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同印尼化敌为友 瓦希德当选后不久,召集了东盟各国大使。瓦希德告诉他们,他将到所有的东 盟国家访问,第一站是新加坡。他直截了当地向新加坡驻印尼大使李广富表示: “印尼要和新加坡建立良好的关系,希望新加坡能在印尼复苏之际给予支持。”他 进一步解释对未来的构想:中国、印度和印尼三个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能携手合 作;日本和新加坡则提供经济和科技支援。到了那个时候,亚洲将能减少对西方的 依赖。 1957年印尼分离主义分子搞叛乱,西方军火商随即前来新加坡,向苏门答腊和 苏拉威西的叛乱分子兜售武器。印尼总领事亚蒂库索莫中将在1958年同我会面,当 时我是在野党领袖。对方是一位聪明有礼又活跃的爪哇贵族,总是衣冠楚楚的。我 向他保证,要是我们当政,一定把这些军火商驱逐出境。人民行动党赢得1959年的 大选后,我遵守诺言。亚蒂库索莫于是建议我正式访问雅加达,以巩固新、印关系。 我同意了。 1960年8 月,我和我所率领的代表团被带到印尼总统府独立宫,会见苏加诺总 统。这里一度是荷兰总督府。苏加诺一身笔挺的米色军服,胸襟上缀满勋章,手持 一根陆军元帅节杖或者说是轻便的手杖。那是雅加达的一个闷热得令人透不过气来 的早晨,但是总统府里既不放风扇,也不装冷气机,因为苏加诺不喜欢这些东西。 我看到汗水渗过苏加诺的衬衫湿透了他的上装。我和一起到访的同僚们都穿着西装, 同样汗流浃背。 苏加诺极具领袖魅力,是一个了不起的演说家,号召民众的本事叫人五体投地。 1959年2 月的某一天,我从新加坡驾车到福隆港,全程7 个小时。我在上午8 点30 分扭开收音机,听他向爪哇中部数十万名印尼人发表演讲,其间因为车子在行驶, 收音效果时好时坏,因而有大段时间听不到他的讲话。3 个小时后抵达马六甲,他 竟然还在滔滔不绝地演说着——声音悦耳,充满感情,能令群众和他一起高呼狂叫。 由于这个缘故,我一直渴望亲身和这位伟大的人物见面。西方民主不适合印尼约有 20分钟的时间,主要是苏加诺在讲话,他用的是类似马来语的印尼语。他问:“你 们有多少人口?”我回答:“150 万。”他有一亿人口。“你们有多少车子?”我 说:“大约1 万。”单单雅加达就有5 万辆车子。我感到费解,但不假思索地表示 赞同:论面积,他所领导的国家在东南亚没有哪个国家比得上。接着,他把他的那 一套“受指导的民主”政治体制搬出来,详细加以阐述。他说印尼人什么都要革新, 包括经济和文化。但是西方民主制度对他们“不是很适合”。他早在无数次演讲中 提过这一点,我对这次谈话空洞无物感到失望。荷兰人没有留下多少训练有素的印 尼行政人员和专业人士,能带动国家向前迈进的机构也寥寥无几。日本占领印尼三 年半,也把印尼仅剩的治国机制都摧毁了。接着是印尼民族主义人士和荷兰人之间 的战斗,从1945年至1949年断断续续地发生,旧到荷兰最终同意让印尼独立为止。 这个过程进一步破坏和削弱了印尼的经济与基础设施。苏加诺执政时期,推行民族 主义经济政策,外国公司都成了国有企业,以致外贸与投资萎缩,这个土地广袤的 共和国因此陷入困境。我们下榻雅加达的德因德斯酒店,按照当地标准,它相当于 新加坡的莱佛士酒店。可是天啊,一碰上下雨,酒店屋顶就漏水,酒店员工则立即 搬出洗脸盆、水桶,若无其事地去盛滴答的雨水。我一时疏忽,没发现房门是闩在 墙壁上的,结果一拉,没把门给关上,倒把插锁连带灰泥一起拉了下来。当天下午 回到酒店,旧经修好了——把一张纸贴在破损的墙上,刷上灰水了事。我托当时任 文化部政务次长的李炯才,帮我买几本印尼语——英语和英语——印尼语词典,每 本售价不到2 元。跟我同行的新加坡访问团成员把多家书店的词典几乎扫购一空, 买来送给学习马来语的朋友。通货膨胀导致印尼盾发发可危。一支车队把我们从雅 加达载送到昔日的荷兰总督避暑胜地茂物,一路上由电单车开路,接着续程到万隆。 从万隆,我们乘总统的双螺旋桨私人专机到爪哇中部古都日惹。专机是苏联政府赠 送的礼物,比我乘搭前往印尼的商用C3型客机还大。机舱通道上方的时钟早已停在 那里,动摇了我对苏联科技和印尼保养工作的信心。连总统专机上的时钟都能发生 这种事,引擎零件又会是如何呢? 在离开前,我和未安达总理就贸易与文化事项发表了联合声明。从他在雅加达 机场迎接我一直到我离开之前,我们俩进行过几次会谈。他是一个优秀的人才,能 于,受过高深教育,脚踏实地,但对国家面对的难题却感到无能为力。每次会谈都 同他谈了很久,有时是用印尼语。有一次吃晚餐的时候,我指出,印尼很幸运,有 极其肥沃的土地、良好的气候和丰富的资源。他哀伤地看着我说:“真主是保佑我 们的,但我们却跟自己作对。”我觉得像他这么坦白又有诚意的人,跟他交往应该 不成问题。离开印尼的时候,感觉上我们已经成为朋友。我会讲马来语,对他来说 比较像个印尼“土生华人”,而不是移民当地不久,尚未完全融人当地社会,满口 华族语言的华侨。 然而随着经济每况愈下,苏加诺在对外政策上采取了更多的冒险行动。为了维 持他和亚非国家的外交关系,他委任头脑精明但有机会主义思想的苏班德里约博士 为外交部长。1963年,苏班德里约经常趁过境之便在新加坡和我会晤。马来西亚即 将诞生之际,他开始口吐狂言。有一天早晨,他和我并排坐在政府大厦办公室的沙 发上,轻拍我的膝盖,然后把手伸向窗口挥了挥说:“看看新加坡所有的高楼大厦, 全是用印尼的钱盖的——通过走私从印尼人那里偷来的钱。不过无所谓,总有一天 印尼会回来照顾这个国家,纠正这个问题。”所谓“走私”,苏班德里约是指印尼 商人从新加坡出口货物,从而逃税和避开外汇条例的管制。 我明白他的感受,因为我亲眼见过雅加达居民穷困潦倒的生活状况。那里的人 无论冲凉、洗衣、淘米或大小便,一概公开地在河里解决。对于他立志要接管新加 坡,我不敢掉以轻心。 1965年我们独立时,正处于印尼跟新马“对抗”的时期。苏加诺总统和苏班德 里约以立即承认新加坡为饵,开出会使新加坡冒犯和触怒马来西亚的交换条件,企 图利用新马之间的矛盾,兴风作浪。数周后爆发了9 月30日的“九三零”事件,指 挥特种部队的苏哈托将军,控制了全国的局面,局势就此出现转机。苏哈托在海陆 空三军和警察部队里都有效忠于他的将领,在这些司令率领的部队支持下,他向占 据总统府和一座无线电与通讯中心的叛军部队发出警告,要他们乖乖弃械投降。这 股武装力量所显示的威力,把叛军都吓跑了,政变就这样结束。苏加诺言活权力被 剥夺当时我们并未觉察,一场以失败告终的政变会有那么深远的影响,因为数名印 尼高级将领被人以残酷的手段杀害,随后又发生成千上万个(估计有50万人)所谓 共产党支持者遭屠杀的事件。死者包括一些华人,这些已经吸引了我们所有的注意 力。苏哈托慢慢地、含蓄地搬演这出戏,就像在演出印尼皮影戏一样。这是一种把 木偶的轮廓以影子的形式呈现在银幕上的表演。这出幕后戏编排得那么谨慎周详, 苏加诺的权力被剥夺,犹如抽丝剥茧,以致我们好一阵子都看不出苏加诺的权力已 经逐渐转移到苏哈托身上。这样过了半年多,苏哈托没有立即把总统轰下台,而是 以总统的名义行事来维持门面,暗地里却逐步把大权揽到自己手里,清除苏加诺身 边的亲信,削弱他的地位。从新上任的外交部长亚当。