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南亚传奇 英迪拉。甘地夫人是我所见过的最强硬的女总理。她具有女人味,却一点也不 柔弱。作为一名政治领袖,她比撒切尔夫人、班达拉奈克夫人或贝娜齐尔。布托都 还坚毅冷酷……在社交谈话中,她装出一些女性的举止,向男士卖悄地微笑;可一 进入辩论,她那种钢铁般足以同任何克里姆林宫领袖较量的个性,就会表露无遗。 学生时代我敬仰尼赫鲁和他定下的目标:建设一个世俗的多元种族社会。像大 部分英属殖民地的民族主义分子,我拜读过尼赫鲁在英国人的监狱里度过漫长岁月 写下的著作,特别是他写给女儿的书信。这些信写得非常优美,他的观点和思绪拨 动了我的心弦,激起回响。我同其他50年代的年轻民主社会主义分子一样,总猜想 到底会是中国还是印度成为发展的模范国。我希望民主的印度,而非共产的中国获 胜。印度虽曾有所建树,比如推行绿色革命,但是人口增长抑制了生活水平和素质 的提高。 1962年4 月,我首次以总理的身分访问德里。有人接我到潘迪特。贾瓦哈拉尔。 尼赫鲁的官邸同他会晤。那里曾经是英军司令官的住所——两层楼的建筑,有宽阔 的阳台,空旷的园林0 设计令人赏心悦目。我们交谈了半个小时。 午餐的时候,我们围坐在料想是英国时代留下来的长桌四周,每个宾客有一个 大托盘式的银色器皿做“餐盘”。大家在侍应生端来的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饭、 北印度烙饼、咖喱、蔬菜、肉、鱼、酸菜和辛辣调味品当中,挑选自己爱吃的食物。 不寻常的是大家都用手指抓东西吃。芝和我从来没试过这种用餐法。他们灵0 巧而 文雅地用指尖抓起食物,我们则在食物里胡搅一通,肉汁都流到指节上,搞得儠儠 遢遢,感觉狼狈得很。吃甜品前——那甜0 品很可口,侍应生端上银色的洗手碗让 宾客在放着酸柑片的水里洗净油腻的手指,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坐在我们对面的尼 赫鲁发现我们无所适从。我解释说,除了筷子,我们通常使用叉和汤匙。幸好此后 在德里用餐都有刀叉供我们使用。 对于我相告的事情,尼赫鲁相当感兴趣,他邀请我第二天再见面。这次,他给 了我90分钟的时间。我向他解释了新加坡和马来亚的人口结构,并解释说共产党在 新马华人当中很有影响力,因为他们非常成功地把中国从一个腐败又颓废的社会转 化为一个有纪律、廉洁而有活力的社会。不过,我告诉他,共产主义根本不适合东 南亚,更何况,如果新加坡宣布独立,那将产生灾难性的后果,它必会遭邻国敌视, 包括马来亚的马来人,以及印尼的爪哇人和其他马来族群。既然东姑不要新加坡单 独同马来亚合并,因为这会使华人的票选势力跟马来人相等,我认为最好的办法是 让新马同婆罗洲地区合并。他感到惊讶,但是很高兴,竟然有个华人决心不让新加 坡落人共产党手中,或者受北京影响。 1964年,我结束对非洲的访问后,归途中再度前往德里拜访尼赫鲁。他怄接着 身躯瘫坐在椅子里,消瘦得不成人形,说话的声音和姿势都流露出倦弱的样子,精 神恍惚。中国在喜马拉雅山脉边境发动攻势,打击了他对亚非人民团结的憧憬。我 最终带着满腔的哀伤离开。几个月后,尼赫鲁在同年5 月与世长辞。 我和尼赫鲁在60年代数次见面,让我有机会认识他的女儿英迪拉。甘地。新加 坡宣布独立时,我们请印度政府协助新加坡成为亚非组织的成员。印度外交使节团 不遗余力地相助。一年后,我到印度向甘地夫人道谢,并尝试引起她的政府对东南 亚的兴趣。年轻、乐观、活力充沛的英迪拉。甘地和一支仪仗队在机场迎接我,然 后她同我一起乘车到前总督府——现在的印度总统府。 1966年的访问为时三天,接近尾声的时候,甘地夫人对我坦白又友善。她说, 面对一个并非她亲手挑选的内阁,要支撑下去委实不易。部长们各自为政。国大党 的头头儿们不认为她能胜任,却想借助尼赫鲁的形象作为来届大选的号召,因此把 她推出来。尽管如此,我心里认为,如果她赢得压倒性的票数,她必定会凭自己的 意愿去治理国家。 一件叫人心酸的事看着这个国家逐渐没落,连总统府也显露这种迹象,不免叫 人心酸。总统府里的陶器和餐具糟透了——晚餐的时候。我用的0 餐刀竟然断成两 截,几乎弹到我的脸上。冷气机发出吵闹的噪音,一点功效也没有,而印度生产冷 气机已经好多年了。男仆身上的红白制服已经退色,他们把我们房间里放在墙边桌 上招待客人的烈酒拿走。德里大部分时间禁酒。有一次出席了新加坡驻印度最高专 员公署的招待会后返回总统府,两名衣冠楚楚的印度官背着双手随我进入电梯。踏 出电梯时,我发现他们手里拿着几个瓶子。我向秘书问起这件事。他解释说。他们 拿的是苏格兰威士忌。