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战争与《阿依达》 “我现在仿佛是一匹去掉马衔、在马厩里站立了一整个冬天的马。我觉得,假 如我年轻一些,我会象麻雀一样飞到树上去。但现在我只能在想象中飞翔。这些令 人憎恶的岁月流逝得多快啊!不可能使它们停止,而我多么想使它们停止啊!”这 就是威尔第这个时期所幻想的——不是返回到青年时代,而是停留在自己的年龄上。 他不需要少年时代的炽烈的热情,他希望始终是他现在这种样子——有自己的全部 经验,自己的错误,自己的成就。他希望保持他现在这种状况——在体力上他既不 感到衰老,也不感到疲倦。而且,一想起捷列扎·斯托尔茨这个波希米亚女人,他 的血液就沸腾起来,她使他忘记了一切——忘记了他所固有的拘谨,忘记了要躲避 旁人的眼睛和流言蜚语,忘记了表露感情时的羞怯。这羞怯曾使他在存放玛格丽塔 的订婚戒指和安东尼奥·巴雷吉的一绺白发的匣子上写上了:“纪念我的不幸的家 庭”。 威尔第大概没有意识到,现在他可能成为小报上桃色新闻的主人公,引起种种 诽言谤语,但他对此并不在意。没有任何人能劝告他小心谨慎,改变态度。 他只热恋着一个人——这个占据了他整个心灵的女人。大慨是由于这种为时已 晚的青春重现,由于这个他把它当成春天的秋天,他需要题材来作曲。他心中现在 有许多这种乐曲。 他需要计划。需要题材。需要剧本。瞧,它们全部在这里了——《陌生人》、 《国王》、《吕伊·布拉斯》、《伪君子》。他又想到了那部《李尔王》(但只是 一瞬间)。有时好象已经作出了选择。随后又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促使他放弃这种选 择的原因:不是某个重要的细节写得不好,就是剧本和情节的轮廓不够清晰,或者 心理描写的根据太不充分,或者在其它歌剧里已经被利用过。他本来选中了萨尔杜 的《祖园》,但随后又放弃了这个主意。 他是这样解释他放弃的原因的:“亲爱的迪洛克尔!我收到了《祖国》并一口 气读完了。这是一部非常好的剧作,内容丰富,很有力量,主要是适于舞台上演。 可惜,女角色自然要引起憎恶。在剧本里其余的人中间有一种我认为是非常新的情 况:这发生在阴谋家们杀害西班牙警卫并把他埋入雪里的时候。感谢您,一千次感 谢您,亲爱的迪洛克尔,感谢您没有忘记给我寄来这个非常好的剧本,它使我感到 快乐并使我更加钦佩萨尔杜的才能。”“可惜,女角色自然要引起憎恶。”——这 句话值得注意。在音乐剧院工作的三十年内威尔第第一次提出这种意见。他总是在 他为之作曲的人物身上寻找力量、心理上的明暗、紧张和人的真实。他从来没有考 虑过某一个女人是好人还是坏人。他曾被麦克佩斯夫人所吸引——多么强烈啊,他 作了多好的乐曲啊!但现在他需要这样一部歌剧,女主人公要是一个正面的、心地 善良的女人。哪怕她是一个受害者,哪怕她要牺牲,但要能引起观众的赞美。 在这里原因很简单。威尔第在考虑新歌剧时,首先关心女角色。施托尔茨要扮 演这个角色。此外,这时大师对保罗·费拉里的喜剧《没有尊得的爱情》写道: “我为费拉里的成功而高兴,一俟它出版,就请您把这个剧本寄来给我。剧本里有 好的女角吗?如果它是为皮亚·马尔卡写的,那就一定很有吸引力。”他追求的仍 然是同一个目际:为施托尔茨找到一个独唱部分——伟大的独唱部分。 除了这些可以说是带有感情色彩的原则外,还有别的“动力”。瓦格纳在继续 上升,而在他后面还有比才和古诺。无论如何必须作出回答。必须用这样的题材、 音乐和剧本来作出回答——使之成为新的歌剧成就,提供新的学习样板。在他的调 色板上现在应该有更多的空气、阳光、空间,更多的感情和更多的色调。正因为如 此,虽然不大有把握,威尔第仍然考虑里科尔迪的建议:选择包伊托写的脚本《尼 禄》。包伊托自己也想写歌剧,但尚未拿定主意,充满怀疑和犹豫。威尔第答复出 版商说:“我丝毫也不怀疑《尼禄》可以用作大歌剧的题材。自然,如果它照我的 意见来写的话。”无论多少岁月都可以流逝,但威尔第不会改变“照我的意见来写”, 让人家都明白这一点吧!里科尔迪小心谨慎地弄清包伊托对这个建议的态度,后者 沉默良久之后,终于通知说,把自己的诗作交给威尔第支配对他来说是莫大的荣幸。 又过了一段时间。出版商坚持自己的意见。他很喜欢这位著名诗人和来自龙科莱的 音乐家进行合作。他觉得这种合作能带来不坏的成果。他明白,威尔第的坚强的性 格能有成效地影响包伊托的女性般软弱的性格。