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沉闷的八月的下午,玛罗美城堡显得无精打采。田地和葡萄园里不见人影。正 值午睡时间,农夫脸上盖着麦秆帽,在堆着干草的阴影里酣睡着。烈日高照,一切 显得那么地宁静。但是,玛罗美的宁静并不能给人和家畜带来活力。它静得宛如毫 无生气的病房,就像声音从无人生活之处消失了一般。 蜿蜒的大路,种满大理花的花坛和铺着玻璃般的池子,还有墓地般的铁门高耸 的园子,到处鸦雀无声,时间犹似停滞了。 城堡里,幽暗的阳台上坐着吐鲁斯- 劳特累克伯爵夫人阿黛尔,她正凝视着亨 利。亨利穿着白色细夏布衬衣和亚麻布鞋,躺在藤躺椅上午睡。鼻梁上的眼镜歪着, 一只手放在胸前,另一只手松弛无力地搭拉着,安详地熟睡着,湿润丰满的双唇呼 吸时微微嚅动。石板地上放着睡前看的书,旁边搁着一杯喝剩的柠檬水。 总算回家了。没能被沙龙入选,挣扎在绝望边缘的可怜的利利。但是,心灵的 创伤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愈合,痛苦也会变淡。早晨,在庭园里悠然自得地散步,下 午,有时坐马车去和斯拉克神父对弈,不然的话,就是读书,睡觉。下午很晚时, 两人去长时间的兜风。亨利从未抱怨过已经厌恶这种单调的生活,也没说过没有朋 友的无聊,他决不提及蒙马特尔的事,这反倒使伯爵夫人清楚地看到亨利严重的心 灵创伤。这孩子总算明白了,并且,决定屈服于这上帝安排的命运。达观颇似幸福, 也许明年,他就会重返书籍的世界。书会保护这孩子,专心读书的生活,不会让这 孩子的心灵第二次受伤的。 亨利翻了个身,伯爵夫人急忙移开视线,一边重新戴上顶针,一边笑嘻嘻地问 :“睡得好吗?”“被苍蝇弄醒了。”亨利微笑着。 “什么地方都能停,却偏要停在这里。苍蝇究竟为什么想停在人的鼻子上呢? 啊!睡得不错,现在几点了?”“正好两点十五分。”回答的是马尔蒙蒂内“姑妈”。 她正沙沙地翻着报纸,低头看了看装饰时钟。 “嗳!亨利。”过了一会儿,伯爵夫人招呼道。“这个冬天,想去意大利吗?” “想去啊。”亨利想,母亲一定察觉了自己的无聊才这么说的。“不过,我们不是 约好在这儿住到圣诞节前夕的吗!”亨利说着,又想起了去年在母亲的起居室度过 的圣诞前夜。当时自己说,到了秋天,就回玛罗美。那时母亲还询问过,请鲁贝夫 人帮助料理生活怎么样?我想成为一名深受欢迎的肖像画家,在某个贵族生活的地 方,拥有自己的漂亮画室。这难道是现实生活中的事吗?仅仅是四个月之前的事。 可是这却和小时候与莫里斯共订加拿大远征计划一样,好像不曾有过这类事。“谈 得真不少啊。”“是的。不过,我还是不愿意在这儿度过冬天。玛罗美不是过冬的 地方。 意大利的罗维埃拉附近怎么样呢!”“圣雷莫不错。”亨利兴致勃勃地说。 “坐马车去曼顿那天,我们从远处眺望过。据说是个非常美的城市,然后去佛 罗伦萨和罗马。我非常想看希斯蒂娜教堂的卡拉瓦乔的屋顶画。拉法埃罗说,第一 次看到时,他都失神了。也很想去罗马啊。”“一定去吧,十月中旬可以出发了吧。” “不要说中旬,定个具体日子吧。就是下个月也行。”伯爵夫人嫣然一笑。心想, 性急的亨利就差没说,现在出发也行。马上准备行李吧。和亚冯士一样,想要干什 么,一刻也无法等待。在那儿十五天,够多了。那时,秋雨连绵,因此圣雷莫的太 阳就觉得格外的宝贵。 “那,今晚就给波尔多去信,让他们寄张旅行指南来吧。”亨利伸手拿过杯子, 将杯里剩下的柠檬水倒入摆在阳台栏杆上的花盆里。 “马内特看到喝剩了会不高兴的。她把我当作了海绵。”“那是她表示爱情的 方法。”话音刚完,就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马内特戴着飘动的头巾走了进来。 手上拿着一只玻璃杯。 “啊!这太感谢了,马内特。”亨利故意大声地说着,接过了新的柠檬水。 “你调的柠檬水最好喝,刚才,我们还在说呢。”年老的佣人看着亨利喝着其实并 不想喝的柠檬水,微笑着走了。 他又把杯里的水倒入花盆。“这天竺葵要开柠檬花了。”