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农革命军的创建 1927 年秋,一个消息象惊雷爆响,震动了湘西,震动了桑植:“贺龙在南昌 暴动啦!”正当人们惊愕未定之际,又一个消息传来:“南昌暴动垮台啦!”一时 间,桑植县里传言四起:“贺龙在南昌被大炮轰死啦!”“贺龙被蒋介石捉到南京 城里,砍了脑壳!”“贺龙被洋鬼子装进洋船,不晓弄到哪里去啦!”总而言之, 是说贺龙死了。 就在我们被搅得人心惶惶的时候,桑植县大大小小的坏家伙得意起来,猖狂起 来,以为这一回可以横行无忌了。他们都想乘机把贺民英整死,好得人得枪得地盘。 整整一个冬天,我们在风雪的侵袭和别人的虎视眈眈下熬过。 转眼到了1928 年的春天。 农历二月初九是贺龙生日。几天前有人悄悄送信来,说贺龙就要回来了。 二月初八,贺民英带人赶到洪家关几里外的山垭口去接。这天,贺龙一行化装 潜行,回到洪家关。 在贺龙家里,戊姐、满姑、戎姑和我们一些亲戚来见贺龙,远近各村的乡亲们 来了,跟随贺龙参加北伐战争、南昌暴动的老部下们来了,桑植四区八乡那些团防 老爷、“文武百官”、所有头面人物都来了,连堂堂的县长大人也坐着轿子从20 公里外的县城赶来“朝拜”贺龙。那几天,洪家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贺龙告诉我们:“我现在不是国民党,也不是中华革命党,我已经是共产党了。 南昌暴动是失败了,但是共产党人是杀不完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回来 就是组织工农革命军,跟蒋介石这帮坏蛋干到底!”后来,我逐渐知道,国民党公 开背叛革命后,贺龙拒绝了国民党反动派的利诱威逼,毅然率领国民革命军第20 军参加了共产党发动的南昌起义,担任起义军总指挥。而后,贺龙率部经江西瑞金 向广东潮汕转战。在瑞金,贺龙由周逸群、谭平山介绍,由周恩来主持,加入了中 国共产党。起义部队在潮汕地区被打散后,贺龙经香港辗转到了上海,找到党中央。 党要派他去苏联学习,他考虑到自己文化低,同时也对起义失败不眼气,就向党提 出:“中国字我还认不到几个,恐怕学不好俄文,党要相信我,还是派我回家乡重 新搞武装。我就不信搞不赢!”得到中央批准后,贺龙和周逸群、卢冬生等经武汉 坐船沿长江而上,在洪湖地区的监利、石首会合了贺锦斋等人,发动年关暴动,搞 起一支工农武装,而后又把武装留给当地党组织,回到湘西。 跟贺龙一路回来的共是七个人,除了贺龙还有: 周逸群,北伐时期贺龙部队的政治部主任,南昌起义时20 军的师长,中共湘 西北特委负责人;贺锦斋,贺龙的堂弟,20 军的师长;李良耀,原是做青年工作 的,中共石首县委宣传部长;卢冬生,公开身份是贺龙的“弃兵”,实际是党中央 派来的交通员;此外还有滕树云、朱炳章。 贺龙在洪家关召集各路“诸侯”举行聚义,号召大家参加工农革命军。 贺民英首先出来响应,把我们这支有40 多个人、几十条枪的队伍交给了贺龙, 交给了共产党。她对贺龙讲:“带队伍你比我强,但你现在没队伍了,我有队伍, 但带队伍不如你。我把人枪都交给你。”此外,她也感觉到,自己一个女人、寡妇 当“司令”,带队伍,太累了,流言蜚语也很多,把队伍交给贺龙就可以安心过日 子了。 随后,戊姐、满姑、戎姑几姊妹都把人枪交了出来。贺龙的旧部王炳南、李云 卿、钟慎吾、文南甫、谷志龙、邓仁山等也带着队伍来了。一些地方团防刘子维、 张东轩等也都慑于贺龙声威归附其麾下。不到20 天,在“工农革命军”的旗帜下 聚集起一支约3000 人的队伍。 不久,工农革命军由贺龙、周逸群等率领进占桑植县城,成立了由李良耀任书 记的中共桑植县委,发动群众,扩大部队,正式编起两个团。 贺龙等人和工农革命军的举动,震惊了国民党反动派。他们立即派兵来攻,主 力是贵州军阀龙毓仁旅,桑植团防大队陈策勋、陈佑卿也积极配合。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工农革命军放弃桑植县城,退到洪家关准备迎战。 