新加坡驻印度最高专员公署在外交招待会上,向来都赠送尊 尼沃克牌的苏格兰威士忌给需要应酬的来宾,副官们一人获赠两瓶。印度市面上买 不到这种酒,因为当地禁止进口。政治领袖穿着手工纺织布匹缝制的衣裳,在公共 场合虚伪地装出平等的样子,企图借此跟穷苦的民众认同。暗地里却拼命敛财。这 打击了印度的精英分子,包括政府和军中官员的士气。 我下榻总统府那几天,以及在招待会上和其他场合同印度领袖的会面,让我看 清了真相。1959和1962年尼赫鲁当政期间访问印度,我以为印度具备成为一个繁荣 社会和强国的潜能。70年代末期,我认为它会变成军事强国,因为在国土面积上它 具备这样的条件,但是令人窒息的官僚制度却使它在经济上繁荣不起来。 印度官员对于能够完成一份联合公报比较在意——要新加坡给予承诺,跟印度 一起,“对越南纠纷一再拖延威胁到全世界,尤其是东南亚表示极大的关注”。印 度遵循的不结盟政策倾向苏联,这是保障定期获得武器和军事技术供应的代价。 两年后,1968年5 月,甘地夫人到新加坡来访问。我们就广泛课题交换了意见, 从中我得出结论:印度缺乏向东南亚扩展影响力所需的资源。虽然如此,我在197O 年访问印度时直接问她,印度是否打算向东南亚扩张海军势力。在场的印度外长斯 瓦兰星插话说,印度有意加强经济联系,不过更感兴趣的是保持印度西部海上航道 的自由通行。我察觉印度在国防方面的主要顾虑是巴基斯坦,他们担心美中巴会结 成同一阵线。 冷面笑匠想法古怪莫拉尔吉。德赛在1977年当选总理不久,我就同他建立了融 洽的关系。早在1969年,他担任印度副总理的时候,我已经认识他。1977年6 月, 伦敦共和联邦会议召开期间,我在印度驻英国最高专员的官邸跟他共进午餐。当时 他80多岁。他是一个笃实的素食者,吃的尽是生果仁、生果、生菜,没有半点煮过 的食物。他那天的午餐是葡萄干和果仁,堆在他面前的巧克力原封不动。最高专员 并不知道他有严格的饮食规矩,连他喝的牛奶都必须直接从牛身上挤出来,瓶装的 都不行。真的,共和联邦区域会议翌年在悉尼召开时,澳大利亚总理马尔科姆。弗 雷泽弄来了一头乳牛。德赛向我保证,他的饮食的营养成分比一般饮食有过之而无 不及,而且素食者都很长寿。他活到“岁,证实了自己的理论。德赛是个冷面笑匠, 记忆力惊人,但有一些古怪的想法。grs 年12月,从德里机场乘车到总统府途中, 他说,印度人几千阵前就已经到过太空,邀游了各个星球一美国当时正在进行这些 活动。我一定是满脸狐疑,所以他强调说:”是,是真的,是通过轮回转世。《福 者之歌》有这段记载。“甘地夫人在叨年的选举中败北,但于1980年重新掌权。我 于1980年9 月在德里共和联邦政府首脑区域会议上见到她时,她已失去些许干劲。 印度的基本政策上不了轨道,同苏联结盟更堵住一切跟欧美紧密合作的切人点。加 上效率低的国有企业支配整个体系,私人企业又不多,外来投资也很少,印度的经 济因此停滞不前。纵然有任何成就,增加速度比中国还快的印度的庞大人口也会把 它消耗殆尽。 1980年,印度承认越南在柬埔寨扶植的政权,纵容越南占领柬埔寨,从此以后 新印两国在国际会议上成了对头。在这个对东南亚和平与稳定举足轻重的课题上, 我们立场相左。同年9 月,在新德里共和联邦政府首脑区域会议上,甘地夫人以主 席身分在致开幕词时,否定了对跨国界武装干预加以谴责的作用,认为这样做无济 于事。我从容地提出相反的看法:越南和苏联分别占领柬埔寨和阿富汗,这是在联 合国宪章的架构以外制订合理干预的新原则,为公开武装干预开了先例。新印两国 官员为草拟公报争辩得没完没了,最终达成协议的草稿避免提到苏联或越南是侵略 者,但总算发出了以政治方案捍卫阿富汗和柬埔寨的独立与主权的呼吁。甘地夫人 在闭幕词中答应,印度将尽自己的本分规劝莫斯科人撤离阿富汗。至于柬埔寨,印 度承认当地的政权,因为它控制了柬埔寨所有主要地区——这是“承认(政权)所 普遍根据的准则之一”。 甘地夫人致函邀请我出席第七届不结盟运动峰会,预定1983年3 月在德里举行, 我回拒了,并写道:“在争取真正的团结之际,不结盟运动不能漠视近来所发生的 违背国家独立、完整和自主的基本原则的事件,尤其是涉及它的成员国的事件……” 不过,稍后于同年*月,我还是出席了在德里召开的共和联邦政府首脑会议— —是全体会议,不是区域会议。我们两人再度为柬埔寨事件发生争论。虽然争执了 几口,但是由于我们交往已久,私人交情又好,因而彼此不怀敌意。 英迪拉。甘地夫人是我所见过的最强硬的女总理。她具有女人味,却一点也不 柔弱。作为一名政治领袖,她比撒切尔夫人。班达拉奈克夫人或贝娜齐尔。布托都 还坚毅冷酷。她有一张俊俏的脸,一个鹰钩型鼻子和一头整齐帅气的发型,额头上 一大络白发跟乌亮的黑发往后梳理。她总是穿着莎丽,打扮高雅。