但现在威尔第犹豫不决。可以认为, 他对包伊托的脚本不十分满意。太多表面的光彩,太多浮夸的言辞。因此,在长久 的犹豫之后,威尔第冒着有同脚本作者关系恶化的危险,最后放弃了这个计划。 在所有这些寻寻觅觅和徘徊不前的时候,威尔第并没有忘记弗朗切斯科·马里 亚·皮亚韦。在他的倡议下,一些音乐家创作了一本浪漫曲集,出售这个集子的收 入全部部给他的这位老合作者。但里科尔迪的出版社在这种情况下的态度是不十分 值得称赞的——歌集的推销工作做得很不好,有些城市根本买不到,出版社也很少 替它做广告。威尔第很气愤。他关心瘫痪在床的皮亚韦——后者的经济情况非常拮 据,一点也不能帮助家庭。威尔第给里科尔迪写了一封义愤填膺的信。然后就和斯 特雷波尼一起到巴黎去了。但他不满意这次旅行。他给皮罗利写道:“我为什么忽 然心血来潮要到这个巴比伦去啊,那儿完全没有什么事可做。我只能看到法国人是 否变得比平常更加疯狂了。”然而威尔第在法国首都很忙——每天晚上都到什么地 方去,完全不得休息,不在旅馆里呆着。“我疲乏得要命,”他抱怨说,“什么都 想看到,每天晚上都去看戏。帕蒂在《利哥莱托》和《茶花女》中是令人惊叹的。 其余的一切都很糟。在其它戏剧里,除了‘滑稽歌剧’之外,一切都低于最平 庸的水平。‘滑稽歌剧’有很好的合唱队,最重要的是有令人陶醉的乐队。”在巴 黎,威尔第碰见了刚从埃及回来的他唯一的学生埃马努埃莱·穆乔,后者在那里结 交了德拉内特先生——开罗总督的戏剧总管,还有马里耶特先生. 此人不久便成为 同作曲家谈判的埃及宫廷代表。就这样、在这次没有一定的目的,甚至没有特别的 愿望而开始进行的旅行中,提出了写《阿依达》的建议。毫无疑问,这件事是有穆 乔参与的。但迪洛克尔在这里也起了作用。他第一个和威尔第谈起了《阿依达》。 大师回绝了。但在早春回到圣阿加塔后,他收到了迪洛克尔寄来的歌剧的详细提纲。 威尔第感到很惊讶。这不仅是一部新东西——他在情节中发现了一些有趣的转变和 描写得很生动的典型人物,这里还有出色的、简直是极好的女角色。种子撒下了, 现在应该等待发芽。 威尔第的确感到自己是“一匹去掉马衔的马”,简直认不出他了——没有任何 郁闷,没有阴郁的沉默,没有恶劣的情绪,也没有折磨人的冷漠。他充满作曲的愿 望,想再唱一支歌。他读许多书(其中包括瓦格纳的作品),他的血液在沸腾。想 象力也激发起来了。他产生了一些新的感觉,他明白,在他的生活中,在他的音乐 家的职业中,一个重要的转变关头来到了。阿依达的故事越来越吸引住他。他寻找 能给他写诗的脚本作家。过了一段时间,在六月里威尔第请求里科尔迪同吉斯兰佐 尼商谈,看他是否能动手写脚本。 得到他的同意后,作曲家邀请出版商和脚本作家到圣阿加塔上。他们坐在桌旁, 极详细地讨论这部非常美好的《阿依达》,这部歌剧在苏伊士运河隆重通航时要在 开罗上演。得加紧干,必须不停手地干。 当时,可怕的战争乌云正在欧洲的上空聚集。普鲁士和法国之间的关系变得越 来越紧张。每个强国都想称霸欧洲。军队正在加紧武装。八月十九日法国皇帝拿破 仑三世向普鲁士宣战。欧洲又陷入了战火中。在军事行动开始前一个星期,意大利 政府发布了在巴勒莫逮捕朱塞佩·马志尼的命令。大臣们处于严重的困境中,他们 不知道该支持交战双方的哪一方。拿破仑三世请求意大利给以武装支援。维克多· 厄曼努尔二世暗示:他不反对。但财政大臣昆蒂诺·寒拉和外交大臣维斯孔蒂·韦 诺斯塔表示反对(而且非常坚决)。 意大利政府还没有来得及作出任何决定,战争的命运就以惊人的速度在有利于 普鲁士的情况下解决了。九月一日,法国军队在色当附近遭到失败。拿破仑三世本 人破俘。法国竭力想挽回一下十分严重的局势,因而把军队从梵带冈撤走。它需要 士兵,以便抵抗普鲁士的入侵。这样一来,意大利就能占领罗马并把它并入本国, 教皇仍保持独立。九月二十日,卡多尔纳将军,就是那位率领军队镇压艾米利亚农 民的将军,进入了罗马。过了一个月,就拉齐奥区并入意大利举行了公民投票。结 果四万零七百八十五票赞成,四十六票反对。又过了几天,庇护九世将维克多·厄 曼努尔开除教籍。国王由于罗马解放也宣布大赦。在这个宽大的法令所涉及的人中 也有朱塞佩·马志尼。 威尔第恐惧地注视着普法战争事件。所有眼前发生的事件都使他愤慨,并引起 他抗议。他忧心忡忡地向马费伊吐露心声:“亲爱的克拉里娜,法国的失败使我— —也象使您一样——陷于绝望。毫无疑问,法国人的吹牛、无礼、自以为是,无论 过去或现在都是令人难以忍受的,虽然他们遭到了灾难: 但正是法国给了整个现代世界自由和文明。