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也纳大学(3)
在回忆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结束那段时间的维也纳大学经济学系时,哈耶克说
:“该系一度死气沉沉,系里已经没人了。维塞尔出任最后一届奥地利政府部长;
庞巴威克刚刚去世;我进该系的时候,除了一位名叫卡尔·格龙贝尔格的信奉社会
主义的经济史学家外,没有任何老师。”后来,维塞尔回来了。哈耶克形容维塞尔
是一位“令人肃然起敬的老师,是个非常杰出的人,我对他极为敬重。我觉得,我
平生头一次迷上了一位老师,这是只有小孩才会有的感情。他是一位非常令人尊重
的人物,他比我们大两代,是祖父型的人物。他是一个非常和善的人,我觉得,他
经常就像一位神灵,从他的学生头顶上飘过,当他对某个学生产生兴趣时,他就会
循循善诱,诲人不倦。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是我心目中的偶像,正是经过他的引导,
我才得以踏入经济学门槛”{24}。哈耶克的外祖父认识维塞尔。
在维也纳大学的第一年,哈耶克最热衷的是心理学。当时他对心理学的兴致极
高。他所感兴趣的心理学是哲学心理学,这在他那里,主要就是研究人的精神对物
质世界的理解的性质。在这一领域,他受到了物理学家、哲学家恩斯特·马赫的很
大影响,马赫在1916年去世之前,曾在维也纳大学执教若干年,在哈耶克读书
期间,他的哲学思想主宰着整个维也纳的学术研究界。
大学二年级时,哈耶克投入到心理学和经济学上的时间基本上是对半开,在放
假期间,他曾到苏黎世一位大脑解剖学家的实验室访问过几周,探究大脑中的神经
纤维束。到了本科三年级和研究生阶段,他完全转向了经济学。
自本科三年级攻读第二学位后,哈耶克开始与维塞尔有了密切的交往。哈耶克
的第一学士学位是法律,1921年11月,他拿到了这个学位。他在回忆大学生
活时说:“如果你觉得我的正式专业是法律,那么,连我自己有时都会惊叹,在这
三年中,我本来可以干多少事啊。在法律专业的门门考试中,我的成绩都很优异,
然而,我的时间一半花在了经济学上,一半花在了心理学上。我听的都是法律之外
的课,每天晚上也都跑去跳舞。”{25}名义上,他是法律专业的学生,但学习法律
却是他的“副业”{26}。在这方面,对他发挥重要影响的是三个学期的法律史课。
他去听各种各样的讲座,上各种各样的课,其中也包括解剖。“因为我弟弟就
在解剖学系,所以我偶尔可以混入课堂,甚至还进过解剖室。”{27}
20世纪最初十年和20年代上半叶,日耳曼国家的高等教育制度不同于当时
美国或其它地方。“授课几乎完全只限于正式的讲座。除了三项主要考试之外,根
本没有其它测验,这三项考试也基本上是在学习结束时进行的。因此,教授也就检
查一下你是否缺勤,除了这种完全流于形式的要求之外,没有任何东西约束你。我
们确实完全自由自在,只要应付了口头考试之后,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整个学习期
间,我们都没有书面作业,更没有必须要完成的书面作业。法律专业有一些实践考
试,我们会讨论一些具体问题,但这也不是强制性的。特别是在法律系,大部分学
生几乎从来不在学校露面,而是去找私人教师,这些私人教师会辅导他们应付毕业
考试。”{28}
只有很少一部分学生真正对学术感兴趣。大部分学生想的只是混过考试即可。
这一小群有学术兴趣的学生“当然不会只专攻一门学科。我宁愿去听生物学讲座、
艺术史讲座、哲学讲座……我到处乱转。如果你属于这个群体,那么,你就会老是
碰到熟人。大家都在一个楼里乱跑”{29}。
在当时的日耳曼国家的教育体系中,中学的严格要求与大学的自由放任之间,
反差实在是太大了。你不得不“学会自己探索自己的路子,具有学术兴趣的人都学
会了自己进行研究,而不指望能得到老师的多少指导和鼓励”{30}。哈耶克获得了
第一个学位,他的大学教育是充实而短暂的。
哈耶克在一次访谈中回忆说,那些拔尖的学生在自己所修的专业领域中,也基
本上是应付考试而已。那些自愿跑去参加本专业之外的其它学科的研讨课的学生,
大部分的兴趣不仅限于经济学,而是有更广泛的兴趣。
问:那么,你如何看待细分专业的好处,而你和当时最聪明的学生那样认真地
学习本专业之外的知识的做法又有何好处呢?