在社交谈话中, 她装出一些女性的举止,向男士卖俏地微笑;可一进入辩论,她那种钢铁般足以同 任何克里姆林宫领袖较量的个性,就会表露无遗。她不像她的父亲。尼赫鲁有满脑 子的构思,经过反复琢磨的构思——宗教和国家职能分离论、多元文化论、效法苏 联的重型工业带动国家快速工业化论等等。不论正确与否,他是一位思想家。 甘地夫人被暗杀甘地夫人是一个讲求实际和实干的人,基本上只关心权力的机 制——如何掌权和用权。她多年的执政生涯夹着悲哀的一章,也就是乖离了政教分 离的做法,并在试图赢得讲印地语的印度教徒的选票的过程中,有意无意之间使印 度教沙文主义浮现,让它变成印度政治的一股合法势力。这种做法后来导致印度教 和伊斯兰教的暴动再度爆发,古老的阿约提亚伊斯兰教堂被烧毁,印度沙文主义印 度人民党在1996年冒起,成为国会中惟一的多数党。1998年,印度人民党再度称霸 国会。甘地夫人在印度统一受到威胁时表现得最为强硬。她下令印度军队开进阿姆 利恻的锡克圣庙,结果引起锡克教徒的公愤。看到新加坡锡克教徒那种怒火中烧的 程度,我心里想,这简直是政治上的大灾难:她亵读了锡克教最深处的圣所,却无 动于衷,心里只关心国家的权柄,并决心保全这一权柄。为此她赔上了性命,在1984 年被自己的锡克教徒保镖暗杀。 新印两国在柬埔寨政策上的分歧使我一直避开印度,直到1988年3 月,我才尝 试跟甘地夫人的儿子,已经当上总理的拉吉夫。甘地建立联系。他的副外长纳特瓦 尔星陪着他一一个头脑敏锐,善于阐明印度的微妙立场的人。拉吉夫提到美国应该 同越南建立外交关系,停止经济制裁行动,因为他相信越南有意撤出柬埔寨,转而 致力于经济建设。跟我们一样,他知道越南当时已经陷入严重的经济困境。我回答 说,越南必须为占领柬埔寨付出代价,但是我希望十年后将出现一个不同的越南— —一个可以跟新加坡合作并受欢迎的经济伙伴。一旦柬埔寨的麻烦解决阿,印度和 新加坡将重新站在同一立场上。这两件事情都发生了。 拉吉夫身不由己会谈结束后,拉吉夫。甘地和他的夫人苏妮亚私下招待我和芝 到他们家里吃午餐。拉吉夫是个政治新手,却被卷人危机四。伏的政治旋涡。由于 他母亲是在自己家中被暗杀的,因此,他周遭保安森严,简直让人喘不过气来。他 说,他心情非常压抑,但已学会适应。我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航空公司机师的影子, 有着直接的世界观。在我们的讨论中,他频频依赖纳特瓦尔星从旁指引。我在想, 是谁在印度的政治道路上给他指引?但是可以肯定会有许多人想牵住他的手往自己 的方向走。 只有用心良苦的总理才会派遣军队到斯里兰卡镇压贾夫纳泰米尔人的叛乱。他 们是1000多年前离开印度的泰米尔人的后裔,同印度的泰米尔人不一样。印军血洒 斯里兰卡,而后撤退,战事却没有停止。1991年,一名贾夫纳泰米尔少女在马德拉 斯附近的选举集会上挨身靠近拉吉夫,假装要给他戴上花串,结果引爆炸弹跟他同 归于尽。这对他太不公平了,他的用意自始至终都是好的。 1992年,纳拉辛哈。劳巫的少数国大党政府被迫彻底改变印度的经济政策,以 符合向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换取援助的条件。在1992年的雅加达不结盟运动会议上, 劳巫认识了我们的总理吴作栋之后,跟吴作栋相处愉快,并说服吴作栋带领一个新 加坡商人代表团到印度访问。他的财政部长曼莫汉星和商业部长奇丹巴拉姆,来新 加坡向我简述印度政策上的改变,并尝试吸引新加坡人前往印度投资。两位部长对 于如何改善印度经济增长的问题非常清楚,他们知道应该怎么做。问题是,反对党 对自由企业、自由市场、外来贸易和投资采取排斥的态度。面对这样的反对势力, 怎样把事情办好呢? 1994年9 月,劳巫到新加坡来访问。他跟我讨论印度开放的问题。我说,最大 的障碍是印度的公务员一直认为外国人旨在剥削印度,所以理应加以阻止。如果他 要外资源源流人印度,就像中国那样,他们必须改变心态,接受这样的观点:他们 的工作是促进,不是管制投资者的活动。他邀请我到印度跟他的同僚和高级公务员 一起举行各抒己见的献策会。 1996年1 月,我访问德里,在印度国际中心就阻碍印度攀上经济增长更高峰的 课题,向劳巫的公务员和当地三大总商会怕商人发表谈话。在另一次单独会谈中, 劳巫承认,印度人自古以来就担心经济改革会导致财富分配不均,这使他难以推行 进一步的改革。他注人大笔资金造福人民,却被反对党指为出卖国家,典当国家的 资产。他特别指出两个社会问题:印度的公共住房因为资金缺乏而供应缓慢,生育 率却居高不下。他要吴作栋总理在住房计划上协助他。我必须向他泼冷水,让他不 要寄望过高,不要因为我们的房屋计划成功,就认定我们能够解决他们的住房问题。 