因此,如果它倒下了——不应当抱 幻想,——我们的自由和我们的文明也会完蛋。我们的文学家和我们的政治活动家 称赞这些胜利者的知识、科学、甚至艺术,愿上帝宽恕他们这点: 但如果他们更深入一点仔细观察,他们就会看见,在这些胜利者的血管里仍然 流着古代哥特人的血液,他们的傲慢没有限度,他们是残酷的、偏执的,完全蔑视 一切非日耳曼的东西,他们的贪婪没有止境。他们是一些有头脑,但没有心肝的人 :他们是一个强大但不文明的民族……古代的阿蒂拉……曾勒马驻足,为这个古代 世界的首都之美丽而不胜惊讶,而今天的阿蒂拉却打算扫射现代世界的这个首都。 现在,在俾斯麦正式宣布巴黎将被保存下来之后,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担心它会遭 到破坏,哪怕是局部的。为什么?这我说不上来。也许是因为没有第二个这样美丽 的城市,而且他们永远也不能建成类似这样的首都。可怜的巴黎!去年四月我行到 它是那样快乐,那样美好,那样豪华!”威尔第公正地认为巴黎是欧洲的首都,他 对普鲁士人的恶感也是可以理解的。他们吹嘘自己的胜利,自然不会使人产生好感。 但在威尔第对哥特人的这些抨击中也有对瓦格纳的间接的、不指名的抨击(我们不 要忘记这点)。加之,威尔第不赞成意大利政府的行为,因为这个政府没有把“感 激的债务”还给法国。他甚至不赞成把罗马合并。他肯定他说:”罗马事件是一件 大事,但它并没有得到我的同情:也许是因为我从中感觉到一种在国内外局势中制 造灾难的借口;还因为我不能使议会迁就红衣主教团,使出版自由迁就宗教裁判所, 使民法法典迁就教皇的禁书清单,还因为我们的政府使我非常担心,它象盲人骑瞎 马,把希望寄托在……时运上。如果明天出现一个右派的教皇,一个笑里藏刀、阴 险狡滑、臭名远扬的骗子(在罗马这样的骗子我见得多了),那我们就完蛋了!教 皇和意大利国王——我不能看到他们并列在一起,甚至是在这封信里。”不仅威尔 第这样想。有一个外国观察家雷伊也认为,占领罗马是意大利的一个错误。他认为, 罗马“只不过是一个闹传染病城市,周围是一片草原和荒漠。一年中有好几个月疟 疾从四面八方袭击它,象蟒蛇似的缠死它,传播着死亡……没有比它更落后的城市 了,在那儿工厂那样少,科学发展那样糟,组成广义的现代活动的一切东西又是那 样缺乏。”意大利的统一(特别是现在,当罗马成为国家的组成部分之后),从经 济的观点来看,只是对资产阶级、主要是对大地产主和大资本的所有者,才是有利 的事。一旦发生阶级冲突,总是借助暴力来解决。国家政权总是立刻站到雇主方面。 意大利国家不是一个帮助人民的高尚的国家。这是一个镇压人民的国家,一个残酷 的、与任何新潮流格格不入的国家。进行逮捕,把人们送去服苦役,关进监狱,越 来越经常发生诉讼程序,宣布严厉的判决。看来,这个时期支配意大利统治者的唯 一目的是坚决要达到财政平衡。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放弃了许多其它大大小小的问题。 威尔第给一位朋友写道:“我们这个政府是完全没有希望的,不可能认真地相信我 们意大利有更好的命运。”这时大师感到应当抛开一切,把全部精力放在《阿依达 》上。在他面前摆着当前需要解决的一些新任务,与探索更复杂的、综合的表现手 法有关的任务。同往常一样,当他作曲时,他的喉咙就患病,很严重,有时甚至体 温升高。虽然平常身体有一点点小毛病他也不能忍受,但他习惯了这种情况,已经 不担忧了。他早就通知了迪洛克尔,说他对“埃及的计划”感到满意。 “计划订得很好,对演出的安排非常出色,其中有两三处,即使不完全是新颖 的,也毫无疑问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威尔第甚至解决了有关报酬的一切问题。 在没有谈妥酬金总额和何时何地能得到它们之前,他是从来不作曲的。至于《阿依 达》,他的条件是这样的:意大利文脚本的稿酬由乐曲作者支付,他还自费把脚本 寄给开罗的乐队指挥。总谱和脚本在埃及的版权,属于埃及王国:“脚本和乐谱在 全世界其余各大洲的版权,仍然属于我。十五万法郎应在交付总谱之前汇到巴黎洛 希尔银行,作为给我的报酬。因为所谈的是事务,”威尔第最后说道,”所以这是 一封象票据一样冷冰冰和有分寸的信,请您原谅我,亲爱的迪洛克尔,别的事我不 罗嗦了。”当然,如果所谈的是钱财问题,那么威尔第,这位正准备出售庄稼的农 民,还会抽出时间谈论各种别的问题。