马利克那里,看不出政策有 什么转变。1966年3 月,苏加诺签下一纸总统政令,授权苏哈托将军采取一切必要 步骤保障国家的安全与稳定。我到这个时候还不敢肯定苏加诺已经出局,他那股足 以左右臣民的魅力太大了。直到一年后,即1967年2 月,苏哈托才由人民协商会议 正式推选为代总统。 1966年6 月,苏哈托的地位已经相当稳固,足以同时结束印尼跟新马之间的对 抗状态,双边关系则还要一段时日才恢复正常。印尼随即在We年6 月和7 月间,派 经济代表团到新加坡考察,然而这个动作主要在于宣传,没有多少实质意义。8 月 间我们派出一个贸易代表团回访。直至有了所谓的“1.5 亿元和解”,新印两国才 算在心理上靠近一步。我们答应初步提供这笔私人商业信贷给印尼贸易商,并允许 印尼国营银行“印尼银行”重新在新加坡开业。我们同意在平等基础上恢复双边贸 易,对方则重新开放所有港口,供新加坡船只使用。印尼也答应在修订国内法律后, 允许新加坡银行在当地设立分行,但是这个承诺迟至叨年代才真正落实。(那些在 印尼成功开业的新加坡银行却倒霉了。进入1997年,还不到6 年时间,它们就被印 尼金融危机拖累,贷款能否收得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迷宫般的政体基本的障碍使新、印关系不容易恢复:政治、安全和经济课题上 的误解,还有领海分界、海上航道和双边贸易管制上的分歧。印尼称为“走私”的 活动,在新加坡奉行的自由港政策下却完全合法,我们不可能当他们的海关人员。 我们无法完全认清他们,结果花了很长时间,学习如何应付这样一个迷宫般的政体。 有好几年时间,新、印外交关系的进展非常缓慢,丝毫谈不上融洽。印尼老爱摆出 一副老大哥的姿态。1968年3 月,马利克向新加坡的印尼侨民发表演讲时透露,他 已向我做出保证,1971年英国撤军后,印尼会随时准备保护新加坡不受共产党入侵 害。他说:“我们将保护他们(东盟区域的2 亿人口),即使来袭者是成吉思汗。” 马利克在结束访问时所发表的联合公报,遣词用字就比较委婉含蓄:“在平等、相 互尊重、互不干涉内政的基础上,加强现有联系。”数月后,在1968年10月中旬, 我们吊死两名印尼海军陆战队队员,新、印关系急转直下。这两人于1964年在乌节 路汇丰银行分行门前引爆炸弹,导致3 人丧命,因而被判处死刑。印尼的反应比我 们所预料的激烈。400 名身穿制服的学生,闯入新加坡驻雅加达大使馆和大使官邸, 掠夺洗劫一番。使馆外面站岗的印尼军队偏在这个时候自动消失,不知去向。外长 马利克吁请民众保持冷静,并声言不想向新加坡进行报复!要求全面抵制船运和贸 易活动,重新检讨双边关系的呼声此起彼落。对新加坡的电信服务也中断了5 分钟。 新加坡另两个外交官邸,也遭学生暴徒洗劫。愤怒的情绪一发不可收拾,在中爪哇 的泅水和苏门答腊的占碑,演变成反华暴乱,连累了当地华裔。可是到了10月底, 事态发展似乎渐趋平息。马利克公开警告,切断同新加坡的贸易联系对印尼有害无 益。他针对印尼海港设施条件恶劣的情况说:“我们应该考虑自己的有限能力。” 接着又表示不希望这场争执损及东南亚国家联盟内部的和谐,担心印尼的国际形象 会受到打击。此后,印尼局部解除了航运禁令。到11月初,所有限制全部撤销。11 月底,印尼国会一个3 人代表团奉命到新加坡访问,务必使两国“冰释前嫌,既往 不咎”。 两国关系解冻得非常缓慢。1970年7 月,我们委派李炯才出任驻雅加达大使。 朋友之间称他为KC的李炯才,语言能力很强,印尼话说得很流利,对印尼文化艺术 也有浓厚兴趣。他下足苦功,成功地同多名与苏哈托最接近的印尼高级将领打交道。 他们都想多了解新加坡,并发现李炯才是个友善而交游广阔的中介人。慢慢地,他 和这些将领建立了个人之间的了解和信任。 同年9 月,我跟苏哈托在卢萨卡不结盟高峰会议上初次碰面。过后我到他下榻 的别墅拜访,双方谈了半个小时,先说些轻松打趣的话,然后讨论就柬埔寨局势和 越南问题所该采取的立场。他征求我对美国介人越南事务的看法,耐心聆听我的分 析。我说,美国一旦撤军,对本区域稳定的冲击非同小可。共产势力一旦在越南和 柬埔寨获得胜利,很可能使泰国改变态度。调整和适应新崛起的强权是泰国一贯奉 行的政策。苏哈托总统同意我的看法。我们发现彼此对本区域的危机和发展,有一 些不谋而合的见解。作为开端,这半小时的短暂会晤还算不错。 1971年4 月,苏位诺。胡马丹尼少将来新加坡同我会面,这可是一大进展。他 相信超自然现象,是苏哈托在精神和神灵事务方面的心腹。据李炯才报告,面临重 大抉择的时候,苏哈托总会在胡马丹尼陪同下,到一个特别的山洞冥想一番,然后 才做出决定。我和胡马丹尼用印尼语交谈了一个小时,虽未涉及什么重要课题,但 是替将军做笔记的助手告诉李炯才,将军对这次会晤十分满意。他原以为我为人 “强悍、势利又傲慢”,结果发现我其实是个“友善、直率而善良”的人。 1972年3 月,就在胡马丹尼访新一年后,印尼国家安全局局长苏米特罗中将, 也在李炯才的安排下,静悄悄地前来进行私下访问,印尼驻新大使完全不知情。他 不希望印尼外交部获悉自己为总统执行这项秘密的任务。苏米特罗开门见山地用英 语和我交谈,表明苏哈托希望确切知道新加坡在某些课题上的立场,0 而且要听我 亲口说出来。 他阐明印尼对马六甲海峡的立场,认为其控制权应该归沿岸国家所有。我说, 几个世纪来它都属于国际水域,也是新加坡赖以生存的基础。新加坡愿意跟随印尼 和马来西亚,实施国际组织所建议的安全措施。但是任何企图掌管海峡或实施通行 费的行动,都可能导致同苏联、日本或其他海运大国产生摩擦,这样的情况,新加 坡绝不愿卷人。苏米特罗回答说,印尼将采取措施维护对马六甲海峡的主权,苏联 如果来硬的,印尼将毫不犹豫地以正面对抗。想必是因为我流露了无法被说服的表 情,他再以认真的语气补充说,苏联人大可尝试强占印尼,但他们绝不可能得逞。 一个月后,苏哈托派遣印尼内阁最资深的部长,也是负责国防与治安事务的将领庞 加贝安将军来见我。他是苏门答腊的巴达克族人,说话直截了当,不拐弯抹角,举 止跟苏哈托总统那种沉默低调的中爪哇人的特色截然不同。他认为印尼浪费了许多 本该用来致力发展经济的宝贵时间,武装部队的建设如今必须排在国家经济发展之 后。他希望经济上发展较先进的新加坡,可以辅助印尼的需要。我向他保证,印尼 的经济发展符合新加坡的既得利益。印尼在1972年10月邀请吴庆瑞前去访问,因为 他们知道吴庆瑞是我最亲近的同僚。据吴庆瑞观察,我和印尼军方3 名最高将领会 晤后,印尼不再像过去那样疑心重重,加之新加坡情报首长SR纳丹同印尼国家谍报 机构主任苏图波。尤沃诺中将经常接触,印尼发现,对重大课题的看法,新加坡跟 他们一致。一切准备就绪,为我在1973年5 月到印尼访问铺平了道路。整个过程经 过精心筹划。李炯才引述3 名印尼将领的话指出,“真挚的友谊还得逾越一道严重 的心理障碍”。要和苏哈托总统建立真挚的交情,两名海军陆战队队员被处以绞刑 正法一事,非得通过某种外交姿态,解决“爪哇人对灵魂,对清白良心的信仰”这 个症结,从而圆满地画上休止符不可。他们建议我到嘉里巴达印尼国家英雄墓地出 席官方安排的献花圈仪式时,向1965年在政变中遭杀害的将军致悼后,也到两名海 军陆战队队员的墓前撒花瓣。李炯才视这个举动为改善两国关系的关键,因为印尼 的将领们非常重视这样一种表示。