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艰难生活 我在三叔家住,虽然只多添一双筷子,却使他们并不宽裕的生活愈加艰难。每 餐要填饱6个人的肚子,其中4个还是正在发育的少年,从9岁至16岁,个个肚 子都像无底洞。为此叔叔婶婶真是煞费苦心。主食是配给粮、杂合面,每月不足充 饥,一般老百姓都靠买黑市大米过日子。 那时弄堂里常有些身上穿着臃肿棉衣的小贩出没,他们棉衣的夹层里就藏着粮 食。待双方讲妥价钱,他悄悄走进你的厨房,脱下衣服倒出粮食。这些米贩都是偷 过封锁线过来的,随时都有被日寇刺刀挑死的危险,他们是在做着刀刃上讨生活的 买卖。因此买黑市米要比市价贵很多倍。但每户人家又不得不买。实在过不下去的, 只有离开城市回乡这一条路。因此我们日常有咸菜泡饭吃已属美味佳肴了。 绍兴人本来勤俭,一般不起油锅,大锅里放个竹蒸架,小菜都是这样隔水蒸熟, 然后面上浇几滴麻油,取点“香头”。婶婶制作绍兴霉豆很有经验,她把豆子蒸熟 后,晾在竹扁上任其霉变,三五天后豆面上出现一层白乎乎的绒毛,待绒毛稍落, 豆身湿润润地,便可入甏,这时再放入生姜末、花椒,还有等量的白豆腐干小粒, 最后冲入晾冷的淡盐水,盖严密封。不几日便可食用。吃的时候,浇上麻油,最好 是小磨的,其香扑鼻。这种霉豆,基本每餐必备,因为菜量不足,只能以此送饭。 宁波人叫做“压饭榔头”。这便是当时艰难生活的写照。 建人叔叔每天从商务印书馆下班回家,总是天色早已黑了。有时兴致高了,从 架上取下五加皮酒,倾注一小盅,慢慢啜饮。下酒菜是不计较的,酒也仅以一杯为 度。偶然有些日子,带回一小包五香花生米,倒在桌上,我们几个孩子围上去也吃 上几颗。这时,叔叔会讲些趣闻或最近时局。两位姐姐后来很早参加革命,我想必 与这样的家庭教育和气氛有关。 我至今记忆犹深的是叔叔讲到过一个土药方剂。他说凡是年代久远的古坟,在 下葬时脚后必有一盏油灯,若干年后,如遇迁葬、修坟,打开坑穴时如果灯油未干, 刮下这厚厚的油脂,便是灵丹妙药。那些长久不愈的“老烂脚”,取这油脂搽上, 会有特效。这种油叫“阴油”。我不知道这“阴”字是否准确。以今日想来埋入深 坑内的油脂,也许有某种细菌在繁殖,久远年代后,生成某种抗生素也说不定。 我在这里特别要说的是,叔叔家虽然自己生活拮据,对我却格外关爱。有时我 放学回家,婶婶问我肚子饿不饿?我不愿说假话,这时婶婶便摸出一碗馄饨钱,让 我向弄堂的馄饨担买一碗吃。这种特殊的享受,两个姐姐是轮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