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个记者造访发现镭的仓库之后报道说, 这种神奇的治病良方是一个很有教
养的年轻女子所发现的, 这女子身兼妻职和母职, 她在一间简陋的杂物间里工作了
四年而得此成就。群众的想像力开始天马行空了。
不错, 玛丽是辛苦工作。但就在同时, 法国国会通过法案, 女工和童工每日工
作时数为11小时, 中间休息一小时。那时候没有人想像得出, 女性除了在工厂做工
之外, 还能在实验室里, 做那样艰苦又令人肃然起敬的工作。1902年, 法定工作时
数减为每日10小时半, 但工资也相对降低。
当时出外工作的女性人数其实与1970年相当, 其中四分之一受雇于工厂。她们
的工资比男性同工低很多( 例如在一家铜扣厂, 男工一天5 7 法郎, 女工仅1
5法郎,而买一公斤的糖就要1 15法郎),大家习以为常。而且直到1910年, 妇女才
终于有权支
配自己的薪资, 不必依法全数交由丈夫处置。同工同酬? 只有极少数女工胆敢
要求, 一般人也不支持。这些女工还遭到监视。
在金融、时装和文学界, 中产阶级的女性抗争比较激烈, 但她们的抗争属于另
一层次。两位女小说家本来一直使用男性笔名, 颇受欢迎, 后来她们挺身而出, 要
竞选文学学会的委员, 却遭到名小说家兼剧作家米尔博(Octave Mirbeau)的反击:
“女人不是头脑, 女人是性, 那要美丽得多。她在这世上只有一种功能: 做爱, 也
就是繁衍种族。女人除了做爱和做母亲之外, 做什么全不适宜。少数女人———非
常非常罕见的例外———在艺术或文学上有创造力, 但这是异类, 或者仅是反映男
性的影响。我倒宁愿欣赏一般所谓的妓女, 因为她们至少与这个宇宙相协调。”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 当大众听说有一个名叫玛丽·居里的“异类”发现了治
癌妙方时, 简直是群情耸动。1902到1904年, 居里夫妇的盛名是有正反两面的。
科学界不再有人怀疑镭是一种元素。大家所思所虑的是放射性现象显示的意义
,违反了过去大家接受的宇宙定则。这一点让科学研究者意动神驰。
可是就算在今天, 又有多少人知道卢瑟福或波耳(Miels Bohr)的大名? 弗莱明
是因为发明盘尼西林, 才比较多人知道。居里夫妇举世皆知, 是因为提到他们, 就
想到癌症的治疗。有些骗子甚至把镭吹嘘成万灵丹:
本世纪最伟大的发现
拉瑟尔镭溶液可防止秃头
不让白发滋生当时的报纸上不乏这样的广告。有两位德国研究人员宣称辐射物
质对身体组织有影响。皮耶立刻故意把手臂暴露在镭的照射之下, 欣喜地发现造成
伤害。他向科学院报告这经验:
大约6 公分见方的皮层变红。像是晒伤, 但是并不痛。过了些时候, 颜色更红
,但并未扩大。到第20 天, 结成痂, 然后开始溃烂。我们把伤口包扎起来。到第42
天, 伤口周围的皮层再生, 渐渐向中央聚合。照射52天之后, 中央仍有约一公分见
方的腐烂, 其色呈灰, 显示坏疽加深。
这里要补充一点, 居里夫人以一只密封的小试管盛装几公毫的极活跃物质, 放
在厚铁盒子里, 她手持铁盒, 也受到同样的灼伤。除了这些极端的作用之外, 我们
在研究极活跃产品之时, 双手还受到各种影响: 常常脱皮; 指尖硬化, 有时很痛;
我们之一指尖发炎达两周之久, 后来皮层脱落, 两个月后痛感还没有完全消失。
贝克勒耳把一只装着镭的试管放在背心口袋里, 也遭灼伤。他很生气, 告诉居
里夫妇说: “镭! 我爱它又气它! ”
他的观察于1901年6 月3 日发表, 与皮耶的报告同时。贝克
勒耳还提到, 铅可以阻隔镭的伤害。但居里夫妇是自愿受镭之害的。
医生开始利用镭治病。镭确实能杀死皮层癌的病变细胞———再生的细胞是健
康的。现在要解决的是如何大量自矿石中萃取镭。
居里夫妇得到同僚的肯定, 当然感到满意。更重要的是, 这才公平。法国官方
对皮耶的态度让玛丽起反感, 不是因为损及她的虚荣———她只有骄傲, 而无虚荣
———而是因为那是一种不公平的表现。
现在他们的照片和访问谈话刊登在报纸上, 不时有访客打断他们的工作, 还常
有人邀请他们赴宴, 这份不公平是否得到弥补了?