我接受了这个建议。 新印关系掀新页我在5 月25日一早抵达,海陆空三军和警察部队全体仪仗队列 队迎接,接受检阅,礼炮鸣放19响,标志着新印关系就此掀开全新的一页。印尼一 家报章这么评论:“新加坡和雅加达之间区区一小时的飞行航程竞如此漫长,李光 耀要在遍访英国、美国、欧洲、日本、台湾,在全球各地绕了一圈之后,才抵达印 尼进行正式访问。”报章社论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必须先证明新加坡完全可以在不 依靠印尼和马来西亚经济的情况下生存,我们不是只会依赖邻国的寄生虫。 双方的经济合作必须建立在互惠互利的公平基础上,同印尼领袖与当地华裔 “主公”(这些“买办”为了获取特许经营权或执照以致富,一味迎合靠山的需求) 的关系不能相提并论。我告诉他,新、印关系的症结在于彼此能不能就长远意向取 得相互的信任。 苏哈托明确地表示,印尼对新加坡和马来西亚没有任何主权要求,希望争取的 只是荷属东印度群岛的领土。他决意专心推动印尼的发展,而非对外扩张。最重要 的是,他信不过共产党人尤其是中国共产党人。我告诉他,我不会让中国势力伸入 东南亚的。这是我们双方取得的关键性共识,他对我的立场深信不疑。 根据我的观察,苏哈托同苏加诺总统恰恰相反,是个谨慎细心、思想缜密的人。 他性格内敛,纵有滔滔辩才,勋章无数,也从未以此哗众取宠,四处炫耀。虽然态 度谦卑友善,他却有顽强不屈的意志,决定要做的事,就不容任何人反对。我欣赏 他,相信彼此可以愉快相处。 一年后,苏哈托在1974年8 月回访。他一抵达机场,我礼尚往来,鸣礼炮21响, 由海陆空三军和警察部队400 人组成仪仗队列队欢迎,以回应他在雅加达给予我的 隆重礼遇。他这次访新的焦点是,两国将就划定领海海域的协约交换协定书。我跟 他之间的“四眼会谈”再次发挥了关键作用。他没带任何文件,以印尼语即兴畅谈, 一心要道尽心中的想法,还两次因为接待员奉上茶水蛋糕干扰了会议而面露温色。 “群岛概念”是他最关注的课题。同其他一些岛国一样,印尼把它岛屿之间的水域 都视为领海。对于这点,他认为东盟成员国非得团结一致地给予支持不可。(东盟 即东南亚国家联盟,1967年8 月成立于曼谷,成员包括印尼、马来西亚、菲律宾、 新加坡和泰国。)就印尼的经济前景和困境,他也做了一番评析。 有关群岛概念,我回应说新加坡最关心的还是航行自由的问题。我们是东南亚 的一员,被逐出马来西亚之后,必须为自己创造新的经济基础以继续生存。通往美 国、日本、西欧各地的海上命脉航线非维系不可,任何企图阻挠航行自由的障碍, 会把我们彻底摧毁。因此我们愿意支持群岛概念,条件是印尼必须公开声明不违反 关于航行自由的惯例。至于石油或海床上的其他矿物资源,新加坡不会提出任何要 求。 他征求我对越战的看法,我说自一年前会面至今,局势发展越来越不乐观。尼 克松总统辞职了,无论福特总统意愿如何,美国国会势在必行,决意把对越南和柬 埔寨的援助削减一半,这两个政体恐怕难以长久维持。这一番看来前景暗淡无望的 评析,使苏哈托忧心忡忡。 我担心泰国局势继南越和柬埔寨成为共产国家之后,会变得不稳定,新马将因 此四面楚歌。新加坡纵然有超过75%人口是华人,却始终是东南亚的一员,我绝不 容许岛国成为中国或苏联利用的对象。看得出这一番话令他释然。 第二天,他在印尼驻新大使馆向1000多名印尼侨民发表演讲,在传媒面前,毫 不讳言印尼鉴于专业知识的局限,正积极到处寻求技术援助和资金,其中包括新加 坡。他公开接受新加坡为平等的独立国,承认我们能为印尼的发展做出贡献。这标 志着印尼对新加坡的态度有了重大改变。金边和西贡相继沦陷后,我于1975年9 月 在巴厘岛与苏哈托重逢。当时共产势力正如日中天,来势汹汹,转眼就要吞没整个 东南亚似的。敦拉扎克先于1974年5 月访问北京,建立外交关系,接着在金边失守 后,马上承认当地的红色高棉政权。苏哈托语带失望地说,他早已向敦拉扎克清楚 说明印尼和中国交往的不愉快经验,他也曾经在雅加达向泰国首相克立。巴莫做出 同样的表示,结果克立在1975年6 月西贡沦陷两个月后,到北京访问时,还是同中 国建交。在苏哈托看来,泰国和马来西亚的局势正不断恶化,东盟如果继续这种各 自为政的做法,径自迫不及待地承认越南的新共产政府和红色高棉,那么,我们坚 持对抗共产势力的意志迟早要崩溃。他意识到独新、印看法相近,在情绪上也不谋 而合——不做过度的反应以讨好中南半岛的共产国家,也不像马科斯总统不久前访 问北京时,发表华丽浮夸的演讲那样,口口声声歌颂共产党政权。 虽然我们最关切的是东盟的安全局势,却同意东盟应该公开强调政经合作,低 调处理安全问题。安全问题可以私下进行合作,尤其是交换情报。印尼和新加坡应 该巩固各自的优势,等待更适当的时机,同其他东盟成员国一起进行经济合作。苏 哈托没有谈到东帝汶,印尼在两个星期后占领这个地方。这次会谈很顺利。每逢区 域局势急转直下,新、印总会做出相似的反应。 但是,三个月后,在联合国就印尼占领东帝汶的行动进行表决时,因为新加坡 弃权,致使新、印关系第二次出现冷淡期。其他东盟国家都投票支持印尼。我们在 雅加达举行的军人节和国庆日庆祝会,都遭印尼军方领袖抵制。新加坡驻雅加达参 赞向我汇报说,一些印尼将军透露,比起两名海军陆战队队员被处以绞刑正法一事, 苏哈托这回的怒气更盛。 迟至一年后,1976年11月29日,苏哈托到新加坡进行非正式访问,我们俩的私 人交情才重新修好。我告诉他,新加坡实际上并不愿意给印尼和东帝汶之间的日常 关系设置障碍。我们接受东帝汶作为印尼领土的事实,但是绝不能公开认可印尼的 人侵和占领行动。他接受我的立场。如果我们当初投票支持印尼,等于是在我们本 身的安全问题上,向全世界发出错误的信息。 令他开心的倒是另一件不相干的事。我同意非正式地为他提供新加坡的贸易统 计数字,协助印尼抑制新、印两国之间的“走私”活动,条件是这些数字不能公开, 谁知他却要公开这些数字。我解释说,两国使用的统计归类法不尽相同,公开发表 这些数据,只会引起传媒和公众的更大误解。苏哈托表示有把握能让印尼媒体服服 帖帖,但他最后总算答应先仔细研究公开发表数据可能造成的长远影响,才决定要 不要这么做。我们接着同意新加坡和雅加达之间设立海底电信联系,技术细节交由 两国官员进一步研究。尽管会议进展顺利,新加坡驻雅加达大使拉欣依萨仍不忘提 出警告说,在印尼领袖和人民心目中,新加坡始终是个华族国家,他们对新加坡的 态度难免跟他们对国内华裔人民的态度纠缠不清。他警告说,印尼国内一旦萌生什 么不满情绪,新加坡会成为最方便的代罪羔羊。当印尼在1998年至1999年间陷入危 机时,这话证实应验了。 苏哈托总统的个性、脾气和宗旨使我个人能跟他建立友好的关系,这是我们的 福气。他是一个沉默有礼的人,只是比较拘泥于仪式和礼节。我访问雅加达之前, 他如此谨慎地预先试探我的立场,这与他的性格吻合。经过两次会谈,我们相互信 任。这些年的相处使我发现他是一个言出必行的人,不轻易做出承诺,但是说过的 话一定履行。言行一致,贯彻始终是他最大的长处。他比我年长3 岁,脸阔鼻宽, 总是一脸沉默寡言严肃的表情,但是且熟识,他就会时时挂着笑容。他十分享受吃 的乐趣,尤其喜欢甜品,但也努力通过散步和打高尔夫球控制体重。