正如常言所说的,应当及时把粮食堆入仓库。 迪洛克尔同意他的意见。现在可以把这事通知里科尔迪并尽力设法最后聘请吉斯兰 佐尼了。工作开始了。 对佩平娜(她的心情和醋意),对施托尔茨和现在已经彼此憎恨的马里亚尼, 对可能成为竞争者的作曲家们,——对所有这一切,简直没有时间考虑了。所有这 一切都退居第二位了。只有一点是不容争辩的——威尔第是明确地针对施托尔茨的 歌唱条件来写主要的独唱部分的。乐曲、心理情绪、气氛本身、歌剧女主角所进入 的戏剧情节——一切都是为了尽量更好地揭示这位波希米亚女歌唱家的才能。威尔 第读了许多有关古埃及和它的历史以及风俗习惯的书籍。他请所有人出主意。他催 促吉斯兰佐尼,要求他工作,工作、再工作。让脚本作家赶快把自己的诗作寄来。 而他要把它们修改、缩短、改写。在某种意义上威尔第是把他作为缮写员来利用的。 大师准确地知道他需要什么,以前他从来没有这样仔细过,从来没有这样充满信心 过。例如,拉达梅斯的著名抒情曲《Se quel guerrier io fossi 》(《啊,假如 我被选定……》),他是一句一句向脚本作家逐字口授让其笔录的。例如,他说, 他需要这种类型的句子:”啊,假如我被选定……我就能带着荣誉和桂冠回来,并 把胜利者的宝剑放到我美丽的阿依达双脚跟前!”起初,所有这些要求吉斯兰佐尼 都不太喜欢,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写,给威尔第寄来这样的诗句: “在这里,你是一个外国女人,一个女俘,虽然是我心中的女王。”竟然还有 ——女王!这个占断兰佐尼怎么突然想出这样的东西啊!难道他认为可以不理睬威 尔第说的话?这太冒失了。脚本作家不得不同意大师的意见,按照大师的要求来写。 在另一封信中作曲家给他写道:“吉斯兰佐尼先生,回到家后我在书桌上发现了您 的诗作。如果坦率地表示意见,我要说,我觉得泄密的那一场没有象我所期待的那 样何意义。剧中人物个总是说他们应该说的话。祭司们描述得不够鲜明我也觉得, 在这场戏里没有真正的台词,即使有,那也是被韵脚或诗句削弱了,因此听起来不 象需要的那样准确和鲜明。明天等我更平静地读完这一场后,冉给您写……”同威 尔第不能合作,这是明显的。同威尔第一起只能做他需要做的,做他希望做的,别 的什么也不行。他独断专行,他是一个暴君,他把一切都集中在自己的手中,他无 止境地改进,永远不满足,他固执、粗鲁、性急。但他总是对的。他比任何人都更 具有戏剧感。他不白费一句多余的话、一行多余的诗。他力求紧凑、纯朴、活跃、 融合为一体。比如在这种情况下:“在二重唱里,尽管细节太多,而且很冗长,但 开头和结尾都有极妙的东西。我觉得可以把宣叙调限制在较少的诗句内。在‘我把 心献给了你’这一句之前,诗段安排得很好,但以后剧情活跃起来时,我觉得好象 就没有台词了。”在这里我们又碰上了这个规定。他究竟想以此说明什么?为了不 产生误解,他立即解释说:“我不知道用台词这个说法能否表达出我的意思,但我 指的是简明扼要的话,能使情节阴晰的话。”现在已经不再有任何疑问和含糊不清 了。甚至从来不进行反驳、或者由于几乎不相信自己的异议因而很委婉地进行反驳 的可爱的吉斯兰佐尼,也立刻仿效他——变更、修改、缩短、补充、重写、改写、 勾掉等等,等等,耐心细致地、温良谦恭地工作,只是力求尽量准确地完成他所得 到的指示。作曲家发指示,他执行。自然,威尔第也善于预见可能出现的反对意见。 例如,他在一封信中解释说:“我知道您会对我说:那末诗句、韵脚、诗段呢?我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如果情节要求这样,那我会藐视节律、韵脚、诗段,写自由体 诗,以便清楚、准确他说明情节所要求的一切。可惜,对于戏剧来说,必须使脚本 作家和作曲家具有既非作诗,也非作曲的才能。”他全力以赴,专心致志,他的感 觉很敏锐。他明白,《阿依达》可能是他创作生涯中的最重要阶段。他忘我地、入 迷地、如此精心和如此填密地写这部歌剧,这在他的职业性工作中好象很奇怪。感 情和激情仍然非常强烈,但同时更稳健了,很象预感到非常可怕的事情。还从写《 堂卡洛断》的时候起,威尔第的心情就发生了变化,他变得更温和了。在写《阿依 达》时这个过程继续存在。威尔第非常明白,如果你想更深刻地了解人的心灵,了 解自己的心灵,就不能后退。