在友人的力劝之下, 皮耶出马候选科学院院士。科学院物理组宣布他们一致支
持皮耶, 认为他必然当选。但是他必须先向旧规投降———展开竞选活动、四处拜
访院士、讨好他们、陈述自己的长处、争取他们支持。这些他都全然不会。所以结
果他不仅落败( 二十三票对二十票),而且痛苦、失望, 对自己很不满意。
其实, 这一次的失意不如辐射线对他的影响来得大。他和玛丽继续在仓库中暴
露在辐射线之下, 这不仅让他意气消沉, 也减损了他的生命力。
玛丽这方面也受到重大打击: 她的父亲手术失败而去世, 她赶回华沙太迟, 未
及见最后一面———他的遗体已经入棺。她要求开棺, 跪在亲爱的父亲面前, 再三
自责。她责怪自己没有善尽奉养之
责, 自私地留在法国, 违反了当初的承诺。布洛妮亚最后不得不把她拉开。
她虽坚强, 却不能承受死亡。就连死的念头都会惊吓到她, 似乎感觉那是大自
然对科学的轻视嘲弄。
自此, 她有时会中夜起身, 在家人都已沉睡的屋内徘徊。皮耶为她的不眠忧心
,但他自己有时也会因痛楚而睡不着。玛丽便陪他坐起,焦灼无助, 直到天明。到天
明, 又该去教书、去实验室, 而他们已累极了。
“我们选择的人生道路, 真是艰苦。”皮耶曾经这么说。
萨纳于某个周日在居里家盘桓了一天之后, 震惊于这对夫妇的憔悴, 写了一封
长达十页的信给皮耶:
这是1903年4 月23日, 星期四的早晨。我求你记在心上: 我是你的朋友, 虽然
年轻, 仍然是你的朋友。盼望你因此能够耐心而仔细地读我的信。我在物理学会见
到居里夫人, 她变得太多了。我知道她工作过度, 忙着写论文, 但是她一定可以抽
空休息的, 等到论文通过, 更可以好好休息。但是这让我想到, 她的抵抗力不够强
,不能过两位那种纯智性的生活。你的情况也是一样。我若像你们那样糟蹋自己,恐
怕早已是黄土一扌不了。我举些事例说给你听。你们两人简直不吃东西。不止一次
,我在你家餐桌上大快朵颐之际,就看到居里夫人细嚼两片香肠, 用一杯茶送下去。
用心想想吧, 我求你。你不认为再强健的体质也受不了这样的不饮不食吗?
