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年轻的部长 战争岁月对密特朗的人生道路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战俘营的苦难和出生入死的 斗争的磨炼,使他在政治上迅速成熟起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战争、被俘、随 后是抗敌,这给我展示了我当时不曾知道的世界。”他从一个腼腆的天主教知识青 年成长为一个具有出色的组织和领导才能的政治人物。 他虽失去了临时政府中的职位,但他仍一心想在法国政坛大显身手。 对像他这样的新手来说,该从何入手?根据法国政治生活的特点,一个新人要 想步入政界,在通常情况下,必须具备两个最起码的条件:一是有一个政党作为支 撑;二是在议会有一席之地。参加哪个党?到哪个选区竞选? 这就是密特朗首先面临的问题。 经过战争的洗礼,法国政治生活发生了深刻的变化。戴高乐临时政府毕竟只是 一个临时性的权力机构。旧的第三共和国的政治体制消亡了,新的政治体制尚待建 立。战前曾经执政、战时曾经支持贝当的旧政党声誉扫地,力图重整旗鼓;新的政 治派别,主要是抵抗运动中派生出来的力量,正在分化组合,酝酿建立新党,登上 政治舞台。法国正处在政治上的过渡时期,新旧政治制度交替,新旧日政治力量交 织,呈现错综复杂的局面。 法共对导致1940 年战败的事态没有任何牵连,在抵抗运动中起了重要作用, 战后力量急剧上升。党员人数从1936 年的32 万增至1945 年底的100 多万。正 如著名学者戈盖尔所说,抵抗运动使法共进入了舆论“公认的、全国性的大党的行 列”。法共不仅具有重要的政治影响,而且一度拥有可观的武装力量,特别是各地 爱国民警队。 社会党战前曾多次掌权,对战备和外交政策的严重失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战时该党绝大多数议员曾投票赞成授予贝当全权。但广大党员积极参加了抵抗运动, 社会党领袖勃鲁姆一直被关在德国集中营里。社会党最早纯洁内部,着手重建。1944 年11 月代表大会将投票支持贝当的90 名议员全部清除出党。勃鲁姆回国后,社 会党更趋活跃。党员人数由战前的28 万增至1945 年的近34 万人。 激进社会党在第三共和国时期曾是主要执政党。对法国战败负有重大责任。该 党领袖达拉第曾签订慕尼黑协定,臭名昭彰。1944 年12 月全国代表大会只开除 34 名投票支持贝当的议员,而当时投赞成票的议员达170 名之多,清洗很不彻底。 战后力量和影响大大下降。 在法国政治生活中崭露头角的新党中,人数最多、影响最大的要数人民共和党。 这是个发迹于里昂的天主教党,因为里昂一向是天主教势力的重要基地,又是抵抗 运动的中心。1944 年11 月由全国抵抗委员会主席乔治·皮杜尔创建,以改革社 会经济制度相标榜。1945 年党员达23.5 万人,多数是天主教徒。 另一个新党是由一些知名的抵抗人士发起组成的“民主社会抵抗联盟”,人数 少,能量大。自命是一个超越传统左、右翼界线的党。实际上是一个中间政党,一 部分成员中间偏左,一部分成员中间偏右。成员的共同特点是,对传统政党都怀有 一定敌意。 密特朗憎恨对1940 年战败负有罪责的旧政党,当然不可能参加这些党。 他说过:“由于1938 年慕尼黑的奇耻大辱,我是不可能加入激进党的。”加 入社会党如何?“加入社会党也难,在那里,我马上会受到党内头面人物的压制。” 再说,当时他也还没有“左”到足以参加社会党的地步。