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篇 三月十日,我将要开始绝食的那一天清晨,一个中校警官来到监狱,要接我到 开罗去,说国际红十字总会的负责人想见我。 我心里想,这一定是绝食信起了作用。 我又来到了开罗,还是安德森先生接待我,他只字不提绝食的事,和气地对我 说:“关先生,告诉您一个好消息,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同意接受您去他们的国家, 但只是暂时的性质。” “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是不是把全世界拖入两次世界大战的德国?那个希特勒 领导的第三帝国、法西斯军国主义统治的国家?”我脱口而出。 “您说什么?法西斯国家?”他大笑起来,“那是过去。现在西德已经是一个 民主国家了,经济繁荣,生活富足。您到了那里就会知道。况且西德只是同意您换 换环境,暂时停留一下。怎么样,同意吗?”安德森先生耐心地说。 “同意!”只要不去美、苏两国,其他地方我都同意。其实,我已没有什么选 择余地。 “太好了,我已经和西德大使馆联系过。您现在就可以到他们那里去。”说着, 他拿起了电话。 我就要离开埃及了。我把在监狱这一年多来积累的所有“财产”,都分给了哈 桑和达鲁伊士。临行前,我和他们拥抱着,互相祝福平安。 星期三清晨,我离开了这座城堡监狱,前往开罗国际机场,乘坐国际航班飞往 德国。我不知道,等待我的,将是什么? 第六章踏上德国的土地 异乡异客 飞机起飞了。 我过去经历中一切与德国有关的东西,纷乱地涌到我的脑子里:小时候我用过 的“鸡牌”铅笔、“能维亚”擦脸油,母亲的缝纫机、父亲的打字机、姐姐的钢琴, 全是德国货;中学学过歌德和海涅的诗歌,听过巴赫、舒曼、舒伯特和贝多芬的音 乐;后来,又半懂不懂地读过康德、黑格尔、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哲学著作;还有残 暴的纳粹党卫军,留着小胡子的法西斯头子希特勒……乱糟糟的,理也理不清。 飞机飞临欧洲大陆上空。我的心情忽然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欧罗巴,欧罗巴, 我曾向往过的欧罗马,现在,我终于来到了你的身边。 飞机降落在法兰克福机场。出关时,排在我前面的人,一个个很快都被放行了。 轮到我,也许是因为我穿着一身安德森派的阿拉伯办事员陪我去买的劣质灰西装, 边境警察拿着我的证件左看右看,然后又满腹狐疑地从头到脚打量着我。另一个边 境警察把我领到一个房间,工作人员给我打了防疫针之后,才放行。 “请问,您是关先生吗?”在机场大厅出口,一个三十岁上下、手里拿着一份 德国报纸的人,走到我的面前,用流利的英语问道。 他衣着随意、朴素,一副温文尔雅的样子。他接过我的行李,说:“我是联合 国难民署的工作人员。” 什么!联合国!又是联合国!我怎么老是摆脱不了联合国呢?既然是德国政府 愿意接纳我,就应该由德国人来接我。难道美国人看我坚决不同意去美国,就设圈 套让我来德国?他们肯定是想利用我,让我干反中国的勾当。我必须找机会甩掉他。 “关先生,我现在就送您去火车站。这是为您准备好的车票。”他掏出一个信 封递给我,“您坐下一班火车到明斯特市,那里会有人接您,安排您的住宿。您在 明斯特市再设法申请去第三个国家。您一定已经知道,德国只是您暂时停留的地方。” 说完,他从口袋里取出一张火车线路图,并指给我看法兰克福、明斯特这两个城市 所处的地理位置。 “您不送我去?”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让我一个人坐火车,没人监视 和看守?我自由了? “当然是您一个人去!请您放心,不会有问题的。” 在去火车站的路上,他问我:“您从红色中国来?” 我点点头。“真有意思!现在德国的年轻人都向往去中国,而您却来到了德国。 我们从毛泽东的著作里寻找改造社会的良方。中国的文化大革命,极大地启发了我 们。我们的大学也正在罢课。我们认为,目前世界最自由的地方是在中国。”我真 没想到,他对文化大革命的看法竟然是这样。 火车站到了。他把我送到车厢里安顿好,又嘱咐一句,“别忘了在明斯特下车”, 就走了。 包厢里共有六个座位,只有我一个乘客。我真希望有人进来,可以指点我在何 处下车。但是,来过几个乘客,拉开门,探头看了看我,就又走了。我感到受了侮 辱,是嫌我样子寒酸,还是因为我是外国人?火车快开的时候,进来了一个中年人, 空着手,什么也没拿。他坐在靠车厢门的另一个角上,闭着眼睛,帽沿拉得很低。 是不是这个家伙是派来盯着我的?我暗自思忖。 车开得又快又稳。车窗外边的景色是如此美丽。天空湛蓝,绿树成萌,大片大 片像地毯一样的绿草地,牛、羊在上面悠闲自在地吃草,童话似地尖顶小房子夹杂 其间。 -------- 扬子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