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及利亚就是法国” 1954 年10 月16—22 日,孟戴斯—弗朗斯内阁的内政部长密特朗到阿尔及 利亚正式访问,宣布“改革”计划。离开阿尔及利亚回国时,他宣称:“我看到, 阿尔及利亚三个法国省份平静而繁荣。我满怀乐观情绪离去。”1954 年11 月1 日,这天是亡灵日,全国放假。法国人手捧菊花,络绎不绝前往扫墓。到处是一片 肃穆和宁静。孟戴斯—弗朗斯总理在家里悠闲地浏览报章杂志。忽然电话铃响了, 传来内政部长密特朗的急促的声音:“我刚接到驻阿尔及利亚总督莱奥纳尔的电报。 昨天深夜阿尔及利亚全境发生一系列袭击和暗杀事件……孤立起来看,每起暴力行 动似乎规模不大,但是各地同时行动,这非同寻常。这是新现象,是个危险的信号。” 殖民地危机一波甫平,一波又起。这一天,阿尔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在奥雷斯山区 和君士坦丁地区发动反对法国殖民统治的武装起义,随即迅速扩及阿尔及利亚各地。 密特朗对阿尔及利亚出现突发事件既感到几分意外,又不完全出乎意料。孟戴 斯—弗朗斯组阁时问过他何以选择内政部,他回答说:“我认为,如果我们想要避 免出现爆炸性局势,那就必须立即着手处理阿尔及利亚问题。”孟戴斯—弗朗斯后 来对人说过:“当时我还没有想到局势已十分紧张,具有爆炸性。而密特朗已经看 到了。头一个提醒我提防出事的人,是密特朗。”密特朗当内政部长才几天,就悄 悄告诉总理:“阿尔及利亚局势很不妙。”10 月, 密特朗从阿尔及利亚访问归 来,对外表态对局势渲染乐观情绪,向总理汇报却是另一码事。他说:驻阿尔及利 亚总督和军方比较乐观,但情报部门表现不安。情报首脑预计“可能发生全面的暴 力行动”。在发生武装起义前两天,密特朗在民主社会抵抗联盟代表大会上声称: 阿尔及利亚“确实有一帮武装叛乱分子,他们是反对法国在阿尔及利亚的存在的不 共戴天的敌人,我们必须用武力消灭他们。”密特朗作为内政部长,直接管辖阿尔 及利亚三省(阿尔及尔、奥兰、君士坦丁)。他的职责就是维持治安。他立即会同 国防部长调兵遣将,火速派去增援部队,特别是从印度支那撤回的伞兵和共和国保 安部队,实行血腥镇压。11 月底,在空军和炮兵支援下, 对阿尔及利亚进行了 大规模扫荡。密特朗在国民议会宣称:“军队在那里不是为了进行镇压,而是为恢 复和平、秩序和对法国的信心。”他信心十足地预言:这场“叛乱”必败无疑。他 没有料想到,另一场持续八年之久、影响更为深远的殖民战争在他任内开始了。 1834 年法国强行宣布阿尔及利亚为法国领土。1871 年,阿尔及利亚被划为 法国的三个省,由法国派总督直接统治。100 多年来,阿尔及利亚一直被视为法国 本土的延伸。在1000 万人口中,有150 万法裔居民,即所谓“黑脚”。 他们同本土居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法国多数家庭都有亲友在阿尔及利亚, 因而,阿尔及利亚的前途牵动着法国千家万户的切身利益,成为法国政治生活和社 会生活中一个极其敏感的问题。 密特朗因袭传统的殖民主义观念,而且竭力卫护这种陈腐观念。10 月19日, 他在阿尔及利亚议会发表的一篇“纲领性讲话”中,把阿尔及利亚定位在辽阔的法 兰西殖民帝国的中心:“什么是法兰西共和国?根据宪法,它由法国本土、阿尔及 利亚各省和海外领地组成。在世界上最辽阔的国土上——它仅次于从列宁格勒到符 拉迪沃斯托克(海参崴)的国土,但大于从华盛顿到旧金山的国土——到处都飘扬 着我们的国旗。 在这片广阔的土地上,阿尔及利亚位于何方?位于中央,位于共和国力量集中 的地方。”