亨利把杯子放在石板 地上,拿起了书。他像是在看书,身子却倚在靠背上,眼睛在天空中徘徊了许久。 那云彩是刚出现的吗?还是刚才就有的?云,可是变幻自在。 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宛如兔子的尾巴,可是,经过城堡上空时,却会被错看成 冰山,并且一瞬间就消失得无踪影了。有让人感到亲切的云,也有阴险的云,孤零 零的一朵云彩,被孩子围着的云彩……以云彩为话题,都可以写出一本童话了。 亨利继续漫不经心地眺望着夏日的天空。多么煦和的晴天啊,他的目光落在飞 来飞去的小鸟上。忽然,倚在阳台边,心中描绘的郊游又在脑海里复活起来。太阳 穿过丛林,在跳舞的杰丽脸上,印了雨点般的亲吻。然而,这次却难以允许这种幻 想的长期存在。已经够了……反正我是个残废,双脚残废的人是不能去郊游,也不 能在树荫下爱抚女人的,只能呆在家里。残废人也有没有爱、苟且偷生的人,我也 必须忘记浪漫,忘记在月光下的接吻,忘记这些残废人所没有的事情,而要学会过 没有爱情的生活。把女人从头脑里赶走,难道不是为了女人才被沙龙落选,关闭了 通往画家的道路吗? 那天早晨,究竟是什么缠住了自己呢?这个问题,已反复地问了不知多少遍, 可总还是没有答案。为什么会对柯尔蒙粗言暴语的呢?不知道,也许是由于绝望、 疲劳、失魂落魄,超过了某种极限,一时变得疯狂般、无法控制自己,才不由地吐 出了本来没打算说的话。亨利无法入睡。“如果长着像你这样的容貌、短腿的话, 我是绝不会恬不知耻地到这儿来的。”那天妓女的话一直在脑海里回荡,他整夜无 法入睡。踏进画室时,身体不太舒服,还有些发烧,不知为什么会发烧的……嘴里 有了留着苦艾酒的苦味,眼睛发热,有些发涩,神经焦虑不安。 柯尔蒙像往常那样,在画架的旁边停住脚说:“你画得不错,我知道你是在拼 命地努力。当然,你绘画的造诣不深,也没有天生的才能。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 富有才能的,是吧。”如果在别的时候,一定是老老实实地继续作画的。可是,那 天早上,却固执起来,毫不通融。亨利突然发起怒来,回过头滔滔不绝地谈起了所 谓绘画的造诣究竟是什么:他所说漂亮的画和淑女般的裸体,自己是如何想的,等 等,倾吐一空。那五分钟是多么地快乐啊,乱嚷一气,侮蔑性的大笑一通……那正 是无上的光荣。亨利承认那是艺术上的自杀,是践踏了自己的未来。但是,那时非 这样做不可,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感情激发,是近似于全然不顾后果的疯狂发作。 他躺在长椅子上,左思右想。这时约瑟夫捧着一只小巧的银盘盒,来到了阳台 上。 “马车已经停在大门那儿,伯爵夫人。”她从盘里取过了名片,一看,大吃一 惊,脸上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她失去了平时的镇静,立刻站了起来。 “啊,是曼吉吕克!”曼吉吕克?曼吉吕克是谁呀?午睡时间,有什么事呢? 我穿着亚麻布鞋,又没系领带。 亨利绷着脸从长椅子上站了起来。夫人拉着喜欢热闹的马尔蒙蒂内向门口走去。 亨利拿起盘里的名片,只见上面写着“安德烈·德·弗洛特纳克男爵夫人”,一直 走到前面阳台上,他一直猜不出这个名字是谁,忽然,想起来了,是的,那不是妈 妈在纳尔木旁圣心修道院时的同学吗?是那一位与海军军官结婚后去了马尔廷克, 还是去了马达加斯加岛的妈妈的独一无二的好友吗? 到门口的楼梯处一看,上楼处停着一辆古色古香的四轮马车,侍者从马车上跳 了下来,打开门,放下搁脚板。 马车里,面纱在飘动着,从门下忽然小心地露出了黑色、豪华的拖鞋鞋尖,像 蛇的脑袋似的,一会儿,一位用丧服用的面纱把脸遮了起来的小个儿胖胖的中年妇 女走了下来,用小鸟般的嗓音叫了声:“阿黛儿,”朝伯爵夫人伸开的双臂奔去。 “曼吉吕克”亨利的双眼被两人装模作样的拥抱所吸引,以致没有注意到另一 位从马车上走下来的客人。那是位年轻的姑娘,年方十七、八岁左右,她提着长服 的下摆,小心翼翼地提到踝骨处,站在马车的搁板上。