按理,多年受天主教熏陶 的密特朗应当加入人民共和党。然而,经过战俘营的磨难和抵抗运动的洗礼,他对 天主教已不那么笃信和虔诚了。“现在只剩下‘民主社会抵抗联盟’了。”他意识 到,在这个新建的小党里,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树立自己的威信,很快将成为党的领 袖。这是一个小小的、然而是唾手可得的政治工具。就这样,密特朗选择了“民主 社会抵抗联盟”。 密特朗回到母校圣—保罗学校。老师劈头就问道:“怎么搞的?你成了社会党 人?”原来,“民主社会抵抗联盟”原文有着“社会主义”字样。密特朗连忙解释 道:“神父,别急,我选择了国民议会中最右的党派。”这自然是言过其实。不过, 当时把密特朗视为极右的倒不乏其人。当他加入“民主社会抵抗联盟”时,一些社 会党议员对该党主席普利文说:“您发疯了,怎么接纳他?他可是个极右分子!” 其实,当年密特朗既非左,亦非极右,而是中间偏右。 下一步,必须设法当上议员。但是,密特朗在政界还是个无名小卒,也没有在 任何地区扎过根,竞选谈何容易! 1945 年10 月,法国举行第一届制宪议会选举,密特朗没有赶上。选举结果, 法共获得将近1 /4 的选票和586 个席位中的160 个议席,成为全国第一大党。人 民共和党和社会党分别获得152 席和142 席。三党鼎显而立。制宪议会宣布“戴高 乐确实有功于祖国”,一致推举他为总理,并组成以三大党为主体的新的临时政府。 戴高乐因受党派政治掣时,无法主宰政府,更无法控制议会,并被排除在制宪的工 作之外。如同他自己所说,“如果戴高乐选择忍气吞声,委曲求全,但求保住自己 的职位直到各党派同他断绝关系,或者给他安排一个体面而不起作用的职务,他的 威望就要忖诸东流了。”于是只好挂冠而去,于1946 年1 月20 日宣布引退。共 产党、社会党、人民共和党这三个最大的政党组成联合政府,来填补因戴高乐突然 离职而出现的政治真空。 1946 年6 月举行第二届制宪议会选举,议席有限,粥少僧多,密特朗到处争 取提名。他的挚友帕特里斯·佩拉上校为他多方游说,碰了不少钉子。 “民主社会抵抗联盟”的头头们对他说:“密特朗没有什么名气,你不是不知 道。”最后,密特朗总算挤进了巴黎近郊塞纳省第五选区“左翼共和联盟”(包括 激进党、民主社会抵抗联盟等)的候选人名单。事有凑巧,左翼共和联盟的领导人 不是别人,恰恰是臭名昭彰的爱德华·达拉第。密特朗只得饥不择食了。选举结果, 他仅仅得到6 %的选票,遭到惨败。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我失败了。这是意 料中事。下次选举再作道理。”1946 年10 月23 日,公民投票通过新宪法,第 四共和国诞生了。密特朗投票反对新宪法,认为这部宪法不过是招致法国战败的第 三共和国宪法的翻版,必将导致政局动荡和无政府状态。 确实,第四共和国的政治体制本质上与第三共和国相同,都是典型的资产阶级 议会制。议会由国民议会和共和国参议院组成。国民议会是共和国的最高权力中心。 政府由国民议会中拥有半数以上席位的政党或政党联盟组成,对议会负责。总理人 选和政府施政纲领必须经国民议会的绝对多数票批准。国民议会可以通过不信任案 推翻政府。在这种政治体制下,争当国民议会议员是在政界出人头地的必由之路。 密特朗尽管不同意新宪法,但一心想在第四共和国政治生活中崭露头角,1946 年 11 月10 日,第四共和国举行第一届国民议会选举。