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都新生 1949 年2 月3 日,在北平人民的记忆中,是多么难忘的一天。这一天,在古 都北平举行了轰动世界的解放军入城式。 入城式由我们兵团司令员程子华任总指挥,参加的部队有我们41 军,还有华 北2 、3 兵团的部队和特种兵部队。上午9 时30分,林彪、罗荣桓、聂荣臻、叶剑 英、彭真等首长,由北平饭店乘车来到前门城楼下面,健步登上箭楼,傅方代表郭 宗汾、周北峰等也登上箭楼,我和吴克华等同志特意登上座落在前门后右侧的一座 银行小楼,自始至终观看这极为壮观的入城式和群众欢迎解放军的热烈场面。上午 10 时,4 颗信号弹腾空而起,入城仪式正式开始。挂着红色指挥旗的指挥车,由 永定门向前门开来。后面是4 辆载着毛主席、朱总司令巨幅画像的大卡车。领袖像 后面是整齐的军乐队,军号闪闪发亮,号声震天动地。再后是装甲车队、炮车队和 骑兵、步兵方队。北平的天空分外晴朗,各界群众沸腾了。放眼望去,前门大街上, 数不清的红旗、横幅,涌不断的人流、车队。那震耳欲聋的口号声、鞭炮声、歌声, 汇成一曲胜利的交响曲,在人们耳边回荡。“快看,快看,民主人士出来了!”不 知是谁喊了一声。我循声望去,只见几个穿长袍、戴眼镜的先生向人群走去。那是 周健人、胡愈之、张奚若、钱伟长、费孝通、李广田、张东荪等知名人士。他们满 面笑容,举着小旗,汇入欢迎人民解放军的行列中。坦克的轰鸣声由远而近,一直 开到前门楼下。这些收集和缴获敌人的武器,如今成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消灭敌人的 新装备。汽车牵引的大炮,都是清一色的美国货。有些学生爬到坦克上,用粉笔写 上:“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对准蒋该死——开炮!”有的大炮筒上,骑了四 五个小伙子,他们神气地摆着手,把人们扔上来的花环,套在炮筒上。骑兵、步兵 的方队经过前门楼下。他们高举着“打大仗,打胜仗,威震辽东”和“塔山英雄团”、 “塔山守备英雄团”、“秋毫无犯”等大旗,雄赳赳地走着。各师、团干部,分别 走在他们队伍的前列。远远地,我看见骑马的还有女同志,仔细一看,才看清她是 121 师供给部政委、红军女战士吴朝祥同志。她骑着高头大马,接受人民的检阅。 从永定门入城的队伍,经过前门,向右拐进了东交民巷,这是有意安排的。在半殖 民地、半封建的旧中国,帝国主义列强,任意欺侮中国人民,在他们眼里,中华民 族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东交民巷是他们的领地,中国人民是不得随便进入的。 今天,我们就是要让他们看看,中国人民站起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是一支无坚不 摧的英雄军队!坦克冒着青烟,大炮高昂着炮口,骑兵、步兵挎着钢枪,由西向东 行进。马达隆隆,马蹄嘚嘚,歌声阵阵。震得洋楼上的玻璃窗子瑟瑟作响。事后, 才知道这些外国使馆的官员,由于不了解我们的政策,吓得紧闭大门,有的公使太 太躲进暗室,有的公使吓得不敢在东交民巷住了。队伍开出东交民巷,绕过傅作义 在东单临时开辟的飞机场,经过东单牌楼、北新桥到太平仓。部队与另一路从西直 门入城的部队汇合,再折向南行,经长安街,转和平门,从广安门出城。从上午10 时到下午4 时,前面的队伍过了德胜门,后头的还在向前门走。北平的街道,变成 了人的河流,整个北平市,成了欢乐的海洋。“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和“跟着 共产党走”的歌声,从黎明唱到午夜。