亨利吃惊地屏住了气,是杰 丽!……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这不可能是杰丽,杰丽长着一头金发,而这位是栗 色的,几乎可以说是榛色的,而且没有裁缝的风情。 “女儿戴尼兹”男爵夫人撩起了长长的黑面纱,眼里热泪盈眶,她从手提包里 取出手帕,介绍说。“在法兰西堡生的”戴尼兹优雅地弯了弯腰,行了礼,让伯爵 夫人在她额上亲了一下。 一小时过去了。亨利倾听着她们对于修道院的漫无边际的回忆。从回忆中,他 明白了弗洛特纳克家族的家谱,也知道了她这二十四年间的磨难。男爵夫人是个少 有的饶舌家,她摆弄着服丧的面纱,用手帕擦脸,喝着红茶,肥肥的手上拿着塞维 尔产的盘子,但还是说个不停。 “我丈夫去世了。”男爵夫人嘴里吃着奶油点心,眼里滚动着泪花。”只剩下 我和戴尼兹两人了。”说着,把脸转向了女儿“嗳,你为吐鲁斯- 劳特累克先生弹 支曲子怎么样?”她又把视线转向亨利,“这孩子钢琴弹得很好。”两个年轻人只 好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亨利一瘸一瘸地走到了门槛边,倚着门。 姑娘演奏时,亨利想,演奏得确实不错,没有少女的稚气。他紧攥着拐杖的把 手,着迷似地瞧着,从法国式窗户照射进来的阳光下,那优雅的半面倩影,她母亲 年轻时,一定也像戴尼兹,亨利忽然闪现了这么一个念头。“还要弹吗?还是这就 够了?”威尼兹突然从三角钢琴那边微笑地问,然后,像是阻止刚要开口的亨利似 的,继续说:“等一等!我弹一曲自己喜欢的曲子给您听,不过不是名曲,一位名 叫塞扎尔·弗兰克现代作曲家的曲子。这首曲子,爸爸很喜欢,在家里,经常让我 弹给他听。有前奏曲、赞美诗和赋格曲。”当最后的和音拖着余韵消失时,她双手 放在键盘上,在凳子上旋转了一圈。“您能喜欢这曲子,太感谢了,我知道您会喜 欢的,非常动人吧?”她站起身,向亨利坐的沙发走去,并在旁边坐了下来。 “突然来打搅您,真对不起,因为是服丧中,那儿都不能去,无聊极了,今天 早上,见到了斯拉克神父,妈妈高兴极了。这样,就一个个打听起这儿过夏天的人 的姓名,您已看到她是那么喜欢讲话的人。”两人谈论着自己的父母,开始了年轻 人特有的、夹杂着会意的笑声的谈话。“就这样,打听到您的母亲就住在离我们家 四公里远的地方。听到这个消息,母亲几乎昏倒,她连午饭都咽不下,一离开桌子, 她叫了马车来到了这儿。仔细想想,隔了这么长时间,能这么相遇,也只能说是奇 遇,不过,我们打扰你们午睡了。 刚到时,我从马车上往外瞟了一眼,看到您好像在生气。”亨利毫不犹豫地说 :“哪会讨厌,倒觉得很快活。”她笑了笑说:“不相信有这样的事。”亨利又说 :“不,不是胡说。”就这样,两人不断地说着应酬的话。然而: “你,不会说谎。”戴尼兹嘲笑地说。“如果有必要,我能把谎话说成真的。” “也许,女人生来就会说谎吧。”亨利微笑着,大胆地问了一句。 两人的谈话从说谎的一般论,涉及到了女人生来就会说谎,要使人相信谎话, 必须具备的条件,和被迫说谎同社会礼仪的不同等十分钟后,两人融合起来,就像 认识了十年的老朋友似的,亲热地互相称呼起教名来了。 “你坐过马车奔驰在田园地带吗!那儿的风景非常的优美!”戴尼兹被这话吸 引得要奔跑起来,“我们还哪儿都没有去过,我不是说过了,我们是两三天前刚到 这儿的嘛,嗳!亨利,我们两人去兜风怎么样? 即使是服丧期间,兜风总还是可以的吧。”戴尼兹毫不注意地送了个秋波,补 充道:“这可是离开家里人的绝好机会,而且,妈妈们是独一无二的好友,我们不 就像表兄妹吗?难道不是吗?”新的生活又开始了每天下午,弗洛特纳克母女俩来 玛罗美,当母亲们和马尔蒙蒂内在阳台上闲聊时,戴尼兹和亨利就驱车远行。 戴尼兹的来访,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夏天的单调,她使亨利感到了与女性接触的 欢乐。同戴尼兹的交谈,安慰了他想到被拒绝画室之外,必须度过无为的一生时所 产生的万念俱空之感;不仅如此,而且也安慰了他那时异性有所想往的烦恼之心。 