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利的堡垒战 蒋介石经过半年准备,于1933 年9 月下旬,调动了100 万军队、200 架飞机, 开始向革命根据地发动了空前规模的第五次“围剿”。其中以50万兵力,采取持久 战与“堡垒主义”的新策略,首先重点进攻中央苏区。蒋介石自任“围剿”总司令, 还聘请以赛克特为首的德国军事顾问团和一些意、美军官帮助其战术的指导与训练。 面对敌人空前残酷的反革命“围剿”,王明把持下的中共临时中央,一开始就错误 地估计敌我形势,继续推行军事冒险主义。 尤其是同年9 月下旬,共产国际派到中国的军事顾问李德从上海到达瑞金后, 执掌了红军的战略决策和指挥大权。他刚愎自用,不了解中国革命战争的特点,无 视红军四次取得反“围剿”胜利的经验和行之有效的积极防御方针,提出“不放弃 根据地每一寸土地”、“寸土必争”、“全线出击”,主张“御敌于国门之外”, 要求红军在苏维埃区域外战胜敌人,争取一省数省首先胜利。以单纯防御路线代替 积极防御路线,以阵地战、堡垒战代替运动战、游击战,同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军队 拚消耗,其结果是红军辗转于敌军主力和堡垒之间,陷于被动地位。当时,敌人集 中兵力于中央苏区外围的各战略要地修筑碉堡,用公路连接各重要碉堡据点,形成 碉堡公路网,层层构筑碉堡,以碉堡推进,步步为营。对于敌人在军事上所采取的 这种“堡垒主义”新策略,红军并没有像过去那样,集中优势兵力,运用运动战、 游击战的灵活战略战术原则,而是采取分兵把口、“短促突击”的方针,这正符合 蒋介石“堡垒主义”新战略的需要。蒋介石为切断中央苏区与闽浙赣苏区的联系, 首先命令周浑元部的3 个师向中央苏区北部战略要地黎川发动进攻。 由于留守黎川的只有地方游击队和一个70 余人的红军教导队,在敌我力量悬 殊的情况下。闽赣军区政治委员肖劲光为避免无谓损失,率领教导队和游击队主动 撤离黎川。(为此事,肖劲光同志被打成军队罗明路线的代表,予以撤职、判刑, 开除党籍,直至红军长征到毛儿盖时才平反)。李德等人震惊于黎川一城之失,为 夺回黎川,命令在福建的红3 军团和我们红5 军团回师江西,出击黎川。 我们红5 军团第13 师,接到命令后,于同年10 月上旬赶到洵口和黎川之间 的烧茶亭,侧击增援洵口之敌周浑元部第96 师,以策应我红3 军团在洵口与敌陈 诚指挥的3 个师的遭遇战。敌人吸取过去四次“围剿”失败的教训,小心万分,稳 扎稳打,见我师阻击,便退回黎川碉堡里。接着,中央和中革军委命令红3 军团向 黎川以北的硝石进攻,而硝石周围驻有敌重兵集团。红3 军团猛攻不克,且一度处 于被敌围歼的危险境地,先后伤亡1000 多人。与此同时, 我5 军团也奉中央之 令攻打黎川东北面敌军巩固227 的白区资溪桥,结果也未取胜。后我们在白区打了 几仗,均未得利。从表面上看,我们是在主动进攻,试图在运动战中消灭敌人,实 际上由于红军兵力不集中,又是在敌人堡垒密布的白区作战,故我们一开始就处于 被动的境地,可说是虎落平川。同年12 月中旬,中共临时中央和中革军委见红军 在白区苦战两个月,损兵不少却未打开战局,不得不命令红军停止进攻,从白区撤 回中央革命根据地,开始转入防御阶段。我们红5 军团在董振堂、朱瑞同志率领下, 从白区撤回南丰西北一带防御。我们挖战壕,建碉堡,造野战工事,并发动群众上 山砍树木。工事完成后,少数部队进入碉堡(原来我们骂敌人的乌龟壳),其余部 队隐蔽在山林内或山沟中,进行政治动员和讲授短促突击战术,等待敌人来进攻。 