新加坡可以为印度策划,但是他们必须自己筹集资源来落实计划。我在80年代见到 劳巫的时候,他在甘地夫人的政府班子里担任外长。他属于独立斗争的一代,年近 80,即将退休。拉吉夫。甘地在1991年竞选期间遇害后,国大党同意推选他为群龙 之首。同情票让他的政党获得最多议席一一尽管还是达不到绝大多数。劳巫成了总 理,并在五年任期的头两年,大刀阔斧地进行经济改革,但他已经不是精力旺盛, 追求着自己理想的年轻小伙子了。开放印度经济的推动力来自他的财长曼莫汉星。 使人感到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位财长是搞中央计划经济起家的。劳巫没有那种说 服印度人民支持这些改革,不要理会反对党种种阻挠的信念。 经济增长缓慢,人口增长却快速的印度近期内不可能成为富国。它必须先解决 自己的经济和社会问题,然后才能在东南亚扮演重要的角色。印度若变得富强些, 并协助维持东南亚在印度洋一带的和平与稳定,那将对东盟有利。 印度在各个学术领域有那么多杰出的人才,但是基于种种因素,它让英国遗留 下来的高水平降低了。他们现在不那么坚持于精英制度或规定通过考试来决定谁进 入名校或顶尖大学,谁被录取担任专业职位,谁又将加入印度公务员的行列。学生 考试作弊肆无忌惮。大学把固定的学额分配给它们的州议员,议员再把学额分给或 卖给他们的选民。 英国时代的印度公务部门官员,是从印度举国精英中精挑细选的。一个印度平 民必须才华出众,才能加入这个顶尖的英国服务行列。我在60年代访问印度时,有 一回下榻印度总统府。一天早晨,两名曾经属于原来的印度公务部门而非印度行政 服务部门的官员,在我打高尔夫球之前前来同我共进早餐。印度文官制度这个时候 已经变成印度行政官制度。这两个人叫我佩服。其中一人向我解释,数百名印度文 官如何在英属印度时代管理4.5 亿印度人,而且治理得井井有条。他以怀旧的口吻 追述获选的印度文官素质优越,并感叹曾经只以英文进行的录用考试,现在却以英 文或印地文两种语文进行。民粹主义者施加的压力降低了录用标准,同时导致公务 员之间的沟通水平下降。 一个曾经出类拔革的公共服务部门就这样水准逐渐下滑,现在又处于社会和经 济革命的动荡时期,生活水平因此下降。英国统治印度的时代,他们的生活具有一 定的优雅水平,海陆空三军的将领级人物,还有印度公务部门的高级人员都打高尔 夫球。在60和70年代的印度,他们买不到好的高尔夫球,因为禁止进口。我记得有 一回出游到德里高尔夫球俱乐部,新加坡驻印度最高专员公署事先提议,让我带几 盒高尔夫球去分给俱乐部的委员。当地的高级将领和高级公务员拆开盒子,一人抓 一把高尔夫球塞进自己的高尔夫球袋的那种情景,叫人看了丧气。 高尔夫球委实十分珍贵,足以让球童冲人任何一栋房子、任何一片深草区去把 它找出来。1965年,有一回我在前孟买皇家高尔夫球场把球打进了贫民窟,球掉落 在锌板屋顶上的响声清楚可闻。我的球童冲了过去,我以为他是去查看谁受了伤。 但不是那么回事——一个小男孩拿着球走出来,并非要投诉我们害他受伤,而是要 跟我们讲价钱卖球。看到球童们把断裂的塑料或木制球座收集起来,削尖座底后重 新用来垫起其他球员的球同样让我觉得难过。在更衣室里,男仆给客人穿脱鞋袜。 人浮于事的情况太严重了。 或许一切错在制度。印度花了数十年的时间实行国家计划和管制,换来的却是 拖累国家发展的官僚作风和贪污风气。当初若推行下放制度,更多像班加罗尔和孟 买那样的中心,就有机会崛起并繁荣发展。另一个原因可能在于他们的等级制度, 这是唯才是用制度的宿敌——每个等级都要求在每一个机构里占有一院的位置,不 管是印度行政官的录用或是大学的学额。第三个原旧是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永无休 止的冲突和战争,使双方都更咖穷困。 60年代,我走访的德里是一个宽敞的大城市,四处空旷,没有污染也没有比比 皆是的贫民窟。90年代的德里环境一团糟。那是1 月份,空气中弥漫着发电厂和住 家烧煤散发出来的烟雾,臭气熏天。贫民窟比比皆是。保安方面他们安排一整连的 军队守在我下榻的喜来登酒店前面。街道堵塞,水泄不通,德里再也不是昔日那个 令人感觉宽敞的首都了。在1996年选举中劳巫的国大党败下阵来。13个政党,包括 几个共产党已经联合起来组成政府,以便把印度教徒民族主义的印度人民党踢出局。 印度的民主已经脱离世俗的基础,经济开放难以进一步推行。但是更深一层的问题 一直没有得到解决。因德尔。库马尔。古杰拉尔总理有一回发表公开讲话,引述一 项调查结果,指出印度是亚洲排名第二的贪污之国。1997年,他对印度工业联合会 说:“有时候,当别人向我提起印度是世界十大贪污腐败国之一时,我觉得羞愧, 无地自容而垂下头来。”