面对阿尔及利亚人民武装起义,密特朗认为唯有武力镇压一途。11 月 5日,他在国民议会内政委员会杀气腾腾地宣布:“无论如何不能设想同叛乱分子进 行谈判。”“只能有一种解决办法:战争,因为阿尔及利亚就是法国。”密特朗这 篇“战争宣言”博得阿尔及利亚极端殖民主义集团的喝彩。这个集团的喉舌《阿尔 及尔回声报》称赞密特朗的讲话“给听众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1954 年11 月12 日,孟戴斯—弗朗斯在国民议会宣称:“法国对突尼斯的 政策与对阿尔及利亚的政策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因为“阿尔及利亚就是法国,不 是我们所保护的国家。”“任何人不能指望我们对叛乱采取宽容态度。”内政部长 密特朗同总理一唱一和,斩钉截铁地说,“阿尔及利亚就是法国。阿尔及利亚各省 就是法兰西共和国的省份。”这就是法国政策的信条。 他在议会讲坛上问道:“为了卫护法国,有谁会不愿采取一切必要的手段呢?” 他宣布将对阿尔及利亚的“不法分子”进行“严厉镇压”。 密特朗主张和平解决印支战争和突尼斯、摩洛哥问题,给人以这样的印象:似 乎他是倾向于非殖民化政策的,至少是主张以谈判代替镇压的。其实,他还不能真 正脱出老殖民主义的窠臼,而有很大的局限性。在阿尔及利亚问题上,这种局限性 就暴露无遗了。 1965 年9 月29 日,密特朗对法国《新观察家》周报谈话中, 为自己的立 场开脱:“当年如果我作为管辖阿尔及利亚诸省的内政部长不这样表态,那就会促 使孟戴斯—弗朗斯政府垮台。”事实上, 尽管孟戴斯—弗朗斯政府大力推行“阿 尔及利亚就是法国”的老殖民主义政策,还是在围绕阿尔及利亚问题的吵嚷声中未 能获得议会信任票而于1955 年2 月6 日倒台了。 1956 年1 月,议会改选,由社会党、激进社会党、民主社会抵抗联盟等组成 的“共和阵线”获得多数。密特朗反对激进社会党领袖孟戴斯—弗朗斯组阁,支持 社会党总书记摩勒任总理。密特朗在摩勒内阁中任司法国务部长,地位仅次于孟戴 斯—弗朗斯, 成为内阁第三号人物。摩勒变本加厉地进行军事镇压,派驻阿尔及 利亚的总兵力从上台初期的20 万骤增至7 月间的40 万人。密特朗虽对某些具体 做法持不同意见,但总体是积极支持强化军事镇压的政策,甚至在孟戴斯—弗朗斯 因反对强化军事镇压而辞职后,他仍留在政府内。他宣称:“我同意在阿尔及利亚 使用武力, 因为这是争取谈判空间的最后手段。”在他看来,军事镇压是任何政 治解决的前提。他只是不同意摩勒让阿尔及利亚驻节部长拉戈斯特和阿尔及利亚驻 军放手去干,认为政府自动放弃领导是无法容忍的。 作为司法部长,他授予军人以司法权,实行“刑事紧急判决”。他上任不久就 发布一道命令:在阿尔及利亚,凡犯有诸如反对国家内部安全、进行武装暴动、策 划或参加犯罪集团、妨害公路交通、杀人或预谋杀人和拘禁人员”等罪行者,均交 付当地军事法庭审理,对阿尔及利亚居民横加迫害和镇压。当时,阿尔及利亚滥捕、 滥杀、严刑拷打成风,招致法国舆论界的非议和谴责。 摩勒政府在变本加厉地进行军事镇压的同时,策划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绑架阿尔 及利亚民族解放阵线领导人的事件。1956 年10 月22 日,民族解放阵线主要领 导人本·贝拉等五人从开罗飞抵摩洛哥首都拉巴特同国王会谈,然后国王安排一架 专机送代表团去突尼斯会见突尼斯总统布尔吉巴。法国军方情报机构获悉后,策划 空中劫持,命令专机机长(系受雇于摩洛哥航空公司的法国驾驶员)飞往阿尔及尔。 航空小姐也是法国人,她设法转移代表团人员的注意力,飞机不知不觉转道向阿尔 及利亚飞去。