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义之师” 我军经过长期的战争生活,第一次进入像北平这样具有重大影响的城市,不能 不说是面临着一场新的考验。为了胜利完成党交给我们军警备北平的光荣任务,军 党委召开了党委会议,进行了专门研究,作出了有关决议。 要求全军严格遵守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发扬拥政爱民的优良传统,搞好军民关 系,做到秋毫无犯,视军纪为命脉。北平的正月,寒风怒吼,滴水成冰,正是“三 九四九冰上走”的时节。进城后的第二天早上,我曾到各警备区域内看望部队。目 睹的情景,实在令人感动。在西直门内,战士们顶着一条难以御寒的棉被,或穿一 件很薄的大衣,挤在老乡家的门道里、屋檐下。战士们冻得嘴唇发紫,也没有一个 人去叫老乡家的门。驻在德胜门的部队,也同样露宿在街头。我问战士们冷不冷? 他们风趣地回答:“不冷,我们有火龙衣!”细问起来,才知道战士们夜间冻得不 能入睡,就在地上来回走动、跳跃。有的战士对和他们一起露宿的机关干部开玩笑 说:“哈哈,你们不冷,你们比我们多铺了一层”。原来,机关干部比他们多铺了 张报纸。迎着凛冽的寒风,我们登上鼓楼,驻扎在那里的部队更艰苦。窗子没有糊, 屋里没有生火,地铺上也没有干草,北风一吹,真可谓“透心凉”。驻地的群众见 子弟兵冷得不能入睡,心里很不安,多次来请,或派小孩来叫,邀请战士们到家里 取暖,但战士们都婉言谢绝,坚持不进民房,不打扰群众。我们到了121 师的“长 岭连”,他们“三请三不进”的故事已经传开了。刚到驻地的当天夜晚,老乡请他 们进屋去住,他们谢绝了。半夜,北风越刮越大,窗上的纸都被刮破了。群众不忍 心子弟兵受冻,就采取“合屋并床”的办法,腾出几间房子,公推几位老人来请部 队去住。这个连的干部回答说:“谢谢大家的关怀,我们年轻,火气旺,人多,挤 着暖和。”第二次谢绝了。到了第三次,大娘、大婶、大嫂一起来请,不管怎么说 也要让子弟兵进屋。连队没办法,只好实说:“上级有规定,不得进民房,你们的 心意我们领了,但房是不能进的。”解放军不进民房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不少人跑 到有部队的地方去看。 恰好部队在开饭,吃的是高粱面、玉米面两合一的馍,还带着冰渣,咸菜是干 豆角和胸茄子、腌萝卜,喝的是“扎牙根”的冷水。他们怕牲口啃树皮,就用雨衣 包起拴牲口的树干;怕牲口拉粪影响卫生,每匹马后头挂了个布粪兜。老百姓看着 这一切,深为感动。经过北平市委、军管会和市人民政府的关怀和多方努力,部队 的住房很快有了着落。但又出现了另一个新问题:原来,能够腾出房来的人家,大 多是官僚、资本家、高级知识分子和其他知名人士。部队住进这些人家里,对部队 的政治素质和政治纪律水平又是一场实际的考验。警备司令部通信科住进著名京剧 演员程砚秋家里。我们早就听说他在日本鬼子占领北平时不为侵略者、汉奸唱戏的 民族气节。一天,我和吴克华、欧阳文等同志去看望他。程砚秋先生热情地接待我 们。他一一耐心地为我们介绍京剧的行当,有些我们知道,有些我们听也没听说过。 他对解放军入城表示欢迎,说:“贵军为民赴汤蹈火,理应盛情款待,只是家人甚 多,寒舍狭小,实在抱歉。”我们说:“这已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请程先生谅解!” 他还对我们的警备工作提出了很好的建议。军政治部《战斗报》的同志,住进北京 大学教授、清史专家郑天挺家里。郑教授有9 个女儿。刚开始,他们家人谁都不敢 和部队同志接近。只时常从门缝里、窗子里看部队的人在干什么。慢慢地,他们看 到这些解放军和报纸上宣传的、人们传说的没甚两样,就主动与报社的同志打招呼, 请报社的同志喝茶。郑家四姑娘很爱听部队的同志讲战斗故事,很快就和报社的同 志熟悉了。 后来,战斗报社要搬到别的地方去。四姑娘对报社的同志说:“过去在我的心 目中,兵这个概念跟粗鲁和欺侮老百姓联系在一起,所以家里人都不敢和你们接近, 现在,刚了解和熟悉,你们就要走,我们真舍不得!”她们把报社的同志一直送出 门外,还不停地说:“你们是有文化的军队,是最文明的军队!”一些住进官僚、 大资本家公馆的同志,严格执行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和《入城守则》、《约法八章》, 既对房东讲礼貌,又注意政策和纪律。 