你若说她可能不会理睬你怎么说, 那不成理由。我还预料你可能回答我: “她
不饿! 她这么大了, 难道不知道该怎么照顾自己? ”
我说她真的不知道。有些时候她就像个孩子。我这样说绝对有理由, 而且是站
在朋友的立场。她为何如此, 其实也很容易看出: 你们没给自己吃饭的时间。你们
几乎没空吃饭, 晚饭又吃得太晚, 胃等待得太久而紧张起来, 最后拒绝发挥功能。
当然有时候一个研究没做完, 会晚一点吃饭; 偶一为之是可以的, 但是经常如此就
不对了……
你爱伊雷娜吗? 若是我, 才不会为了读一篇卢瑟福的论文, 忘了吞咽身体需要
的东西。忙着看这可爱的小女孩倒有可能。请代我好好抱她一下。她再大些, 便会
同意我的话, 给你同样的忠告。为她想想吧……
居里夫妇的朋友见到皮耶和玛丽的奔波劳碌, 都很愤慨不满。因此这一年, 梭
尔邦大学科学部的新任主任艾培写信给皮耶, 请他“帮个忙”同意列入7 月14日(
法国国庆) 的受奖名单。艾培也写信给玛丽, 请她“运用你所有的影响力, 让居里
先生答应。这件事本身当然不重要, 可是想想实际的好处———实验室、奖金等等
,那是很重要的。”
皮耶·居里给艾培的答复是: “请代我谢谢部长先生, 告诉他, 我不需要奖章
,但确实迫切需要一间实验室。”
这时他们每一天都收到大批信件, 皮耶自己复信, 虽然他已开
始感到握笔困难。有一封信来自美国纽约州水牛城。当地的一些工程师要开一
家镭制造厂, 请求提供资料。这天, 皮耶在复信之前先征询玛丽的意见。萃取及纯
化镭的技术是她发明的, 如果取得专利权, 以后全世界所有的镭制造厂都要付给他
们专利费。
玛丽思量过后, 决定不申请专利。物理学家总是发表自己研究的全部结果, 居
里夫妇也会把全部结果公布出来。任何人要使用, 都可以得知她的整个操作过程。
在20世纪初, 一克镭的价格高达10万美元( 当时的100 万法郎, 今天的七八百
万法郎) 。后来刚果( 今扎伊尔) 发现丰富铀矿, 加上当地劳工廉宜, 立刻主宰了
市场, 无人可与竞争。一克镭的价值跌到7 万美元。30年代在加拿大又发现铀矿,
引发一场削价竞争, 后来在1938年签订同业公约, 规定底价为25000 美元。
由此可见居里夫妇原本可以赚多少钱。但是玛丽在1904年所作的决定, 既符合
她不求私利的基本原则, 也符合科学精神。到1920年代, 她体会到钱财并非魔鬼的
化名, 反倒是研究必需的工具时, 便极力争取“国际联盟(League of Nations) ”
承认科学家对自己的发明或发现有“所有权”。以后我们会谈到。
科学家对自己的发明一向申请专利, 皮耶·居里亦不例外。但专利品是各种仪
器用具, 而非基本的科学发现。基本的科学发现在科学界流传, 并无限制。所以在
1939年, 法国、美国和德国同时在研究核分裂和连锁反应, 官方要求科学家保密,
遭到不少抗拒。此是后话。
又有一封信, 来自伦敦。
英国皇家研究院邀请居里先生赴伦敦, 作一场“周五晚的演讲”。这是一种英
国独有的传统———向一般大众讲解科学。讲座极受欢迎, 听者踊跃, 研究院前的
大街只得单向通行, 成了伦敦第一条单行道。当时英国的物理学界精英辈出, 都曾
在此担任讲座。听众则男的着燕尾服, 女的珠光宝气, 来听大科学家讲普及科学。
皮耶·居里在英国已有名望, 凯尔文爵士和杜瓦(James Dewar, 化学家、物理
学家) 都早在他发现镭以前, 便认识到他所做压电、磁性及对称等研究的重要。但
