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入死 1940 年6 月戴高乐只身出走伦敦时,根本没有想到在法国本土还有进行抵抗 的可能。他在“六一八”号召中高举“抵抗”的旗帜,但并没有在本土组织抵抗运 动的想法。本土抵抗运动是在自发的基础上逐步开展起来的。贝当投降不久,法国 本土就出现爱国志士自发的、分散的、小规模的抵抗活动。 后来,抵抗的火焰越烧越旺,在斗争中逐渐发展成地区性的抵抗组织,有不同 党派、不同政治观点、不同宗教信仰的各阶层人士参加。在贝当政府管辖的南部 (非占领区),最早的抵抗组织是职业军官亨利·弗雷内上尉于1940年夏创建的 “自由”运动。1941 年底、1942 年初,这个组织同皮社尔(后任全国抵抗委员 会主席)领导的天主教民主人士的“真理”运动合并,成为南部最大的抵抗组织之 ——“战斗”。1940 年11 月建立的“法国自由”(后改名为“狙击兵”)到1942 年也发展成为南部最大的抵抗组织之一,有很多知名的教授和记者参加其领导机构。 南部另一个较大的抵抗组织——“解放”,是在1942 年由一些分散的组织合并而 成的,其中包括后来担任法兰西民族解放委员会内政委员的埃马纽埃尔·达斯蒂 埃一德拉维热里等著名人士以及社会党、总工会和天主教工会人士。1942 年,贝 当政府替德国大量强征劳力,成立“强迫劳动局”,愈来愈多的法国青壮年被“逼 上梁山”,逃入深山老林,成了“马基”游击队。北部(占领区)抵抗组织规模较 小,更为分散,斗争也更为残酷。最早的抵抗组织大致是在1940 年11 一12 月 间出现的。1940 年11 月由社会党和总工会人士建立的“解放一北方”,后来成 为扩及整个北部地区的重要抵抗组织。1940 年12 月由一个军人小组和知识分子 小组合并而成的“军民组织”,随后发展成为在北部各省都有分支的抵抗组织。 法共作为一个政党开展抵抗运动较晚。很多党员和基层骨干旱就以个人身份进 行了抵抗活动,参加了抵抗运动组织。1941 年6 月法西斯德国进攻苏联以后,法 共才全力以赴地投入抵抗运动的组织工作。“民族阵线”广泛吸收各阶层、各种政 治倾向的爱国抗德人士参加,并包括法共领导的“义勇军和游击队”这一地下武装 组织。“民族阵线”成为唯一地跨南北两区、既是军事的又是政治的抵抗组织。 戴高乐先后分别统一南部和北部地区的抵抗组织,并进而于1943 年5 月成立 包括全国各地区抵抗组织的“全国抵抗委员会”,把抵抗运动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统 一起来,纳入“自由法国”的轨道。 密特朗是逐步走上抵抗运动的道路的。他真正投入有组织的抵抗活动是在1942 年11 月德军占领法国南部地区之后,为时较晚。他主要通过战俘组织进行抵抗活 动,活动范围在法国中、南部,特别是巴黎、维希、里昂等地。 1942 年10 月,蒙莫尔古堡与会者创建了“战俘抵抗运动”,由安托万·莫 迪、德蒙儒瓦和密特朗组成指导委员会。这一行动得到战俘署署长皮诺的支持。密 特朗在1943 年11 月26 日给伦敦的报告中,对该组织的性质和宗旨作了说明: (一)防止德国警察追捕逃回法国的战俘; (二)互助共济,安排前战俘重新就 业;(三)帮助尚被扣押的难友逃离德国;(四)竭尽一切力量同占领者作斗争。 实际上,创始人对前三项是一致同意的,第四项一开始并未提上活动日程。“战俘 抵抗运动”初创时,只是搭起架子,组织松散,成员仅数百人,还算不上是一个以 对德斗争为己任的真正的抵抗组织。 1943 年2 月,蒙莫尔古堡聚会决定扩大“战俘抵抗运动”,吸收其他战俘抵 抗团体,使之成为全国性的战俘组织。会议还改组了领导机构,成立了“战俘斗争 全国委员会”,密特朗为主要成员之一。后来,人们惯于称呼这个改称为“全国战 俘抵抗联盟”的抵抗组织为“皮诺一密特朗”地下网。 