住进牛街、黄寺等少数民族街区的同志,严格执行党的民族政策。当时,北平 城内,到处垃圾成山,像作家老舍笔下的龙须沟,又何止一条。121 师驻地旃坛寺 右侧和北海公园相连接的那条路上,垃圾堆的很高,甚至超过了北海的围墙。风一 吹,到处尘土飞扬。我们动员部队,利用休息时间,把垃圾清除掉,造福北平人民, 一连几个星期天,部队派出大卡车、骡马车,展开了一场清除垃圾的大会战。干部 战士人人挥锹抡镐,人推车载,很快把16万多吨垃圾清理出去。有的群众在报纸上 发表文章说:“住进了共产党的兵,每天缸满院净;住了国民党的兵,每天捣乱起 哄。”在执行警备任务中,看守仓库的任务是最重要的。我们共接管了108 个仓库。 这些仓库星罗棋布,有海运、北新、天坛、太庙等,每个区都有。仓库里的东西, 更是五花八门: 有成堆的军需装备;有成山的大米、“洋面”;有令人眼花缀乱的绫罗绸缎; 有外国产的大卡车、小轿车、自行车等,真是应有尽有。 364 团驻区内有一座面粉仓库,里面全是“洋面”。一天,来了两个人说是军 管会的,要拉面粉。站岗的同志见他们的证明没有盖上公章,就严加盘问,并告诉 他们,没有公章,一斤也拉不走。来人马上换了一副笑脸,一边掏出“哈德门”香 烟,一边说:“小兄弟,洋面是公家的,分到你头上能有几两?你通融一下,别人 又不知道,咱亏待不了你。”我们的战士严词拒绝,并向他们发出了警告。365 团 5 连负责看管一个军械仓库。接管后的第二天,来了一个衣冠楚楚的国民党军官。 他找到5 连连长说:“你我都是军人,懂得武器的重要,请兄弟帮忙,将我这支左 轮换换。”5 连连长目光严峻,用两个字回答他:“不行!”这个团9 连的同志看 管被服仓库,一个胖胖的国民党职员拎着一个鼓囊囊的提包来找站岗的同志。他先 掏出花生、大枣和雪白的馒头,站岗的战士一时不知所措。 这个职员乘机进攻:“库里的衣服没有登记,多一件少一件根本没人知道。你 给换两件吧!”战士这才明白过来,马上把这个人送到连部进行批评教育。364 团 2 营到铁狮子胡同后,副营长见4 连的几个同志鞋子破了,就叫文书到国民党军队 驻地仓库拿9 双皮鞋来,给班排送去。文书对副营长说: “进城前,咱们都学过政策纪律,看管仓库要原封不动。”副营长有些不耐烦 地说:“这是命令,出了事我负责!”文书只好拿来皮鞋,分发给战士,但他们不 接,而且说:“我们缺鞋是实际情况,但绝不能因此违犯纪律。”文书只好把鞋拿 了回去。为这事,副营长在党小组会上受到了同志们的批评,并要他向连队战士作 检查。这些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汇报到军政治部,欧阳文同志高兴地对我说 :“政委,咱们在城外评入城资格的活动开花结果啦!咱们抓住这些好的典型,通 报一下,你看怎么样?”我也为有这样自觉的干部战士而感到欣慰,就说: “很好,表扬先进,批评落后,善始善终把工作做好。”政治部的同志说干说 干,两天以后,连队战士就已互相传阅着油印的军党委签发的文告《把城市政策纪 律贯彻到底》。 部队自觉的政策纪律观念,还表现在对文物古迹的保护工作上。我们一到京郊, 这个问题就非常明确地摆在我们的面前。 北平城自从元朝建都以来,封建帝王搜刮民脂民膏,修建了我国规模最大的宫 殿和众多的名胜古迹。这既是劳动人民聪明才智的结晶,又是帝王将相压迫、剥削 人民的铁证。用北平群众的话说,北平的一草一木,都有保护的价值。同时,北平 又是一个有着光荣革命传统和斗争历史的城市,也有不少革命文物。 部队进北平后,我到故宫走了一趟。进天安门,到太和门,沿着汉白玉石甬道, 步入太和殿。这里是明、清两代皇帝举行即位大典、朝会和庆祝节日的地方,为三 大殿之首。目睹宝座龙床和殿台上的宝鼎、金缸、铜龟、铜鹤、日晷、嘉量等珍宝, 我禁不住对随行的同志说:“将来让我们的子孙后代看到这一切,就是一次生动的 阶级教育。”故宫的职员纷纷向我控诉说,日寇抢走了许多文物,国民党败退时又 盗劫一大批。我们告诫他们要同“平警”战士一起,看管保护好这些文物。我们在 故宫的每座大殿里都派了战士守卫,不难任何人进去,不准拿任何东西,战士们都 把决心书贴在墙上,交接班时对照检查。 363 团负责守卫团城、北海、故宫、景山、太庙、六国饭店等重要地方。 团长乐军和政委周之同等团领导,几乎每天都在执勤点上检查。 战士交接班十分仔细,有时墙壁、门板上多了一个钉眼都要查清是谁钉的。难 怪参谋长李福泽同志说:“我们的执勤工作又多了一项内容,就是交接班时要数钉 子眼。”有些兄弟单位的同志,很想看看故宫是个啥样,就跑来找我们,想“走后 门”进去看看。