他决定,一开始就断了萌发浪漫史的可能性,尽情地享受着与这开朗年轻、却又过 着孤独生活的姑娘的受命运摆布般的邂逅。亨利花在修饰、打扮上的时间长了。他 精心地刮胡子,指甲擦到发出亮光为止。 匆匆忙忙地让佣人去巴黎的德·布朗时装店买一打尚好的细布衬衣。还吩咐马 内特,裤缝要烫得像刀一般。亨利还戴了二十一岁生日时母亲买给他的金戒子。然 而,这一切并不表明他的心在期待浪漫史的发生。亨利是难以取悦的,戴尼兹的眼 睛清楚地看清了亨利那高尚的趣味。 吃着早饭,亨利也和约瑟夫讨论起这一天的活动路线,每天都更换路线,专选 那些风景优美的地方。亨利从斯拉克神父那儿借来了乡土志,成了当地人都相形见 绌的向导。如果参观古色苍茫的灵庙,他马上就会讲起在这儿发生的奇迹般的故事 ;如果来到了长着春苔的中世纪的村寨的废墟时,他会立即讲起修筑这个寨的封建 领主的事来;如果站在亨利的祖先几世纪来统治过的阿基坦领地上时,他的介绍中, 自然会悄悄地加上相传几代的吐鲁斯- 劳特累克伯爵的姓名。这时,戴尼兹的眼里, 就会含着欣赏的神色。一天,在回家的路上,她问:“自称吐鲁斯- 劳特累克一定 是很自豪的事吧。”那是初秋的一个暮色降临的寂静的时刻。“弗洛特纳克家也是 这个地方出身,但是他家的城堡在遥远的过去就被摧毁了。好像是革命时期。我家 的祖先也许是吐鲁斯- 劳特累克家的家臣,我好像看到了他们在恭恭敬敬地行礼, 也许也一起参加了十字军吧。”两个单独在一起,趣味又一致,再加上出生相仿, 这些相似点使他们很快地亲近起来。她没有蒙马特尔的女工风情,是个贵族,是和 自己在同一世界里生活、有着共同的传说、持有共同偏见和礼义规范。这些使他感 到亲切,有时,甚至使人觉得她就像自己一直想有的妹妹。 进入十月后,下起了大雨,兜风只得暂停。于是,两人又发现了其它的消遣方 法。那就是亨利开始为她画肖像画。她仍然每天下午来,站在周围装着玻璃的凉台 上,向伯爵夫人和马尔蒙蒂内问安。然后等母亲来到夫人们聚谈的地方,从手提包 里拿出编织物后,马上指了指二楼的画室,登上了楼梯。 “你好,亨利”。她稍稍喘着气,站在门口打了招呼,开始解无边女帽的纽扣。 “我们的杰作画的怎么样了?”戴尼兹一边说着,一边向镜子走去。理了理头 发,把手放在腰上,在模特儿工作台上坐了下来,不断地摆着姿势。“这样行吗? 肖像画家。”于是亨利皱着眉头,仔细地端详起来。“头再斜一点,不,这样太斜 了,好了,右肩稍低一点,行了,就这样,一时别动啦。亨利看到戴尼兹累了,就 宣布休息十五分钟。他按了电铃,让人端了茶来。两人热烈地说着话,吃了许多奶 油点心。雨点敲打着客厅的窗户,风吹着百叶窗咯嗒咯嗒直响。雨下吧,风刮吧, 火炉里,柴火在劈劈啪啪地燃烧着,这屋里只有两人,这多好啊。 一天,戴尼兹把杯子放在桌上,冲动地握住了亨利的手。 “喂!我真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亨利。你真温柔,不,我不让你说,不。如 果没遇上你,我真不知会变得怎样了,一定会无聊地死去。我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 人。”“我没为你做过什么。”亨利为戴尼兹与往常不同的充满感情的话语所震惊, 脸变得通红。“你来之前,无聊得要死的是我,我从没有遇到过你这样美丽的女性。” 一瞬间,他的眼睛被戴尼兹吸引,柔和的目光中有着认真的神情。然后,他轻轻地 拍了拍戴尼兹的手指,手伸向拐杖。“不过,我们互相赞美,可完成不了你的肖像 画。好了,工作,工作,喝了红茶回到模特儿工作台上去吧。 小姐。”有时,语言也会滋生感情。戴尼兹不由自主地表达的感激之情,这小 小的表示,使两人一下子感到亲近多了。秋天的忧愁还不被注意时,两人已感到很 孤独了。坐在模特儿工作台上的戴尼兹和站在画布前的亨利之间的交谈,使他们更 为亲密了。戴尼兹坦率地谈了她怀念在印度尼西亚战役中患黄热病死去的父亲,比 起母亲,她更喜欢父亲。也谈了在最近刚毕业的修道院,戏弄修女的事情。