是现在镭是科学界最感兴趣的事, 皮耶也是应邀赴皇家研究院向大众讲述镭的。
当他走上演讲厅的讲台, 接受听众热烈欢迎时, 他显然是病了。他的两腿发颤
,双手疼痛。背心的扣子还是别人帮忙扣上的,那套黑西装, 他平常教书时穿, 为了
来演讲, 玛丽仔细给他烫过的。尽管如此, 也尽管他讲的是法语, 演讲仍然极其成
功。他知道怎么跟外行人谈科学, 怎样借助实物来讲解。他当场示范镭如何在黑布
包里的感光片上留下影像; 他要求关灯, 让大家都能看见辐射光; 他拉起袖管, 给
大家看镭在他手臂上留下的伤痕。我们不知道他有没有开玩笑地测试那些美妇人低
胸礼服上佩戴的钻石是真是假: 假钻逃不过镭的法眼。
我们倒知道, 他不小心倒出了一点试管里的镭。50年后, 还有劳一组清理人员
来处理, 因为大厅里仍测得出辐射能。
皮耶演讲时, 玛丽穿着她的“正式服装”, 坐在凯尔文爵士旁边。10年来她只
有这一套“正式服装”———黑色, 扇形领。她因为不喜打扮, 毋宁是一件好事。
为了方便, 她不是穿黑便是着灰。黑
色让她显得出色, 因为旁人很少穿黑衣; 而灰色很好配, 尤其配她淡金色的头
发。她反而因与众不同而引人注意。何况这时候她又恢复了光彩———她又怀孕了
,这次没有太不舒服,倒平添了她的韵味。
大厅里不乏女性, 皇家研究院鼓励女性来听周五晚的演讲, 但是也防范“不适
当的女性”前来。
院方却没想到玛丽会随丈夫一同上台, 他讲, 她听。在这场盛会上, 她认识了
一个与她有同样苦恼的女子———艾尔顿教授的妻子何莎(Hertha Ayrton),后来成
了她的朋友。何莎是很优秀的科学家, 什么场合她都可以出席———只要她不多说
话。
六天之后, 角色互换, 轮到“斯克洛道斯卡·居里夫人”阐述她的博士论文,
答复口试委员李普曼、包提和穆瓦桑(Moissan) 的询问。口试在梭尔邦的一个小讲
堂举行, 真是史无前例, 从没有女性接受博士论文口试。玛丽自己也深知此事意义
重大: 自此, 物理学家和化学家名单上有了一个女性, 那就是她。
因为她, 也因为她的论文题目: “放射性物质之研究”, 小讲堂里挤满了人。
她邀请了皮兰、郎之万, 以及塞佛尔的女学生来旁听。当然, 坐在皮耶和居里医生
旁边的还有布洛妮亚, 她远从波兰而来, 感动之情更甚于玛丽。
她让在场的人心弦悸动———那样苍白, 那样年轻, 金发黑衣之下是纤弱优雅
,用她那带斯拉夫口音的轻柔声音,回答三位衣冠楚楚的口试委员提出的问题。更惊
人的是, 在场至少有一些人心里明白, 在所讨论的这个问题上, 她比口试委员懂得
更多。
口试依时结束, 主试委员宣布: “巴黎大学颁授你物理科学博士学位……”还
提到“非常荣幸”的字眼。他还说了一句不太寻常的话: “夫人, 我谨代表口试委
员会, 向你致贺。”这位先生便是李普曼, 他后来于1908年获得诺贝尔奖———在
玛丽获奖之后。
另一位后来得诺贝尔奖的人( 除皮兰之外),错过了目睹玛丽这场胜利的机会,
那是卢瑟福。他刚好路过巴黎, 想要拜会居里夫
英国化学家道尔顿妇, 因此来到他们的实验室, 才知道居里夫人此刻正接受论
文口
试。他急忙赶去, 但已经太迟, 不过郎之万邀请他赴家中小酌, 为玛丽庆功。
当晚, 在郎之万家的餐厅里, 玛丽身边围绕着当代名男人: 卢瑟福、皮兰、郎
之万、皮耶·居里。44岁的皮耶最年长, 虽无任何官衔, 看来却像是权威人物。
32岁的皮兰最早证明电子性质, 这时刚刚建构出现代原子理论。在此之前, 有