执勤的同志婉言相劝,始终没放一个人随便进故宫。在中南海执行 警卫任务的同志,也极为严格,在天气异常寒冷的时候,有的同志把松树上掉下的 干树枝拣起来准备取暖用,营里干部发现后,马上要求他们把松枝放回原处。现在 看来,对这些事情的处理似乎太机械了。但在当时,严格要求部队,一丝不苟地执 行纪律是完全必要的,确实起了很好的作用。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部队的名声在 北平群众中传开了。 一天,欧阳文同志拿着两张报纸和一大叠信对我说:“莫政委,你看,群众表 扬咱们的战士呢!”我接过一看。可不是,报纸上不光有通讯介绍“平警”的情况, 还有不少照片。群众的来信,热情洋溢,称赞我军是仁义之师。我们交换了意见, 决定利用召开警备工作会议的机会,大张旗鼓地表扬先进,批评落后,把警备工作 做得更好。几天之后,警备工作会议在一个小礼堂里召开了。欧阳文同志代表军部 表扬了好的单位和个人,点名批评了极个别的同志。同志们说:这是“政策纪律点 将台”。会后,政治部起草了一个征询群众意见的启事。登在当时的《新民报》上。 启事说:“……为了更好地保护人民利益,维护治安,进一步密切军民关系,希各 区政府工作同志及北平市各界人民,对本军维护人民利益及遵守政策纪律的优缺点, 多多提出意见,本军表示热烈欢迎,并诚恳接受各方批评。”由于全军上下一致, 北平的军政、军民关系处理得很好,北平的名胜古迹和革命文物都完好无损地保存 下来。我军完成了上级赋予的警备任务,人民群众热情称赞我军:“高粱米,粗布 衣,财不贪,色不迷,民为父母,纪律第一,堂堂正正,举世无双”,堪称“秋毫 无犯”、“仁义之师”。当群众听说我41 军即将南下消息时,很快掀起了一个赠 送锦旗和礼品的热潮。房东大娘大婶和那些手巧的姑娘,绣成了一面面锦旗。锦旗 有大有小,但旗子上多半绣着这样八个大字: “秋毫无犯”、“仁义之师”。胡愈之等知名人士和北平各界代表,亲自给41 军各师赠旗。北平各界群众赠送的“仁义之师”的锦旗,至今仍存放在中国人民革 命军事博物馆里。回想41 军这支战斗部队,过去一直在农村或小城镇作战,并没 有警备大城市的经验,为什么在警备北平期间执行政策、遵守纪律都比较突出呢? 我认为,最主要的还是靠毛泽东思想指导下的我军坚强的政治工作,靠长期培养起 来的政策纪律观念。1948 年秋在辽西作战时,部队的政策纪律观念就表现出来了, 参战的团队受领了“秋毫无犯”的大旗。 正如毛泽东说过的:“锦州那个地方出苹果,辽西战役的时候,正是秋天,老 百姓家里很多苹果,我们的战士一个都不去拿。看了那个消息很感动。在这个问题 上,战士们自觉地认为:不吃是很高尚的,而吃了是很卑鄙的,因为这是人民的苹 果。我们的纪律就建筑在这个自觉性上边。”那时,各级领导干部以身作则,对自 己要求都是很严格的。进城后不久,我曾到军管会向叶剑英等领导同志汇报工作。 我说:“担负巡逻任务的部队很艰苦,干部战士很自觉,库房里有上千辆自行车, 没有一个人去动它,干部也不搞特殊化。”叶剑英同志说:“好,这样好。我虽是 军管会主任、北平市长,但任何东西部不能私自处理。我体谅同志们的辛苦,但不 能随便动用自行车。”警备司令员程子华同志也是这样,不随便批条子,不通过私 人关系动用国家财产。 我们在北平两个多月的警备任务结束了,部队即将南下作战。离开北平前,战 士们提了两条要求:一是参观故宫;二是看场京戏。军党委研究后认为,部队想看 看故宫,心情是可以理解的,要求也不算高。可那时有规定还不能参观,我们“平 警”不能违犯这个纪律;而且,北平周围还有几十万兄弟部队,城里还有总部直属 队,如果我们参观了,兄弟部队怎么办?因此只能向大家解释。对于第二个要求, 我们觉得广大干部战士打起仗来,出生入死;执行政策纪律,严肃认真,现提出这 个要求,并不过分,应当满足。但看戏的经费从哪里来呢?我们下了狠心,从历年 积蓄下来的“家底”中,拿出一部分金子换钱给部队买票。同时,由政治部严密组 织,让数万名干部战士分批轮流到长安、吉祥几个剧院看戏。京剧名家程砚秋、马 连良、赵燕侠都登台演出了。这件事情,也在部队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干部战士非 常高兴,表示:领导越关心我们,我们越要做好工作,党指向哪里,就打到哪里, 为解放全中国而奋斗。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