还有, 自己的出生地法兰西堡的事,出生在殖民地的奶妈,这位奶妈偷偷地相信着犹太教 的符咒,硬让她身带避邪符,父亲长期驻扎的塔希提岛的事,等等。 亨利也谈了自己的病和血誓盟友莫里斯订的远征加拿大的计划;拉·努维尔, 阿戈斯蒂娜;还有拉肖用灵柩车搬家;鲁贝夫人问自己名字,回答叫吐鲁斯时,她 不相信,等等。“她硬说,不可能是吐鲁斯,这不是城市的名字吗?”“你不想回 蒙马特尔吗?”一天戴尼兹问。 “有一段时间,非常地想回去,不过,现在已好多了。”这话没有一点虚假。 他回顾了自己曾一心要被沙龙入选,成为一名专业肖像画画家,也梦见过与女工去 郊游在树荫下互相谈情说爱的情景,现在想来,这是多么愚蠢的梦啊。亨利无意识 地在心里描绘起作为这片土地上深深扎根的大地主的自己。经常走访贫农,一起喝 酒,驱车去葡萄酿酒厂,观看收获的情景。被温柔、热情的妻子和孩子们的笑声围 着,迎来了没有后悔,没有怨恨的人生的晚年。 想象中妻子的模样和戴尼兹的形象交叠在一起的日子越来越多。同时,戴尼兹 也不再是无聊的夏天的解闷对手,而以未来的吐鲁斯- 劳特累克伯爵夫人的身分出 现了。然而,随着这种立场的变化,他的内心也失去了平静。 无疑戴尼兹对自己怀有好意,但是,她能愿意承认是我的妻子吗?——他没有 勇气使用爱这一词。诚然,我是个残废,长的也很丑,啤酒馆的妓女的话仍在耳边 回荡。但是,也并不是没有愿意同残废结婚的女人。每次战争结束,总有少女愿意 对那些断胳膊、失去手、成为瞎子的残废人给予关怀。 戴尼兹也是那种为了这样的我而愿意牺牲自己的女人吗?还是像大部分年轻女 人那样,喜欢端正的容貌和强健的体魄呢?一时燃起的绝不是爱,她是否也懂得永 久的幸福并不是靠端正的容貌、强健的体魄所能得到的?她频繁地来玛罗美,是一 心和我交往,还是因为无聊得难受和我相处比和母亲为伴更能解闷,又因为在服丧 期间,远离年轻的有魅力的青年吗? 就像等待猎物的猎人那样,亨利观察着戴尼兹,分析解释她的每一个表情、动 作以至抑扬顿挫的变化,综合着她对自己抱有的感情的迹象。对于饥饿的心,哪怕 一小块面包也是美味的亨利的判断力是迟钝的,但不久也从她的笑声中听出了无言 的爱抚,从她那平常的话语中感到了遮盖着的微妙的暗示。是的,戴尼兹爱着我, 事实上,她不也说过,是第一次遇到像你这样的好人吗?即使她迷恋的是我的爵位 与财产,那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反正两人是同一阶层的人。作为幸福的结婚条件, 有胜过外表的东西吗? 自古以来的过于单纯和人类的自我欺骗,使亨利从戴尼兹身上看出了自己想看 到的天性,相信了想相信的东西。就像当初病愈时那样,他被沸腾的,难以抑制的 恍惚感所迷惑。整天生活在耀目的梦境之中。就连凄凉的十一月也充满了只有他一 人可以听到的歌声,变得热闹起来。 他不能一人独自享受这秘密的幸福,他愿意生活在笑颜之中。这是兴高采烈的 使者呢,还是乐观主义的信徒呢?他忽然变得对谁都是笑逐颜开了。 早晨,看到了约瑟夫,他会笑嘻嘻地打招呼:“约瑟夫先生!”如果偶尔是晴 天,他会说:“真是个绝好的秋季的晴天。”如是下着倾盆大雨的话,那他会说: “明年春天,农作物会长得很好的。因为,不管怎么说,对农作物来说,最主要的 还是雨啊!”用早餐的饭桌上,他会鼓励约瑟夫打起精神来: “约瑟夫,你有点无精打采啊,这样,会衰老的。”“是的,亨利先生。”年 老的佣人在屋里走着,拉开抽屉,整理亨利的衣服。 “不结婚可不行,人都得结婚,因为本来造物主就不打算让人一个人生活的。” “是的,您说得对。亨利先生。”“您恋爱过吗!”“是的,亨利先生。”“那, 为什么不结婚呢?”“没有向对方求婚。”“那可不行,那是缺乏热情。女人是喜 欢强有力的男人的。”“是的,亨利先生。您洗澡吗?还是再过一会儿?”不过, 亨利特别希望母亲也感到幸福。最近,她有了一些变化。最初,她欢迎戴尼兹的来 访,劝诱她们出去游玩。可是这几个星期,他注意到了隔着桌子母亲试探的目光, 她几次重提讲定在意大利的里维埃拉过冬的事。她完全不清楚,马上就要发生重大 的事情了,那不是别的,就是戴尼兹要和自己结婚的事……亨利打算最近就向她求 婚……。 