印度是一个沉睡着的强国,潜能尚未发掘。 从锡兰到斯里兰卡1956年4 月,在赴伦敦途中,我首次访问斯里兰卡。我住在 滨海的加勒法斯酒店,这是当地数一数二的英国统治时代的酒店。我在科伦坡市内 四处闲逛,周围的公共建筑物叫我赞叹,有许多是用石头砌成的,战火不曾在这些 建筑上留下痕迹。由于蒙巴顿把他在东南亚的指挥总部设在康提,因此比起新加坡 来,锡兰有较多的资源和更完善的基础设施。 同一年,索罗门。韦斯特。里奇韦。迪亚斯。班达拉奈克以新成立的斯里兰卡 自由党党魁的身分竞选获胜,当上总理。他答应以僧林罗语为官方语言,立佛教为 国教。他是一位揭种绅士,出生于一个基督教徒家庭,受的是英文教育。他后来决 定拥护土生居民保护主义,改信佛教,并成为僧伽罗语的捍卫者。这是锡兰四分五 裂的开端。 当时的新加坡首席部长林有福,邀请我同班达拉奈克共进晚餐。班达拉奈克是 一个矮小机灵的人,衣冠楚楚,谈话对答如流。他对自己获得占多数的僧枷罗族选 民授权,要使锡兰成为更加拥护土生居民保护主义的社会,表现得雀跃万分。这是 对“褐皮肤老爷”社会的反动。所谓“褐皮肤老爷”社会,指的是当地政治精英继 承执政权后,效法英国人的一切,包括他们的生活方式。被班达拉奈克取代的前任 总理约翰。科特拉瓦拉爵士每天早晨都骑马取乐。以僧枷罗语为官方语言,使贾夫 纳泰米尔人和其他少数民族处于不利的地位。把佛教提升为国教导致信奉印度教的 泰米尔人、信奉伊斯兰教的摩尔人以及信奉基督教的荷兰殖民者的后裔(荷兰人和 当地人通婚的后裔),惴惴不安。这一切他似乎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和历史上的 好运让锡兰享有太平,因而仅有2.5 %的预算是花在防务上。到了80年代末,为了 镇压贾夫纳泰米尔人的叛乱,锡兰把超过一半的预算花费在军火和防卫部队上,不 知道他对此又有什么话说。 锡兰曾经是英国的共和联邦模范国,独立道路经过精心的铺设。它的战后人口 不到1000万,属于人口中等的理想国家。相比之下,锡兰的教育水平比较高,在科 伦坡和康提有两所以英文教学的杰出大学,公务员以当地人为主。代议政体方面, 它早在30年代就有市政会选举。锡兰在1948年独立,成了渐进式的独立的典型例子。 然而天啊,结果却事与愿违。我在历年的访问中,看着一个原本前途无量的国 家逐渐走向没落。一人一票制没有解决基本的问题,占人口多数的大约800 万名僧 伽罗人,随时可以轻而易举地以多数票击败200 万名贾夫纳泰米尔人。官方语言从 英语转为僧伽罗语使泰米尔人吃亏。它原本是个没有官方宗教的国家,僧伽罗人现 在却把佛教奉为国教。身为印度教徒,泰米尔人感到被剥夺得一无所有。 1996年10月,我参加了一个在伦敦召开的总理会议,归途中到科伦坡访问并会 见了达德利。森纳那亚克总理。他是一位性情温和,甚至可以说是个逆来顺受,带 有点宿命论思想的年长者。我们在前皇家科伦坡高尔夫球场打球时,他为平坦的球 道被贫民的住房和牛羊侵占道歉。他说,有了民主和选举,这种情况在所难免;他 无法提出充足的理由以便在城市中央保留这些青葱的空地。他安排我乘火车前往曾 经景色怡人的山间避暑胜地努沃勒埃利耶。我上了很有启发性的一课,洞悉独立后 发生了什么事情。火车上(特别车厢)的食物足以把人毒死。那些螃蟹严重腐烂, 发出阵阵恶臭,我立刻跑到厕所去把它吐个精光。 他曾经担任牛津大学俱乐部的会长,说话一字一句似乎还停留在俱乐部辩论学 会中那段辩论的日子。三年后,他被一个佛教僧侣暗杀,我并不感到惊讶,只是觉 得事情非常具有讽刺性:暗杀他的竟是一个佛教僧侣,原因是政府在立佛教为国教 方面进度缓慢,那个僧侣因此感到不满。 在接下来的选举中,他的遗孀西丽玛沃。班达拉奈克凭同情票当上总理。结果 证明,她口才虽然没那么流利,作风却强硬得多。1970年8 月,我在锡兰见到的班 达拉奈克夫人,是个坚毅并且信奉了不结盟思想的女性。锡兰主张美军全部撤离南 越、老挝和柬埔寨,主张印度洋地区成为一个无核武、无强国纷争的地区。我年纪 较轻,耐心地向她解释自己跟她不太相同的外交政策目标。我解释说,南越如果落 人共产党手里,不但柬埔寨、老挝、泰国三国,新加坡也将受到严重的威胁。叛乱 活动将蔓延到马来西亚,给新加坡带来不堪设想的后果。我们无法接受锡兰主张的 那种高尚的意识形态,因为它会对我们的未来产生很大的影响。本区域其他强国— —中国和日本来日将加强它们的海军实力。因此,新加坡觉得有必要继续维持五国 联防协议,这将提供一定程度的保障。 班达拉奈克夫人的侄儿费利克斯。班达拉奈克是她在国际事务上的后台人物。 此人聪明有余而功力不足。在努沃勒埃利耶,我下榻坐落在山中的前英国总督官邸。 