低声细语,从 容不迫是他说话的一贯姿态,但是一谈起重要课题他也会活泼生动起来。 他不是一个知识分子,却懂得任用能干的经济学家和行政人员当部长。他选择 了威佐约。尼蒂萨斯特罗教授、阿里。瓦达纳等毕业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大学的经济 学家组成班底,在他们手中,印尼向外来贸易与投资敞开大门,逐渐成为一个成功 的新兴经济体。 我和苏哈托的交情,克服了印尼人和新加坡华人之间的无数偏见。70年代至80 年代这个时期,我们几乎每年都要见一次面,保持联系,交换意见,讨论种种新出 现的课题。例如,我向苏哈托解释,语言和文化是非常棘手的情绪问题,不得不敏 感地谨慎处理。英文纵使是每一个新加坡人的共同语言,“推广华语运动”还是不 得不推行,因为新加坡华人至少说7 种不同的方言。原籍马来西亚或印尼的新加坡 马来族人民,同样放弃爪哇语、布央语和噀他语,转而一律使用马来语。至于新加 坡华族观众在印尼与中国的羽毛球赛中为中国队喝彩一事,不过是一些大声喧嚷的 亲中国群体的愚蠢行为。他们甚至在新加坡乒乓选手与世界冠军中国选手比赛时, 也向自己的选手喝倒彩。我说久而久之新加坡华人在思想意识上将会变成新加坡人, 这样的看法他接受了。 发展巴淡岛苏哈托要把巴淡岛发展成为第二个新加坡。那是新加坡以南20公里 外的一个岛屿,面积是新加坡的三分之二。1976年,他建议我协助印尼发展巴淡岛。 当时岛上缺少基础设施,只住了一小批渔民。他把发展巴淡岛的重任交由刚受委的 科技顾问哈比比博士处理,委派他来新同我会面。我鼓励哈比比利用新加坡推动巴 淡岛的发展,不过向他解释先得把岛上的公路、水电和电信等基础设施都发展起来, 并消除行政瓶颈。如果他能争取印尼经济部长和贸易部长拨款资助这项工程,我答 应免去新加坡和巴淡岛之间人们和货物往来的一切繁文,方便巴淡岛接驳新加坡的 经济动力网络。但是,真正在巴淡岛进行投资的,必须是商人本身,他们得自行判 断什么是可行的,什么是有利可图的。印尼新闻界花了好几年时间才了解这个道理, 因为印尼的主要计划,无论是钢铁厂、石油化学厂或水泥厂,向来都是政府的投资 成果。我必须再三解释,新加坡政府只能推动新加坡和巴淡之间资金、材料和人临 的流通,我们可以鼓励企业家进行投资,但是无法指示他们应该怎么做。我尝试说 服苏哈托让所有只生产出口产品的投资商在巴淡享有100 的外资股权。1989年10月 我们重逢,苏哈托表示愿意让纯粹生产出口产品的公司,在首5 年内享有100 %的 股权,5 年后则须把部分股权拨给印尼。这一优惠虽不比新加坡所提供0 的条件吸 引人,却足以吸引一些渐感新加坡营业成本增加的工厂,把基地转移到巴淡岛去。 其中一家政联公司新加坡科技工业有限公司。同印尼集团合资,在巴淡岛开发一个 占地500 公顷的工业园,积极争取跨国公司和本地工业家进场。这项工程果然取得 成功。到1999年11月,工业园吸引的投资额已达15亿美元,所雇用的印尼员工超过 7.4 万名,即使金融危机在1997年降临印尼,它依然不断壮大。继巴淡岛发展成功 之后,邻近的民丹岛和吉里岛随后也展开合作计划。苏哈托总统这时建议我们把每 年到新加坡游玩的700 万名旅客也引介到印尼去。新加坡于是全面参与印尼的旅游 业发展,新加坡航空公司因此有权直飞新、印联合开发的各个旅游景点。当然。凡 事总有其负面影响。我们的合作伙伴都以印尼华裔居多,不满的情绪也因此暗流汹 涌。我们也想寻找土生土长的印尼人一起合作,但是谈何容易,印尼的成功企业家 都是华裔。不过最后总算也跟几个地道的印尼商人合作发展了联营企业。 每一次碰面,我和苏哈托总会尽量抽时间进行“四眼会谈”。两人在这个时候 总能畅所欲言,无所不谈,我能提出任何主意试探他的反应,他也能当场拒绝而不 会觉得尴尬。友好关系和信任就这样建立起来。我曾向他保证,新加坡不会赶在印 尼之前同中国建交。所以当初决定同中国互设商务代表办事处,我事先亲自向他解 释,这不过是为了促进贸易,不等同于外交层次上的代表性。他接受了我的解释。 到了80年代中期,印尼对新加坡的看法彻底改变:新加坡不只远非中国的支持 者,实际上还坚持维护东南亚大家庭的利益。新、印的经济关系也逐渐改善。印尼 对一切船只开放所有港口,放宽出人口条例,有关印尼产品被私运到新加坡的疑虑 也烟消云散。当然,紧接着又出现新问题;如今是投诉印尼商人把电器和其他耐用 消费品从新加坡走私到印尼去,逃缴税率高的进口税。只不过这是印尼海关方面的 问题,怨不得我们。同样地,新加坡扮演中、印贸易中间人所引起的纷争,也随着 印尼打开与中国直接进行贸易的大门而终结。 我和苏哈托之间的高层友好关系,促使80年代担任印尼国防与安全部长的本尼。 穆尔达尼提呈建议,并进一步落实在苏门答腊北干鲁镇附近联合开发锡亚布空军武 器试射场,供两国空军使用的计划。1989年,这个武器试射场由两国国防部队总长 共同主持开幕仪式,标志着新印在防务联系上迈进了一大步。 1989年2 月,我在裕仁天皇的葬礼上见到苏哈托,他告诉我一个可能促使印尼 同中国复交的局势新发展:中国愿意明确而公开地表明,无论在党与党或政府与政 府的层次上,都绝不干预印尼内政。印尼在1990年8 月与中国恢复邦交,同年10月, 我到北京,新加坡也跟中国建立外交关系。 1990年11月,在卸下总理职务前几天,我到东京出席明仁天皇的登基典礼时, 又跟苏哈托碰头。苏哈托夫人想不通为什么我在身体仍然健壮,年纪还比她丈夫小 三岁的情况下,愿意退位让贤。我解释说,新加坡自建国以来未曾更换过总理,能 在条件最理想的时候选择适当的时机退位,应该是较妥当的做法。从1965年开始, 这些年来新、印双边关系由一开始彼此试探和了解,到学会怎么和平共处,其间总 有新问题有待解决,而总能解决、回避或搁置,以后再谈。如今回首,换了个性格 脾气跟苏加诺较相近的人当印尼总统的话,要同他们建立密切的关系并进行合作, 必定有困难;对印尼,甚至整个东南亚区域来说,这段历史恐怕也要改写了。 苏哈托的儿女们苏哈托夫人在1996年4 月逝世。同年11月我和内人前往探访, 见到的是一个孤寂凄苦的苏哈托。1997年6 月,我们又在雅加达重逢,苏哈托虽然 已经恢复平静,身边却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儿女们变得更亲近他。1996年8 月18日, 我们到文莱出席皇室婚宴见到了苏哈托的女儿,个个浑身珠光宝气。芝向新加坡驻 文莱大使的夫人提起印象中从没见过她们这般打扮。大使之前派驻雅加达多年,大 使夫人跟随丈夫在那里待久了,跟苏哈托的女儿相当熟识。她说,苏哈托夫人在世 时管住她们,母亲死后没了约束,她们就开始炫耀自己的珠宝首饰。 印尼盾爆发危机,是大家都始料不及的。泰国中央银行在1997年7 月2 日停止 扶持泰币后,基金经理个个惊慌失措,拼命抛售区域货币和股票,导致金融危机一 发不可收拾,区域国家的货币无一幸免。印尼财政部长采取明智的措施,促请国际 货币基金组织出面帮忙。他在同年10月底跟基金组织谈妥条件之前,苏哈托派特使 来向吴总理寻求支持,以加强印尼的谈判筹码。吴总理先找我和财长胡赐道商量, 然后把这事提交内阁讨论。我们相当有把握,印尼的经济状况比泰国强:经常性项 目和预算都没有出现巨额赤字,所呈报的外债不算高,通货膨胀率也偏低。