飞机着陆,代表团五人立即被扣留监禁。法方的目的在于使民族解放 阵线群龙无首,以利军事镇压和分化瓦解。 密特朗获悉这一惊人消息后,怒不可遏:“这是犯罪!”司法部长办公厅主任 说:“密特朗暴跳如雷。谁也不敢同他说话。我们得躲得远远的。”密特朗随即怒 气冲冲地前往总理府,责问摩勒。摩勒推说这事是驻阿尔及利亚驻节部长拉戈斯特 和国防国务秘书勒热纳背着他干的。他承认这是件“蠢事”,但他强调“我们无法 后退,否则就会被人耻笑”。密特朗表示异议: “这是法国的耻辱。坦率地说,我们还有什么脸见人?”摩勒生怕密特朗提出 辞职,惴惴不安地问道:“您也许不至于像萨瓦里这个流氓那样给我来一下子吧?” 密特朗摇摇头说:“您和我一样,都是被迫接受既成事实,我仍然支持您。”摩勒 高兴地说:“我将永志不忘。”密特朗在殖民地政策上同摩勒存在某些做法上的分 歧,在政府内部不时表示不同意见。但是,密特朗为什么不像孟戴斯—弗朗斯或萨 瓦里那样辞职以示抗议呢?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他坚持“阿尔及利亚就是法国” 的基本立场。更重要的,为自己的政治前程着想。他自己承认,“我不想把自己置 于经常闹辞职的地位。”1977 年他同《巴黎日报》记者谈话中回顾道,他在拉尼 埃内阁中已辞职过一回,如果再退出摩勒政府,那就只好永远当反对派了。 最为重要的原因是,密特朗觊觎总理职位已非一日。他早就说过,“对政治家 来说,唯一的雄心就是执政。那些满足于当国务秘书的人,只不过是店主的心态, 不是真正的政治家。”他对至亲好友表示:“任何傻瓜都能在50 岁当上总理。至 于我,我40 岁就能当总理。”按说,在第四共和国政治生活中,当过国务部长、 内政部长、司法部长这样的政治人物是满可以当总理的,但密特朗却一直未能如愿。 他曾向一位亲近的女记者吐露过:“1956年议会选举中,谁都觉得我疲惫不堪,甚 至以为我病了。其实,我是在强行压制我还没有当上总理的怒火。”因为这一年他 正好40 岁。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当然不能轻易辞职,以免使对他颇有好感的科蒂 总统不悦,也免得同组阁活动的关键人物——社会党权势人物摩勒闹翻。 1957 年5 月摩勒政府倒台后,密特朗不再参加政府,但对阿尔及利亚问题的 立场并未发生实质性的变化。1957 年6 月,《巴黎新闻》问及他对阿尔及利亚问 题的政策主张时,回答是:“保持法国和阿尔及利亚之间的不可分割的联系”。问 及法国著名评论家雷蒙·阿隆在《阿尔及利亚的悲剧》一书中提出的阿尔及利亚独 立的主张时,密特朗说,“我个人认为,这未免过于悲观。”1958 年3 月,他在 《涅夫勒邮报》撰文称:“放弃阿尔及利亚,那将是犯罪。”直到1959 年,与反 对戴高乐和“向左转”相吻合,密特朗才公开主张谈判解决阿尔及利亚问题,探索 非殖民化的道路。然而,密特朗过去一再宣扬“阿尔及利亚就是法国”、“唯一的 谈判就是战争”之类的论调留下了十分恶劣的影响,在左翼人士中间尤其如此。1959 年6 月25 日,他在参议院的发言中公开承认错误:“我曾经支持过现在看来后果 非常糟糕的政策。我谨向国人表示歉意。”1961 年11 月,他在同《巴黎日报》 记者的谈话中,明确提出阿尔及利亚独立的主张。他说,如果他是政府成员的话, 他无疑会给予阿尔及利亚独立。他在遗著《未完成的回忆录》中也表示,“阿尔及 利亚就是法国”,这种说法“当时在法律上是正确的,因为阿尔及利亚是由三个法 国省份组成的。但是,在政治上是错误的。”他还承认,当年作为司法部长,将司 法权交给军方“显然是错误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