请求夫人把这一份烧掉。夫人也照办 了。接着,夫人又把另一份拿去,放到她的密室里。这件事做完以后,我回到他的 床边,握着他的手。他对我说:”我觉得我快不久于人世了,我快不行了。我从一 开始就认为,这场病会要了我的命。请你务必把我近来有关军事问题的全部信件和 文件加以整理和登记。要把我的账目清理一下,把来往账项结清,因为对这些你比 别人都熟悉。罗林斯先生已经开始登记我的其他信件,就让他把那件事办完。‘我 对他说,一切都要遵照他的嘱咐办理。然后,他又问我是不是还想到他有什么必须 办理的事情,因为他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很长了。我对他说,我想不起还有什 么需要办理的事情,但是,我希望他不会很快离我们而去。他微笑着说,他肯定很 快就会离我们而去,由于这是我们大家都必须偿还的债务,因此,他对这件事坦然 处之。“ 在整个下午,由于呼吸困难,他看起来十分痛苦,不断在床上变换姿势。利尔 先生努力扶着他,尽可能帮助他翻身。 将军说:“我怕叫你太劳累了。”利尔先生表示他一点也不累,将军就感激地 说:“好吧,这是我们必须互相尽的义务。我希望你将来需要这种帮助时,会有人 来帮你的忙。” 他的仆人克里斯托弗整天一直呆在房间里,而且几乎一直是站在那里。将军在 下午注意到这一点,就和颜悦色地吩咐他坐下。 五点钟左右,克雷克大夫来到房间里,走到床边。 将军说:“大夫,我死起来真难,但是,我不怕死。我从一得病的时候起就相 信,我躲不了这一关——我快不行了。” 医生默默无言地按着他的手,接着又离开床边,在火边坐下来,沉浸在悲伤中。 晚间,又采取了进一步的治疗措施,都没效果。叫他服什么药,他就服什么药, 完全遵照医生的嘱咐去做,从来没有叹息一声,也没有呻吟一声。 利尔先生写道:“‘十点钟左右,他几次想和我说话,都说不出话来。最后, 他说:”我马上就不行了。我死了以后,葬礼不要过分;过了三天再下葬。’我鞠 了一个躬,表示同意。因为我已经说不出话来。然后,他又望着我说:“你明白我 的意思了吗?‘我回答说:”明白。’他说:“那就好。‘”在他断气(他是在十 点到十一点之间断气的)之前大约十分钟,他的呼吸变得舒畅了一些。他安详地躺 在那里。他把手从我的手中抽回去,摸着自己的脉。我看见他的脸色变了,连忙告 诉坐在火边的克雷克大夫。克雷克大夫来到床前。将军的手从自己的胸部掉下来。 我拿起他的手放在我的胸前。克雷克大夫用双手蒙着脸。他断气了,没有一点挣扎, 也没有一声叹息。 “当我们沉浸在默默的悲痛中的时候,坐在床脚的华盛顿夫人用镇定的有气无 力的声音说:”他去了吗?‘我说不出话来,只是举起手来,表示他已经过世了。 她还是用那种声音说:“那就好,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我很快也要跟着他去了。 我也不需要再经厉什么艰难困苦了。”’我们现在再根据利尔先生的记载谈谈葬礼 的情况。人们把庄园上家族的老坟打开了,清除了垃圾,装了一个门,来封闭入口 处。过去,人口处是用砖堵住的。葬礼在十二月十八日举行。十一点左右,附近的 群众陆续来了。后来,亚历山德里亚公司的人员,当地的民兵和共济会会员,还有 十一门大炮,也来了。有一艘帆船停泊在弗农山庄附近,准备鸣炮致哀。 三点钟左右,送葬队伍出发了,先从左边房的大门出去,在草坪前方绕行,然 后走到右边房附近的墓地,这时礼炮齐鸣致哀。骑兵和步兵组成护卫队,后面跟着 四名牧师,再后面是载着马鞍、手枪和枪套的将军的战马,由两名身穿黑服的仆人 牵着。灵枢由共济会会员和军官抬着。