于是我 们答应贷款高达50亿美元以表支持,但是要等到印尼用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 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总计200 亿美元的贷款和印尼自己的储备金之后,贷款协议才 生效。新加坡也答应,一旦印尼和基金组织达成协议,便进入外汇市场扶持印尼盾。 基金组织给予印尼的援助配套最终达到400 亿美元,日本也答应贷款最多50亿美元。 印尼同基金组织的协议一签定,印日新三国央行在彼此协商配合的情况下,立即进 场扶持印尼盾,把它从1 美元兑3600盾推高到3200盾的水平。危机爆发前,2500印 尼盾足以兑换1 美元。 眼见局势好转,苏哈托总统却在这个时候恢复基金组织协议下取消的部分大型 基础设施工程,结果削弱了各方的努力。取消的工程共有14个,复工的包括苏哈托 长女哈尔迪扬蒂。鲁克马娜(杜杜)持有股份的发电厂。另外,16家被迫清盘的银 行当中,有一家(为总统的儿子所拥有)在不同的名下获准恢复营业。市场对此的 反应是大量抛售印尼盾。这16家银行不过是冰山一角:印尼有200 多家银行,其中 多家规模小,经营无方,监管也欠妥当。更糟的是,印尼违反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达成的协议,开始放宽货币政策。印尼工商会主席宣布苏哈托总统同意利用新加坡 给予的50亿美元,为那些受信贷紧缩影响的印尼本土公司提供低息贷款,进一步打 击市场信心。苏哈托偏又在1997年12月,因为出国操劳过度病倒,导致问题更加严 重。 印尼盾币值直线下泻使我大为震惊,我委托驻雅加达大使邀请杜杜来新一趟, 替我向她的父亲转达一些看法。我最后一次卜到她是在1997年6 月到雅加达拜访苏 哈托的时候。同年圣诞节,我和吴总理在新加坡总统府别墅同她会晤。我们向她解 释,如果无法恢复人们对以下两个要素的信心,即苏哈托的健康状0 况和他履行国 际货币基金组织条件的意愿,那么印尼局势将非常棘手。我竭力奉劝她和她的弟妹 们尝试了解眼前的局势:在雅加达的国际投资基金管理人都把焦点放在总统儿女所 享有的经济特权上;在这个危机时期,他们最好完全退出市场,不要再涉及任何新 工程。我直截了当地问她能否使弟妹们听从劝告。她同样坦率地回答说无能为力。 为了确保她明白市场分析员天天撰写这类报道有多大的影响,我通过驻雅加达大使 把一份每日要闻选录送交给她。从苏哈托儿女们的所作所为判断,他们根本无动于 衷。1998年1 月6 日,苏哈托总统发表了印尼预算案。预算案内容既未同国际货币 基金组织商量过,也未达到印尼早先在拯救配套下承诺落实的目标。此后两天当中, 印尼盾兑美元汇率从7500盾下泻到回万盾,因为基金组织副执行总裁费希尔和美国 副财长劳伦斯。萨默斯双双批评预算案内容同基金组织开出的条件不符*月8 日晚 上9 点,我由电台新闻获悉,雅加达群众惶恐地疯狂抢购物资,把所有商店和超级 市场的货品一扫而空,尽量花掉迅速贬值的印尼盾,换来食物和用品加以囤积。我 拨电话给驻雅加达大使,对方证实了这个消息,还说一家超级市场被烧毁,而印尼 盾在市面上更创下1 美元兑11500 盾的新低点。我赶紧提醒吴总理。他一听到这个 消息就发信给美国国务院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建议它们发表文告,抚平市场的紧 张情绪,否则第二天恐怕会爆发动乱。过了数小时,在新加坡时间早晨7 点,克林 顿总统拨电话同吴总理商讨事态的最新发展,然后又同苏哈托总统通话。克林顿宣 布将派遣萨默斯协助解决问题。与此同时,费希尔发表文告劝请人们不要反应过敏。 这样忙碌了一场,总算让人产生一丝希望,觉得可望找到一条出路,以免最终以暴 动和骚乱收场。1 月15日,苏哈托总统本人签署了基金组织给予的第二个贷款配套, 承诺履行更多改革措施。 在签署第二份协议之前几天,即1998年二月9 日,苏哈托的次女、印尼特种部 队司令普拉博沃。苏比安托少将的妻子海迪阿蒂。哈里亚蒂。普拉博沃(蒂蒂)来 新加坡见我。苏哈托知道她来新加坡,她希望我们帮助印尼在这里发售美元债券。 一名国际银行家曾指出,通过这个方法筹集美元,将有助于稳定印尼盾。我却认为, 眼下的世道充满危机感,市场对印尼盾根本没什么信心,要在这种环境下发售债券, 万一失败,市场人士的信心将进一步滑落。海迪阿蒂接着抱怨新加坡传出某些谣言 消u 弱了印尼盾,还说新加坡银行界人士鼓励印尼人把钱暂时存放在这里,问我们 能不能出面阻止。我向她解释,即使政府出面干涉,也无济于事,因为印尼人民只 要在电脑键盘上一按,照样能把钱从印尼转到世界任何一个角落。更何况,真金不 怕火炼,如果基础稳固,谣言根本动摇不了印尼盾。要恢复市场信心,她的父亲就 必须让世人看到他落实基金组织配套的改革措施。若觉得某些条件不切实际或太苛 刻,大可邀请像美国前联邦储备局主席保罗。沃尔克这样的一位人物担任顾问,由 他提出理由,基金组织会认真听取的。这话总算对方还听得进去——一个银行家后 来告诉我,沃尔克确实去过雅加达会见苏哈托,但是没有当成顾问就离开。 由于子女们对每一个有利可图的合约和垄断行业都插上一脚,而且介人的程度 有增无减,苏哈托面对的问题雪上加霜。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决定向他的儿女涉及的 一些合约和行业开刀,终止这种垄断局面,包括丁香业、儿子胡托莫负责的国产车 计划、女儿杜杜掌握的发电厂合约、其他儿子获得的银行执照等等。苏哈托不明白 基金组织为什么要干涉印尼内政。实际上,这陛垄断行业和优惠待遇,已成了投资 基金管理人最关注的大课题。另外,苏哈托班子里的高级技术专家官员,把印尼金 融危机看成一个可以借以铲除一些削弱经济并引发不满情绪的不良作讽的机会。最 重要的是,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很清楚,这类不良风汽一日不除,美国国会绝不会表 决支持拨出更多资金填补基金组织的财库。美国的观点是关键美国的观点是影响整 个事态发展的关键因素。萨默斯在1998年1 月11日赴印尼途中路经新加坡时,告诉 我和吴总理,怕前最需要的是“中断”苏哈托的执政手法,总统的亲朋戚友必须停 止享有各种特权,大家得平等竞争。我却指出,苏哈托继续执政才是上策,因为没 有任何一个继承苏哈托的总统有那种能耐推行基金组织开出的严格条件。因此,我 们应该协助苏哈托落实这些条件,朝最理想的结局努力,即促使苏哈托委任副总统, 将来由这名副总统在后苏哈托时代,负责恢复市场人士的信心。克林顿政府对这个 观点无法认同,坚持务必推行民主,根绝贪污和侵犯人权的事件。反正冷战已经成 为过去,没必要再“纵容”(克林顿在1992年竞选时使用的字眼)苏哈托了。两个 月后。在1998年3 月,美国前副总统沃尔特。蒙代尔带来克林顿给苏哈托的口信, 然后在回程中到新加坡同我和吴总理会面。双方就苏哈托对改革方案可能采取什么 行动交换意见,然后蒙代尔冷不防向我提问:“你是认识马科斯的。他是英雄还是 奸雄?苏哈托和他比较有什么不同?苏哈托是爱国之士还是恶人一个?”