在如何进行抵抗活动的问题上,与会者意见分歧。以戴高乐的外甥米歇尔·加 约为首的一派,主张把这个组织的活动纳入戴高乐的“自由法国”的轨道;而以密 特朗为首的一派,则主张开展独立的斗争,迎接法国解放。这就为日后密特朗与戴 高乐的冲突埋下了引线。 此外,密特朗同战俘署辞职人员聚会,商议展开反对“占领者及其走狗”的斗 争问题。与会者一致同意:少数人员仍回马松控制的战俘署工作,作为内线;加强 各战俘“互助中心”的独立性;开展情报和破坏活动。密特朗成为辞职人员同“全 国战俘抵抗联盟”的联系的桥梁。 密特朗的地下活动不局限于“全国战俘抵抗联盟”的范围,而是想方设法同其 他有影响的抵抗组织建立联系,特别是同“至队抵抗组织”挂钩。 德军进入“非占领区”后,“停战军”解散,部分人员转入地下,建立了以弗 雷尔将军为首的“军队抵抗组织”。此前,法国五星上将吉罗在“停战军”情报部 门协助下,于1942 年4 月从德国越狱逃往瑞士,希特勒德国悬赏10 万马克奖金 捉拿。此人军阶高于戴高乐,在军队中颇有声望,且以无政治野心著称,马上被美 国人看中。美国与吉罗商定:盟军在北非登陆后,吉罗号召维希政府北非驻军停火, 其后由他出面主持北非局面。美英登陆北非前夕,按照预定计划,一艘英国潜艇将 吉罗从法国南部海岸接到直布罗陀盟军司令部待命。盟军在北非站住脚跟后,吉罗 出任法军总司令。12 月24 日,美国扶植的北非高级专员、原维希政府外交部长、 海军上将达尔朗被刺殒命后,吉罗出任北非高级专员兼法军总司令。戴高乐被美国 撇在一边。吉罗企图以“停战军”军官为基干培植一支本土抵抗部队,以期来日配 合他所掌握的海外法国部队,将德国占领军赶出法国。“军队抵抗组织”以法国海 外部队的前锋为己任,认定吉罗将军为唯一首领,决意为吉罗效劳。1943 年1 、 2月间,皮诺和密特朗同亲吉罗的原“停战军”将领和高级军官接上头,并表示他们 所掌握的战俘组织愿为“军队抵抗组织”效力。从此,密特朗就同吉罗这条线搭上 了关系。 密特朗多次同包括弗雷尔将军在内的“军队抵抗组织”的高级军官会面,以确 定该组织同“全国战俘抵抗联盟”的合作方式和具体办法。1943 年2 月底,勒热 纳少校携带吉罗手令从阿尔及尔潜回法国,为密特朗的地下活动提供了有利条件: “军队抵抗组织”决定负担密特朗及其工作班子的全部活动经费,并吸收他为“军 队抵抗组织”的固走成员,这在战俘抵抗团体领导人中还是第一个,从而进一步提 高了密特朗的地位。随后,“皮诺一密特朗地下网”同“军队抵抗组织”进一步实 行有机合作,参与后者的某些军事行动。 “军队抵抗组织”的“行动处”(隶属吉罗情报机构)把密特朗看作是他们中 间的一员。 当时,法国南部地区存在着另一支地下武装组织,即由南方三个主要抵抗组织 ——“战斗”、“解放”和“狙击兵”所属军事组织合并而成的“秘密军”,由戴 高乐委派的德莱斯特兰将军任司令。“皮诺一密特朗地下网”的某些领导人主张加 入“秘密军”,密特朗坚决反对:“‘秘密军’是倾向戴高乐的,是接受伦敦的命 令的。我们的组织应当保持独立性,不然,宁可倾向吉罗。”“皮诺一密特朗地下 网”不光抓“军队抵抗组织”这一头,而且多方伸出触角。皮诺因曾在维希政府担 任要职,有时不便出面联系,往往由密特朗代他行事。从此,密特朗就以前战俘署 署长的替身的身份广泛开展同其他抵抗组织的联系,身价百倍。 1943 年3 月,密特朗同法国南部三大抵抗组织合并组成的“统一抵抗运动” 领导人亨利·弗雷内秘密会面,谈话比较投机。密特朗认为,“弗雷内是我所认识 的最杰出的抵抗运动领导人。”弗雷内对密特朗印象不错,认为是个决意战斗的年 轻人。他在回忆录《漫漫长夜总有尽头》中写道,“此人聪明而有教养。身材瘦削, 穿著讲究,目光炯炯。”只是密特朗的微笑令他不安,觉得他城府很深。密特朗向 他说明开展战俘抵抗活动的基本考虑:“我利用维希政府设置的机构如战俘署、 “战俘之家’和战俘团体同逃回本土和遣返回国的战俘接触,将他们纳入地下抵抗 活动的轨道,吸收这些人来扩大现存的战俘抵抗组织。”