答:我们的做法在当时非常有益。我觉得,我们更有可能提出问题,也时刻准
备提出问题,但我们的知识可能确实不如现在的学生扎实。在一定程度上说,并不
是我们不重视某门学科。我觉得,如果就我们对自己所学专业进行能力测试,我们
可能确实不像现在的学生那样训练有素。但另一方面,我们却保有一颗开放的心灵
;我们对各种各样的事情都兴致盎然。我们确实不是训练有素的专家,但我们知道
如何去掌握某门学科的知识。我们发现,今天,即使是那些在本专业具有很高声望
的人士,也不知道如果让他们去学习一门新专业,该如何下手。而对我们来说,这
却根本不成问题。我们本来就在不断地学习新专业。我们相信,如果你想搞一门专
业,你就得掌握如何学习有关知识的技巧。{31}
哈耶克晚年评论说,当时的维也纳是“世界重要的学术中心,没有哪个地方能
像20世纪20年代和20世纪30年代上半叶那样激动人心”{32}。而使维也纳
在思想学术方面举足轻重的一股重要力量是犹太人社会,他们构成了世界上最大、
或许也是最有学问的知识群体,共有20万人之多,而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却只
残存8000人。20世纪初期,维也纳的人口约为200万。
哈耶克最初与犹太人的交往是泛泛而交。进大学之前,他没有交到一位犹太人
朋友。上大学后,在当时的奥地利天主教文化圈中,他属于自由主义或进步主义队
伍,开始与犹太人往来。他与很多犹太学生、教师建立了密切的私人和学术关系。
维也纳大学的教学水平非常高。除了正规的大学教员外,那里还实行“私人讲
师”(Dozenten)制度。私人讲师都获得了教大学学生的资格,不过大学
却并不向其付薪,而是由学生向其支付非常微薄的报酬。很多私人讲师是犹太人,
包括米塞斯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授课的大部分教师绝对是一流的。”哈耶克
回忆说,“每个讲师,差不多每一位,都才华出众,”或者已经作出了学术贡献。
“他们不得不努力向上,否则就根本没有学生上他们的课。”{33}
哈耶克回忆说,在维也纳独一无二的学术圈中,活跃着三种社交群体,信奉天
主教的学者群体,天主教信徒和犹太人的混合群体,以及纯粹的犹太人群体。哈耶
克与后一个群体没有来往,也没有结交弗洛伊德。哈耶克活跃在纯粹的天主教群体
和混合群体中。
谈到自己的学习习惯时,哈耶克是这样说的,他“很快就放弃了做课堂笔记的
努力———因为如果光顾记笔记,就没法去理解了。我从倾听或阅读别人的思想中
得到的收获是,这些思想改变了我自己思想的色彩。对我听到的东西或读到的东西,
我没法完整地复述,而是改变了我自己的思想”{34}。他说,在有的情况下,按照
这种方法,“会出现很可笑的局面,我根本无法复述别人的思想,因为我阅读的时
候已经将其融合进我自己的思想中了。我没法在读过一本书后,讲清楚作者的论证。
我也许可以说清楚,我从这本书中学到些什么,但对有些论证我根本就没有感觉,
完全视而不见”{35}。
哈耶克是一位具有出众创造性的学者。他一般不会吸收其它思想家的全部思想,
这导致他对这些学者的看法不很准确。由于具有非凡的理解力,他能够对反事实的
(counterfactual,指在不同条件下有可能发生但违反现存事实)
理论给出有力的证明。跟一些伟大学者一样,哈耶克的书面表述有时要比他的灵机
一动的想法更准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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