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华风雪路 1 月8 日后半夜,军部发出向江华进军的命令。各连队急忙提前开饭,准备出 发。拂晓前,队伍集合在城厢附近的街道上。天漆黑一片,风肆虐地乱刮着。战士 们没有御寒衣服,冻得瑟瑟发抖,上牙打下牙。战士们互相鼓励着:“为了革命, 死都不怕,难道还怕冷吗?”“走起来,就不冷了!”部队乘夜沿着公路往东南方 向出发了。斜挂在天边的冷月,洒下银白色的寒光,刺骨的北风一股劲地刮。四周 除了风声,就是战士们“嚓嚓嚓”的疾走脚步声和“哒哒哒”的马蹄声。天渐渐放 亮了,大块大块铅灰色的阴云密密实实地布满了天空,气压越来越低,不知什么时 候,天空飘飘扬扬地飞起洁白的雪花来。雪,越下越大,像柳絮,像鹅绒在天空飞 舞、飘洒,慢慢地覆盖了山野,大地成了银白色的世界,淡妆素裹,煞是好看。绝 大多数生长在南疆的红军战士,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大雪,但是大家却无心赏雪,因 为雪天带来了无情的寒冷。大雪天,战士仍穿着单衣短裤,有的打着赤脚。 许多人的眉毛、胡子结了一层白霜。大家口里呼出的气,变成了团团白雾。一 个个冻得嘴唇发白,脚板发紫,皮肤发绀。我的脚也渐渐变得麻木起来,脚步不听 使唤了。而辎重队的骡马和担子也掉队了,队伍渐渐走乱了,体弱和挑担的同志渐 渐落在了后头。各连都派人去搀扶伤病员,俩一起,仨一伙,扶着伤病员不停步地 往前走,翻越崇山峻岭。这时,不少伤病员和搀扶的同志都精疲力竭,稍一停步, 就想休息,一休息,脚就麻木,想走也走不动了。有的人倒在地上,就很难爬起来。 雪地行军,这是红7 军北上征途中最艰难困苦的考验!面对大自然的淫威,红军战 士们咬紧牙关,一个跟着一个走,以坚强意志和友爱精神,与严寒搏斗。共产党员 和干部们把军部在全州搞到的极少量衣服,分发给体质差的战士,自己挨冷挨冻。 部队因减员或伤病员而没有人扛的大枪,各级干部都扛在了自己肩上。邓政委、李 总指挥、张军长非常关心伤病员,经常把马让给走不动的伤病员骑,自己则在风雪 中步行。李谦师长与战士们一样,身上穿着单衣短裤,走在队伍后头,收容掉队的 同志。他看到革命战友在寒冷中倒下,心里非常难过,不仅常把马让给伤病员骑, 还把体弱战士的枪解下来,背到自己的肩上。领导干部的模范作用,教育和鼓舞着 红军战士,给了他们战胜困难的无穷力量。大家互相帮助,互相鼓励,始终保持着 革命乐观主义精神。晌午时分,部队来到一座山势陡峻的勾挂岭。这里,风雪刮得 更猛,路更滑,是道县到江华之间最险峻的地带。 行军途中无法埋锅做饭,每个人在出发时用口盅装上的一些饭作午餐,可是天 气太冷,饭已冻得硬邦邦的,很难咬得动。大家只好忍饥受冻战胜疲劳,以难以想 象的惊人意志和毅力,终于翻过这一风雪山口。55 团1 连文书黄超同志,正患疟 疾,长长的头发和胡子衬着他那黝黑消瘦的脸,战友都担心他顶不住了,可他怀着 对革命的坚定信念,硬是裹着条旧毛毯,在同志们的帮助下,爬过了勾挂岭。一些 支持不住的伤病员或体弱的战友,在山岭上被冻僵而牺牲,为了中华民族的解放献 出了年轻的生命。有的战士冻僵后,知道自己不行了,叮嘱说:“我死了以后,你 们就脱下我身上的衣服吧!”战友们挥泪掩埋了烈士的遗体。后据统计,当时长眠 在往江华风雪道上的指战员,达80 多名!伴随着夜幕,我军经过40 多公里的风 雪行军,终于到达被白雪覆盖的江华县城。江华,位于湖南省的东南角,与广东、 广西交界。 县城不大,只有一条街,但却是历史古城。“连九巍之秀,会廉溪之清”,曾 留下过元结、柳宗元、徐霞客等人的游踪。我军进城时,驻守的民团已逃,大商人 和官僚也几乎跑光,家家关门闭户,街上很少有人。部队疲惫至极,周围未发现敌 情,军部决定在此休息两天。大家一驻扎下来,赶紧烤火取暖、做饭。 这时迫在眉睫的问题,就是解决部队的御寒和给养问题。当夜,军前委召开了 营以上干部紧急会议。会议作出决定:为了这支部队的生存,迅速接收县城敌人的 仓库,没收反动官僚的财物,并征用大商户的棉花、布鞋、衣服。这是一项临时性 措施。军部存有的现款,也决定拿出来购买衣服。对伤病员则抓紧进行治疗、安置。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分头进行接收、没收和征用工作。小小的江华县城,其商 店凡是能御寒的布料、棉胎、棉花、鞋子、袜、帽子等物品,都被我们购买或征用 光。因为人多衣物少,故不管什么颜色,男式女式,红的绿的,大的小的,都收来 了,然后分发给指战员。大家如获至宝,饥不择食,寒不拣穿,顾不得挑选男装女 服,是布料还是成衣,统统用上了。