关原子的假设是1803年由英国化学家道耳顿(John Dalton) 提出的。可是后来的种
种科学思潮都与此假设不合。
后来也是皮兰率先说明群星为什么闪亮, 太阳为什么能给地球带来光与热。他
并且提出利用火箭做星际旅行。那还是在1910年以前。这诙谐、热情、精力充沛的
人片刻不息, 顶着满头卷曲的红发, 简直像个小精灵。他搬到居里家隔壁住下, 两
人常常站在各自的花园里交谈。皮兰的太太亨丽埃是惟一可以直呼玛丽之名的女子
,两人交相莫逆。
当时31岁的郎之万最年轻。他的身材颀长, 理平头, 留着翘山羊胡, 眼神温柔。
他腹中藏诗何止千首, 时喜吟诵。热爱生活的他, 正是当时法国魅力男子的典型。
“郎之万像个骑兵队长。”女诗人诺阿耶(Anna de Noailles)这么说。这可是一种
赞美。
其实, 郎之万是当时法国思潮下的典型产物, 笃信辛勤工作的价值, 认为借助
教育可改善社会。如果说皮耶·居里一生有如边缘人, 不守社会常规与传统, 在想
像的世界里漂浮流浪; 那么郎之万的人生就是他那个时代典型的天资聪颖的穷人家
孩子。
他的父亲是个锁匠, 工作有一日没一日的。念完小学本来家里就不要他念了,
还是老师去跟他母亲说: “只要有办法可想, 一定要让他继续念书。”这才念了中
学。中学快毕业时, 又有一位老师说: “想想办法, 你一定可以做个工程师的。”
于是他去考物理学校, 当家教赚钱付学费。他就是在那里做了皮耶·居里的学生,
对他产生仰慕之情的。
后来有位教授劝他去念师范学校, 但是师范学校要考拉丁文, 而他没学过。苦
学四个月, 他竟然以第一名考取, 后来在教师资格考试中也是第一名。他得过两次
奖学金, 其中一次是资助他赴国外短期进修, 他选择去最著名的剑桥卡文迪许物理
实验室; 另一次是资助他撰写有关气体电离的论文。在法兰西学院担任实验物理系
主任的马斯卡特注意到他, 提拔他为助理。真是纪录辉煌。
大科学家, 包括皮耶·居里在内, 在学校里的成绩不一定顶尖, 甚至根本不是
好学生。曾经有位教授对少年时代的爱因期坦说: “只因为有了你, 班上同学对我
的态度就不好。”爱因斯坦果然没考上苏黎世的工艺技术学校, 大家都说他“漫不
经心”。
有时候他们真是不在乎。卢瑟福便是如此, 后来在他50多岁的时候, 有人说他
和波耳这两位物理学家, 是最接近爱因斯坦所立下的天才典范的。不过那晚在郎之
万家晚餐时, 卢瑟福才32岁。他在剑桥便认识了郎之万, 很喜欢他, 说他“真是个
不错的家伙”。卢瑟福活力十足, 天赋奇高, 父亲靠打零工养活一家。他不讳言爱
财爱名, 表明了要求名求利。在剑桥便有人听到他扬言: “这是科学的英雄时代! ”
有人不怀好意地对他说: “你是个幸运鬼! 总是骑
在浪头上! ”他立刻反击: “那当然, 是我造的浪啊! ”
贝克勒耳观察到铀的辐射线之后, 卢瑟福很快发现射线不只一种: 有阿尔法线
和贝塔线———“我的”阿尔法线, 他总是这么说。接着, 他和年轻化学家索迪合
作, 得出自玛丽分离镭以来, 放射性方面最重大的发现: 放射性元素放出射线时,
会分裂成一系列新元素; 放射性原子自动裂解, 其速度不能以人为方式加快或减缓
,但各种放射性物质之原子分裂速度各有不同。不过,在郎之万家的那晚, 他没有谈
到研究方面的进展。
一个刚刚登上放射性研究后座的矜持保守的女性, 和一个有心在同一领域称帝
的大嗓门男子, 在这晚首次会面。照理应该不欢而散的, 结果却展开了毕生不渝的
一份友谊。往后, 当玛丽的桀骜不驯惹恼了一些科学家时, 是卢瑟福出来为她辩护