弗雷内听了很感兴趣,赞 同这种做法。·弗雷内知道密特朗与另立门户的、戴高乐的外甥加约不和,他本人 倒倾向于密特朗。6 月底,弗雷内分别约请密特朗和加约参加“统一抵抗运动”指 导委员会会议,希望促使两人和解,推动各自领导的战俘抵抗组织紧密合作。加约 大骂密特朗与维希政权勾结,会见不欢而散。在弗雷内影响下,指导委员会倾向于 支持密特朗。这样,加约只有戴高乐这张牌可打了。不久,他离开本土前往阿尔及 尔,向他舅舅告密特朗的状。 从伦敦到阿尔及尔,加约到处散布说,密特朗“同维希仍保持着联系。 他的手下人都以吉罗分子自居……密特朗表示,他是反盟国的,甚至是反戴高 乐的……他一直想以吉罗将军为后台搞军事斗争,同时决心拒绝同戴高乐分子进行 任何合作。”不过,这些话倒不完全是诬蔑不实之词。 到1943 年中,密特朗既同贝当周围的人建立了联系并在战俘署布置了内线, 又同国内主要抵抗组织挂上钩,特别同吉罗倾向的“军队秘密组织”紧密合作,在 战俘抵抗组织中声望剧增。“皮诺一密特朗地下网”成员虽视皮诺为当然首领,但 皮诺本人宁愿退居幕后,密特朗严然成为第一把手。 这个地下网很快发展到全国大部分地区,在52 个省建立了组织,同德国境内 20 个战俘营保持联系。密特朗还搜罗逃回国内的战俘,编成好多准军事小组。他 还掌握一个有效的情报网。法国南部主要抵抗组织之一“战斗”的负责人之一、密 特朗的老同学皮埃尔·德贝努维尔说过:“弗朗索瓦·密特朗在德国的战俘营里, 成功地建立了一个名符其实的情报网。多亏了战俘,我们才获得有关边界那边动态 的情报,有时是一些具有决走意义的情报。”从1943 年2 、3 月间开始,密特朗 隐姓埋名,过起东躲西藏的地下斗争生活。他不断改换姓名,用过莫尔朗、皮尔贡、 莫尼埃、拉罗什、弗朗索瓦上尉、阿尔诺、阿尔贝等等化名。最常用的是莫尔朗, 这是借用一个巴黎地铁站的名称。他年纪轻轻(才26 岁)就蓄了两撮小胡子,显 得大了好几岁。 他不仅经常更名换姓,而且不断变更职业。他的一位战友还记得,他化装成画 商模样,手臂下面夹着几幅油画到处奔走。 1984 年6 月,密特朗同总统特别顾问雅克·阿塔利在巴黎街头散步时,谈及 抵抗运动时期改名换姓的逸事。“我用过36 个假名。莫尔朗这个假名是人们所熟 知的。我在伦敦时,自由法国给我起的名字是莫尼埃。战后我至少找到40 张假身 份证。我填的出生地都是迪埃普,因为那里的户籍档案在轰炸中已被付之一炬,无 案可查。有一段时间,我冒名比斯利,此人早已过世。 这些假名都是随手捡来的。我是个制作假身份证的能手,可说是到了真伪莫辨 的地步。”密特朗喜欢这种新生活,尽管时时面临艰难险阻。他在家信中隐约有所 流露:“我过着一种艰难的,也许是危险的生活。无论如何,这是一种错综复杂的 生活。我将全部精力投入进去,我喜欢这种生活。结局会如何呢?我有预感,但我 并不害怕。在完结之前,我将会完成我想做的大部分事情。未来的年月将是富有成 果的,不会两手空空。能维持多久?那无关紧要。你我都认为,生命不是以活多久 来衡量的。”1943 年7 月10 日,密特朗冒着生命危险在大庭广众之中采取了头 一个公开的抵抗行动,赢得了“勇敢的爱国者”的名声,在本土抵抗运动中崭露头 角。 这天,战俘署新任署长安德烈·马松在巴黎召开战俘运动全国大会。维希政府 总理赖伐尔亲自莅临并发表讲话。“法兰西国家”的财政部长、农业部长等出席。 从全国各地前来与会的3500 名代表聚集在瓦格朗大厅。密特朗拿着别人的请帖溜 进会场。会场周围的街道上警察密布;“战俘纠察队”人员不停地在会场内来回走 动,严密监视。 赖伐尔厚颜无耻地宣称:“德国向法国伸出援助之手,让法国走上复兴之路, 这是破天荒第一遭。”他要求法国人“为对德友好合作政策作出牺牲”。 马松紧跟着大放厥词,宣扬同法西斯德国“合作”。