庄严的入城式宣告了文化古都北平回到人民 的手中,在全中国、全世界引起了强烈的反响。 一家外国通讯社当天发出的电稿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入城,规模空前未有, 士气十分高涨,装备异常精良,实为一支强大的有战斗力的部队。”“中国革命方 兴未艾,南京当局大势已去。”傅作义将军为保护北平古城做出了积极的贡献。但 北平毕竟是一个满目疮痍的旧城市,要使它获得新生,还需要各方面做大量的工作。 首先安定社会秩序,就要花费很大的力气。北平是国民党统治华北的大本营,社会 情况极为复杂,有下野的军阀,有失意的政客,有蛰伏的汉奸、特务,有封建把头、 恶霸惯匪,有小偷、地痞、流氓等,各种人物都会跳出来表演一番。那些投机倒把 的商人,妄图借此机会,大捞一把;地痞、流氓也想趁机敲诈抢劫;国民党特务也 寻机进行破坏。且北平是华北最后解放的城市,东北、华北、西北等地的国民党逃 亡的旧官吏几万散兵游勇糜集于此。中共北平市委、北平市军管会召集各方代表, 举行联席会议。聂荣臻、叶剑英、彭真等同志都参加了会议,研究恢复北平治安、 恢复生产和安定秩序问题,明确北平接管委员会、纠察总部和警备司令部的工作任 务。对我们执行警备任务的部队,提出尽快安定社会秩序的具体要求。此后,北平 街头出现了散兵游勇登记处。当晚,121 师政委李丙令来电话报告: “原在东北抗日的将领马占山到我部来登记了。”马占山,行伍出身,识字不 多,但马上功夫尤为娴熟,号称“马三枪”,驰马对敌,连发三枪,无不命中。 “九·一八”后,在东北坚持抗战,历尽艰辛。1946 年,蒋介石发动内战后,他 不愿与共产党兵戎相见,寓居北平。对这样一位具有民族气节的抗月名将,当然不 能慢待。我们当即答复说:“好,我们表示欢迎,并报告上级,给予适当安置。” 随后,即有一大批流散的国民党官兵前来登记。 那些日子,佩带“平警”臂章的警卫战士,在北平人民的大家庭中,成了举足 轻重的一员。白天,他们在博物馆、报馆、图书馆、仓库、文物古迹和要害部位站 岗值勤;夜晚,他们身背钢枪,在路灯下巡逻,保护古都的安全。哪里人民生命财 产受到威胁,他们就出现在哪里。 在半截胡同里,几个“平警”战士奋不顾身,追捕手持马刀、手枪的特务;在 西单,“平警”战士在搜捕那些换下军装、假造解放证的散兵游勇;在北新桥, “平警”战士查获企图诈骗的3 个流氓;在崇文门,“平警”战士逮捕了身背电台 的军统特务。 “平警”战士爱人民,人民支持“平警”战士的工作。 不少群众主动找到部队,检举揭发敌人的破坏活动,剔除危害社会治安的潜在 因素。西城区连续发生几起诈骗、抢劫案,保卫、侦察部门在当地群众的支持下, 很快破获了冒充我华北驻北平办事处的诈骗集团。 在北平市委、市军管会的领导下,我们和北平市公安局、纠察总部等单位一起 努力,很快安定了北平的社会秩序,保护了人民生命财产的安全,得到了各界人民 的衷心拥护。1949 年2 月12 日,北平人民从四面八方涌向天安门广场,前来参 加庆祝北平和平解放的大会。大会主席台设在天安门城楼上。广场成为旗的海洋, 人的河流,着节日盛装的腰鼓队、秧歌队聚集在这里。大家同敲一个鼓点,同唱一 支战歌,声震古都,响彻全城。北平市第一任市长、北平市军管会主任叶剑英同志 在天安门城楼上庄严地宣告:北平市人民政府成立了!北平人民第一次有了自己的 权力机构!古都获得了新生!接着,北平工人代表、学生代表、民主人士代表和我 军“塔山英雄团”的代表都讲了话。一致表示要在党中央、毛主席的领导下,为建 设一个社会主义的新北平而奋斗!古都获得了新生,从城内开出的20多万人的傅作 义部队也面临着新生的问题。我们按照平津前线司令部的命令,改编傅部104 军的 309 师。