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硬仗(1)
“战争如同已成半老徐娘的女演员,越来越不容易上镜头,但其危险性却越来
越高。”
罗伯特·卡帕《生活》杂志,1944年1943年9 月,美军第一批部队开进两个星
期后,卡帕踏上欧洲大陆,来到帕斯多小港,他已经有五年没有来欧洲了。之后,
他直奔美军滩头阵地的北部地区,在奇恩济山口附近,那是挡在挺进那不勒斯路上
的最后一个较大的地理屏障。他错过了美军攻占意大利行动本身,但现在还是找到
机会成为报道解放欧洲第一座大城市的第一名摄影记者。
这批美国军人极可能赶在其他部队之前到达那座城市,他们是美国极其勇猛的
突击队员,一般以“骑警队员”称呼他们。在维苏威平原上,德军挖掘了精良的战
壕,卡帕发现,突击队员在这里遇到了猛烈的炮火阻击。《生活》杂志有一个姿态
优雅的记者威尔·郎恩,他是一个高个子,芝加哥本地人,胡子长成一大把,卡帕
跟他一起直奔一处兼作观察哨的农舍,一位负责在此进行第一救助计划的医生称其
为“舒斯特堡”。卡帕进到农舍里面,看到的第一个东西是房间中央的一张大餐桌,
现在已经用作给受伤兵士做急救手术用的手术台。有几名医护人员正在为一些伤残
兵士做准备,好让他们通过山口到山下迈奥里的正规医院里去接受治疗。根据郎恩
的说法,给伤残人员喝了很多威士忌以平稳其情绪,他们很快就明白为什么了。炮
弹白天黑夜雨一样落在周围,用郎恩的话说,“雾气包裹住的黑色尖石”飞落四处。
“这才是作战的地方,”他们一起查看地形的时候,卡帕这样对郎恩说,“让
人想起西班牙。”
一天早晨,卡帕看到21岁的奥布里恩上尉试图确定附近德军迫击炮的位置。奥
布里恩的胸前别着银星勋章,他开车进入开阔地带,德国人很快就开火了,从而暴
露了他们的位置。卡帕利用他的长镜头拍到了36张实景。第二天,卡帕同美国军人
一起前往侦察一处怀疑隐藏有德国炮兵单位的村庄。突然之间,一行人遭遇炮火袭
击,之后,大地开始震动。迫击炮弹从各个方向嗖嗖飞来。卡帕冒险从地面抬起头
来想拍摄什么,但他最高只能抬起三英寸。他有两个选择:到底是吓得仰躺在地还
是趴在地上。最后,炮火停止,卡帕慌不择路,急忙退回舒斯特堡。
卡帕在那里过了几天提心吊胆的日子,之后跟第82空降师一起参加了挺进拿不
勒斯的行动。10月1 日,部队进城,就在进城之前,卡帕拍到了英国坦克战群洗刷
坦克的镜头:在一幢弹痕累累的大楼形成的阴影里洗刷打扮,之后开进托里爱侬霞
特广场。根据《生活》杂志,德国人曾在这个广场进行过“殊死的拖延行动”。
“在一个被攻克的城市里开车,最初你会有一股新鲜的兴奋感,”卡帕告诉《画报
》说,“但是,不久之后,你的内心会因为怜惜而揪紧。”他看到,道路和走道上
到处是尸体。撤退的德军在那不勒斯进行了五天的恐怖狂欢,他们抢劫和不加区分
地屠杀,这主要是为了报复意大利于9 月8 日向盟军的投降。医院遭到炮轰,以毁
掉其食品供给。供水和下水道也用炸药炸坏。
10月2 日,卡帕进入一所学校,在那里嗅到了他后来描述的“鲜花和死者发出
的甜美和阴沉的气息”。在他面前,躺着20具棺材,“上面有鲜花盖着,但没有盖
好,棺材也太小,孩子们的脏脚都没有藏好——这些孩子的年龄大到了足可以与德
国人作战的程度,但却被打死了,然而他们的年龄又大到了棺材装不下的地步”。
他们一身黑衣的母亲在离镜头仅止几英尺的地方尖声痛哭。“那是我拍到的最真实
的胜利后的场景,”他写道,“那就是我在简陋的学校葬礼上拍到的照片。”
也是在那不勒斯解放之后的那几天里,电影导演约翰·休斯顿也到了,他战前
见过卡帕,是在纽约的一次新年晚会上见到的。他去那不勒斯是要拍摄一部纪录片,
叫《桑皮埃罗之战》,那是反映美国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作战情景的最优秀的一
部电影。一天下午,他和卡帕在一条街上行走,突然,防空警报拉响了。他们钻进
一个门洞躲避防空炮火散落的弹片。突然之间,他们看到一辆灵车,“那是相当触
目的黑色仪式,由几匹黑马拉着前进,”就在拐角的地方。“防空警报在嚎叫,”
休斯顿写道,“高射炮在轰轰响,就在灵车经过我们跟前的时候,黑门打开了,从
里面吐出一些棺材来。棺材打开了,撞在街道的圆卵石上,街上铺满了尸体,从原
来夹紧的状态慢慢散开。那可真是又可怕又好笑的情景。我们除了大笑之外还能做
什么?”
10月7 日,卡帕目击了《生活》杂志所说的“战争最恐怖的一面”。那天下午,
盟军士兵和意大利平民挤在那不勒斯漂亮的邮局门前,那是1933年由墨索里尼的法
西斯建筑师们建造的。突然之间,德军撤退时布下的一枚延时炸弹在地下室里炸响。
“突然之间发出一声巨响,之后,震碎的窗玻璃在家具上哗啦直响,”郎恩当天晚
上发给《生活》杂志的报道说,“当时天已经黑了,巨大的黑烟团挡住了房间里的
灯光。在楼底下的街道上,一位妇女在断断续续和痛苦地抽泣。在一片阴暗之中,
传来极不谐调的一大片叫疼声……这里那里都是一些残缺的尸体,肢体散落在街道
和人行道上。那可真是难以相信的情景,连血都是黑色的。”卡帕拍到的照片中,
有一张显示一名意大利人,他那被烧焦的双臂无望地伸出来,他的脸和衣服都烧坏
了,他在求救。
卡帕和郎恩在一片废墟中行走,脚底下经常会碰到散落的肢体和无头尸体。中
途,他们遇到一名美国士兵,“黑得跟他的裹腿分不开了”。那士兵两眼茫然地朝
几名已经精疲力竭的红十字会医护人员走去,双手紧按着汩汩冒血的前额。“他妈
婊子养的,”他突然开口骂人,“他妈臭婊子养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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