一天晚上,在客厅的火炉旁休息时,伯爵夫人把编织的花边放在膝盖上,平静 地说:“亨利,是有点舍不得这里。不过我已经吩咐整理行装了,后天就离开这儿。” 亨利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母亲。我已不是小孩了,为什么不同 我商量,就命令整理行装呢?这不像妈妈的为人。 “不过,我还没有完成戴尼兹的肖像呢。”“对不起,”伯爵夫人的脸变得正 经起来,声音也显得冷冷的,与平时的声音完全不同。 “早就应当画好了。今天是十一月二十日,不是说好十月中旬从这儿出发的吗? 不能再迟了。”“为什么?这周和下周又有什么大的区别呢?即使是下个月或明年 去也行。又不是有人在等着。”说着,亨利的头脑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妈妈病了! 在这个过于宽畅,风能从门缝里吹进来的家里,妈妈感冒了,所以妈妈的脸色是这 样的苍白,她催促我早点画好肖像画,是这个原因吧!像往常那样,妈妈一声不吭, 牺牲了自己的利益,等着我完成肖像画。想到这儿,亨利的心里涌上了强烈的对于 母亲的爱。 “对不起,妈妈。我是不知道啊。那,我们马上就出发吧。不过,能不能过完 我的生日再走吗?只有四天了。在这儿过远比在不熟悉的饭店过生日要强得多。” 伯爵夫人闪着略显不安的眼睛,看着亨利。“怎么好呢!”“妈妈,拜托您了!” 亨利不知不觉地又像闹着要东西的孩子了。“只是四天。”“好吧。”伯爵夫人终 于屈服了。“那就等到过完生日吧。”亨利心神不定地喝着香槟,把胖鼓鼓的礼服 衬衣的胸部弄瘪一点,然后心不在焉地看了下铺着花边的桌子。桌子正中放着利摩 日生产的花瓶,里面插着白色的玫瑰,银器、水晶制的高脚酒杯、仿制圣杯的豪华 的香槟酒酒杯,等等,在蜡烛灯下闪跃着。亨利的视线又从穿着梅红色礼服、插着 白鹭羽毛的潇洒的男爵夫人身上移到了戴着艳丽簇新的假发,显得更年轻的马尔蒙 蒂内“姑母”身上,又瞧了瞧穿着朴素的黑色天鹅绒长袍,脖子上戴着祖母绿宝石 的伯爵夫人。斯拉克神父那鞣皮似的脸上含着微笑,像平时那样,穿着补着补丁的 法衣。戴尼兹穿着领口开得很大的白色波纹绸长袍,这都可以说是新娘的嫁衣了。 是不是弄错了?戴尼兹果真像我想的那样,愿意做我的妻子吗?“你不在,我 会怀念在画室度过的整个下午。十五分钟休息的时候,两人喝着茶,吃着奶油点心。” 戴尼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在她面前,亨利简直不知说什么才好。凝视着这样的戴 尼兹,亨利感到她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烦恼,也不知自己的嗓子里涌满了想要诉 说给她听的肺腑之言。是谁说过,女人是直感性的。或许这些饶舌的话是掩饰自己 内心的手法?也许,期待纯洁、谨慎的年轻姑娘哇地一声哭出来是徒劳的吧。亨利 喝干杯里的酒,两名站着的侍者中的一人马上替他斟满了香槟。 今夜,她显得多美啊!只要看看她的双肩就可以知道了。她的肩就像铺满缎子 般光泽夺目。眼里跳跃着蜡烛光。真想把现在的她画下来。我在假正经什么?我的 内心不是想猛扑在她的身上,吻吻她吗?如能爱上这样的女人……!贵族是小心谨 慎的,然而,又是热情的!是的,她是我的,一定要让她成为我的。她让我感到了 她的感情所在,她不是握过我的手吗?而且,她说过在她遇到过的人中间我是最好 的。这不是她爱我的证据又是什么呢? 像她这样的女子,如果没有那种感情,没有更深的含义,是绝不会这么说的。 如果只因自己害羞没有求婚,结果她回去之后和其他人订了婚,我绝不愿意得 到这样的结果。 亨利无意中看到母亲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于是就急忙干完了杯里的香槟。他醉 了起来,感到一阵舒服的飘逸感袭来。他伸手夺过拐杖,走了起来,感到地板在旋 转。 他慢吞吞地向客厅走去,想喝杯咖啡,斯拉克神父已经回去,贵妇们坐在火炉 边烤火。 