这项任务既不同于改造解放战士,也不同于和明火执仗的敌人作斗争。我 们选派了121 师参谋长韩复东为副师长的一批文武双全的干部去完成改编任务。这 是一场改造与反改造、教育与反教育的斗争,十分复杂曲折。最典型的要算。361 团教导员宋裕宽去的那个营了。 同宋裕宽一起去的还有一位副营长和六七个连队干部。宋裕宽任教导员。他刚 到营里时,国民党营长陈其溪等人出来欢迎,表示愿意接受改编。开始,我们对他 们进行中国人民解放军宗旨、建军原则教育,讲解我党我军的光荣传统。广大士兵 感到很新鲜,很喜欢听,排以上军官则有抵触情绪。紧接着,发生了接近我方干部 的战士陆续失踪的怪现象。宋裕宽等同志非常着急,他们分头到班、排了解情况, 都没有什么结果。后来,发现陈其溪住处常有小汽车开来。宋裕宽同志设法接近给 陈做饭的一位战士,用实际行动教育了他。 一天晚上,这个战士跑过来报告说:“失踪的战士是被他们活埋的。陈其溪不 是这个营的营长,是国民党的特务。”面对这些情况,宋裕宽同志一面火速地向保 卫部门报告,一面和同来的同志们一起稳住敌人,顺藤摸瓜,搞清了这个营里潜藏 着国民党国防部保密局的一个特务组织——华北特别站(亦称华北“剿总”技术总 队),陈其溪是少将队长。一共有19 名特务人员,企图长期潜伏进行破坏活动。 那天晚上,气氛非常紧张,有多种迹象表明,他们将有所“行动”。 我军派到该营的干部随时做好应付突然事变的准备。 第二天是星期天,我们事先派去两大卡车部队埋伏在庄稼地里。待全营会操时 (傅军会操不带武器),宋教导员突然宣布,排以上军官到北平参加学习班,暂由 我方到这个部队“参观”的干部接替他们的职务。这下子敌人傻了眼,当时便有人 跪下来,请求人民宽恕。我方的保卫、公安人员即对他们进行了严格的审查,查清 了特务分子,其余的人员仍回部队工作。 搬掉压在士兵头上的石头,我们的政治教育工作很快开展了起来,被抓来当兵 的穷苦人纷纷起来诉苦。他们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控诉国民党怎样欺压他们,反动军 官怎样虐待他们。血泪的控诉使他们擦亮了眼睛,提高了觉悟,认清了人民解放军 同国民党军队的本质区别。我军按照政策规定,对愿意留在部队的人员表示欢迎; 对少数要回家的,一律发给“解放证”和路费;对有病和伤残的,尽量给予治疗。 同时,由战士民主选出了士兵委员会,实行三大民主。这样,逐步使这支部队发生 了根本的变化。改编结束后,这个师编为独立师。当我方干部撤离时,全师干部战 士恋恋不舍,互赠纪念品。有的激动地说:“这两个月,你们教我懂得了为谁当兵, 为谁打仗,使我们好象换了一个人。”那时,中国革命的形势,也和北平一样,正 发生着深刻的变革。为进一步推动革命形势的发展,毛主席先后发表了《将革命进 行到底》、《把军队变为工作队》等文章。接着,党中央又在河北平山县西柏坡, 召开了具有历史意义的七届二中全会,制定了促进革命取得全国胜利和组织这个胜 利的各项方针,规定了党在全国胜利以后,在政治、经济、外交方面应该采取的基 本政策。我从实际斗争中,切身感受到党中央、毛主席决策的英明正确。一进北平, 很多没有预想到的新问题、新情况出现了。我们的干部战士多数来自农村,又长期 在农村作战,入城后,对党关于利用资本家恢复生产的政策不理解,思想有些混乱。 有的营、团干部问我:“工商业是资本家的,大量私有财产是官僚、军阀和流亡地 主的,什么才是穷苦老百姓的?”有些同志认为从胶东打到东北,又从东北打到关 内,古都都解放了,该喘口气、歇歇脚了。还有的同志则在花花世界面前昏昏然, 滋长起了和平享乐的思想,甚至想起娶媳妇,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事情来。 