我觉察到 蒙代尔准备先摸清苏哈托的动机,然后才向美国总统提呈建议。我回答他,马科斯 或许一开始是个英雄,结果却变成好雄。苏哈托则不同。他心目中的英雄不是华盛 顿,也不是杰弗逊或麦迪逊,他崇拜的是爪哇中部的梭罗苏丹。苏哈托夫人生前是 这个皇室家族的小公主。在苏哈托心里,作为堂堂的印尼总统,他是一个泱泱大国 的苏丹中之苏丹,膝下子女自然应该享有和梭罗苏丹的王子、公主们一样的特权。 给予他们这些特权,他一点也不觉得愧疚,因为这是他当苏丹霸主的权利。他视自 己为爱国之士,我也不会把他列为奸雄。 吴总理分别在1997年10月和1998年1 月与2 月三度造访苏哈托,向他解释印尼 经济正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他必须认真对待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改革方案,否则市 场将抛售印尼货币与股票,导致当地经济崩溃。吴总理最后一次在1998年2 月见过 苏哈托后回来告诉我,对方的一举一动好像是自己已经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深信 西方国家要把他踢出局。吴总理向苏哈托表示关注,万一经济情况恶化,就会出现 粮食短缺、社会动荡、人们对印尼信心全失的局面。要真是这样,总统就会处于非 常严峻的困境,因此非得借助基金组织的支持,稳住经济不可。苏哈托信心十足地 回答说他有军方鼎力支持。吴总理向他暗示,印尼人民可能已到达饥饿之至,连军 人也不愿开枪的地步。苏哈托根本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可怜他完全和现实脱节。 当时已有一名印尼将军这么说(这是美国大使3 月间告诉我们的大使的):“如果 有1000名学生,他们会遭到镇压;如果有一万名学生,印尼武装部队会设法控制群 众;但是如果学生有10万名,武装部队人员会反过来加入学生的行列。” 苏哈托一生最大的错误1998年二三月间,苏哈托最后一次委任军方和内阁要员 人选,这是他一生贻害最大的错误判断。他委任哈比比为副总统,因为正如他在辞 职前48小时所说的,没有人会支持哈比比出任总统。苏哈托以为只要众人知道下一 个总统人选是哈比比,无论国内或国外,就不会有人串谋逼他下台了。陪他打高尔 夫球的木材大王郑建盛当上贸工部长,女儿杜杜成了社会事务部长。几乎所有其他 出任内阁成员的人士,不是效忠于他,就是他的子女们的亲信。他一方面委任维兰 托上将为武装部队总司令,另一方面提升女婿普拉博沃为中将,由后者出任陆军战 略后备部队司令,企图以此平衡大局,这么做却大错特错。他明知普拉博沃脑子精, 野心大,但是做事冲动鲁莽。 我于1996年和1997年在雅加达同普拉博沃共进过午餐。他很机智,但是直率得 很不得体。1998年2 月7 日,他到新加坡访问,分别同我和吴总理会面,传达了奇 怪的信息:印尼华人的处境危险,一旦发生什么问题,即暴动,作为少数民族的他 们将受到伤害;活跃于政坛的印尼著名成功华裔商人林绵坤尤其发炭可危,因为他 具备“双重少数派”的身分,既是华人又是天主教徒。林绵坤曾对他和数名将军说, 苏哈托非下台不可。当我表示怀疑时,他坚持林绵坤确实说过这些话,还说印尼的 华裔天主教徒令自己陷入险境。我和总理都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相告 关于林绵坤的这席话——显然任何一个印尼人都不可能告诉总统的女婿应该把总统 撵下台。我们猜想这是不是林绵坤和其他印尼华裔商人即将出事的前奏,他要让我 们有心理准备。 1998年5 月9 日,刚退休不久的美国参谋长联席会议副主席威廉。欧文斯在新 加坡同我碰面。他告诉我,前一天在雅加达的印尼扭转过来,崛起成为虎虎生威的 新兴经济体;是他为印尼人民提供教育,兴建基础设施,为印尼的继续发展铺路。 对这样一个领袖来说,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真是个人极大的悲哀。在这种非常时刻, 向来在判断和任用手下方面特具慧眼的他,却选错对象出任要职。他犯下的错误对 自己、对国家都贻害无穷。 苏哈托从来没有考虑要流亡他国。他和家人的财富都投资在印尼。那名在《资 本家》杂志上报道苏哈托家族累积资产达420 亿美元的美国记者,1998年10月在纽 约向我透露,这笔财产大部分留在印尼。当地爆发经济灾难后,据他估计,财产价 值只剩40亿美元了。苏哈托不像菲律宾的马科斯,他没有把财富偷偷带出国外,以 防必要时能迅速脱身。他依然留在雅加达的住家。当了32年总统的他没打算逃跑。 我不明白他的子女为什么需要那么多财富。若不是因为他们行为过分,苏哈托在印 尼史上将能占有不同的地位。 深受他信任,对他忠心耿耿,曾长期担任武装部队情报局局长,后来升任武装 部队总司令的穆达尼将军,曾在80年代末对我说,他曾劝告苏哈托制止子女们对商 业特权的无止境的要求。如果听取穆达尼的劝告,苏哈托就不会有如此的悲剧收场。 我观看了他宣布辞职的电视广播,为他无法更体面地引退而叹息。苏哈托穷一 生精力,稳定印尼局势和振兴国家经济。他所推行的政策提供了有利条件,让所有 的东盟国家经济能在70年代至90年代期间,欣欣向荣。那是东南亚的黄金时代。 虽然哈比比是误打误撞坐上总统的位子,他却相信命中注定他会统治印尼。他 有很高的智力,却性情善变,而且口没遮拦。在《亚洲华尔街日报》)1998年8 月 4 日)的一篇报道中,他形容自己的工作方式是“并行处理一二十个课题”,把自 己跟电脑相提并论。他也抱怨在1998年5 月21日就任的时候,许多国家第二天就纷 纷传来贺词,新加坡却迟迟没有道贺,一直到“将近6 月份,非常退。我是无所谓, 但是这里(印尼)有2.11亿人。看看地图,绿色的(地区)全是印尼,那个小红点 是新加坡。你看看。” (新加坡已在5 月25日发了贺电)吴总理几天后在国庆群众大会的演讲中回应 说,新加坡只有区区300 万人口的资源,像新加坡这种“小红点”能为邻国做出的 贡献有限。 我们很清楚哈比比的为人,因为他曾经负责巴淡岛同新加坡合作的项目。他对 印尼华裔有敌意,而人口多数为华人的新加坡因此也遭池鱼之殃。他企图以对待印 尼华裔“主公”的态度对待我们,想向我们压榨而自肥。这会改变我和苏哈托向来 以平等独立国的姿态合作的基础,使之变成兄长和弟弟的关系。可是私门里,哈比 比派人再三向吴总理传话,邀请他到雅加达访问,也邀请显龙(副总理)和太太一 起共进晚餐。他要给外界留下新加坡领袖是支持他的印象。有人告诉我们,他以为 这样就能挽回印尼华裔商界领袖的信心而进行投资。我们看不出这类访问何以能产 生这样的效果。 哈比比指责张志贤哈比比指责新加坡一事见报两天后,他对新加坡教育部长兼 国防部第二部长张志贤训话训了80分钟。张志贤当时是到雅加达去,把援助物资送 交印尼武装部队总司令维兰托将军的。这里引述一段张志贤的话:“哈比比手舞足 蹈,他挥动着双臂,与此同时脸上的表情和语气迅速转变。他几乎无法坐定,声音 很激动,样子很烦躁。哈比比的谈话不是强调他自己的成就和特性,就是近乎赤裸 裸地向新加坡进行威吓。