密特朗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为竟选预作准备,首先主动求见塞纳省第五选区的竞争对手、老资格的右翼 政治人物埃德蒙·巴拉香。密特朗开门见山表示:“这次议会选举我还要在原来的 选区同您对阵,特意事先打个招呼。”其实,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以进为退,想 要让这位神通广大的政客给他找个合适的选区。对方很不客气地问道:“密特朗先 生,您究竟想干什么?是想跟我过不去,还是想当议员?如果您想呆在巴黎,那您 决无当选的可能,您只能妨害我当选。”密特朗表示无意同他过不去,而是一心想 当议员。对方给他出了个主意:“要是您愿意到涅夫勒省去竞选,我倒可以帮您的 忙。”密特朗回答说:“我到那里竞选,谁也不认识,不会有任何当选的希望。” 巴拉香笑道:“正因为谁都不认识您,您才有当选的希望。因为您在那边没有树敌。” 他当着密特朗的面,给涅夫勒省的竟选班子打电话,对方同意支持密特朗作为中间 党派候选人竞选,同三大党联盟抗衡。 另一位资深的政治人物亨利·克耶(后三度出任总理)也劝密特朗去涅夫勒省 竞选,并且给他鼓气:“人们给您这个机会,因为这个机会实际上不是真正的机会。 不过,您不妨去碰碰运气。如果您能听取大家的意见,而又能自行其是,您会成功 的。”密特朗在候选人登记截止的那一天才到达涅夫勒。巴拉香没有食言,一切早 已筹划定当了。 涅夫勒是个天主教势力强大、右翼力量占优势的省份,唯大富豪德鲁阿尔侯爵 马首是瞻。巴拉香给他打了招呼:“有一位非常能干的年轻人在我的选区里捣乱, 请您务必给他找个适当的安身之所,不胜感激。”侯爵的儿子回忆道:“家父对省 里的政治生活一直是很感兴趣的,他正想物色一个右翼候选人同三党联盟对抗。 由于他的朋友巴拉香推荐,他同一位名叫弗朗索瓦·密特朗的天主教青年接触。 我见到他多次到我家来。家父在财政上鼎力相助, 而且把他介绍给好多右翼人士。 对我们来说,他是一个理想的候选人。”密特朗列在“共和行动与团结”联合竞选 名单之首。他的竞选纲领是: “保护私有财产,不要国有化!保障(教会)办学自由!不要共产党掌权!” 他对亲近的人解释说:“这是策略上的让步。”结果,在当地企业主和天主教会以 及右翼政党大力支持下, 1946 年11 月10 日,密特朗终于首次当选为国民议会 议员。这是他驰骋政坛的开端。 密特朗自己说过:“我承认,我是在没有右翼对手的情况下,靠杂七杂八的选 票当选的。因此,有些右翼选民也投了我的票。这就是传说我是右翼人士的由来。” 还应该补充一句,极右翼也帮了他的忙。涅夫勒省的极有势力在没有自己的候选人 的情况下,为了击败三大党联盟的候选人,也投了他的票。要是没有以尚波侯爵为 代表的极右势力影响下的1 .6 万张选票,密特朗当选本是无望的。 从此,“空投”到涅夫勒省的密特朗就在当地扎了根。他不仅得到以旧贵族为 代表的地方实力派的青睐,而且博得教会的好感。戴高乐派元老莱昂·诺埃尔(后 任宪法委员会主席)回忆道:“我们在1951 年大选中曾争取该省教会的支持,而 涅夫勒主教回答说:‘可是我们已经有了弗朗索瓦·密特朗。他是一个非常虔诚、 热情的年轻人。我们对他很满意。他卫护我们的信念。’”1947 年1 月,是密特 朗长达10 年的部长生涯的起点。22 日,社会党人保罗·拉马迪埃组成第四共和 国首届政府。有两个人对密特朗的政治前程起了重要的作用:克洛迪斯—珀蒂和乔 治·博尚。拉马迪埃总理请前者担任退伍军人部长,他嫌没有多少实权,推辞了。 他表示,他没有“当摆设的天性”。 他竭力推荐密特朗:“这个年轻人在战俘圈子里交游很广。