戴尼兹站起身:“我再演奏一遍前奏曲吧。就是,刚来的那天你说喜欢的那首。” 戴尼兹弹琴时,亨利坐在旁边。屋子的另一头,她的母亲正毫不介意地说着。 “真不像是三月前的事。”戴尼兹弹完之后,露出依恋的神情。 “我们玩得很高兴,是吗!”就是现在,亨利想。 “我们悄悄地去画室好吗?”“现在?”“嗯,我有重要的话对你说。”气喘 嘘嘘地跨进画室时,亨利想,没有关掉灯、熄灭火炉的火是高明的。 香槟使他的情趣高昂起来。是的,同她结婚的男人,除我别无他人。在这儿, 两人曾共享过幸福,因此,这儿也是求婚的极好场所。既然如此,我的心为什么跳 得这么厉害呢? “让我看什么?”“你就好好地坐在沙发上吧。”戴尼兹按他说的坐了下来。 亨利连自己也大吃一惊地飞快地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戴尼兹和他隔着扶手坐着。 “我有话对你说。早就想说了。”亨利低声地,就像害怕戴尼兹说什么似的飞快地 说着。“八日,我就回来,你能等我吗?”“当然。”戴尼兹说完,看着亨利,那 张脸上,清清楚楚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像在说,你就是为了这个,特意带我上来 的吗?“以前我已经说过,我们在这儿借的别墅是一年的契约。要到六月,丧期才 完。”“我问的不是这事儿。”亨利俯身上前,抓住了戴尼兹的手。“我是问你, 能不能等我。”戴尼兹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我不懂你的意思。”那声音里流露 出一种焦虑不安。 亨利感到令人头晕目眩的深渊在眼前裂开了一只大口,如乘现在还为时不晚时 加以制止的话……这么一想,亨利惊慌失措起来。但是,预先练习好的说白,并没 有能制止住。 “我知道你在爱着我,这在我是连想也不敢想的事。但是,我想,我将一生让 你幸福,我决不会让你觉得后悔同我的结合。我会让你幸福的。你想要的,我什么 都同意,只要你想去的地方,我都带你去。”亨利在戴尼兹的手上,热烈地吻了一 下。 戴尼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亨利。事情来得太突然了,以致她无法拒绝。 她那微微张着嘴巴的脸上,流露出对于亨利这种反常的行为——只能这么认为 的同情、惊讶和可笑。 “不过……我并不爱你呀,亨利,难道你……”“我知道。”亨利点点头。 “我知道你一人不能决定,应该先同你母亲说。出发前,给我一句话——”“你没 有明白!”总算镇静下来的戴尼兹焦急地说:“你一点儿也不明白,我没有爱你。 对不起,这是真的,请放开我的手。”事情进展得太快,香槟使他的头有些发晕。 “我没有认为你爱我,不过,你对我有好感吧,瞧,你不是曾抓着我的手说的吗… …”“你有些不正常了!求您了,把手放开吧,我痛……我,只是感谢你为我做了 那么多,没有爱你,今后也是如此。什么爱,显得太愚蠢了。”戴尼兹害怕了,宛 如朝霞冲破了夜幕似的,亨利听明白了之后,双唇嗦嗦发抖,眼睛睁得老大。在昏 暗的灯光照射下,亨利的脸像个丑八怪。 “为什么显得太愚蠢?为什么?”亨利的脸上毫无血色,握着戴尼兹手腕的手 指使劲地握着。“是因为我的腿短?你是说,因为我是个残废就显得太愚蠢了吗?” 手腕的疼痛,再加上愤怒,使戴尼兹忘了害怕。她迎着亨利的目光,眼泪深处,双 眼在燃烧着。“是的,因为你是个残废,长相丑陋。像你这样难看的人竟……”没 等她说完,就被亨利使劲地强拉了过去,双唇紧贴在了她的唇上。时间停止了,亨 利就像在梦中似的,吮吸着她的双唇,开始用舌头撬开紧闭的嘴巴。戴尼兹的背弯 曲着,起伏的胸脯被亨利的胸部压着,手指甲勒进他的手心。 戴尼兹拼死从亨利的拥抱中挣脱出来,跑到门口,抓住把手,猛地转过身子, 她知道他是不会跟在后面的。亨利坐在沙发上,搭拉着双肩,眼睛盯着地上,怒气 早就消了。 “你干了什么呀,你这讨厌的、难看的男人!没有女人想和你结婚的! 听到了吗?亨利?”戴尼兹鼻翼一张一张的,斜撇着嘴巴骂道。