敌人进攻时间一般为拂晓,先用飞机轰炸,大炮轰击我碉堡、工事、前沿阵地和隐 蔽部队。这样一来,我们土木结构的堡垒、工事都被严重毁坏,部队也伤亡不少。 当敌人攻占我前沿阵地而立足未稳时,我前沿部队则以少数部队从正面和两侧向敌 先头部队实行短兵突击,歼其一部,叫斩“乌龟头”,而后即撤出战斗,说什么积 小胜为大胜。 这种打法,虽然指战员们很英勇,歼灭了一些敌人。但每次敌人进攻时,我们 都丢阵地,伤亡不少人员。至下午4 时,敌人就收兵,他们每天前进10公里就不追 了。而我们丢了阵地后又在新的阵地修工事和堡垒,一次一次修,一次一次挨打, 一次一次丢失阵地和伤亡人员。至1934 年2 月初,我们红5 军团和红9 军团及红 1 军团一部,在抵御失利的情况下,被迫从南丰西北部往南撤退。 2 月下旬,我军团与敌94 师激战于芦坑,失利后又继续南撤。不久,北线总 指挥部命令红1 、3 军团和我们红5 军团开赴广昌,在南丰至石城一带的甘竹、广 昌、高虎脑三处约40 多公里的距离内,摆下三道防线,构筑工事,分兵把守,准 备死守广昌。经过历时10 多天的激烈保卫战,至同年4 月下旬,红军虽然大量杀 伤敌人,但敌人在其空军、炮兵的协同下,摧毁了我军在广昌城外构筑的堡垒工事, 并逐次攻占各制高点和战略要地。我军几次突击,均未成功。据《彭德怀自述》中 说,当时在李德所谓永久工事里担任守备的红军一个营,全部壮烈牺牲。最后,我 军不得不撤离广昌,转移到头陂、白水等地集结。敌人所到之处,毁掉大片农田, 修公路,筑碉堡,建机场。到处布满坚固的碉堡,一人多深的战壕四处交叉;山岗 上,大路旁,到处都是敌人扎下的白色帐篷。幸得当时霪雨连绵,山水横流,滞缓 了敌人进犯的步伐。我们军团抓住这个空隙,奉命在广昌以南的头陂一带休整和布 防,顶住向宁都进攻的敌人;红3 军团撤到广昌南部的贯桥地区设防,准备利用位 于广昌、石城、宁都之间的高虎脑的险要地形阻击南进石城的敌人。红3 军团的第 5 师(红7 军番号取消后改编为该师)处于正面,红4 师为该师的左翼,我们军团 第13 师在红5 师的右翼,数万红军部队摆成一道几十公里宽的防线。在这样广阔 的战线上,红军准备和进犯的20 多个师的强敌打阵地防御战。北线总指挥部几乎 每天都向下面打电话、发指示,三令五申要修坚固的工事,要战士们准备付出最大 的牺牲,“死守阵地”,“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那时,我们只觉得这次打法与过去不一样,还不知道这是“左”倾冒险主义路 线指导下消极防御的错误方针。因过去几次反“围剿”都取得了胜利,故大家还是 信心百倍,斗志高昂,日夜构筑工事。过了十几天,我们刚筑好工事,敌人就来进 攻。成群的飞机像黑者鸦低空飞转,把密密麻麻的炸弹扔到我军阵地上,立即掀起 冲天的烟尘,脚下的土地被震得摇摇晃晃。紧接着,敌人的大炮又轰得山头、村野 硝烟滚滚,整个大地好象在粗重的炮弹爆炸声中崩塌、下沉。 红军指战员蜷着身子,蹲在残存的工事里,伏在弹坑中,用身体护着手中的枪 弹干挨炸。不少人还没捞到跟敌人交手,就被炸成重伤,甚至壮烈牺牲。敌人的炮 火延伸后,他们便钻出碉堡,以密集的“羊群战术”,漫山遍野地向我军阵地压过 来。敌人近了,红军的步枪、机枪一齐猛烈射击,但不能制服敌人。 尽管敌人在红军阵地前倒下了一大片,但后面敌人还是一股劲往前冲,我军也 有很大伤亡。这样拚消耗,对兵力弱小的红军来说非常不利。