面对干部战士的各种思想问题和资产阶级思想的进攻,我们展开了强有力的政 治思想工作,在新生的古都,进行新的政治整训,要求把干部战士的政治思想提高 到一个新的水平。 122 师365 团有个“肖永华连”(以战斗英雄肖永华同志命名的连队)政治整 训有声有色。他们有意识地把全连干部战士撒出去,让他们接触社会,接触群众, 帮助驻地群众打扫卫生,参加工厂、商店的劳动,到学校给学生上课等。 晚上,大家坐到一块儿,各式各样的反映都出来了,一个班长说:“有钱人坐 在黄包车上,驼背的工人拉黄包车,太不合理了!”一个战士说:“我们去打饭, 不少人围着我们,看我们吃啥,见我们吃高粱米、老咸菜,那些太太们直撇嘴,我 就把饭盒盖上。”这个连把大家的所见所闻,综合起来,组织讨论,并把一些不合 理的现象画成漫画,编成小节目。最后,大家的思想统一到旧社会不平等,根子在 三座大山没推翻。我们在社会制度上闹革命,就是为了全中国人民的解放。接着, 全连开展了“挖苦根”活动。连队的文娱骨干拉起二胡,唱起了:“我的儿,你为 啥这样苦,你为啥受冤枉,只因为,城里有那刮呀刮民党。”参军不久的解放战士, 苦根越挖仇越大,咬牙切齿地宣誓要和国民党反动派斗争到底。通过各种活动,使 战士们自觉认识到:我们吃高粱米、老咸菜,是为了广大劳苦群众得解放。解放全 中国,向社会主义、共产主义迈进,是我们的崇高理想。“肖永华连”的经验,在 全团普遍开花。其他各师,也都有自己的经验和典型。这场政治整训蓬勃开展起来 了。 这时党中央决定从西柏坡迁至北平。总部通知我们:毛主席等中央领导同志来 平后,即检阅驻平部队,让我们军的3 个英雄团(即“塔山英雄团”、“塔山守备 英雄团”、“白台山英雄团”)和连以上干部参加受阅。听到这个消息,我们的心 情都很激动。部队欢呼雀跃,有的擦拭武器,有的整理服装,有的操练队形,有的 整顿军容风纪。春天的气息来到北平郊外。3 月25 日上午,从市内通往西苑机场 的路上,小汽车、大卡车川流不息。我们按时赶到西苑机场,那里排列着整齐的大 炮、坦克、装甲车和步兵方队,静候着中央领导同志的到来。为了组织好检阅,阅 兵总指挥、平津前线司令部参谋长刘亚楼同志想预演一下,他对军长吴克华说: “吴军长,你来当主席和朱总,我来演习一次向你报告。”吴克华同志连连摆手说 :“哎,不行,不行,我哪能代替主席和朱总呢?”下午3 时,机场上空升起4 颗 信号弹。紧接着,从南向北,一溜儿敞篷吉普车缓缓驶入机场,毛泽东、朱德、刘 少奇、周恩来、任弼时、林彪、罗荣桓、聂荣臻、叶剑英等领导人的阅兵车队,有 一二十辆。我和吴克华同志在最后一辆阅兵车上。我们前面是程子华同志。阅兵首 先从步兵开始,后按高射炮兵、坦克兵和骑兵部队的序列进行。一声“敬礼”的口 令,站在队前的干部,举手向领袖行礼,检阅场上异常的肃静,只能听到汽车发动 机的声音。 毛泽东、朱德等中央领导同志,身穿朴素的灰布军大衣,举起右手给部队还礼。 毛主席的车子在“塔山英雄团”的旗帜前驶过时,车子稍微停了一下。主席用那深 邃的目光,注视着这面血染的战旗。 检阅的车队驶过,队伍里响起雷鸣般的口号声:“毛主席万岁!”“朱总司令 万岁!”“中国人民解放军万岁!”大家使劲地喊呀,尽情地呼呀,擦着激动的泪 水,不断地振臂欢呼。有的喉咙喊哑了,仍在继续高呼。 傍晚,晚霞如火,我们带着难以平静的心情返回驻地,那些因工作离不开,未 能参加受阅的同志,拉住我们,问这问那,同我们一起分享欢乐。 在中央首长检阅推动下,我们军的政治整训取得了较大的成果。我们到部队驻 地走一圈,都被那琳琅满目的宣传栏吸引住了。 文化教员写诗、作画,战士们纷纷写决心书,大家都憋足了劲,随时准备为解 放全中国贡献自己的力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