如果您想太平无事, 您就让他当退伍军人部长。”乔治·博尚是密特朗在抵抗运动时期的老朋友,当过 社会党青年团负责人,同拉马迪埃相熟。他也竭力推荐密特朗担任此职。事后他说 起此事:“我打电话告诉密特朗,他要当部长了,他还不信。”果然,密特朗被任 命为拉马迪埃内阁退伍军人部长,年方30,成为是自1804 年第一帝国以来,法国 最年轻的部长。这项记录迄今尚无人打破。 1950 年7 月,民主社会抵抗联盟主席勒内·普利文组阁。他本打算让密特朗 继续担任退伍军人部长或新闻国务秘书,但密特朗想闯一闯新天地,要求担任海外 领地部长,主管非洲事务。普利文同意了。在海外领地部长任内,密特朗主张采取 某些有别于老殖民主义的政策,试图以某些无伤大局的政治让步软化正在兴起的非 洲民族解放运动。殖民主义集团指责他把非洲拱手让与黑人。1951 年8 月普利文 再次组阁时,密特朗受到来自殖民主义集团的压力,未能入阁。他利用普利文忙于 政府事务的机会,专心致志地经营民主社会抵抗联盟。首先把戴高乐分子逐出党外, 尔后纠集抵抗运动时期的旧部、特别是前战俘势力,扩大自己在党内的影响,以期 夺取领导权。1951 年11月党代表大会上,密特朗已处于多数派地位,名义上仍由 普利文担任主席。 1953 年11 月,密特朗取代普利文出任主席。从此,民主社会抵抗联盟成为 密特朗在各党之间纵横捭阖的得心应手的政治工具。 第四共和国存在的12 年中,国民议会由五花八门、名目繁多的政党组成。这 些政党时分时合,变化无常。各党之间矛盾重重,争吵不休;政党内部派系林立, 勾心斗角。一旦参加政府的各党意见分歧或发生分裂,就会导致政府危机。内阁经 常处于风雨飘摇之中。因此,第四共和国时期,政府短命,更送频繁,政局动荡不 已。从1947 年1 月拉马迪埃内阁组成到1958 年5 月28 日弗林姆兰内阁在阿尔 及尔暴乱中垮台,第四共和国经历了12 个年头,更换了20 届政府。寿命最长的 不过一年多,最短的只有两三天。 从30 岁到40 岁(1947—1957) 10 年间,密特朗先后在11 届政治色彩不 同的内阁中历任退伍军人部长、新闻国务秘书、海外领地部长、内政部长、司法部 长等职,任期总共达七年之久。在走马灯式的内阁更迭中,他被称为“稳定的部长”。 其中奥妙何在?密特朗是一个中间小党“民主社会抵抗联盟”的重要成员和领袖, 这个党通常只有20 来个议席。但第四共和国时期,没有任何一个政党单独掌握议 会多数,政府往往由几个政见不同、利益各异的政党依靠政治交易或暂时妥协勉强 拼凑而成。中间小党往往左右逢源,对拼凑左的或右的政府多数派都能沾上边,甚 至有时起举足轻重的作用。 按照法国著名政治学家安德烈·西格弗里德的形象的说法:“在这块10 米见 方的园地上,‘部长’生产率已打破最高记录。”意即党小、部长多。加之密特朗 八面玲珑,善于玩弄权术,得以充分发挥中间小党的特殊作用。这正是密特朗平步 青云、官运亨通的奥妙所在不过,第四共和国声名狼藉,因而,密特朗多次出任部 长的经历在政治上并不光彩。密特朗竞选第五共和国总统时,不得不设法洗刷第四 共和国遗老的恶名。1980 年他在所著《此时此地》一书中为自己开脱道: “30 岁时,我当上第一帝国以来最年轻的部长——至今仍然如此。难道我错就错在比别 人年轻就进入政坛吗?错就错在任凭时光流逝和备受艰难困苦,我却依然拥有选民 对我的信任吗?我请那些对此感到不快的人予以谅解。”最后他强调,“我与法国 的山山水水融为一体。”言外之意,谁想把他赶出政坛是绝对办不到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