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教育的方向 从南满军区创建开始,我一直在这里工作战斗了两年多的时间,这个时期正是 南满斗争最艰难的岁月。在保卫和坚持南满根据地的作战中,南满军区部队以阶级 教育为中心,广泛开展了诉苦运动、练兵运动和战评立功运动,部队中创造出来的 这些生动有效的群众性政治工作形式,大大活跃了部队政治工作,激发起指战员坚 强的战斗意志和高昂的战斗热情,并转化为巨大的战斗力,保证部队赢得了四保临 江战役的伟大胜利。这些生动鲜活的群众性创举,代表了解放战争时期新的历史条 件下部队教育的方向,成为后来人民解放军开展新式整军运动的基础。抗日战争胜 利后,党中央不失时机地派遣大批部队和干部先机进入东北,建立东北根据地,使 之成为中国革命的战略基地。历史证明,党中央的这一决策是非常英明正确的。初 入东北,我们的工作方针是以城市为主,还是以农村为主?在一段时期里大家思想 上并不是很清楚。开始南满军区驻在安东,国民党军进攻东北后,军区撤往本溪湖。 军区撤离时,不少人留恋城市,舍不下坛坛罐罐,把沙发都搬到了山沟。反映 出干部思想上不愿让出大城市,怕艰苦,图安乐。8 年抗战胜利了,都希望我军能 独占东北,进入和平民主新阶段,长期艰苦斗争的思想准备不足。 当然局势的发展有个过程,人们的认识也有个过程。随着东北局势的明朗和中 央下达“让开大路,占领两厢”思想的明确,大家的思想也逐渐统一和明确起来。 1946 年初,在沙岭战斗中,我军优势兵力却未能取胜。除了组织指挥、战术技术 等原因外,也暴露出部队轻敌、厌战等思想问题。军区主力部队是从山东渡海过来 的老部队,抗战时部队唱的是“打完鬼子就回家”,现在打败了鬼子不回家,又来 到关外打仗,思想弯子确实很大。新部队大都是刚参军的贫苦农民,也有不少是伪 军改编过来的,家乡观念重,不愿离开家远出敌后。在国民党军开始向东北大举进 犯,我独占东北已不可能,双方争夺东北之战不可避免的客观形势下,在打与和的 问题上不少同志思想混乱,对和平心存幻想。再有,打谁的问题似乎也成了问号: 抗战时有个口号,中国人不打中国人。国民党占有合法地位,苏军把大城市交给了 蒋介石。群众中也存有视国民党为正统的思想,流传着“想中央,盼中央”的说法。 这些对部队也有影响。抗战胜利后的新形势下,部队出现的这些新情况、新问题, 集中反映了在为谁扛枪、为谁打仗的根本问题上,成为政治工作亟待解决的新课题。 怎样把思想统一起来,把部队的情绪调动起来,巩固和扩大部队? 这是我在开始的半年时间里一直思索的问题。那时,南满部队新成分比较多, 俘虏过来的伪军数量不少,有的部队多达三分之一。这些出身寒苦的俘虏兵,受尽 了日军铁蹄蹂躏之苦,饱尝了当亡国奴的苦难。他们开始控诉日军奴役东北人民的 种种罪行,后来发展到诉军阀、官僚、地主、豪绅的压榨之苦,这样把日本侵略者 和官僚地主的罪行捆在一起控诉,激发起大家的民族仇、阶级恨。许多干部战士家 都有一本血泪帐,有的沦为乞丐,家破人亡,有的还不起阎王债,卖儿卖女。当干 部战士讲到自己的亲人惨遭迫害时,悲痛欲绝,放声恸哭起来。不少连队还为干部 战士的受害亲人设灵堂、祭奠、诉苦,开追悼会,气氛悲愤,情绪激昂,有效地激 发起大家的阶级仇、民族恨的革命感情。在此基础上,引导大家认识这些苦难的根 源,明白宫人为什么富,穷人为什么穷和天下穷人是一家的道理。并进一步寻根挖 源,认识到日本帝国主义虽然投降了,但国内的剥削阶级还存在,蒋介石就是剥削 势力的总代表,只有拿起武器,打倒国民党反动派,劳苦大众才能翻身解放。这样 把诉苦与启发教育结合起来,提高了干部战士的阶级觉悟,较好地解决了干部战士 中存在的视国民党为“正统”,“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打完鬼子就回家”等思 想,懂得了个人解放、阶级解放和民族解放的关系,明确了“打倒蒋介石,翻身求 解放”的基本道理。