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冲击:"性"与禁书 我学戏剧、美术,爸爸虽然答应支持,但内心一直很矛盾。 记得二年级升三年级暑假时我们环岛巡回公演,到工厂、军中演出舞台剧,音 乐、舞蹈科也随行表演歌舞、民族乐等,我们演员也会支援歌舞表演充个场面,大 伙又歌又舞又搬道具,像跑江湖似的很好玩。一到嘉义,我就开始紧张,因为快回 台南了,我也心里老犯嘀咕地气自己,在外面本来高高兴兴的,为什么一接近家就 倍感压力。踏进家门,爸爸一看我因公演累成的黑瘦模样,就在饭桌上开训:" 什 么鬼样子!" 我当时把筷子往桌上一放,走回房里,把自己锁在门内。这是我第一 次胆敢有此犯上举动,已经是很革命了。当时父子俩都很不开心。因为在父亲的印 象里,我的公演和小时候我们看的军中康乐队没两样,他很伤心,一心指望能光宗 耀祖的我没考上大学,居然沦落为给人逗乐子的康乐队队员,所以他一直催促我留 学,希望能拿到学位,成为戏剧系教授。 直到现在,我格局比较大了,这层心理障碍依旧存在。我一回台湾就紧张,搞 戏剧,我是跑得越远,能力越强,人也越开心。一临家门,紧张压力就迎面而来。 对我来说,越接近生活,我的压力越大,越难以从事艺术处理,能力越低。如小时 候离开妈妈到花师附小,我就不哭了。离家到艺专,我的能力就有所发挥。在英国 ﹑美国拍西片较易发挥,一拍华语片就心情沉重。在我电影里,这种心情表达得最 明显的大概就是《喜宴》,以为在海外很自由,但亲情又把你抓回来。 想来有趣,返家、离家,压抑、发展之间的拉扯,都和父亲有关。留学是他和 我之间的约定,离家千万里即是他的促成。 因为要留学,我就做了些准备。本来想去法国,因为那时法国电影新浪潮很吸 引人。刚开始我去学了两个月的法文,但法文里的阴性阳性、时式,搞得人头昏脑 涨,加上也要通过语文考试,于是改变初衷,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补英文,总算托 福勉强过关,我开始申请学校。由于邻居小孩在伊利诺伊大学念书,回来时说起该 校戏剧系有栋很大的剧场,里面在干什么倒是不知道,我就申请伊大。 因为当时艺专不是大学,学位只是学分证明(creditdiploma ),所以我到伊 利诺伊大学戏剧系导演组就读时,还是转学生,得从大学部一年级读起,不但有些 共同科目要念,所有专业科目也都要学。1980年顺利拿到艺术学士学位。 在伊大第一年,我经历了两个天地翻转的文化冲击:一是来自戏剧,一是我开 始看左派书籍。 第一个文化冲击跟" 性" 有关。因为当时伊大戏剧系老师所选读的近代经典剧 本,包括从易卜生(henrikibsen )、荀伯格(haroldc.schonberg )等人的作品 以降,正巧都与" 性" 有所关联,而且都很强烈。我因而对戏剧原理、东西方的文 化差异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在伊大,我感觉才接触到真正的西方戏剧,整个扭转了 我对戏剧的观点。 在西方,蛇在梦中引诱女人(夏娃)而使人类犯下原罪,受到" 性" 的处罚; 在东方就好比七情六欲。西方戏剧喜用" 冲突" 来做手段,求取净化与升华,这似 乎跟我们的教养很不同。 记得在艺专时,中西通达、学问最好的邓绥宁老师教授" 中国戏剧史" 时,曾 讲过一段话,我当时以为是个笑话,在伊大接触西方戏剧后,才领略个中道理。邓 老师说:" 和尚和尼姑的戏没什么好看,但花和尚碰到浪尼姑,就有戏看。" 王生 善老师教我们" 戏剧概论" 时,也曾提及电视剧里演" 爸爸打儿子" 的情节,一个 耳光下去,儿子马上说:" 爸,我错了!" 王老师说:" 戏,就不能认错,就是要 跟爸爸吵,再冲出去,这才叫戏,一认错就没戏了。" 虽没有明讲,其实就是冲突。 " 不顺" 才造成戏剧性,戏剧的产生不是靠平衡、和谐,是相反的。 另一个文化冲击就是我离开那时的台湾,才有机会开始看" 禁书"-- 共产党的 文艺及宣传作品,尤其是老舍的著作及斯诺(edgarr.snow )的《西行漫记》(redstaroverchina)。 头一回,我对自我的身份认同产生了不一样的观察角度。这个冲击对我来说,有如 天地倒置。 ---------- 文心斋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