我们这样与敌人“堡 垒对堡垒”、“阵地对阵地”打了大半年,部队天天在减员,消耗得不到补充,弹 药物资越来越枯竭,苏区越缩越小。最后,我们军团被迫退守到兴国附近一带。在 这次反“围剿”的战斗日子里,本来战争环境是异常艰苦的,而我们红5 军团又经 常担负牵制敌人的任务,没有什么缴获,部队的消耗得不到补充,与其他兄弟部队 相比,确是更苦一些,不仅弹药缺乏,而且衣服、草鞋破烂不堪,有的干部连一条 洗脸巾也没有。 我军团与兄弟部队相遇时,许多同志总是低着头,闷着走,加上该军团是从国 民党军队起义过来的,总觉得比别人低一等,这给我的政治工作增加了一定的难度。 有一天,我师一位团长对他的小勤务员发火,勤务员不高兴地说:“你再发火, 我明天不给你手巾洗脸!”原来,这位团长已经很久没洗脸巾了,常借用勤务员的 洗脸巾。我知道此事后,找供给部,给那位团长送去一方尺的土白布,他很是感激。 一次,我师有一位连长在防御前沿阵地趁黑夜偷越警戒线,企图逃跑,哨兵发现后, 立即令他站住,他还算听话,没有继续越界。于是,哨兵按军纪把他逮捕。因当时 军纪规定,私自走出警戒线的,一律逮捕,不服从的,哨兵可以开枪。保卫干部把 那位连长押到师部,我亲自进行审问:“你是起义过来当红军的,由士兵升为连长, 组织很信任你,现在生活虽然艰苦,但革命是有前途的,你为什么要逃跑?”他没 有马上回答我,只是哭,最后难过他说:“我并不怕死,也不怕苦,但是……”他 说到这里停了一会儿,才慢慢说出事情的经过:“前天早晨,我召集全连战士训话 时,有几个战士指着我的裤子笑,我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的裤裆破了,裂开了一个 大口子,露出了下身,感到万分羞耻,急忙解散队伍。晚上,睡不着,认为自己不 好再继续担任连长了,便决定逃跑。现在冷静一想,真是罪过,后悔莫及!”对这 位连长的问题,本应按军法严处,考虑他为革命立过功,且态度较老实,认罪较好, 故免除他死刑,判5 年徒刑,发给一条旧军裤,送他到后方服刑。由于反“围剿” 战争节节失利,生活日益艰苦,指战员们对这种“堡垒对堡垒”的消极防御打法越 来越感到不满和想不通。当时前方打仗的部队,每天能吃上两顿饭,二分钱菜,二 钱盐,这是最高享受。有时激烈战斗一天,吃不上饭,喝不上水。饥饿和疲劳,使 许多同志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越来越瘦削,但大家的革命意志丝毫没有动摇。 可以说红军是世界上最忠诚、最勇敢、最刚强的人! 有一次,我去军团开会,见 到刘伯坚主任穿的衣服又旧又破,我回师部向供给部要了一块蓝布托人送给他。隔 了一段时间,我去军团开会,见他穿的还是那套破旧衣服,我问他是否收到送去的 布料,为什么没有缝做衣服?他说,布料已送到瑞金,给老婆了。那边生活更苦, 那里每人每天只能吃到两顿饱饭(即每袋半斤米,用布包起来,煮熟后每人一袋), 吃硝盐(用尿或小便坑的土熬的),青菜很少。我听后无话可说,可我再也没有布 料送他了。同年八九月间,敌东、北两路军开始向中央苏区的中枢地区推进,汀州、 兴国、宁都等地处在敌军的直接威胁之下。我红5 军团和红1 军团等部队奉调兴国 防守,战事越来越危急。有一次,陈师长、罗政委和我等人上山观察地形,部署战 斗,碰巧红1 军团的指挥所也在同一阵地上,看到该军团长林彪和政委聂荣臻等人 正在指挥所用望远镜观察敌情,而我师指挥所里几位师部领导也正在使用望远镜, 10 多个望远镜的反光被敌人发现了,一排排平射炮打过来,很危险,大家立即跳 进坑里,结果,伤了几位随员。