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心安排的退场 密特朗在生命的最后旅程中,一丝不苟地安排身后的一切,甚至自行安排生命 终结的日程。政治上,他精心清理历史旧帐,免得玷污自己在历史上的名声;私生 活上,他将“第二家庭”公之于众,免得留下后遗症,最后,他一步步安详地走向 生命的终点。 1995 年的圣诞节即将来临。密特朗身体虚弱不堪。他要活动活动身子,得由 两个人架着才行。然而,近10 年来,每逢圣诞节, 他总是应埃及总统穆巴拉克的 邀请,带着玛扎丽娜和她的母亲安娜·潘若,前往埃及上阿斯旺度假。这年5 月, 当密特朗离开爱丽舍宫时,穆巴拉克特意打电话告诉他:不管当不当总统,他愿意 来埃及,都会受到欢迎。埃及总统将一如既往,给他提供方便。穆巴拉克动情他说 :“别忘了,我们是好朋友。我们永远是好朋友。”盛情难却,去还是不去?将多 年的习惯保持到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是半途而废? 密特朗是个意志坚强的人。活一天,就要像往常那样,过正常的生活。 外出远行,表明他不向病魔低头,要战斗到底。他不顾医生的劝告,还是照样 乘坐穆巴拉克提供的专机去上阿斯旺过圣诞节。他知道,这将是他最后一次远行。 他对身边的人说:“我要再一次看看尼罗河和阿斯旺的宁静的景色。”“死在尼罗 河,也可算是死得其所。”按惯例,密特朗下榻瀑布饭店二层237 号总统套房。丘 吉尔曾在此下榻。 密特朗不顾旅途劳顿,还是像往常一样,走上尼罗河边的平台,一直走到栏杆 旁,不过,这一回,由两个人搀扶着,步履艰难。他兴致勃勃地再一次领略他所熟 悉的尼罗河风光:生活多么美好!他依依不舍,多么愿意多看几眼! 不一会,他只得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进套房去了。 圣诞节那天,天高气清,风和日丽。正是游尼罗河的好大气。他和家人、友人 登上游轮,顺流而下。他躺在甲板上,沉醉在迷人的风光之中。当他意识到这是他 最后一次观赏尼罗河的美景时,脸色顿时变得阴沉了。回到旅馆,他已精疲力竭。 以后几天没有再出旅馆大门。据一位目击者说:“他拄着手杖、让人扶着才能走动。 他几乎整天待在房间里,甚至用餐也在房间里。”他分秒必争,把大部分时间用来 撰写回忆录。 12 月29 日,密特朗返回法国。他又偕夫人及儿子、孙女以及几位至亲好友, 一起去朗德省拉什乡间寓所过新年。这也是多年的习惯。围着大长桌吃年夜饭,密 特朗谈笑风生。但是,家人和亲友心里都明白,这是密特朗最后一次过新年了。晚 宴的气氛既热烈又凄切。密特朗和大家一起看了新总统希拉克的新年电视讲话。密 特朗评论说:“我深知,这类讲话是很不容易的。 他讲得不坏,虽然长了一点。”11 时30 分,密特朗告退了:“时间不早了, 我不想等到新年的钟声敲响。新年好,再见!”餐厅里一片沉默。谁都明白,这意 味着什么。元旦那天,亲友们陆续辞去,密特朗深情地一一挥手告别,仿佛就此永 诀。前文化部长雅克·朗颇有预感地对夫人说:“我们再也见不到他了!”按惯例 过完两个节日,密特朗觉得对这个世界已不再有任何企求和留恋了。该是结束生命 的时候了。除夕晚上饱餐一顿后,元旦那天,他就不进餐了。达尼埃尔劝说道: “你要是不吃饭,身体就好不起来。”密特朗沉默不语。达尼埃尔回忆说:“那时 候我就领会他的意思了。他主意已定。1996 年1 月2 日,他返回巴黎后,就不再 进食,每天只吃点饼干和喝几杯从埃及带回来的红茶。他对来访的一位友人说: “我已经解决了死的问题。我不再害怕死了。”他对医生说:“死,我倒不怕。但 是,对我身后的事,我想得很多很多。”1 月5 日,密特朗给穆巴拉克一封亲笔信, 对他在阿斯旺受到盛情款待表示感谢。这是他生前付邮的最后一封信。1 月6 日, 他问私人医生: 如果除服用止痛药外,中止治疗,会怎么样?回答是:他将会在一至三天内死 去。密特朗当天就停止治疗。不见任何人,连妻子,儿子,孙女也一律不见,身边 只留下私人医生让—皮埃尔·塔罗一人。他说:“那些爱我的人是不会见怪的。那 些见怪的人是并不爱我的。”