他忆述自己从18岁起就住在欧洲,前后25年,并吸收了‘ 民主和人权’等价值观。 “哈比比要新加坡认清自己的地位和脆弱性。于是他进一步指出‘新加坡在 (印尼)里边’,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来,冲到挂在墙上的地图前面,展开双臂强 调印尼的大片绿色地区把‘小红点’新加坡包围其中。” 后来,我在1999年1 月27日晚上启程赴达沃斯之际,在电台新闻中听到哈比比 决定给予东帝汶选择全面自治或独立权利的消息,整个人呆了。这等于突然扭转印 尼坚持的政策,也就是,东帝汶并入印尼是不可逆转的。 在达沃斯,我见到陆士达——那位精明机警,常年奔波不懈,负责东亚与太平 洋事务的美国助理国务卿。我们俩都同意,哈比比的献议一经提出,便使局势产生 了永久性的变化,东帝汶走向独立将是意料中事。陆士达冷淡地说,一些总理不应 该贸贸然写信,尤其是写给像哈比比这样的总统。(我们都阅读了有关报道,它指 出哈比比做出这个决定是受到澳大利亚总理约翰。霍华德一封信的影响,信中建议 让东帝汶人民通过全民投票来决定他们自己的前途。) 让东帝汶自决前途的消息在宣布后不久,新加坡交通部长马宝山在1999年2 月 4 日会见哈比比时,对方向他追述了澳大利亚大使相告有关“新喀里多尼亚”解决 方案的经过:安排全民投票自决,并且要有所准备在15年筹备期过后,给予独立。 哈比比告诉澳大利亚大使,印尼不准备采纳这个方法。印尼并没有从东帝汶得到天 然资源、人力资源或黄金,而澳大利亚也无权坚持要印尼给予东帝汶位自治或自决 的选择。 哈比比对马宝山说:“全世界都不了解我们,经常对我们进行人身攻击。”对 此,他感到“气愤和厌倦”。他吩咐内阁研究让东帝汉脱离的可行性——让他们选 择要自治或独立。如果东帝汶拒绝自治方案,却又要印尼协助他们为独立铺路的话, 他就得说声“抱歉”,他不准备当东帝汶的“有钱叔伯”。他请大使向霍华德转达 这一番话。为此,霍华德在1999年1 月写信给哈比比,信中有哈比比对东帝汶的这 个看法。哈比比收到信后,马上在有关段落的旁边作注,向内阁推荐这样的主意。 这一系列在印尼历史上标志着一个转折点的事件,就这样给启动了。 让东帝汶自决的消息公布后的同一晚上,我在新加坡飞往苏黎世的班机上,见 到能干的印尼经济事务统筹部长吉南加尔。卡塔萨斯米塔,从他那里证实了哈比比 决定这个课题的方式。我们都准备到达沃斯出席世界经济论坛。由于座位只隔着走 道,我们于是谈论起印尼的经济和政治局势的发展,一谈就是一小时。不过,吉南 加尔最关心的还是东帝汶。他回忆起当天下午有人根据哈比比的备忘录,在内阁第 一次提出东帝汶课题。随后全体部长,包括国防部长维兰托将军,经过两个小时的 讨论就做出决定。大家同意采纳总统的建议。他略带焦虑地问我,这样会不会给印 尼带来其他影响。我委婉地回答说不敢确定,但是这次政策上的转变所带来的影响, 确实非同小可。哈比比的军师以为让东帝汶选择自治或独立,就能使哈比比获得国 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的资助,让他在美国和欧盟能以民主之士和改革者自居, 对他重新当选总统有帮助。事实上,他惹恼了印尼的将领,其中有好几位多年来一 直尝试安抚东帝汶。吉南加尔于1999年8 月在奥克兰出席亚太经济合作论坛会议时 告诉吴总理,他们在同年2 月把民兵武装起来,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们的用意是 要“劝服”东帝汶人避免投独立票。东帝汶人却选择独立,投票率达99%,独立票 高达80%。投票结果一宣布,民兵便公然放火焚烧破坏东帝汶。哈比比作为印尼民 族主义者的名声因此大坏,印尼武装部队和政府的声誉也因此扫地。 为了协助哈比比连任总统,他的智囊团为他塑造改革者的形象,凸显他决心和 过去一刀两断。他释放政治犯,容许50多个政党注册成立,而不再是苏哈托时代的 3 个政党。他也经常和媒体会面,并畅所欲言——甚至口不择言。幕后的编导者便 得把他“拉回来,不让他信口开河。他需要金钱来换取支持。印尼官员预料在选举 后会出现大变动,惟恐被调派去担任油水较少的职位,便趁此过渡时期大捞特捞。 这个时期各个层面的贪污活动,比苏哈托时代情况最严重的时候有过之而无不及。 受贿的机会无所不在,因为许多银行和大公司没有能力清偿债务,必须依赖政府的 抢救计划,这使它们面临压力。其中一家是巴厘银行,同哈比比关系最密切的一些 亲信,抽取了该行7000万美元左右。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和世界银行拒绝在巴厘银行 彻底接受查账并惩治违法者之前发放援助金。哈比比却以发表审计报告有违印尼银 行保密条例为理由,阻止公开该行账目的审查结果。据印尼媒体报道,有关贿款牵 连到他的家族成员。 尽管如此,在争取连任时哈比比还是凭借自己在伊斯兰教界的名声和总统的头 衔,动员所有他所能号召的支持者。他的表现摇摆不定,不时得由助手替他稳住阵 脚。虽然媒体、反对党领袖以至他自己的政党专业集团党都向他施压,他却始终不 肯放弃。他说他不是一个懦夫,除非人协(人民协商会议)否决他,不然他不会退 出竞赛。结果他确实遭到否决。人协在10月20日上午以355 票对322 票,驳回他的 施政报告。熟悉印尼政坛纵横之道的人士告诉我,他们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钱,在那 么短的时间内,交到那么多人协代表的手中。哈比比放弃了角逐。哈比比退出竞选, 促使最后关头出现戏剧性的结盟变化,影响了两大总统候选人阿。杜拉赫曼。瓦希 德和梅加瓦蒂。苏加诺普特丽的命运。被追随者称为古斯杜(杜大哥)的瓦希德, 是伊斯兰教教士联合会的领袖,这个以乡村地区为根据地的传统伊斯兰教组织,拥 有3000万个成员。瓦希德的民族复兴党在6 大选中赢得12.6%的选票。苏加诺总统 的千金梅加瓦蒂领导的斗争派民主党,在一片喧哗的群众大会竟选活动中,成为赢 得最多票数的单一政党。得票率达34%。远远超过哈比比(专业集团党)。但是, 由695 人组成的人民协商会议(其中200 个席位不是民选的)在10月20日下午四点 却宣布瓦希德当选总统,他以373 票击败获得313 票的梅加瓦。政治布局的疯狂操 纵行动由此展开,直到翌日下午三点人协开始投选副总统才告结束。三名候选人— —专业集团党的阿巴丹戎、印尼国军总司令维兰托将军和伊斯兰教政党联盟的哈姆 扎。哈兹参加角逐,梅加瓦蒂却不肯参赛,惟恐再次蒙羞。瓦希德费尽唇舌劝她参 选,最后向她保证。一定有足够的政党支持能使她获胜。他需要她扮演副总统的角 色来为他出任总统正名。与此同时,在好几个选票几乎由她一人囊括的爪哇和巴厘 的几个城市,纷纷传出暴力和纵火事陆士达恰巧在这个时候来到新加坡,准备在世 界经济论坛发表演说。他于晚上八点在瓦希德当选总统后数小时同我和吴总理会晤。 我们跟他一样,深信如果有人在人协耍弄政治手段,导致梅加瓦蒂在发生舞弊的情 况下落选副总统,印尼将难免发生一场流血事件和更多的动乱。我们双方决定尽自 己所能,让印尼的主要人物了解这种情形要是发生,对国际投资者的信心将会产生 的后果。 