贺龙对贺民英讲:“你原来带的这一坨坨,什么姐姐、妹妹、外甥呀,过去都 是你管的,还是归你吧。”结果又退了几条枪、几个人给她,贺民英几姊妹又都重 新带起队伍。 我本想跟着工农革命军走,因为那里人多枪多好打仗,却被贺龙退回贺民英这 里来。 刚刚成立不久的工农革命军,素质和组织都很差,初次交火,几千人的队伍一 下子就散了。一部分跟着国民党反共了;大部分或回家观望或重立山头,采取“中 应”了;仍有一小部分如李云卿、王炳南等继续跟着贺龙干。 贺龙等人退到罗峪。周逸群与贺龙失散了,转往鄂西的石首、沙市一带发动武 装斗争。我随贺家姊妹也到了罗峪。 在罗峪,贺龙就住在长瑞乡乡长刘子维家里。他与躲到这里来的贺氏族人闹了 一场“家庭纠纷”,实质上是一场如何对待革命的激烈辩争。 “家庭纠纷”是由贺龙的族叔、贺锦斋的父亲贺兴楼挑起的。贺兴楼在贺氏家 族里年高辈长,考过前清秀才,当过几天县长,思想有些保守。他生气地指责贺龙 “现在是国民党一统天下,势大力强,你为什么要当红脑壳呢? 你当过镇守使、当过军长,是有前程的,当共产党、红脑壳落下个啥?脱下将 军服穿粗布衣,脱下皮鞋穿草鞋,图的是什么?害得贺氏族人跟着你落难而逃!” 在当时的社会,一个师长、军长是很威风的。我记得贺龙当澧州镇守使的时候,每 逢出门也曾前呼后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令人敬畏三分。从公馆到俱乐部看戏, 没多远,也坐着轿子,身后跟着几十个弃兵。可是他这次回来,却弄得队伍没了, 枪也没了,赤手空拳,衣衫褴楼。他图的究竟是什么呢? 乡亲们不理解,家族中有怨言。 贺龙对族叔的那一套陈腐之道十分厌恶,当场吵起来,他火气十足地吼道: “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贺龙革命革走了!”气得族叔浑身直抖,拂袖而去。 贺龙又对在场的亲属们说:“我贺龙找真理,找个好领导,找了半辈子,现在 总算找到了。就是把我脑壳砍了,我也要跟着共产党走到底!你们看着吧,共产党 一定会成功,国民党一定会垮台!”听了贺龙的回答,贺家姊妹和大多数亲友都表 示坚决跟着贺龙干下去。 我也从中明白了贺龙为什么当了军长却要跟着共产党搞暴动,为什么失败了还 要重新拉队伍再干,为什么不借脱掉将军眼穿粗布衣,脱下皮鞋穿草鞋,这都是为 了实现他心中的革命理想。我对贺龙更加敬佩了,跟着贺龙、跟着共产党干革命的 思想更加明确了。 这场“家庭纠纷”后不久,贺龙乘龙毓仁旅撤离桑植,率部驻到樵子湾附近。 我母亲叫我提上一只黑母鸡给贺龙送去。 我来到贺龙驻地,他刚刚带人夺了几条枪回来。原来,贺龙打听到号称“黑军” 的贵州军阀李孝渊的队伍从桑植过,就带着几个人去“撂尾子”。 待大队过去了,只剩下后卫,贺龙、贺锦斋等一齐动手,干掉后卫,夺了枪就 跑回来。 我看到贺龙手抚钢枪眉飞色舞的样子,心想:他是当军长的呀,带过上万人枪, 今天为了搞枪却要亲自去守路口、撂尾子! 几天后,贺龙重回洪家关,又召集起几百人,工农革命军第二次扩大起来。 不久,湘西军阀陈渠珍派一个团和桑植团防陈策勋、陈佑卿部又来进攻洪家关。 工农革命军与敌人打了一仗,团长李云卿阵亡在洪家关瓦屋桥对面的山上,队伍损 失很大,再次撤到罗峪。长瑞乡乡长刘子维叛变革命,把贺龙从罗峪赶走了。 贺龙带着遭受第二次挫折的队伍退往桑植与湖北鹤峰交界的大山,在那里正式 改编为工农革命军第4 军,成立了以贺龙为书记的党的前敌委员会。 8 月间工农革命军东进石门县,策应当地党组织发动石门暴动,发展、扩大游 击战争。 贺龙走了,工农革命军走了,桑植县的反动派疯狂地进行报复。他们说: “贺龙所以还活着是有原因的。一个是洪家关的瓦屋桥把脉气连到贺龙家了, 再就是南岔的八角亭和双溪桥的白果树,这三样东西主贺龙。”于是他们烧了瓦屋 桥,拆了八角亭,砍了白果树,恨不得贺龙立即死。 贺民英、贺满姑原住罗峪附近,刘子维带着团防来袭击,贺民英的女警卫龚莲 香被打死,贺民英受伤,满姑与大姐失散,转往自己的家。 