他明白,他的主人公应该具有更富有人性的面貌,再 也不需要为仇恨或爱情,暴怒或激情所折磨的巨人,不需要在表现善或恶时没有限 度的肥佬大亨,而需要具有普通的人的感情、复杂和敏感的感受、怀疑、犹豫的男 人和女人。威尔第力求达到这个目标,清楚、明确地表达真正的人的感情,因而不 仅经常注意吉斯兰佐尼的工作,不仅干预他的工作,向他提示自己的想法(他特别 学究式地和苛求地这样做),而且为安娜丽斯、阿依达、拉达梅斯创造更广阔的舞 台烘托,更寓丽、热闹、鲜明的背景。正是因为这样,他能在《阿依达》中做到语 言和音乐的完全融合,那种他从青年时代起就如此竭力追求的融合。所有这一切自 然都需要努力并迫使他改变以前的工作方法,但他是不后退的。 他继续给脚本作家发指示:“吉斯兰佐尼先生,阿依达和拉达梅斯的二重唱在 歌唱方面是出色的,但我觉得它在舞台上不够成熟和突出。我起初认为宣叙调更好。 阿依达能够法止更安详,很庄重尊严,并能够更好地突出某些对舞台活动很重要的 句子……我清楚地知道,没有诗段和韵脚不行,但为什么不利用宣叙调,不通过它 说明剧情所要求的一切呢?”他还建议“多余的词一个也不要用”,并提醒说,” 这不是让安娜丽斯唱很多唱段的适当时机,必须立即把她放走”,而“在利用特别 的形式时,应当避免单调”。 斯特雷波尼越来越竭力置身事外。她看到她的威尔第象着了魔似的工作,指望 (虽然希望很少)新歌剧能使丈夫忘掉施托尔茨。“威尔第在工作,工作和读报。” 斯特雷波尼写道。当威尔第感到真正病了(除了喉咙痛之外,他还有胃病)的时候, 他才允许自己休息一下。他通知吉斯兰佐尼说,他的工作不能令人满意,但仍然写 完了凯旋进行曲。普法战争,虽然法国人的抵抗看来似乎即将结束,但仍在继续进 行。巴黎被包围柠,拿破仑三世已被自己的臣民驱逐。法国人的失败使威尔第深感 痛心。他给切萨雷·德桑克蒂斯写道:“尽管形势很严重,但我仍然抱有希望。虽 然我担心德国人的战略技能,但我信赖法国士兵的勇敢精神。”在圣阿加塔正是柔 和的、异常温暖的九月。威尔第沿着花园的林荫道散步,在湖边徘徊,在长凳上久 久地静坐。他心中充满阿依达,充满她的温柔而强烈的爱情。那矛盾而富有人情味 的安娜丽斯也使他激动。也许拉达梅斯暂时不那么使他感兴趣。这个年轻人外表很 招人喜欢。他具有青春、成功、英勇、美貌、魁力等优点。威尔第在花园里,在悬 铃木和木兰、橡树中间,在垂柳和榆树中间散步时,重复吟诵着脚本作家的诗句, 一面对它们修改、纠正,一面寻找别的诗句,但原封不动地保留剧作的主要内核, 力求使它具有愈益清晰的轮廓。大帅已经超出了听谓成熟年龄的界限。再过一些时 候他就六十岁了。但现在,在一八七○年的这个秋天,他仍然感到非常强健,从来 没有这样精力充沛。即使这是最后一个节拍(他有时担心地这样想),也不要紧。 重要的是他充满写作的强烈愿望,毫不放松地要写完这部新歌剧。 在这方面他写给脚本作家的一封便函是值得注意的:“吉斯兰佐尼先生,您信 中的最后一句话使我震动了一下:‘我可以开始写第三幕吗?’怎么?难道它还没 有写完?我时刻都在等待它。我已经结束了第二幕。因此请您尽力设法尽快把新诗 寄来给我。同时我要在各个部分稍微整理一下已经写好的东西。终场的诗很好,但 结尾没有祭司的诗是不行的。兰菲斯是一个重要的剧中人物,一定要说点什么…… 靖您不要害怕教会的对唱。当情节需要这样的时候,应与毫不犹豫……总之,要大 胆一些……”可爱的吉斯兰佐尼是不用人重复请求两次的,在收到威尔第的便函后 过了一个星期,忧把整个第三幕寄给他了。大师很满意。“这第三幕很好,”他写 道,但立刻又开始批评,详细地作了分析并提出新的建议——实质上是命令,他的 所竹意见都是非常正确的。例如,有这样的意见:“……阿莫纳斯罗说了,你是法 老的奴隶’后,阿依达只能用断断续续的句子说话。”还有:“当阿莫纳斯罗向拉 达梅斯说出真情:‘我是埃寒俄比亚皇帝……’时,拉达梅斯这时应该独自一人占 据整个舞台,在万分激动中说了些什么古怪的疯话。”一点也不能反驳。在这种情 况下威尔第甚至会显得不大高兴,独断专衍,无论什么样子部做得出来。但归根结 底他总是对的。他且有罕见的戏剧感,具有确定什么是“戏剧性的”而什么不是的 秉赋,对什么是问题的实质有一种直觉感,知道通过最直接的途径深入人的内心、 分清情况的主次,了解感情冲突的规律和主人公真实心理的全部复杂性。他善于利 用这些秉赋令人吃惊地、极其完美地、富有人情地、无比卓越地在歌唱中表达激动、 忧愁、惊惶、欢乐,表达人类感情的无限美好以及心灵的每一次颤动、每一次叹息 和最微小的忐忑不安。