,他还说:“居里夫人不好对付。身为女性对她而言时而有利, 时而不便。”他很快
便了解了她。
他言语直率, 以平辈待她, 而不以殷勤男子对待女性的态度。她则素来是本色
待人, 不存心迷人而自然有魅力。卢瑟福总是为“她不合常理的打扮”而感动。
那晚的聚会兴味盎然, 宾主尽欢。郎之万并不宽裕, 又已经有了两个孩子, 但
他慷慨豪爽, 为玛丽庆功的酒和乳酪都是精心挑选的。至于话题, 那更是谈不完的。
那是六月天, 气候宜人。天色暗下来之后, 皮耶自口袋里掏出一管镭溶液, 试
管一半用硫化锌包裹着。在黑暗中, 硫化锌与镭同样发光。皮耶在这群眼光热切如
青少年的朋友面前露了这一手,
他说: “你们看, 这是未来之光。”但是他那红而痛的手指, 愈来愈握不住那
小小的试管了。
暑假开始。玛丽自行到布列塔尼去租了一间别墅。她再度怀着孩子骑脚踏车出
游。这次来不及送她回巴黎, 她的孩子早产, 只活了几小时便夭折了。
那时候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虽然皮耶和两位医生所做的最新研究已经证实
,老鼠和天竺鼠暴露在镭射线之下,会造成极严重的肺充血, 白血球也会产生病变。
玛丽病倒了, 整个夏天躺在床上。皮耶、居里医生和伊雷娜都陪着她, 还有她
邀来一同度假的一个学生, 后来嫁给科顿的尤金妮。那忠诚不渝的德比纳也在。她
躺着时气色不错, 但她写信给布洛妮亚说: “这孩子早已成为我的一部分, 很难断
念。如果你觉得是因为我太累而致此, 请写信告诉我, 因为我得承认, 我还不能饶
恕自己。我太信任自己的体质, 现在后悔莫及, 付出了惨重代价。那孩子是个女儿
,我多么想要她!”
祸不单行, 波兰传来消息, 布洛妮亚的次子感染结核性髓膜炎, 几天就死了。
“我现在看着女儿都不禁担忧害怕, ”玛丽写信给哥哥, “布洛妮亚的不幸让
我心碎。”
一年之内遭遇三次死亡, 玛丽带病回到巴黎, 又患了感冒, 一直不得好。
她决定不和皮耶同去伦敦, 领取皇家研究院颁给他们的戴维奖章(Davy Medal)。
同年12月, 皮耶、玛丽和贝克勒耳同获诺贝尔
物理奖, 居里夫妇也没有出席, 而由法国驻斯德哥尔摩代表, 自瑞典国王手中
代领此奖。
皮耶致函瑞典皇家科学院常任秘书奥里维留教授, 要求暂缓举行他们二人的演
讲。按例, 诺贝尔奖得奖人要在皇家科学院发表演讲。
“我们这时候出国, 一定会严重影响教学课程。再者, 居里夫人今夏患病, 至
今未痊愈。”
1903年居里夫妇得此殊荣的消息, 是12月10日由皇家科学院正式发布的。这是
瑞典方面第三次颁发此奖, 第一个获得此奖的物理学家是伦琴。评审委员在决定颁
奖给居里夫妇之前, 曾与国际间最知名的科学家磋商, 因此消息未公布, 即已引起
科学界极大的兴趣。尤其因为这次获奖的当中有一位女性, 一位体弱的金发女子,
她所发现的神奇物质可以救人性命。诺贝尔奖这次奖励的研究成果, 是一对夫妻在
一间简陋无比的仓库里完成的。这一切多么浪漫!
这个故事感动了全世界好久好久。一夜之间, 玛丽与皮耶·居里成了家喻户晓
的人物, 而这, 后来却成为一种痛苦的折磨。除了舞台明星因其工作性质本就如此
之外, 居里夫妇是现代史上最早受到盛名之累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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