从9 月上旬起,敌北路军第6 路军薛岳部的4 个师, 采取一面前进,一面修碉堡、公路,轮番向兴国的古龙岗进攻。新成立的红8 军团 及其他红军部队,同敌接战于龙岗至古龙岗间的雄岭、上下流等山岭要隘。我军节 节抵御。其处境也越来越危急。10 月上旬的一天黄昏,暮霭朦朦,晚霞染天。敌 人停止了一天的进攻,我从火线回到宿营地。恰机要科送给我一份急电,是总政治 部来的,内容是:命令我立即动身,两天内赶到古龙岗镇,向驻在该镇的红8 军团 报到,任命我为该军团政治部宣传部长。接我工作的是一方面军政治部组织科长周 碧泉。电报最后加一句:“如迟到了,就赶不上队伍!”我看了电报,心里很焦急。 因为师长、政委尚未回到宿营地,新任命的师政治部主任周碧泉又未来到,而去古 龙岗的路程有100 公里,计算一下,若不马上动身,真有赶不上队伍的危险。这时, 我想起半个月前,5 军团政委李卓然到我们师部时说,分给我们500 个新兵,要好 好巩固,以后不容易补充了,当时我有些诧异,又不好问。联想起来,我估计这次 已不可能粉碎敌人的“围剿”了,红军主力可能很快突围,撤离中央苏区,如果赶 不上队伍,就会被留在根据地里,故我决定立即动身。我留了一张条子给师长、政 委,便带着勤务员吴太、饲养员张继胜,牵着一匹马,披星戴月,连夜上路,直奔 古龙岗。晚风徐徐吹来,吹走我们身上冒出的热气。我们一口气走了几十里路,至 深夜才在一个小客栈住下。第二天拂晓,月亮尚未落山,我们便动身赶路。 天上微弱的白光,照着地上一层薄霜,真有点“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 景象,沿途山青水秀,景色入画,我们匆忙赶路,无暇欣赏。我们马不停蹄地整整 走了一天,黄昏宿营时,因马太累了,一卧下就站不起来。次日晨,马仍站不起来, 没办法,只好将这匹马送给当地苏维埃政府。饲养员为此而感到非常惋惜,他背着 马鞍上路,有依依不舍之情。我们又整整走了一天,至黄昏时,终于按时赶到古龙 岗镇。8 军团已离开,政治部主任罗荣桓同志留下正焦急地等我。他看到我按时赶 到,非常高兴。第二天,我便与他一起追上军团机关,想不到这竟是踏上了举世闻 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的征途!回想在中央苏区战斗的两年多时间里,我学到很多新 鲜的东西,也经受了一场新的严峻斗争考验。尤其是参加了第三、四、五次反“围 剿”战争,对毛泽东同志的关于人民军队建设、人民战争思想、灵活机动的战略战 术、坚强的政治工作等方面有较深刻的认识和体会,对王明“左”倾冒险主义路线 给第五次反“围剿”带来的恶果,也有切肤之感,可以说,这是我思想上、政治上 走向成熟的一个重要时期。1963 年我写的《欢庆八一》一诗,回顾了这段战斗生 活。建设红军任务多,军事行为政治先。耿耿忠心服从党,纯洁思想志方坚。民主 集中严纪律,核心支部设在连。平等官兵阶级爱,团结战斗史无前。白匪“围剿” 已四遭,长驱直入却被包。步步为营难稳打,分兵合击且咆哮。七分政治三军事, 欺骗杀戳又火烧。农民土地被重夺,群情激愤孺嗷嗷。我军战略实英明,诱敌深入 瞎敌情。坚壁清野敌拖瘦,游击四出迫敌惊。盘旋推磨团团转,集中优势歼弱兵。 堤缺一口全线溃,粉碎围攻追不停。235 五次围攻敌转略,爬行推进乌龟壳。军政 经文吹总战,坚持内战丢河山。党内教条弃传统,单纯防御分兵多。血战频繁歌慷 慨,突围倾泻涌人波。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