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篇 我痛苦而无奈,什么也没说,只想赶快把这事糊弄过去,你说什么,我都承认, 只要别再声张就行。我最怕美珍把这件事捅到我的工作单位,如果那样,就是跳进 青海湖,我也洗不清了。然而,美珍的心远比她的外表坚硬。她居然写信到上海, 指使她的亲戚到阿德家兴师问罪,还把阿德打了一顿。阿德不敢写信给我,而是告 诉了我的姐姐。我对美珍绝望至极。我发誓不能再和她一起生活下去了。可是,美 珍有撒手锏,只要我不听她的,她就用到单位告我的话来要挟我。我和美珍就这样 僵持着。有一天,我下班刚进家门,就看见美珍高举着一封信,说:“上海来信! 上海来信!”看她幸灾乐祸的样子,我心里想,莫非是阿德的来信。自从阿德在上 海挨打之后,我就一直没有她的消息,我为她无辜遭受牵连感到内疚。“把信给我。” 我尽量平静地对美珍说。 “为什么给你?你先告诉我,是谁的来信!”美珍洋洋得意地说。“我怎么知 道是谁的来信?是我的信你就应该给我。” “是你的信,但我就是不给你!” 美珍啊,美珍!为什么你这么对待我呢?你要到单位告我,你就去吧!家都成 了这个样子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冲上前去抢信,她就是不给。我抓住了她 的手,她使劲一挣,我们两个人都翻滚到了地上。信终于被我抢到了手。我一看, 原来是一个空白信封!我恼羞成怒,冲她大声喊道:“离婚,离婚,今天我们就离 婚!” “你还跟那个臭女人有来往,是不是?你还竟敢和我动手!关愚谦,告诉你, 我一不做,二不休,明天就把你的丑事捅到你单位去,看你会有什么好下场!” “你去吧!我什么也不怕!”我转身离开了家。我断定,美珍再丧失理性,也不会 这么做,因为这样做,对她也没有什么好处。 然而,我的估计完全错了。美珍说到做到,一天之内,全机关传遍了我的“丑 事”。“和大”院子一下子贴满了批判我的大字报:什么关愚谦作风恶劣,乱搞男 女关系;什么关愚谦表面道貌岸然,实际上男盗女娼;什么关愚谦右派本性不改; 什么揪出在“和大”挑拨离间的造反派里的黑手;什么揪出我们造反派里的牛鬼蛇 神;什么打倒关愚谦,实现大联合等等,等等。 真是墙倒众人推。不但原来我的对立面猛烈攻击我,我们造反派的人也背叛了 我。“和大”院内响起了“打倒关愚谦”的大合唱。我成了众矢之的。我觉得自己 陷入了万劫不复的绝境。我是否还有活路可走?会将我重新发配到青海,还是在北 京就地“解决”?等待我的将是开批斗会,游街,承受众人鄙夷的目光,我的对手 幸灾乐祸……我不能就这么认了,我要我的人格和尊严。我甚至想到了死。其实, 自杀并不是最好的办法。在事情没有向组织说清楚之前,自杀等同于自绝于党和人 民。但是,似乎我已无路可走。自杀的念头顽固地占据了我的心,是我能够摆脱绝 境的惟一手段。我似乎已经体会到了结束生命的痛苦和甜蜜,我迫不及待地要踏上 这条路了…… 第四章逃离祖国 蓝色日本护照 “滴铃铃……”在中国人民保卫世界和平委员会、简称“和大”的机关里,午 饭的铃声响了。同事们纷纷走出办公室,奔向食堂。一向有说有笑、敲着饭碗进食 堂的我,却依然伏在办公桌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愤怒、惶恐、羞辱、绝望交织 在一起,填满了我的胸膛。“和大”这个令人羡慕的机关,就坐落在王府井南面台 基厂9 号的神秘大院里。紧靠马路、高高矗立的大院铁门威武无比,过路的人经过 这里一般都不敢太靠前,好奇的人顶多走到马路对面看个究竟。再加上两个解放军 士兵在这里站岗,进进出出都是黑色的高级轿车,人们马上会想到,在这里进出的 人,总有些名堂吧!这大院深不可测。除了早晚上下班外,平时很少有人走出走进, 更给人一种神秘感。 我的办公室就在其中一座红砖砌的二层洋楼上,原来是北洋军阀时期意大利驻 华公使办公的地方。楼房虽然年久失修,但是,宽敞,高大,地板上铺着已有百年 历史的地毯,厕所里还供应热水,是一般机关无法相比的。 这是1968年二月一个星期五的中午,两个造反团的红卫兵———小林和小袁— ——特地跑来气势汹汹地通知我:“今天下午召开全体大会,你不要参加,你的问 题很严重,呆在办公室里好好地写交待。”我是个老“运动员”了,这个还不懂得? 没有资格参加会议,叫做“背靠背斗争”,先由大家兜你的材料,然后再面对面地 批判你。 星期五下午虽不是政治学习时间,可是全机关的人都集中在后楼的大会议室开 大会,整个办公大楼里只剩下我一人。我知道,这次是彻底完蛋了。等待我的将是 什么?成千上百次的批斗?再次发配青海?甚至被关进监狱? 我把自己关在办公室里,开始翻办公桌的抽屉。记得我曾在里面放有一包剃须 刀片,是预备临时有接待外宾任务时刮胡子用的。用那薄薄的刀片可以割断血管, 结束自己的生命。人们啊,当你们看到躺在血泊中的关愚谦的时候,你们应当明白, 你们冤枉了一个好人;美珍啊,你不仅永远失去了你的丈夫,你还将为此内疚终身。 只可怜我的母亲和儿子,将无端地失去亲人。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