贺戊姐带着女儿肖良民、小儿子肖庆云和我住在樵子湾我家里,没能跟上她们, 只好单独活动。 我和肖艮艮早就由贺龙作媒定了亲。这一年我已经17 岁了。按照本地风俗, 青年男女虽已订婚,但还没正式结婚,是不能见面的,我们要对付敌人又不能不在 一起,因此就在我家里匆匆成了亲。 成亲后住了不到一个月,陈渠珍部下的一连兵驻到樵子湾“清剿”,我们只好 到我家老屋场的大山里躲避,天天在山里转,这里住两晚,那里呆两天。有一段时 间,白天到一户姓刘的人家吃饭,晚上我和肖艮艮就在他家屋旁的“天坑”里露宿, 所谓“天坑”就是山中天然形成的凹洞。本地有规矩: “宁借屋停丧,不借屋停双”。刚结婚的两口子是不能在别人家里过夜的,我 们只能借两床被子睡“天坑”,宿岩洞。 到了寒冬腊月,天越来越冷了,不能总在山里露宿,戊姐带着我们悄悄回到泉 峪她家里。 这时,我们听到一个噩耗:满姑被敌人捉住害死了! 满姑与贺民英在罗峪被刘子维打散后,回到自己家重组队伍。当时她已经是五 个孩子的妈妈了,她牵挂孩子,就把最小的三个接到身边。一天她在一个小村子住 着,被桃子溪的团防队长张恒如带兵抓到了,连夜解送到桑植城,交给驻军余团长, 关进黑牢。 反动派又是发电,又是登报,声称“捕获湘西工农革命军妇女总队长,贺龙匪 首之胞妹贺满姑”,还把抓到满姑和三个小孩子吹嘘成“消灭贺满姑率领之共匪三 百余人”。 敌人对满姑一次次地审问,施用各种酷刑。她一次次昏死过去,醒来就痛骂敌 人。 满姑生来一副硬脾气,天不怕,地不怕。在几姊妹中她是唯一敢跟大姐顶嘴的。 我在鱼鳞寨上曾看到有一次不知因为什么,她和贺民英吵得一塌糊涂,然后拍腿就 走。 满姑知道落在敌人手里就别想活着出去了。她请澧源镇上给牢里送饭的一个老 婆子,送进几个汤圆来,那里面的馅子不是糖,是鸦片烟。满姑吃了鸦片汤圆,敌 人发现了,马上把她拖到城边的校场坪,一刀一刀凌迟致死。 满姑的惨死,激起我们对敌人无比仇恨,也使我更加清楚地看到摆在我们面前 的唯一出路,就是跟共产党走,跟反动派斗。 满姑牺牲5 年后,一天红军捉住了抓捕满姑的桃子溪团防队长张恒如,贺龙军 长派我和戊姐的儿子肖庆云、满姑的儿子向轩去把张恒如押回军部。 我们三人想起满姑的惨死,越想越气,半路上就把他杀了,为满姑报了仇。 这是后话。 1928 年冬,工农革命军在石门兵败,撤回桑植与鹤峰交界的堰垭,住在红土 坪的山沟里。贺戊姐叫我跟戎姑的丈夫刘玉阶去给贺龙送些东西,问问下一步该怎 么办。 我俩来到红土坪,看到工农革命军正陷入十分困难的境地。 在石门转战中,军参谋长黄鳌和师长贺锦斋先后战死,许多人牺牲,一些人脱 队,上千人的队伍一下子只剩百把人,第三次遭受严重挫折。回到堰垭红土坪,又 有两个连长,即当初跟贺龙、周逸群一路回到洪家关组织工农革命军的滕树云、朱 炳章,叛变作乱,竟打贺龙的黑枪,被王炳南及时发觉,抓起来枪毙了。我和刘玉 阶到驻地时,部队刚刚处理完此事。 部队的生活很困难。天已经下雪了,大家还穿着破烂的单衣,军长贺龙的脚上 套着一双烂草鞋。军部招待我和刘玉阶吃饭,端上来的只有两碗苞谷糊糊。 在红土坪住了几天,贺龙要我回去,把刘玉阶留在队伍里。临走时,贺龙根据 满姑惨死的教训,嘱咐我说:“回去告诉戊姐,你们不要单独在一边,还是去找大 姐吧,她刚去了王家河的‘嘎嘎’家。”我们湘西把外祖母叫“嘎嘎”。 我回来把话转达给贺戊姐,她带儿子到鹤峰王家河“嘎嘎”家找贺民英去了。 在红土坪,贺龙把百余人的队伍做了整编,疏散了伤病员和家属,遣散了来历 不清和动机不纯的分子,全军只剩下91 个人、72 条枪,建立了党的支部。为了 减少敌人注意,对外由王炳南当大队长,打旗号,贺龙则化名“王副官”。 不久,工农革命军相继接到交通员带回的周逸群来信和中央指示信,学习了信 中介绍的朱毛红军建军经验和井冈山工农武装割据的经验,将部队整编为“中国工 农红军第4 军”,开始创建湘鄂边工农武装割据根据地和苏维埃政权的斗争。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