正如阿依达现在所感受到的那样。这个人物在他心中一诞生 就是崇高的、完美的、伟大的。安娜丽断——阿依达的对立面——的情况也是这样, 她好象是这位埃塞俄比亚女奴的另一面,她的另一部分。 威尔第不需要刻板的模式和无益的空论,他只需要真实和人性,这从作曲家经 常给脚本作家提出的建议(还在歌剧写完之前)就可以看出来:“我宁肯放弃诗段 和节律,而尽量照顾歌唱,并使情节保持原状,即使在宣叙调的诗句中也一样;” “只是不需要任何空话……? ”尤其是对始终那样生动而且非常简短的对白……” “韵律您就看着办,请您把对白抛开,如果您认为这样更好的话。”真正的生活, 情节和情感的真实感——这点,只有这点对他才是重要的,才使他感兴趣。不要迟 延,不要装饰,不要重复。他希望戏剧也象他的音乐一样,——在主题上是非常有 创造性的,在旋律上具有无与伦比的、真正的真实性和无穷无尽的想象力的特点。 威尔第能想出主题和乐句,想出十个、一百个乐句,他感到,它们由于主人公的情 绪,由于他自己的心情而在他心中产生和增长。他的心情反映在他所作的乐曲中。 他在乐曲中表达自己的好恶。例如,当时他完全站在被普鲁士人打败的法国人一边, 他和处在非常可怕的包围中的巴黎人站在一起。他转汇两千法郎救济受伤的法国人。 其实他的同情照常是在战败者一边的。他从来没有喜欢过战胜者。 正因为如此,阿莫纳斯罗这个人物,这个埃塞俄比亚皇帝,这个被埃及人打败 并被带上镣铐领到法老跟前的阿依达的父亲,立刻就把他吸引住了。他要使他成为 一个鲜明的、含有深意的形象。这个高尚、自尊的人物使作曲家很钦佩:阿莫纳斯 罗是一个俘虏,他的军队被击溃了,他甚至隐瞒他是一个皇帝,但就是在这种屈辱 中也可以看到他是一个英雄,他一出场,从最初几小节起就是一个不容争辩的英雄。 而且《阿依达》中的所有人物威尔第都喜欢(这点也是应该着重指出的),所有人 物都有其个人特点。歌剧中只有祭司们是反面人物。这并不奇怪,威尔第从来就不 喜欢宗教人士。 写作进展很快。写完一幕最多需要一个月。十月份他已经能通知脚本作家,第 三幕准备好了。自然又开始催促他。他又很需要“更新颖的东西…… 某种崭新的东西”。他对里科尔迪承认,他是苛求的,太苛求了:“脚本还没 有写完。还少四部合唱曲,写完还得修改。可怜的吉斯兰佐尼!我使他感到很苦恼, 但不能不这样。”威尔第是对的:《阿依达》是一部非常重要的歌刷,是他试图把 自己的所有成就——舞台真实、声乐的魅力和力量、以及乐器法的创新的、增强了 的作用,全都投进去的歌剧。这时他说:“……在音乐中不必成为出类拔萃的旋律 作曲家。在音乐中有某种比旋律更重要的东西。这就是音乐本身!”在《阿依达》 中他正是以最富有表现力的方式这样做的。这是一个艰巨的任务,不无冒险和特殊 的困难。因此,让吉斯兰佐尼下苦功、流大汗、把劲全使出来吧!而他,威尔第, 不能错过这样的机会。 十一月份大师开始写第四幕,从心理描写和舞台艺术的观点看大概是最困难的 一幕。然而他知道,为了达到既定的目的,应该沿着什么道路前进。 正因为如此,他提醒自己的不幸的受害者、本来已经可以轻松地缓一口气的吉 斯兰佐尼:“总之——拉达梅斯的有点不同寻常的乐曲,阿依达的另一首乐曲,祭 司们的歌唱,女祭司们的舞台,同一对情侣的生命告别,计安娜丽斯in pace —— 所有这一切要组成一个多种多样而又发挥得很好的整体;如果我能用音乐把所有这 一切连结在一起,就会发现我们做了一件很好的、或者至少是不寻常的事。总之, 要大胆前进:我们已经到了上正餐最后一道甜点心的时候——至少您已经到了。” 实际上他们还没有到上甜点心的时候。 然而威尔第已经能够预言脚本作家的痛苦熬到头了。大师作曲几乎是一气呵成 的,旋律是自然地产生的,毫不勉强。他抱怨说,他感到不舒服,头痛,疲倦。但 所有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他很健壮。他孜孜不倦地工作,在钢琴边度过漫长的时 间,在乐谱纸上写满黑色的小钩钩。 又是秋天了,别墅周围的林荫道撒满了黄叶,它们渐渐开始发黑了。湖上升起 了薄雾(佩平娜有一次险些在那儿淹死)。阴雨连绵,路上一片泥泞。 但威尔第毫不关心天气。他在作曲。再没有别的。他给脚本作家写道:“安娜 丽斯的攻击是令人震惊的!这一部分终于准备好了。在歌剧没有完全写好之前,我 不会到热那亚去。还差第四幕的最后一部分,而且还要给歌剧从头到尾编写乐队总 谱。至少要于一个月。