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无法面对老百姓 他们进来的时候,前市长和他的妻子并未改变姿势,虽然梅花听到敲门,说了 请进,但仍然一只手搂着老慕的脖子,一只手给他梳头,脸贴脸给他唱歌。 老慕躺着,她半躺着。 本来办案人员在楼下已经跟梅花见过面了。她穿得很薄很露地跑下去。办案人 员说要带她去谈话,她说必须征得老慕的同意,便跑上楼来再无下文。 这样办案人员才跟到楼上。 这个美丽的女人经常在公众场合表示对老慕的爱情,比如老慕出国回来,她到 机场去迎接,不仅献上鲜花,还要热情拥抱,这回表现得更加生死不渝。 进来的人说:“慕绥新同志,我们要请梅花同志去谈谈。” 老慕很不高兴:“要谈就在这儿谈!” 他摆出了市长的派头。 不过当时他不是市长了。 那是2001年 2月 6日,他已被迫辞职近两个月。震惊全国的“慕马”案中的马 已经暴露,这回轮到了他。他的前妻贾桂娥交待了许多问题,现在该现任妻子梅花 交待了。先扫清外围。中央纪委办案很慎重,慕绥新这个沈阳市市长,副省级干部, 没有确凿证据,是不能轻易动他的。进来的办案人员说:“慕绥新同志,我们不是 跟你商量,我们是代表组织通知你,让梅花跟我们去把问题说清楚。” 慕绥新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说道:“那行吧,去吧!” 还是一贯的风格,办事不磨叽,要么不答应,要么痛快答应。 当时慕绥新是躺在病床上,到这一年的 8月,他坐起来了。 坐起来的原因并不是病情减轻,而是心情放松了。什么事情都是有个结果才好。 犯罪也一样。没有彻底交待之前总是非常害怕,硬扛着,灵魂不得安宁,很受罪。 交待了也就交待了,天并没有塌下来,心情反而平静了。他升华了,大彻大悟了。 所以他愿意坐起来,打起精神,跟记者长谈。那时候他把所有的问题都交待了,想 跟记者好好探讨一下,他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他说:“已经到秋天了,我能感觉到凉意了。” 他开始回忆过去的事情。 他说:“那是98年换届的时候,是我提议宣誓的。因为当时代表们的选举气氛 很热烈,票数也很集中。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们能不能面对选举我们的人做一 个承诺,这样也成为约束我们自己的一把尺子。我们一起喊了一些誓词,主要是这 么几句话:”依法从政,廉洁奉公,牢记宗旨,报效人民。‘因为我知道,上任后 会面临着很多新的困难和问题,有些问题靠我们的智慧可以解决,但有一个问题是 我们自己很难解决的,那就是腐败。只有把我们交给群众,在群众中亮相,把我们 的诺言喊出去,我们才有可能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闯过这一关。代表们都站起来, 为我们欢呼。“ 从录像上我看到他的眼里闪着泪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也许为没解决好腐败的问题而遗憾吧。虽然宣了誓了,喊了,说了,讲了,做 的却是另一套,没有‘廉洁奉公’,而是收钱受贿,整天打壶不认锡,不知不觉地 腐败了。 也许他在想,现在沈阳市人民会怎么看待他。 他沉痛地说:“我非常地内疚,非常地对不起我的老百姓。” 低下头去,半晌没有再吭声。记者很尊重地给予他沉默的时间。 “面对自己的老百姓,我做了一些自己不应该做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没有再沉默,而是激动起来:“我没有办法以我的脸去面对这些老 百姓,我怎么和他们去讲?我平时在会上讲的是什么,而下面做的是什么?我没有 办法面对他们。所以我曾经要求中央,对我的罪行在审的时候能不能异地审,不要 在沈阳审,因为我不想再伤害我非常热爱,并希望为他们做一些事情的人民了,他 们太忠诚,太老实,他们在我身上寄予许多希望,我却欺骗了他们,我不希望他们 再受到伤害。” 他以为,老百姓已经对他恨之入骨了。 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严重。 他说对了,“他们太忠诚,太老实”。老百姓竟然没有特别恨他,也就是说, 没有太大的民愤。认为他虽然犯了罪,却也为沈阳人民干了一些事情。 我到沈阳后接触了许多人,包括干部和一般市民,他们对“老慕”的印象还不 算最坏,认为他是一个能干事的市长,城市建设,道路改造,等等,等等。他们有 自己的一套逻辑,他们说,一点不贪很难做到,既然如此,那就在贪的时候,多为 老百姓办些事情。最可怕的是,既贪又不给老百姓办事情。 善良的老百姓把对干部的要求已经放得很宽。他们对腐败有了很大的承受力, 再不像以前那样,干部吃顿高档宴席也义愤填膺。他们早就想开了,吃吧,玩吧, 捞吧,造吧,只要把经济搞上去,让老百姓多得点实惠就行。 况且,老慕还不爱玩。 慕绥新除了干工作,下班准时回家,从来不去娱乐场所,更不与女人鬼混。在 与前妻共同生活的日子里,白天很威风地当市长,晚上回到家里好歹吃点剩饭,便 独自看电视。贾桂娥在外经商,总是很晚才回来。他对妻子把嘴唇画得通红很反感。 那时候他的心里已经有了梅花,不过他的自制力很强,不经常见面。他对家庭 有责任感。可是他越来越感到,这个家庭快维系不下去了,不仅因为感情,而且还 因为经济。贾桂娥打着他的旗号经商办企业太出格了,要给他惹祸的。他向有关部 门发下话去,贾桂娥不代表他,不能给她办任何事情。但是不管用。方话不入圆耳 朵。 也许一开始就错了。 那是1970年,他从清华大学毕业,被分配到冶金部设在鞍山的第三冶金建筑公 司下属的一个机修厂,当然是下车间当工人。同去的有16名大学生,除他以外都陆 续地与车间女工结了婚。他身高 1米 80 ,英俊潇洒,会拉小提琴,在清华当过乐 队指挥,想找个有文化素养的姑娘。 这时候中专毕业的绘图员贾桂娥出现了。在师傅们的撮合下,二人谈起了恋爱。 但谈了两个月后,慕绥新觉得她太俗,想结束恋爱关系。 这对痴心爱他的贾桂娥是个打击。那时慕绥新已经调到文艺宣传队,她生怕这 位帅哥被别的姑娘抢走了,马上就神经了,疯了,寻死觅活,家长也找上门来施加 压力。他只得跟她结了婚。 然后就有了两个女儿。过日子,忙工作。然后知识分子的春天就来了。包括慕 绥新在内的16名大学生都受到重用,当了官。 那15名大学生像当初很快找工人结婚一样,又很快地全都离了,找到自认为档 次较高的女性结了婚。慕绥新没有这么干,尽管贾桂娥在16个女人中排名并不靠前。 这么做是对了,还是错了?就算对了吧。但生活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次对 了,并不能担保下次也对,不能担保你永远不迈错步。生活是很危险的。那种危险 往往出现在你感觉不到危险,反而觉得很安全的时候。 那个年代生活困难,贾桂娥学会了理发,她给慕绥新理出很好看的发型,二人 对着镜子笑。然而后来她借着丈夫的权力大把捞钱。你为什么让她借那个权力呢? 回想起来很是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