我认为,诉苦教育,抓住了阶级教育这个中心,解决了为谁扛 枪、为谁打仗的问题,是解放战争新形势下部队思想政治教育的方向。当时军区总 结了3 纵7 师21 团3 营9 连诉苦教育的经验,在全区部队进行推广,并向中央军 委写了报告。毛主席对3 纵诉苦教育的经验亲自作修改,并批转全军。诉苦教育是 一场群众性的自我教育,广大干部战士人人开口“倒苦水”、“挖苦根”、“算剥 削帐”,群众用自己的亲身经历来教育自己,使诉苦教育在全区部队中迅速发展为 群众性的生动有效的诉苦运动。1947 年6 月,辽东分局根据中央和东北局的指示, 发出关于放手发动群众,消灭封建剥削制度,实行土地革命的通知。我们便把阶级 教育与土改教育结合起来,使指战员明确封建地主阶级是国民党、蒋介石反动统治 的阶级基础。号召部队支持土改运动,进一步增强阶级觉悟,在诉苦运动中,我看 到3 纵7 师一封电报,反映有的部队受“贫雇农坐天下”口号的影响,把地方土改 的一些不妥当做法搬来,对一些出身不好的干部不信任,进行批斗,有的战士还把 出身成份高、文化程度高的同志当假想敌,练刺杀。我立即下到7 师,了解情况。 我在师党委会上指出,一些干部文化高、家庭出身不好,但他们已经投身革命,转 变立场,就不能搞唯成份论。强调大敌当前,军队内部不能搞阶级斗争。回来后, 我向陈云同志和军区党委作了汇报,得到同意。并以政治部的名义发了一个通报, 及时纠正了这种偏向,稳定了干部情绪,使军区部队的诉苦运动健康发展。部队干 部战士一经倒苦水、挖苦根的阶级教育,杀敌立功的劲头就空前高涨。大家把阶级 仇、民族恨化为坚强的战斗意志,纷纷表示在战斗中为阶级的解放,为受苦难的亲 人报仇立功。 这样,我们又要求把诉苦教育与杀敌立功运动结合起来。 最初,部队各连队建有功劳簿,给战斗中有功人员记功和发奖金。1946 年在 本溪湖时,看见苏军有功勋章,戴上很荣耀,对激发士气、增强荣誉感有一定作用, 军区决定要搞。兵工厂很快就设计制造出来了。军功章分三个等级,打完仗就发, 但那时还没有形成群众性的杀敌立功运动。后来,我们吸取诉苦运动的经验,发动 广大指战员,人人参加立功运动,选标兵模范,评战斗英雄,召开庆功大会,宣传 英模事迹。要求人人开口表决心,订立功计划,向功臣学习,向功臣挑战,掀起群 众性的为人民立功的热潮。在四保临江战役中,军区部队杀敌立功运动开展得非常 好,涌现出一大批战斗功臣和英雄模范人物,不少英雄事迹,当时新华社都进行了 宣传。 诉苦教育和杀敌立功活动的广泛开展,又促进了群众性练兵活动和战评活动的 开展。在诉苦中,干部战士产生了报仇立功的强烈愿望。杀敌立功就要有本事,就 要练兵。那时,部队中新成分不断增加,不少刚入伍的新兵就奔赴战场。因此,各 部队利用战斗间隙广泛开展练兵活动。每次战斗结束后,进行战评活动,主要评作 战指挥、战术技术、战果和伤亡的大小及战斗情绪、防冻伤、防事故等情况。这样 做到打一仗,进一步。 经过这样的战评,评功活动也就有了依据,训练方向也更加明确了。1947 年 初,我在部队看到指战员求战心切,情绪很高,墙报上贴满了请战书、决心书, “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要打新6 军”的口号叫得很响。新6 军是国民党军进攻南 满的主力,一色的美式装备,号称“王牌军”。当1946 年10 月敌人向南满根据 地大举进攻时,我3 纵9 师指战员在强敌面前,毫不示弱,特别是对骄狂的新6 军, 部队提出了“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要打新6 军”的战斗口号,顽强地阻击敌军5 昼夜。后来,这一口号在南满部队普遍叫响,反映出经过诉苦立功教育部队士气的 变化。于是,我写下了“吃菜要吃白菜心”这首顺口溜:吃菜要吃白菜心,打仗专 打新六军。菜心味甜营养好,歼灭新六军建功勋。