然后,一句一 句像是刻入亨利的身上似的,慢慢地反复地说道:“行了,听到了吗?没有女人会 愿意同你结婚的。”亨利没有看离去的戴尼兹。然而,他却听到了踏在铺着绒毯的 楼梯上的脚步声,内厅里传来的激烈的谈话声,和喧闹的铃声。一会儿,停车场里 潮湿的沙子摩擦马车轮子声渐渐地远去了。画室又充满了宁静。 外面,黑夜在痛苦地涕泣。 有五、六分钟,亨利停止了思想,处于完全麻木的状态。接着,就像火灾后冒 起的两三缕烟雾,空洞的头脑里开始漂动了杂乱无章的想法。心脏的跳动报告了时 间的流逝。心脏的跳动比时钟走动的快还是慢,在心脏衰竭或是停止跳动之前,必 须要经受多少的苦难呢? 很快,他就决定下楼和妈妈见面。妈妈是不会跑上楼来一个接一个地提问和责 备自己的,他一定是等待在起居室的火炉旁。可邻的妈妈,请原谅我这个老是让你 伤心的儿子。 亨利摆弄着手杖,站起身离开了屋子。下楼梯时,果真看到了伯爵夫人坐在火 炉前,双手放在膝盖上,两眼盯着火光的夫人的侧脸,一动也不动,就像石雕一样。 亨利在母亲面前坐了下来。就是刚才男爵夫人坐的椅子。他把手杖放在地上, 双手放在绸西装背心上。 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开口。“妈妈一定知道刚才我遭到的奇耻大辱了吧?” 亨利两眼注视着火堆,先开口说道:“我似乎觉得在心灵深处,也感到这些了。尽 管如此,我还是深深地认为,戴尼兹和其他女人不一样,她爱我。我过高估计了这 种期待,深深地相信了她。残废人好欺骗自己,妈妈。 我似乎感到自己难看的容貌和腿并没什么了不起,而且,不知不觉地忘了自己 是个短腿的、怪形怪状的小矮人。深信自己是一个脚稍跛的美男子。”“求你了, 快别这么说吧。”“但,这是事实,是没有办法的呀。”说着,亨利感到了自己在 发火。 “老实说,我在蒙马特尔两次去啤酒馆找女人,但两次都被拒绝了。多么羞耻 的事。可是我不断地被裸体女人的形象纠缠,夜不能寐。就这样在迷述糊糊中醒过 来,浑身是汗。因为我的事,妈妈什么都知道,我才说的。我一直想,这是不行的, 拼命地驱赶这种妄想。然而,无论怎样驱赶,它还是来袭击我,我简直都要疯了。” 伯爵夫人一动也不动,脸被火炉的火烤得臊热起来,黑长袍的衣褶泛着桔黄颜色。 “关于自己的真实情景,我终于明白了,想回避也是回避不了的。这就如同踩 着了蛇那样。”说到这儿,亨利正视着伯爵夫人。“所以,我必须要回到蒙马特尔 去。”伯爵夫人的嘴唇颤抖着,叠在一起的手紧紧地握着。 “请原谅,妈妈,我又刺伤了你的心,但是,没有其它办法了,今夜的事该发 生的也就发生了。无论是圣雪莫,还是佛罗伦萨,纵然到哪里都会发生的,并不因 为对方是戴尼兹,无论怎样的女人,都会是同样的态度的。我想,六个月后,或者 一年后,还可能发生这种事的。我不想再遭到这样的境遇了。除了蒙马特尔,没有 我的人生,在那儿,就不会像今夜这样伤害妈妈了。”伯爵夫人低下头,两行热泪 顺着面颊淌了下来。 “在蒙马特尔,你会觉得寂寞的。”“无论在哪儿,寂寞是同样的,妈妈。这, 也是现在我才明白的。”亨利从地上拾起手杖,摇摇晃晃地向伯爵夫人走去。他在 夫人面前站了一会儿。 “妈妈,别哭了。我们必须互相鼓起勇气,只有这么办了。妈妈你也是明白的, 是吗?我会回来的……”亨利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俯身在妈妈的额上亲了亲:“无 论发生什么事,请妈妈别忘了,我是从心底里爱妈妈的。”伯爵夫人没敢阻止他。 她明白,正如亨利说的,没有其它的解决方法。 伯爵夫人的眼光追逐着跩足而去的亨利。她想,企求命运之神保护这孩子的想 法是错的。她这才发觉,自己忘了,只有神,才能左右命运。残废,丑恶的容貌却 挚着地追求爱情的亨利,究竟会变得怎样呢?他又怎么生活下去呢?这些都还茫然 得很。伯爵夫人明白的是,亨利是自己的孩子,自己一定要为他祈祷,直到死。我 爱这孩子,我等待着这个孩子。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