总督官邸已荒废失修,它以前一定保养得很好,花园里种满玫瑰(还有一些残留着), 就像一片英式林地。在海拔5000英尺高处的总督官邸非常凉爽。我在曾经非常漂亮 的高尔夫球场打球。跟科伦坡的高尔夫球场一样,这个球场也被贫民的住房和牛羊 侵占了。 用晚餐时,一位学识渊博却愁容满面的僧伽罗长者向我解释说,在推行民选制 度的情况下,锡兰国内所发生的一切是无可避免的。僧伽罗人要成为老大,他们要 从英国人手里接过茶园和椰园的管理权,要从泰米尔人手中夺过高级公务员的控制 权。他们不得不上演推崇僧伽罗语为官方语言的悲剧,并为此付出沉0 重的代价。 他们把一切从英语翻译成僧林罗语和泰米尔语,过程又慢又累赘。大学里用三种语 言教学:僧伽罗语用来教多数学生,泰米尔语教贾夫纳泰米尔学生,英语教荷兰人 的后裔。我问过康提大学的校长,三个接受三种不同语文源流教育的工程师要怎么 合作建造一座桥梁。对方是荷兰人的后裔,系了一条剑桥的领带,好让我看清楚他 是一位真正的博士。他回答说:“先生,那是一个政治问题,有待部长们来回答。” 我问起书本的问题,他回答说,基本的教科书从英语翻译成僧林罗语和泰米尔语, 书本印好的时候,总是迟了三四个版次。茶园的状况看了令人心寒。被提升挑起茶 园管理大梁的当地人无法跟从前的英籍经理比美。少了严格的纪律,采茶工人采0 的不只是幼嫩的茶叶,连沏不出好茶的老茶叶也照采不误。他们的椰园也不能幸免。 那位僧伽罗老先生说,这是人民学习如何治理国家所必须付出的代价。过后多年, 我不曾再访问锡兰,一直到1978年,在悉尼召开的共和联邦政府首脑区域会议上, 我同他们新上任的总理朱尼厄斯。理查德。杰耶华德纳见面为止。前总理班达拉奈 克夫人已经于1972年,把国家的名字从锡兰改为斯里兰卡,建立了共和国。这些变 化没有改善锡兰的际遇。当地茶叶依然打着锡兰茶的招牌出售。 同班达拉奈克一样,杰耶华德纳是基督教徒出身,后来皈依佛教,并拥护土生 居民保护主义,以便跟人民认同。在对多年的岁月中,他经历过无数次政治生涯的 起起落落,不如意的日子比得意的时候多,渐渐地,对无法达到目标而被迫降低要 求也就等闲视之了。他要脱离导致国家破产的社会主义政策。他在悉尼同我见过面 之后,到新加坡来,说要让我们参与斯里兰卡的发展。他对政治那种讲求实际的办 事手法使我对他另眼相看。他说服我于1978年4 月到斯里兰卡访问。他说,他将给 予贾夫纳的泰米尔人自治权。但是我却不知道,他对僧伽罗人凌驾于泰米尔人之上 这个课题是绝不可能让步的。僧泰两族的纠纷在1983年引发内战,摧毁了斯里兰卡 走向繁荣的希望,多年以后,甚至是几代以后它都将无法振作。 杰耶华德纳有一些弱点。他想创立航空公司,因为他相信这是进步的象征。新 加坡航空公司雇用了一名能干的斯里兰卡机长,我能割爱吗?当然可以,但是一名 航空公司的机师如何去管理一家航空公司呢?他要新航帮忙,我们照办。我劝他, 他的当前急务不是开办航空公司,因为这类企业需要很多有才能和卓越的行政人员, 才能使业务步上轨道。他需要这些人才来从事水利、农业、建屋、工业促进与发展, 以及其他许许多多的项目。成立航空公司是一种骄人的工程,对斯里兰卡的发展没 有多大意义。但是他坚持己见。于是,我们协助他在六个月内把航空公司办起来, 调派80名新航职员到新的航空公司帮忙三个月到两年,并利用我们的全球营业网络 协助他们,还帮他们设立海外办事处,训练职员,创办培训中心等等。但是新公司 没有健全的高层管理。当前面提到的那个机师——现已当上新公司的主席——不听 我们的劝告,坚持购买两架二手客机时,我们决定抽身俪退。运载能力扩大五倍, 现金周转不灵,缺乏训练有素的职员,服务不可靠,乘客不足——新公司注定要失 败。结果确实以失败斯里兰卡以新加坡为仿效模式,是看得起我们。他们宣布将睬 纳新加坡式的限制区执照计划以减少进入市区的交通流量,结果行不通。他们以新 加坡的建屋计划为模式,在1982年开展住房计划,却没有充足的资金。他们建立了 一个范围比新加坡面积稍小的自由贸易区,要不是“泰米尔之虎”,这个贸易区倒 有希望成气候。“泰米尔之虎”的恐怖策略把投资者都吓跑了。 杰耶画德纳铸大错杰耶华德纳铸成的最大错误莫过于在分配干旱地区填土地段 的问题上。他利用外来援助恢复一个古老的水利计划,靠水库储存山间湿地引来的 水。不幸的是,他把土地全给了僧伽罗人,有史以来就在这片干旱地区耕耘的泰米 尔人,什么也没有分到。受到这样的剥削和排挤之后,泰米尔人组成泰米尔之虎发 动攻势。杰耶华德纳的私人秘书告诉我,那是主要的错误。这个秘书是贾夫纳泰米 尔人。对杰耶华德纳忠心耿耿。随后爆发的战争导致五万人死亡,更多人受伤,还 有许多领袖被暗杀。打了超过15年,战事还看不到缓和的迹象。 杰耶华德纳在1988年退休,这时他已经筋疲力尽,无计可施。他的继承者拉纳 辛哈。