大家穿着这些不伦不类、式样各异的服装凑到 一起,你看看我,我瞧瞧你,忍俊不禁。有的上身穿着翻领衣,下边却穿着女式裤 子;有的头上戴顶瓜皮帽,身上却穿着带大襟的棉衣;有的身上穿着长袍马褂,头 上却蒙着老太婆的包头巾;有的用蚊帐裹着身子,脚上却穿着女人的绣花鞋,因男 同志的脚太大,绣花鞋穿不进去,只好在鞋尖弄破一个窟窿,把脚趾露出来,这般 穿戴,真是男不男,女不女,军不军,民不民,五颜六色,光怪陆离,哪里像个武 装队伍,倒像个文艺团体了,真是滑稽可笑。那时,我的脚肿了,但工作异常紧张, 得不到休息,只得每天早晚,甚至中午,用热水泡脚,以便使脚消肿。在江华,军 部曾没收一些贵重的皮货、料子衣服,不好分给指战员,首长也不好要,故决定把 这些衣物拍卖给部队的同志(那时部队中有些人身上还存有大洋)。李谦师长来找 我,要我完成这一任务。我只好放弃休息,带一位会计,去拍卖这些东西。由于都 是自己人,价钱较为便宜,一件短皮衣才10 多元,其它料子衣服有十几元一套的, 也有几元一件的,很快卖完了,共卖得100 多块大洋。在解决衣服的同时,军部派 人解决粮食问题。经理处的同志深入到群众中去,调查研究,了解情况。据群众反 映,在江华城郊的罗家寨,有个姓罗的大土豪,他的儿子在长沙何键部队当团长, 他平时仗势作威作福,鱼肉乡里,群众对他恨之入骨。红军决定去向他筹措粮食, 他嚣张地说:“没有粮食,不论是川军还是滇军来到这里,从来都是他们给我送礼, 没听说敢向我借粮的。”经理处的同志把脸一沉:“那好,请跟我们到军部走一趟。” 那姓罗的大土豪被押往军部路上,碰到熟人偷偷问:“这是什么‘粮子’(队伍)?” 当对方说是共产党的队伍时,他腿一软便瘫倒在地上。 后来,红军历数他的罪状,处决了他,并没收他家的财产。群众看到红军贴在 他家门口的处决布告后,无不拍手称快,说红军为群众除了一大害。 红军还打开县城牢房,释放全部政治犯,并在火神庙前召开群众大会,宣传我 军的主张和政策。随着群众宣传工作的开展,群众也逐渐发动起来。那些衣衫褴褛、 面黄肌瘦的贫苦群众,手执钢刀、长矛、扁担,怀着极端愤怒的神情,同红军一起, 冲进了一家家豪门富户,搬出大批粮食、衣物,堆在街上。 不少人一边高兴地搬着东西,一边指着恶贯满盈的土豪劣绅唾骂。那些平时骑 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家伙被群众反绑着双手,耷拉着脑袋,胆战心惊地打哆嗦; 有的跪在地上,头像捣蒜似的向群众求饶。没收来的东西,除了一些分给部队解决 御寒和给养外,其余全部分给当地贫苦群众。霎时,街市上人头躜动,纷纷抬着或 背着分到的东西往家里走,脸上流露出感激的神情。为支援红军,群众纷纷行动起 来,派代表把衣物和粮食送到红军驻地。 负责接待的红军干部,反复宣传我军纪律,劝群众把东西带回去,但是,群众 代表硬是要红军收下,不收下就不肯离开。最后急得群众代表拉着红军干部找到军 部。经军首长决定,接受了一部分必需的棉衣和毯子。江华群众这种真挚、纯朴、 炽热的革命感情,强烈地打动了每一个红军指战员的心!在江华期间,我军为了今 后行动方便,将走不动的伤病员寄养在可靠的老百姓家里,又忍痛把背不动的弹药 和两门山炮埋到地下。这两门山炮,从南宁随部队上百色,后在隆安、百色、果化、 四把、长安、武冈等战斗中,都立下了功勋。但行军中为了抬山炮,也牺牲了不少 同志。虽然以后的战斗中仍需要它,但今后,要攀越湘桂边境的大苗山区,环境越 来越险恶,部队人员减少,体力不支,再没有力量抬走,只好丢掉了!第三天清晨, 天气清冷,大地仍被厚厚的积雪覆盖着。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红军战士,来到城北 门外的草坪上集合,准备出发。“砰!叭!”突然枪声大作,子弹从城内,从左、 右两侧山地打来。 枪声越来越近、越密,部队暴露在敌人三面火力夹攻之下,有些人被乱枪射中 牺牲或负伤。那时,我正赶着骡马和催促挑夫向集合场走,听到枪声便催赶辎重队 出城。情况很快搞清了。原来,有一部分敌人早就隐藏在城里,有一部分敌人从城 外打来,内外夹攻,企图消灭我军。为了保存我军实力,不与敌人拼消耗,军首长 当机立断,抽部分兵力掩护,大部队向北突围。敌人拼命想截断我军北面的去路, 然而,红军像猛虎一样杀开一条血路,突破了敌人的包围。 在突围战斗中, 58 团政治委员杨英不幸胸部负伤。敌人仍穷追不舍,我军边 战边退。经过多次反冲击,主力部队终于摆脱了敌人,但担负掩护的连队失掉了联 系。担任城外警戒的一个连,也没能收回来。军部根据敌情,决定爬过粤、桂、湘 三省边界的老苗山,折回广西贺县桂岭。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