《雅加达邮报》10月22日报道,美国国务卿奥尔布赖特(当时在南非)在前一 天上午致电瓦希德,“传达华盛顿的意见”,即梅加瓦蒂应该当选副总统。结果梅 加瓦蒂以396 票对284 票获得胜利,战绩叫人折服,也使印尼幸免于另一轮动乱。 就客观形势而论,最后出来的结果是最合乎理想的。瓦希德这位新当选的总统 眼睛失明。他在1998年两次中风,但是对周遭的事情还是很机警敏锐,他能在10月 20日迅速行动,使自己获选的机会提升到最高。人协驳回哈比比的施政报告之后, 瓦希德获得大部分原本该由哈比比得到的亲伊斯兰教选票。在当选后一星期内,他 迅速委任各大政党和军方的代表组成内阁,为全国上下展开和解过程。由于分权太 广,这或许算不上是最有效率的政府,但是它或许能协助印尼治愈在门个月的流血 冲突中所造成的创伤:土著对抗华裔,穆斯林对抗基督教徒,达雅克人和马来人对 抗马都拉人,亚齐分离主义者对抗印尼军人。瓦希德和梅加瓦蒂有两项任务叫人望 而却步:修复满目疮痍的印尼社会结构,重新推动经济起步。 在苏哈托时代,为了免得跟他或他的助手之间产生误会,我们从不会晤印尼的 在野党领袖,也不像美国或西欧那样,同苏哈托的政敌梅加瓦蒂、阿敏。拉伊斯, 甚至是瓦希德来往。同我们有密切关系的是苏哈托的部长和印尼国军。这些人,尤 其是外交部长阿里。阿拉塔斯和国防部长兼三军总司令维兰托将军,在哈比比执政 时期协助稳定新印两国的双边关系。不过,从1999阵1 月到4 月,当时担任国防与 战略研究院院长,而后在同年9 阴出任新加坡总统的纳丹邀请印尼各政党领袖,在 海内外媒体全面报道的情况下,向研究院发表演讲。新加坡的部长们在这些演讲者 来访期间,同他们共进午餐或晚餐,借此了解他们的立场,并建立和睦的关系。我 们就这样认识了瓦希德(后来当选总统)、梅加瓦蒂(后来出任副总统)、拉伊斯 (后来担任人协议长),以及专业集团党的马祖基。达鲁斯曼(后来出任瓦希德内 阁的总检察长)。这可触怒了哈比比和他的手下,他们公开表示不满我们干预印尼 内政。国防与战略研究院指出,它也曾邀请专业集团党的代表前来演讲;马祖基便 曾应邀前来。研究院也三番四次诚邀专业集团党主席阿巴丹戎,只是对方无法赴会。 这还无法让哈比比的外交顾问德薇。福尔图纳。安瓦尔博士息怒,她硬指新加坡顺 向梅加瓦蒂。我于1997年在雅加达见过瓦希德。当时他在一个私人会议上致词,解 释伊斯兰教在印尼所扮演的角色,并向投资者保证,印尼的伊斯兰教跟中东的派别 不同。他是个演讲高手,英语流利。阿拉伯文修养高,头脑很聪明。当时我万万没 想到,此人有一天会当上总统,在哈比比执政过渡之后,治理苏哈托留下来的印尼。 我和吴总理在瓦希德就职当晚,立刻发出贺电,我们不希望我们对他们的新总统的 支持受到任何质疑。 瓦希德当选后不久,召集了东盟各国大使。瓦希德告诉他们,他将到所有的东 盟国家访问,第一站是新加坡。他直截了当地向新加坡驻印尼大使李广富表示: “印尼要和新加坡建立良好的关系,希望新加坡能在印尼复苏之际给予支持。”他 进一步解释对未来的构想:中国、印度和印尼三个全世界人口最多的国家能携手合 作;日本和新加坡则提供经济和科技支援。到了那个时候,亚洲将能减少对西方的 依赖。 瓦希德来访之前,他的外长阿尔维。希哈布博士到新加坡大使馆拜访李广富, 以显示印尼不是以兄长的态度对待新加坡,而是诚心要跟我们合作。阿尔维。希哈 布是一个有本事而务实的人,出身商界,也是一家美国大学的神学客座教授。李广 富向他保证,新加坡会帮助他们,但是我们人口仅有300 万,无论是经济或科技能 力,都有其局限性。新加坡没有美国或日本那样的资源来协助印尼重新启动经济。 阿尔维。希哈布告诉他,新加坡可以发挥催化作用,协助印尼挽回投资者的信心。 因此,我第一次同当上印尼总统后的瓦希德会面,气氛是融洽而有建设性的。 吴总理在1999年11月6 日亲临机场迎接瓦希德,在午餐前和共进午餐时同对方 聊得很投入。接着,瓦希德当着济济一堂的500 名商人和外交人员面前,表现了他 对政治的把握,也施展了人们在更加讲求开放和责任归属的时代对印尼新总统所预 期的技巧,叫人佩服。他在我前往拜访的时候,邀请我加人他筹组的国际顾问团, 协助印尼复苏经济。这样的殊荣我无法推辞。他谈到道德标准和清廉的政府。我说, 他要部长们当清官,就得确保他们获得足够的报酬,不必贪污也能过得合乎身分地 位。在场的印尼财经工业统筹部长郭建义,告诉陪同晤谈的新加坡部长杨荣文,他 刚刚跟瓦希德讨论过这个敏感的课题。说是敏感,因为他们的能力只够涵盖最高层 的官员,无法全体一视同仁。 同瓦希德“四眼会谈” 我和瓦希德也无所约束地进行了“四眼会谈”。尽管上了年纪,又曾经两度中 风,上午还四处奔波,瓦希德却依然显得精力充沛,让人心头安稳不少。而且他的 幽默感不断流露,一举手,一投足,浑然一副完全掌控大局的总统的架势。投票给 他的伊斯兰教政党必须解决它们所面对的问题,同时会跟瓦希德不断进行交流互动, 这将使它们变得更实际,5 年后必会呈现不同的面貌。瓦希德希望我和总理同印尼 副总统梅加瓦蒂会面,尽可能帮助她吸取经验。他说,他跟维兰托将军关系良好, 很清楚军方的角色应该如何演进。他知道内阁有很多不称职的人物,尤其是在金融 和经济领域。这些问题会得到解决。他下定决心要使政府的运作步伐一致,贯彻始 终。 他不只幽默感十足,对自己也有非常实在的评价。他戏虐0 说:“印尼第一任 总统(苏加诺)为女人疯狂;第二任总统(苏哈托)为金钱疯狂;第三任总统(哈 比比)纯粹就是疯狂。”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儿问他:“第四任总统呢?”他想也不 想就回答:“做戏。”一言概括了他在印尼所充当的角色。他有信心自己能在这个 讲求对媒体和非政府组织要开诚布公的新时代,扮演好印尼总统的角色,满足两者 所提出的改革和民主要求。 不过,印尼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大变动,权力不再集中于一个以强大无比的印尼 武装部队做后盾的总统手中。选举促使许多小伊斯兰教政党崛起,但是它们加起来 都无法凑成多数。梅加瓦蒂领导的政党赢得34%选票,是得票最多的单一集团。领 导伊斯兰教政党赢得7 %选票的拉伊斯,以高明的手腕把好几个伊斯匕教政党七拼 八凑,凑成一个联合组织‘中间轴心派系“,由这个组织同其他组织达成协议而使 拉伊斯击败梅加瓦蒂派出的候选人,赢得人协议长之席位。中间轴心派系也投票支 持瓦希德,从而挡住梅加瓦蒂的总统之路。瓦希德是爪哇中部和东部的传统伊斯兰 教领袖,身为伊斯兰教教士却为民族主义所接受,因为他向来主张宗教(包括伊斯 兰教)和国家应该径渭分明。但是他之所以能当选,全靠中间轴心派系的穆斯林投 他一票。苏哈托一直约束着伊斯兰教的势力,直到80年代末,为了抗衡武装部队的 影响力,才开始拉拢穆斯林。哈比比当总统后更是积极地把他们扶持上来,帮忙他 们动员支持者支持自己连任。伊斯兰教政治力量已经进人印尼的权力中心,眼下是 印尼的一股强大势力,今后也是。印尼所面对的挑战,是如何维持一个平衡点,使 其多元种族、多元宗教的子民能依照印尼建国之父苏加诺总统提出的、铭刻在印尼 国徽上的建国原则”存异求同“团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