帕雷玛达沙是个僧伽罗沙文主义分子。帕雷玛达沙要驱逐印度军队,这是不 明智的做法。印度军队是在香斯里兰卡执行不讨好的任务。印度军队走了,帕雷玛 达沙的处境更糟。他尝试同泰米尔之虎谈判,但是失败,因为他不愿意做出足够的 妥协。 他当上总统以后,我在新加坡同他有数面之缘。我力图说服他:这个纠纷不是 靠武力就能解决的。惟有政治对策——一个贾夫纳泰米尔人和世界各国认为公平的 政治对策,才能奏效。这一来,泰米尔自治运动的温和拥宪派系泰米尔统一解放阵 线就没有理由拒绝。我说,他的目标必须是通过选举给泰米尔人以自治权,使恐怖 分子丧失广大群众的支持。他却深信自己有能力歼灭他们。1991和1992年,他派遣 斯里兰卡军队同泰米尔之虎拼个你死我活,结果无功而返。1993年,一个身怀炸弹 的敢死分子在五一劳动节游行大会找上他肥他和许多人一起炸死。他的接班人,也 就是班达拉奈克夫人之女钱德里卡。古玛拉堂伽总统,尝试采取谈判和战争二者兼 施的策略。她收复了贾夫纳半岛,但是没有歼灭泰米尔之虎,战事依然不断。这个 国家的古老名称“seen p”是英文字“Seehp ty”(有意外发现奇珍异宝的本领之 意)的词源,现在却成了纠纷、悲痛、哀伤和绝望的代名词,真是可悲。 新加坡和巴基斯坦两国在1968年建交,但是多年来在贸易或其他方面甚少往来。 在国际事务上,我们没有共同的立场可言。一直到80年代,阿富汗和柬埔寨纠纷— —两国都由苏联提供援助——才把新巴两国拉在一起。 齐亚。哈克总统在1982年到东南亚巡回访问时,访问了新加坡。他告诉我,他 访问新加坡的惟一目的是同我见面。他推崇我为新加坡现代化的功臣,我以自己一 贯的答复告诉他,现代化的新加坡是整体合作的成果。我们谈论了印巴关系。新印 双方当时因为对柬埔寨问题存有歧见而发生摩擦。我同意齐亚的看法,就是苏联的 战略和意图造成了阿富汗和柬埔寨的战争。 他邀请我到巴基斯坦访问。我在1988年3 月成行,他隆重地欢迎我,就跟马科 斯总统在1974年迎接我的情形一样。我们乘搭的商用客机一飞越拉合尔附近的印巴 边界,六架F -16型战斗机就一路护送我们到伊斯兰堡。我检阅了阵容强大的仪仗 队,礼炮鸣放19响,数百名挥舞彩旗的儿童、身穿传统服装的舞蹈员在机场迎接我。 伊斯兰堡的环境显然比德里干净,打理得整齐多了,不像德里那么儠遢,市中心也 没有贫民窟和人潮汹涌的街道,令人刮目相看。他们的宾馆和酒店水平也比较高。 齐亚体格粗壮,一头乌黑的直发细心地往后梳理,胡子浓密,声音响亮,流露出满 怀自信的军人风范。他是个严守教规的穆斯林。他下令巴基斯坦军方官员禁酒,一 如其他民众。作为他0 的宾客,我们在宾馆可以喝到当地酿造的啤酒。齐亚在晚宴 上即席发表演讲夸奖我——不单就新加坡而言,而是特别针对我敢于驳斥西方新闻 界一事。他一直留意新加坡政府和西方媒体一来一往的辩论,并为我们喝彩。他曾 经在他们笔下吃过苦头,因此为我们的并不忍气吞声而高兴。他颁给我一枚巴基斯 坦的“伟大领袖勋章”。 在离开巴基斯坦之前举行的记者会上,我赞扬齐亚总统勇于冒险为阿富汗提供 后勤支援。如果他是一个胆怯的领袖,当初宁可采取视若无睹的态度,世界局势会 变得更糟糕。不幸的是,5 个月后,新巴两国关系还没来得及进一步发展,他就在 疑云重重的坠机事件中丧生了。 新巴关系再次陷于低潮,直到1990年11月,纳瓦兹。谢里夫当上总理。谢里夫 体格健壮,身高中等,但是以巴基斯坦人的标准而言,算是矮小的。他不过是个40 多快50岁的人,头顶却已光秃。谢里夫和布托家族的两位领袖不同,他不是封建地 主阶级出身,而是来自拉合尔一个做生意的中产阶级家庭。他在巴基斯坦军事领袖, 包括齐亚统治期间,创立了钢铁、白糖和纺织公司。他在1991年两度访问新加坡: 一次在3 月,静悄悄地到来探求新加坡经济繁荣进步的原因;另一次在12月,这回 是邀请我到巴基斯坦访问,并在开发巴基斯坦经济方面给他提意见。他说,巴基斯 坦以新加坡为模式,展开了大刀阔斧的改革计划。令人心惊的数字他给我的印象是 急切盼望推行改革,使巴基斯坦的经济更加倾向市场。我答应在第二年前往访问。 他应我的要求,派遣巴基斯坦财政部秘书长赛义德。库雷希到新加坡为我先做一番 介绍。库雷希跟我见了三次面,每次长达三个小时。我们讨论了他早些时候送来的 资料。用不了多久,巴基斯坦所面对的非常严重又棘手的问题已经暴露无遗。他们 的计税基数低,所得税只占国内生产总值的2 %。许多土地交易没有档案记录,逃 税事件屡见不鲜。农业、铁路服务和钢铁厂获得政府津贴。他们的国防开支占预算 的44%,债息占35%,只剩21%用于国家行政。所以,他们的预算赤字在国内生产 总值的8 %到10%之间,通货膨胀则快达到双位数。这些令人心惊肉跳的数字,国 际货币基金组织已经向他们指出解决办法是显而易见的。