他还嘱咐把卧室的窗帘全都拉上。他要独自平平静静 地等待死神的降临。家属和亲友都尊重他的意愿,全都待在书房和客厅里,不进入 他的套间。不过,有时他还是破了自己立下的规矩。他又见了玛扎丽娜和她的母亲 安娜·潘若,见了达尼埃尔和大儿子让—克里斯托夫。不过,没有说多少话。“我 已准备好死,心理上已作好准备。”1992 年9 月,在第一次动手术之前,密特朗 就立下遗嘱,以防不测。除了葬礼等细节,主要是财产继承问题。按现行法律,全 部财产应由达尼埃尔继承。夫人在世期间,儿女无权继承,除非死者援引特别条款。 “第二家庭”曝光后,密特朗于1995 年底又为玛扎丽娜追加了遗嘱,将他心爱的 东西留给她。密特朗年轻时就爱好逛书店,也常到塞纳河畔的旧书摊掏古本。他上 前线时,对他妹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好好照看我的书。”他一生收藏极丰,包 括很多作家全集的善本。他把珍贵的藏书留给富有文学细胞的玛扎丽娜。 他一一开列详细目录,他在遗嘱中写道:这些书“并非是毫无价值可言的”。 他还指定玛扎丽娜照管他的全部版权,包括著作、录音带、录像带、电影等。 玛扎丽娜从而成为密特朗精神财富的正式监护人。 玛扎丽娜在答《巴黎竞赛》画报记者问时表示:“我父亲委托我负责他的精神 财富,我觉得责任非常重大。因此,我当密切注意使他的著作受到尊重和发扬光大。 具体说来,他的著作和手稿的出版或再版、必须获得我的同意。同样,他的录音、 录像带的发行,也必须经我同意。这决不是某种‘新闻检查,,而是要人们尊重父 亲的思想。”玛扎丽娜不负重托。1996 年2 月,法国《世界报》报导,希拉克总 统希望颁发荣誉勋位勋章“民主化”。 玛扎丽娜立即投书该报指出:密特朗总统早在1981 年就作过类似指示。第一 次扮演了乃父精神财富监护人的角色。 密特朗生前积极筹办类似美国总统图书馆的密特朗研究所,收藏个人档案文件, 诸如工作日志,文件手稿,经他精心修改的讲话稿,文件批示,与各国政府首脑的 来往信件、私人书信等。遗嘱规定将100 万法郎遗赠该研究所,并指定生前挚友、 前外交部长迪马为该所管理委员会主席。密特朗不愿用“基金会”这个名称,以免 与达尼埃尔的“法国—自由”基金会混同。他亲自选定生前好友和亲密助手13 人 任管理委员会委员,并由小儿子吉尔贝·密特朗和玛扎丽娜作为家属代表参加管理 委员会。1996 年4 月11 日举行首次管理委员会会议。玛扎丽娜第一个到场。依 次接待长辈和元老们,特别引人注目。事实上,正是密特朗有意突出玛扎丽娜的地 位和作用。 临终前两天,密特朗请老朋友、前总统办公室主任安德烈·鲁斯莱来到床前, 宣布请他担任遗嘱执行人,并负责同爱丽舍宫联系安排葬礼的细节。 随后,他用颤抖的手写下三页葬礼细节,装在一个普通信封里,上书“遗嘱” 两字,交给私人医生。遗嘱规定,在家乡雅尔纳克的圣皮埃尔教堂做一次弥撒,然 后安葬在他祖先的合葬墓里。不致悼词,不摆花圈,只需在墓前放两束花。一束是 茶色玫瑰花,一束是紫色和黄色的鸢尾。他的灵柩由前总统的六名贴身警卫抬往墓 地。不许记者进入教堂和墓地。安葬日定为全国哀悼日,但不举行国葬。他甚至选 定了哀乐的乐曲。 去世前一天,1 月7 日,星期六,他还打算继续写点回忆录,但已力不从心, 连拿笔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躺倒在床上,死亡越来越临近了。密特朗自幼受天主 教的熏陶,这时宗教观念忽然又在他脑海里冒出来了。他相信临终圣事。塔罗医生 正好精于此道。他为密特朗敷圣油,口中念念有词,为这位前总统做了临终圣事。 整个晚上,他都拉着私人医生的手,时断时续地说话。拂晓时,只听得轻微的喘息 声了,密特朗的手还是热的。突然,手凉了。密特朗平静地安息了。享年79 岁。 这时是1996 年1 月8 日清晨8 时30分。 在密特朗的遗体跟前,两个家庭第一次汇合在一起了。达尼埃尔主动把安娜· 潘若找来。说道:“显然,您和我们同样悲哀。”两位妇女并排向密特朗遗体告别。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