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苏联(2)
等待离开莫斯科的许可证时,斯坦贝克很快就看到了不同的一个卡帕,这是与
他在不同酒吧和新闻报道团里认识的迷人的卡帕有很大不同的一个人。“正是在这
里,我才发现了卡帕性格中令人极不愉快的一个方面,而且我觉得提出警告是正确
的事情,以免某些妇女会听他关于婚姻的一些建议。他是一头浴室猪,而且是让人
很好奇的一头浴室猪。”他带着某种程度的讥讽写道,可叹的是,卡帕仪式性的晨
间泡澡活动终于结束了,因为旧浴盆十分毛糙,将他的屁股割得流血。
在莫斯科待了一个星期后,卡帕仍然没有得到在街道上公开拍摄照片的许可,
他请求苏联新闻官员允许他拍照。那名官员保证加快办理的速度。卡帕参加了一次
联欢会,希望能够忘记自己的挫折感,结果却使自己对旅行的前程更加忧心了。跟
他一起参加联欢会的其他客人,还包括其他国家外交人员和新闻记者们的妻子,一
个个满眼悲伤的样子。苏联当权人不允许这些人离开自己的国家与丈夫团聚,哪怕
英国首相克利门特·阿特利要求给予她们出境签证。如果苏联人在如此简单的人道
要求上决不妥协,那么,拍摄自己想要拍摄到的内容还有什么机会呢?
卡帕终于得到了许可证,并冒险到街头去拍摄莫斯科的八百周年庆祝活动的准
备情况。但是,他所去的每一个地方,警察都阻止他拍摄照片,并一再要求他出示
证明文件。经过几天类似的待遇之后,卡帕决定尽快离开莫斯科。他希望,离开首
都这个偏执狂地区以后,将来可以当一个自由的新闻记者。他总有办法绕开政府的
规定,得到有价值的照片。他很自信,一定能够再次表现自己在这方面的能力,但
是,这意味着他必须在比赛中胜出才能摆脱监视他的人,至少要胜出几个小时在乌
克兰和莫斯科的苏维埃档案资料显示,卡帕和斯坦贝克到苏联后,他们就处在严密
的监视中,他们两个不晓得在苏联期间,苏联政府怎样精心策划地跟踪他们。
为了把整个苏联扫视一遍,卡帕和斯坦贝克只好坐飞机从一个城市飞到另一个
城市。他们被告知战后道路还未修复。在两个城市间,即便相距几百英里,他们也
不得不从莫斯科取道。理所当然地,这种情形便于让苏联特工监视他们的行动。。
他一点也不知道,早已经有计划防止他进行类似的尝试。基辅的一名乌文会特工写
的一份秘密报告总结出苏联人心里的意思:“乌文会给我们交待的任务主要是,国
家经济和乌克兰苏维埃政府的文化珍宝如何在战争中被毁坏,我们的人民如何花费
巨大的努力加以恢复,并重建了这个国家。”
到他们离开莫斯科前往第一个目的地——乌克兰——的时候,斯坦贝克和卡帕
的关系已经出现了紧张的迹象。卡帕有偷书的习惯,这在斯坦贝克看来是不可饶恕
的罪过。只要是英语写的东西,无论什么他都偷:《马克西姆·高尔基笔记》,一
本《名利场》,甚至是美国农业部1927年的破旧报告。从艾德·加里莫的书架上,
他拿走了一本新的艾勒里·奎恩的侦探小说,在1947年的苏联,那是相当罕见的珍
奇之物。斯坦贝克挖苦地写道,他还偷女人和香烟,但是,这些罪行比较而言容易
原谅得多。
他们终于在滚滚热浪中到达斯大林格勒,并穿过一处接一处的废墟,在斯大林
格勒市中心找到一处“国际旅行社”。他们的房间正对着一处广场,二次大战期间,
希特勒第六军的司令官、陆军元帅冯保卢斯经过著名的长期包围后,终于在这里向
苏联红军投降。
卡帕1945年曾见证过柏林,哪怕如此,斯大林格勒的破坏情形仍然让他震惊。
1939年,乌克兰4 500 万平民当中的15% 在战争中死亡,而斯大林格勒一地就死了
数万人。城市里没有一处建筑不是被损坏的。因为斯大林格勒是苏维埃巨大的胜利,
卡帕获准在街上随便拍摄看到的一切1943年,苏联的胜利极大地扭转了战争的局面,
使局势有利于盟军。 他发现,有很多人仍然像老鼠一样生活在隧道和他们原来的
家里留下的地窖里,这使卡帕稍感宽慰。但之后,让他极度失望的事情是,人们拒
绝让他拍摄一家坦克厂,在1942~1943年间的冬季,德国人和红军在那里有过一场
最艰苦的战斗卡帕和斯坦贝克在乌克兰的时候,他们听说过关于斯大林格勒包围期
间的很多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有一天晚上,他们坐着听轻音乐,看着伏尔加河在
他们脚下流过。他们的房东谈到1942年冬季乌克兰让人无法想象的寒冷。房东说,
在向法西斯开枪之前,一些人必须先用刚刚死去的战友的热血暖一暖手。。苏联人
准许他们两个下去进行正式的参观,但相机必须留在旅游车上——对于他这样有声
望的摄影记者来说,这是一个让人感到羞辱的时刻。
他气极了。斯坦贝克是可以记笔记的,在他看来,卡帕就像在参加葬礼。他们
在工厂里四处走动,看到人们把毁坏的德国装甲车变成拖拉机。卡帕看到四处都是
惊人的情景,都是“对比、角度和照片,都具有超过其自身的多重意义”。“在这
里,只需要两张照片,”他对斯坦贝克抱怨说,“我就可以说明数千字才能说清楚
的事情。”
可笑的是,当时正有一个苏联电影拍摄组在斯大林格勒,他们要再现这个城市
的包围战,作宣传片用。但是,因为“一个接一个的事故”,如斯坦贝克所言,卡
帕甚至都拿不到正在拍摄的那部电影的拍摄内容——这又是一个报道上的损失,在
西方来说是有很大的商业价值的。但是,他想办法拍到了余下的一些德国战俘。那
些人仍然穿着军服,上街的时候有卫兵看守着,他们是1944年投降的那几十万德国
士兵中的幸存者斯坦贝克观察到,在街上碰到这些战俘的时候,人们都扭过脸去。
他没有说为什么。根据一位当代作家,苏联公民害怕与外国人有哪怕“丝毫的联系”。
在苏联,除非是按照正式规定和正常的程序,否则,与外国人有联系的人都会消失。
(尤里·谢雷克,“您不想看到的是什么,斯坦贝克先生?”)。很少有人回到了
他们的祖国。在一处小礼拜堂剩下的骨架里,卡帕遇到一位妇女,她躺在一处被毁
坏的神坛前的地上。他还看到了另一名妇女,“眼睛瞪得很大,半疯狂的样子”,
她在一遍又一遍地划十字克格勃想办法确保这样的照片不予出版,因为它显示出战
后苏联的现实——这个国家在战争中损失了近两千万人,现在却无法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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