同志们大家来竞赛,看谁是人民 大功臣!经音乐家牛元甫同志谱曲,在南满部队广为传唱,部队风貌为之一新。那 时连敌军听了也胆颤心惊,一个被俘的国民党军官惊魂落魄地说:你们吃了白菜心, 连我们这白菜帮子都给吃了。辽东军区部队以阶级教育为中心的诉苦运动,结合土 改教育,发展到群众性练兵运动、战评和立功运动,形成了一套比较完整的部队教 育工作经验,大大活跃了部队政治工作,保证了部队在四保临江、夏季攻势、秋季 攻势和冬季攻势作战中取得了重大胜利。东北严冬,呵气成冰。 在零下40 度的严寒中,部队夜间行军休息时要不停地跺脚,不然脚就会冻在 地上。有的部队一连十几天爬冰卧雪,冻伤减员很多。严寒威胁着部队。那时粮食、 被装供应非常困难,部队御寒物资奇缺,不少部队没有棉衣、棉帽、手套,战士们 把草绑在身上御寒。部队杀猪,将皮剥下来扎几个眼当鞋穿。 有的连队把毯子剪成小块,分给战士包脚。部队到了山区没有油盐,吃的是老 百姓家的酸菜水,玉米面窝头冻得像石头一样邦邦硬,牙咬不动,只好放在嘴里慢 慢咽。部队常常露宿在风雪地里,靠烤火过夜。天寒,冻得枪栓拉不开,撞针也冻 宿了,打不响枪,战士们就两人合盖一条被子,抽出一条被子来作枪套,在那异常 艰苦的战斗岁月里,部队始终保持高昂的战斗情绪。 广大指战员不畏严寒,不怕流血牺牲,连续作战,在冰天雪地里与敌人展开了 一场殊死搏斗,创造了惊天动地的辉煌战果,涌现出了许许多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 迹。如追敌35 公里、捉敌50 余名的英雄高英富;半个月内连立三次特等功的鞠 永业;歼敌百名的英雄王永泰;独胆英雄周桓农;负伤后仍爬行指挥的老英雄李培 江;赤脚冲锋的连政治指导员赵兴。元;爆破英雄高英旺、韩乐学;带领战友一夜 三潜敌阵俘敌120 多人的司号员苗海文。还有挺进敌后的第4 纵队第11 师,曾连 续战斗8 昼夜未眠未休,8 天只得7 餐,行军250 公里,作战9 次,歼敌1400 余 人,连续冲破敌数次合击,胜利完成作战任务。军区给该师指战员每人记了一功。 还有以功臣名字或建功地点命名的英雄群体,如常伦连、王永泰班、范天吉排、长 岭连、博山连、神社山连、蓝山排、东丰英雄班等。1947 年冬,我在通化八道江 写了《冬战即景》一诗,赞颂部队出现的战斗新貌: 长白山腰松声烈,八道江畔泥如铁。 健儿午夜宿沟边。共围簧火观残月。 鼻呛脸熏胸前暖,背挡北风寒凛冽! 饥吃窝头先哈气,站起欲行急跺脚。 喊杀威震空谷响,银里桃红染斧钺。 天空阵阵飞盐洒,枪机冰冻短兵接。 猛追残敌雪没胫,睁眼凝视恨妖孽。 胜利回营相对看,哈哈大笑众欢跃; 青年战士成老翁,须眉皑白冰凝结! 1948 年2 月,在哈尔滨召开的东北民主联军政治工作会议上,我作了《关于 辽东军区情况和政治工作的报告》,东北民主联军政委罗荣桓同志对辽东军区的政 治工作经验非常重视,他亲自找来《东北日报》记者发表谈话,后来《东北日报》 介绍了辽东军区政治工作的做法和经验。并发表了《部队教育的方向》的著名社论, 对辽东军区政治工作的做法和经验给予了充分肯定和极高评价。指出:“进行诉苦 教育的全部过程,在部队教育工作上是一个具有极大意义的创造”,“虽然还是一 个开始,但这确是部队教育的革命,是真正体现了毛主席教育部队的思想,是从群 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路线和群众运动。这是巩固部队、提高觉悟、改造思想、 激发杀敌情绪、提高战斗力最基本、最生动有力的教育,这不是单纯的教育方法问 题,而是部队教育的路线问题和部队教育的方向。”后来,我在《东北日报》上发 表了《立功运动的初步经验》的文章,使辽东军区的政治工作经验很快推广到东北 全区部队,并成为后来我军开展新式整军运动的基础。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