因此请您耐着性子,把您的事情安排好,使您到达圣阿加塔 后。不必急于动身回去,因为必须很细心地整理全部脚本。”在下一封信里又补充 道:“请您快点来,就是说,马上来:让我们把一切都修改好。”《阿依达》完稿 了,关于这事威尔第向一位朋友报告说:”我为开罗写的歌剧完稿了,但还不能上 演,因为布景和服装都在被包围的巴黎。不过这不要紧。这场非常可怕的战争是一 场大灾难。普鲁士人占了优势,这很不好。这种优势以后对我们也将成为致命的。 这不仅是一场侵略战争,不仅是一场夺取权力的战争,这是一场种族战争,它将旷 日持久地拖延下去。 此刻普鲁士人自己也是极虚弱的,但他们会苏醒过来,恢复过来的。使我害怕 的既不是罗马问题,也不是教士们的欺诈。使我恐惧的是这些新哥特人的力量。 十二月中旬威尔第搬到了热那亚。斯特雷波尼可以轻松地喘一口气了——孤独 生活结束了。她可以回到城里去,看看熟人,离开这个偏僻荒凉的地方,离开这所 在无边无际的田野中孤零零的房子。威尔第非常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但他的情绪 突然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一切突然都变得暗淡无光,他又变得非常忧郁起来了。大 概这是由于他作曲时的紧张生活过去了而产生的,他突然感到了精神上空虚,失去 了力量。他不喜欢在这个喧嚣的、人口稠密的城市里,在这个有着许多大房间的私 邸里生活。他忧郁起来,失魂落魄似的满屋子转来转去。斯特雷波尼象往常在这种 情况下一样,无法帮助他。 如今在她和威尔第中间站着捷列扎·施托尔茨,这个年轻而自信的女王——起 初她只是一个影子,后来变得越来越真实,是个活生生的、令人恐惧的女人了。 在写《阿依达》时,威尔第就想念着她。斯特雷波尼猜到了这点,凭着一个情 有所钟的女人的本能的直觉感到了这一切,——她的这种直觉特别敏锐。自然,她 装作好象什么也没有发觉。此外,她甚至攻击马里亚尼,把他叫作叛徒、仇人。但 很明显,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设法自卫,以便任何人都不能说她吃醋——为她的威 尔第而痛苦、绝望地吃醋。而他则非常担心,他一定要看到施托尔茨不仅在开罗, 而且在欧洲(在斯卡拉剧院)首演这部歌剧时扮演阿依达的角色。他忧心忡忡地写 道:“啊,对《阿依达》在米兰上演我有一些完全不同的看法……其中两点是非常 重要的!非常重要!!对弗拉斯基尼根本别想指望上!蒂贝里尼在米兰又唱了这么 多场!能伐到一个比他们俩略逊一筹的男高音就满足了,而要物色两名优秀的歌剧 女主角我想现在还不难,弗里齐和施托尔茨就是合适的人选。要聘请施托尔茨,必 须立即动身到威尼斯去,赶在马里亚尼得悉此事之前和她淡妥。要注意并记住:倘 若马里亚尼知道了,一定会打破锣……似是我想,很难聘请施托尔茨而不让马里亚 尼知道。而一旦让他知道,就会产生种种障碍。”不论马里亚尼是否竭力设法破坏 (他和女歌唱家之间一切都结束了,只剩下被遗弃的情夫的烦恼和希望自由的女人 的怨恨)。但施托尔茨是不会在开罗演唱了。不过能设法计她为斯卡拉剧院进行在 欧洲的首演。然而威尔第担心的不仅是歌唱家。例如,为了在米兰的演出,他建议 里科尔迪“使乐队不被观众看见”,并解释说:“这个主意不是我的,它是瓦格纳 的发明,这非常好。有点不可思议的是,我们直至今天还容许我们的不幸的燕尾服 和白领带同埃及人、亚述利亚人、祭司等等人的服装混杂在一起……此外,我们几 乎在池座中,在那些吹口哨或鼓掌的人群中,看到成为幻想世界的一部分的整个乐 队。除了这一切之外. 您还要加上由于我们在空中看到的竖琴头、低音提琴的琴颈 和乐队指挥迅速的手势而引起的刺激。”威尔第和脚本作家一起在总谱里作了最后 的修改,进行最后的整理。他还和他一起商定布景,怎样上演某些场。对一切,甚 至对各种细节,他都是作常仔细和产格要求的。 大师明白,《阿依达》是一部复杂的歌剧,为了使它不显得太豪华,需要特别 详细考虑演出问题。“我们要注意一切,”他对脚本作家说道,“甚至没有台词的 配角和歌唱家们应该出现在什么地方也要注意。”然而,整个这件巨大的工作还是 不能提高他的情绪。现在,当《阿依达》完稿了,至少在作曲方面已经完稿之后, 他不知道该怎样支配自己的时间。 他现在所做的只是一个优秀的手艺人的工作,他觉得这很不够。