但是,当地选民没受过教 育,地主又控制着目不识丁的佃农的选票,从而掌握立法权,要在这样的国家行使 政治意志,谈何容易。推行土地和税务改革,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当地贪污十分猖 獗,国家财产被大量偷取,包括盗用电力。 1992年2 月28日,我到巴基斯坦访问,前后逗留了一个星期。我同谢里夫和他 的主要内阁同僚,包括财政与经济部长萨尔塔杰。阿芝斯举行过两次会谈。阿芝斯 是天生的乐观派。回国后,我给了谢里夫一份报告,随附一封私函,简要地告诉他 应该采取什么行动。谢里夫是个精力旺盛的行动派人物。他同情的士司机的处境, 便降低的士税收,尽管这引起对其他车主有欠公平的问题。他的商业背景使他相信, 企业私营化是解决增长缓慢的途径,他急于推行国有企业私营化措施。但是在巴基 斯坦,这些国有企业不是通过公开招标出售的。交情,尤其是政治交情,决定了哪 个企业该落谁家。他总相信,无论什么问题,一定有改善的办法。问题是,他往往 没有足够的时间或耐心先进行全面的研究,然后才决定采取哪一个解决方案。总的 来说,我相信他比贝娜齐尔。布托更有能力治国。当时贝娜齐尔是主要的在野领袖, 后来接替谢里夫成为巴基斯坦总理。不管有没有达官贵人关照,就经商而言,谢里 夫比贝娜齐尔或她的夫婿阿锡夫。阿里。扎达里都在行。 回国途中我在卡拉奇停留,前往会见贝娜齐尔。她对谢里夫和总统吴拉姆。阿 末汗满怀怨恨。她说她的政党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政府提控她的同僚和夫婿,企图 借此把她和她的政党搞得名誉扫地。腐败的警察在一旁助纣为虐,军队、总统、总 理三巨头恻控制了整个国家。她也说,他们现有的放松经济管制运动始于0 她,私 营化法案也是她当初通过的。 1992年12月,谢里夫在从日本回国途中到新加坡访问。他要我继续到巴基斯坦 访问,评估他们在落实我的建议之后所取得的进展。他说,列人私营化计划的国有 企业已有60%落实计划,外来投资也增加了。库雷希再次给我做了简要的汇报,结 果发现我的建议有许多并未落实。这正是我一直担心的。我还来不及重访伊斯兰堡, 阿末汗总统和谢里夫总理就因彼此对抗相持不下,双双辞职。巴基斯坦再度举行选 举,贝娜齐尔随后当上总理。 1994年五月,大选过后不久,我在瑞士的达沃斯见到贝娜齐尔。她一副神采飞 扬的样子,满脑子都是主意。她要新加坡参与一项工程,从巴基斯坦兴建一条公路 途经阿富汗,直达中亚地区。我向她要一份详细的建议书来看。她也要求我们对那 些陷入困境的巴基斯坦企业进行研究,看它们是否还有成功的希望,并加以接管。 她的夫婿兴致更高,他准备在卡拉奇岸外填土造岛,以把它发展成自由港和设有赌 场的自由贸易区。这根本不符合经济效益。巴基斯坦有那么多荒废的土地,哪里还 需要填造一个新岛屿?他们的想法很简单:新加坡是一个成功的国家,有大把钞票, 因此大可以在巴基斯坦投资,使它也成功。 1995年3 月,贝娜齐尔和她的夫婿到新加坡来访问。她说她采纳了我在达沃斯 提出的意见,并向我保证,她建议推行的一切计划都经过周详的考虑。她邀请新加 坡把劳工密集的工业转移到巴基斯坦。我告诉她,她首先得说服我们的商家。当投 资者每晚在电视上看到卡拉奇的穆斯林以重型武器和炸弹杀害其他穆斯林时,他们 必定会问自己为什么要牵涉在内。我没有到巴基斯坦访问。贝娜齐尔在1996年遭她 自己委任的勒哈里总统革职。谢里夫在1997年2 月举行的另一届选举中获胜,再次 坐上总理的位子。 巴基斯坦根深蒂固的经济和政治问题始终没有解决。防务开支占用了太多预算。 两大政党领袖之间的敌意浓得化不开,继续毒害着当地的政坛。阿锡夫被控谋杀妻 舅穆尔塔扎。布托,夫妇俩也被控贪污,案件涉及巨额款项,一部分贿款经追查被 发现存放在瑞士。 巴基斯坦的问题还不止于此。1998年5 月印度进行了数次核试炸,巴基斯坦两 个星期后也进行试炸。两国经济能力都捉襟见肘,巴基斯坦更加不如印度。1999年 5 月巴基斯坦总理谢里夫到新加坡访问时,向我保证已经在上个月同印度总统瓦杰 帕伊详谈过,双方都不准备部署装上核弹头的导弹。他大胆表示,由于双方都有核 武力量,两国之间爆发全面战争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这是大家所衷心盼望的。 巴基斯坦人是能够吃苦的民族,他们有足够的人才和受过高深教育的人来建立 现代化的国家。但是跟印度冤冤相报的结果耗尽了巴基斯坦自己的资源,致使它的 潜能得不到充分的发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