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藏龙》二 杨紫琼真情流露 放眼天下,俞秀莲的角色也只有一个杨紫琼,再没别人。不管从电影工业、商 业、年纪、素质来说,就是她。 杨紫琼没看剧本就答应演这部戏了。没想到,杨紫琼的戏份才拍了一星期,她 就受伤了。袁和平和我坐在那儿呆愣着,都说想不到。听武行说,越简单的动作越 容易受伤,危险场面十分谨慎,反倒受伤的少。 受伤时正值凌晨三四点,拍的是她跳起来回旋踢,一落地摔倒。可能是太累了, 连着几天都拍晚班武戏。这次的武打动作又不太一样,镜头很长,如一个take里有 二十几招,转身、踢腿、对打……杨紫琼很久没拍过这么长的镜头了。 受伤之后,她还直说:" 没事、没事。" 就感觉着两块骨头砰地撞在一起。 她头一个反应是向对手说:" 哇!为什么你踢我?" 对方说:" 不可能,该是你踢我啊!" 于是倒片来看,发现她一下腿时,两块腿骨相撞就摔倒了。当时还站起来慢慢 走,本以为过两天消肿后就没事了,可是隔天起来走路就有困难。杨紫琼以前滑雪 时右腿曾受伤开过刀,知道那种感觉,不仅开刀时很痛苦,复健治疗期还长达半年。 她回美国检查,医生说她左腿膝盖的两条大韧带扯断了,伤得不轻,一两个月 后才可以继续拍片,但只能慢慢走,不能跑跳。她打电话回来告诉我,我也只能发 愁:" 怎么办!为什么是她,她是唯一会打的!" 医生给她开刀后,第二天马上进行复健,我就等。有次杨紫琼问我,会因为她 受伤怕她辛苦我就便宜行事么。我说:" 你知道我不会,因为电影上映时,我不能 打字幕说,很抱歉,因为主角受伤,所以无法做精彩的演出。而且疼痛是短暂的事, 电影一显影后是永恒的。" 拍片时,我未曾要求她做一些细腻的小动作,是她自己思索发展出来的。我觉 得杨紫琼很想演好戏,可是她过去合作的工作人员多是武行出身,有些坏习惯。她 演英文戏时没有,不过一说华语,下巴就会往上扬,用下巴去强调一个字或先笑一 下,这些都是因为没信心所造成的下意识动作,是使用第二语言或在不讲究演戏的 工作环境里所形成的坏习惯,我必须盯她。演戏时,一说华语她就会分神,我还得 帮她注意咬音、口气是否准确。有几场特别困难、感情重的戏反倒没问题,因为情 感会带着她走。反而是跟玉夫人闲谈江湖事客套话时最困难,我要帮她安排节奏, 一点一滴地硬做。 总体来看,杨紫琼的形象与气质十分贴近俞秀莲,戛纳影展时有位外国作家告 诉我:" 她一出场,望着李慕白,那一个眼神、表情,就道尽她为他压抑了多久。 " 在演戏方面,她是我见过的一个特例。从影多年,可是没演过什么好戏,所以 都已经是大明星了,可是还有那份纯真在。以往拍打戏不讲究演戏,所以这次对她 是蛮新鲜的。也因此在演戏上,她有如孩童般的纯真、好奇。我觉得,她一辈子好 像就为了等待俞秀莲这个角色。 奇怪的是,抽象的解说对她倒很有效。通常演员越直接越具体越少说越好,想 得太多反而表现不出来。她不太一样。如果前一天我跟她讲一些抽象的、感性的东 西,第二天,不但入戏,而且很让人感动,她就吃这一套。 这部片子里,她和李慕白的角色都有一种" 少年子弟江湖老" 的味道。我觉得 她呈现出另一种美感,不是漂亮,但很动人。她有明星的压力、语言的压力、年纪 的压力,演出的第二个礼拜,腿筋又断了,最大的长处没了。赴美就医一回来不久, 就拍窑洞里与李慕白的诀别戏,自然百感交集,压抑太久了,好可怜。她坐在木盒 上抱着垂死的李慕白,膝不能弯,绑在架子上,直直高高的,又肿,只能拍脸部近 景。周润发身后有根柱子撑着,假装让她抱着,伤的脚摆在旁边椅子上,就这样演 戏。她那个哭不是假哭,是真的肝肠寸断。我看演员多年,他们干什么,真、假, 我都清楚。我晓得她哭的不只是俞秀莲的委屈,而是她自己有多少辛酸!拍摄时我 自己拍片的苦水也被搅动,在镜头后面跟着掉泪。因为梦寐以求的动人情景,多番 折腾,终于看到了、拍到了,我很感动。这里面也有我的辛酸,好像她帮我哭出来 了。我可以体会杨紫琼的感受,她的事业、人生走到什么地步。身为演员,当她忍 不住真情流露、坦然地暴露在你面前,完全不设防,这种全然的信赖,十分可贵。 那场哭戏我估计顶多可以拍三次,工作人员也受不了了,但都憋着,直到我喊 "checkthegate",一切ok,许多女性工作人员才哭出来,大家拍手。 ---------- 文心斋书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