他坦白地说道 :“我们的手艺很糟,你刚一写完总谱,就想认真地把它全部重新修改。”他坐立 不安不仅仅是因为已经再也没有什么可写。现在,当他有更多的闲暇时,他可以更 好地搞清楚自己是怎么一回事,了解一下自己的心情。他不太满意自已:他对施托 尔茨的感情,他给佩平娜带来的痛苦,他同安杰洛·马里亚尼的绝交——所有这一 切都使他感到不安和苦恼。他知道,他有令人难忍的脾气,他是一个利己主义者, 对和他在一起生活的人要求太多,而自己几乎一毛不拔。加之,出现了流言蜚语, 爱嚼舌根的人比比皆是,他们给威尔第、施托尔茨、马里亚尼和斯特雷波尼的这种 错综复杂的关系大泼污水。 所有这些交口相传的流言,这些暗中的窃窃私语,这些在本来就很残酷的事实 中添加的臆测——一句话,所有在这种情况下(而且是在歌剧院这样的圈子里)才 能产生的一切,都使他越来越苦恼,越来越生气。他恼火、易怒、忧郁,已经无所 欲求,看来再也没有什么能使他高兴的了。他孤独地度过漫长的时间,没有觉察时 光怎样流逝,有时甚至忘记出去吃午饭。那时斯特雷波尼的声音就打断他的阴郁的 思想。 有一次威尔第说:“要想写得好,就得迅速地、几乎一口气地写,使自己以后 有可能修改、改写、整理全部草稿,否则你写一部歌剧可能会断断续续地拖很长时 间,创作拼拼凑凑的、没有风格和特点的乐曲。”《阿依达》他几乎全部是精神非 常集中、充满灵感、不知疲倦、以一种非凡的力量和生命力一口气写成的。现在只 剩下给歌剧”整一整衣帽”了。工作大概不比以前轻松。或者,也许他现在在更仔 细地写他这个最后的总谱。事实是这一工作使他很疲劳。他很忧伤,特别强烈地感 到自己的孤独。这种情况以前经常有。以后也还会有。但是他不会顺从命运这种使 他注定要过孤寂生活的判决,虽然他没有采取任何措施来改变自己和自己的行为。 年底,七十五岁高龄、衰老不堪、已经不能作曲的萨维尔诺·梅尔卡丹特快要 死了。那波利音乐学院院长的职位空了出来。他们邀请威尔第主持梅尔卡丹特所负 责的讲坛。大师的回答很简单:“我在故乡有房子,有事业,有财产。我怎么能抛 掉一切,搬到那波利去呢……? 请代我感谢您的同事们,并告诉他们,我真诚地祝 愿你们找到一个能当之无愧地担任这个职务的人。 他是否是著名的,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既有学问,而又不太迂腐。”生 活中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啊!威尔第在青年时代没有被米兰音乐学院录取(这使他终 生感到痛苦),而现在有人建议他担任那波利音乐学院院长的职务,只是因为他有 了名气。威尔第,这位伟大的老人(同时代人这样称呼他),摇摇头,眯缝起周围 布满皱纹的眼睛,冷笑一声。他来当音乐学院的院长! 在他这样孤独的时候,在他如此痛苦、如此烦闷的情况下,这哪行呢! 一八七○年十二月飞快地过去了。巴黎继续顶住普鲁士人的围攻。法国首都在 挨饿。它不断遭到炮击,但巴黎人竭尽全力坚守着。加里波第自愿听从法国新政府 的调遣,率领自己的义勇军和德国人作战。他受托保卫第戌。 他的追随者们,那些相信意大利复兴运动能使意大利社会真正复兴的人们,不 能平静地看着没有崇高理想的政治家们管理国家。威尔第不满意在意大利发生的事 情。国家的统一没有使全国人民过上幸福的生活。他在这一时期的许多书信中,不 止一次地谈到他对国家命运的担忧。“什么样的命运等待着意大利?”“我看我们 的未来是黯淡的,恐怕是很黯淡的。”《阿依达》也同样使他焦急不安。歌剧已经 完稿、加工、调色、校订、逐场审阅——总而言之,都准备好了。万事俱备,可就 是不能在开罗进行首演,因为不可能把服装、布景和按照建筑师马里那特的设计在 巴黎定制的舞台技术设备转运到埃及首都来。根本不可能从巴黎突破普鲁士军队的 包围。 马里耶特自己也不能离开法国首都。时间就这样慢慢地过去,威尔第感到痛苦 极了。没有在舞台上同观众见面的歌剧就是没有诞生的歌剧。威尔第的情绪变得越 来越坏,他不愿会见朋友,和谁也不交谈。妻子对他仿佛也不复存在。大师没完没 了地对所有的人嘟囔埋怨。“唉,这场战争是多么可恶和不幸啊!”他在一封信中 抱怨说,“如果人们愿意的话,他们会变得多么恶劣啊!”不过这种时候他从来不 抱特别的幻想。大师心绪不佳,感到忧伤和痛心。在《阿依达》的创作热情过去之 后,剩下的只是一堆灰烬。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