几位家属和老友——其中有克雷克大夫及费 尔法克斯家族的几名成员——跟在后面,作为主哀人。走在送葬队伍最后边的是亚 历山德里亚公司的人员和许多群众。牧师戴维斯先生在墓地读了葬礼祈祷文,然后 简短致词,接着,共济会会员举行了他们的仪式,然后把死者遗体放入墓穴。 华盛顿的葬礼就是这样,既简单,又朴素,符合他自己的愿望,一切都只限于 弗农山庄以内。弗农山庄本来是他对人生形成富于诗意的梦想的地方,现在则变成 他最后的安息地。 人们把他弥留之际交给华盛顿夫人的遗嘱打开之后发现,那份遗嘱是他在七月 份亲自仔细拟好的。在头几条中有一条规定,要在他的妻子去世以后解放他家中的 奴隶。这一行为同他整个的生涯是一致的。他长期以来就真诚地希望能在生前解放 他由祖上继承下来的奴隶,但是,他后来发现,这件事有难以克服的困难:因为他 家中的奴隶同“陪嫁的黑奴”有婚姻关系,而“陪嫁的黑奴”根据原有的契约却是 他无权解放的。 在遗嘱里,他还对按照这一规定本来可以获得自由、但由于年老、多病或年幼 而不能自立的奴隶,作了有先见之明的仁慈的安排。他明文禁止以任何借口把他去 世时拥有的任何奴隶加以出卖,或运出弗吉尼亚。这一切都和他长期怀抱的感情、 情操和原则是完全一致的,虽然他生下来就是一个奴隶占有者,而且受到奴隶占有 者的教育。 他在一七八六年九月给约翰。F.默塞尔先生的信中写道:“除非有特殊情况, 我决不打算再购进一个奴隶。我希望能尽早实现的愿望之一,就是看到能采纳某种 方案,以法律废除我国的奴隶制度。”十一年以后,在一七九七年八月,他给他的 侄儿劳伦斯。刘易斯写信说:“我从灵魂深处希望本州的议会能制订出逐步废除奴 隶制度的政策。这可以在今后防止很多恶果。‘这封信至今仍然有案可查。 华盛顿去世的消息传出后,举国沉痛哀悼。正在开会的国会立即休会一天。第 二天,国会又通过决议,决定在议长席上蒙上黑纱,众议院全体议员和工作人员在 开会期间一律佩带黑纱,并指定一个两院联合委员会,研究用最适当的方式纪念这 位“在战争中居于首位、在和平中居于首位、在同胞心目中居于首位”的人物。 美国各地都举行公开仪式,表示敬意和哀悼。这种活动还不仅仅限于美国。当 华盛顿逝世的消息传到英国的时候,停泊在托贝的由将近六十艘舰艇组成的一支英 国舰队的司令官布里德波特勋爵,下令在旗舰上下半旗,各舰艇都仿效了这一榜样。 法国第一任执政官波拿巴在向全军宣布华盛顿逝世时,命令各政府机构的旗帜上一 律悬挂黑纱十天。 华盛顿的性格中也许没有某些可以令群众眼色缭乱、不禁为之神往的富于诗意 的要素,但是,一个人身上缺点那样少、美德那样多,或许是历史上罕见的。他身 上集中着各种各样的美德:小心谨慎,坚定不移,机敏睿智,温和稳健,遇事明断, 主持公道,英勇无畏,坚韧不拔,诚恳待人,宽宏大量。 就好像上帝所以要授给他各种必需的卓越品质,是为了让他完成一项崇高的使 命——领导一次伟大的革命,以便开创世界历史的一个新纪元,创建一个前所未有 的新政府,从而,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为“那一部分人类享受空前纯正的公民自由 和空前巨大的公众福祉”,奠定基础。 华盛顿在历史人物中独树一帜。他的名声所放射出的异彩和光辉要更为纯正, 更为慈祥。对我们来说,他的英名至今仍然是一项全民的遗产。在我们这个幅员广 大、民情各异的国土上,大家一想起他来,莫不同声感佩服膺。在一切纷争之中, 在一切党派纠纷的风暴之中,他生前的言教和身教对我们至今仍有慈父般的号召力。 他的名字人人尊敬,已经成为同胞情谊的共同纽带——我们联邦的旗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