当他谴责“戴高乐叛国和 吉罗变节”时,忽然一个人站在椅子上慷慨陈词:”不,这不是事实!你在撤谎! 战俘们决不会跟你走”。全场先是惊讶不已,继而议论纷纷,掌声四起。密特朗继 续厉声怒斥道:“我们也决不同意你们所谓‘替换’的可耻交易。这无异丁把至今 被扣押在德国的战友当作讹诈的筹码,来为流放法国人打掩护。”这个人就是密特 朗。这是他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公开演讲。 台上的维希要人一时目瞪口呆。马松抓起麦克风嚷道:“我要把你揪到贝当元 帅和赖伐尔那里去!”引得全场哄堂大笑。会场乱作一团,会议被迫中断。密特朗 在几位朋友保护下离开会场。两旁不知所措的警察木然不动,密特朗扬长而去。 “战斗法国”发言人莫里斯·舒曼在伦敦电台详细报道了这一事件,赞扬密特朗是 “勇敢的爱国者”,敢于在巴黎的心脏向卖国贼公开挑战,发扬了“真正的战俘精 神”。 事后,密特朗并未受到维希当局的追究。倒是贝当的助手利用这一事件向赖伐 尔施压,要他撤换马松。在贝当和赖伐尔的手下要员反复会商后,马松于7 月15 日被迫辞职。贝当秘书处建议让密特朗接替马松。据知情人回忆,密特朗一度动心, 最后经地下组织讨论,认为此时出任战俘署署长不妥。事隔多年后,密特朗被问及 此事,起先他一口否认。经过一番思索,他不排除贝当的助手曾属意于他。 1943 年7 月13 日瓦格朗大厅事件后一星期,密特朗在家信中流露出踌躇满 志的心情和未来的雄心壮志:“我很有见地,很有预见。我有一种感觉,在风云变 幻中,我每次都觉得看得很准。我只能作为整体来热爱人和对人施加影响。对每个 人的细节,我是不感兴趣的,因为这会使我目光短浅,只顾不必要的细枝未节。但 是,如果我把目光放远些,看到一群人乃至一个国家的人民,我就能发现他们的真 谛,他们的历史和他们的力量。事情就是这样。 不过,这还很不完全,而且还很危险,因为伟大的人物必须爱每个人,并且从 这种友爱中汲取榜样和领导的品德……我要成为领袖,只能使用权术或恐怖手段, 或者借助于无情的地下网。”密特朗在抵抗运动中开始冒尖,成为纳粹德国秘密警 察“盖世太保”黑名单中的人物。他时时面临着遭搜捕的危险。 1943 年11 月初,盖世太保发现了“皮偌一密特朗地下网”伪造证件的场所, 先后有五人被捕。这是地下网第一次遭到破坏。盖世太保顺藤摸瓜,很快找到密特 朗在维希的住所——国民路20 号。11 月10 日凌晨,德国秘密警察破门而入。 睡在密特朗床上的却是另一个人(里昂地区负责人波尔·皮尔旺)。原来密特朗去 巴黎未回。皮尔旺和房东被捕。当时作贮藏室用的小房间里还睡着密特朗的秘书吉 内特·卡亚尔小姐,她躲在壁柜里没有被发现。 “皮诺一密特朗地下网”领导成员之一、密特朗的战俘营难友让·米尼埃则从 二楼跳窗逃跑。秘密警察离去后,卡亚尔小姐和米尼埃赶紧组织一些可靠的人在住 宅周围放哨,免得别的地下人员自投罗网,特别是不能让预定那天将从巴黎返回维 希的密特朗进门。 在维希火车站,一边是德国盖世太保等着密特朗到来;另一边是密特朗的几位 朋友前来接应,其中有“军队抵抗组织”领导成员普菲斯特上校的夫人。盖世太保 死盯着下车的旅客;抵抗入员则装作旅客疾步登上火车,分头进车厢找密特朗。密 特朗刚要跨下车门,迎面碰上普菲斯特上校夫人。她连忙一把将他推回车厢,上气 不接下气他说:“别下车!别下车!盖世太保要抓您。”密特朗赶紧回到座位上, 直奔克莱蒙费朗,才得以幸免。从此,再也没有回到国民路20 号住所。 盖世太保严刑审问皮尔旺和房东,主要是问“莫尔朗”的下落。两人坚贞不屈, 不吐真情,被流放到德国,未见生还。密特朗知道德国人是冲着他来的,他的生命 处于危险之中。从此,维希这条线断了,密特朗越来越难以用公开身份作掩护,只 好更多转入地下活动。日后还有更加惊险的场面在等待着他。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