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孤独的炮兵少尉 自以为可以将世界踏在脚下的拿破仑扛着少尉的肩章告别了军校,但拉费尔炮 团却没有他攀云拿月的阶梯……对美丽的姑娘空掷情感之后,拿破仑悲观地写道: “在芸芸众生之中,我却总是孤苦伶仃……” 1785 年11 月3 日,拉费尔炮兵团来了一个年轻的军官:个子矮小,瘦骨嶙 峋,脑袋硕大,肤色黄褐,言语间夹带意大利口音,他就是少尉军官波拿巴。 军需官给他开了张住宿介绍信:“致布小姐,兹有少尉军官波拿巴前去贵处居 住,惠请接待。” 在走向住处的街道上,他还沉醉在对新的炮团生活的渴望中,他没想在这里他 将找到实现父亲愿望的机会,找到攀云拿月的阶梯…… 在离开校门奔赴炮团的路上,他一直怀着这一梦想。在法国名胜枫丹白露,这 一梦想曾那样剧烈地震荡着他那年轻的胸怀。 枫丹白露是法国北部的一个美丽的镇子。距巴黎65 公里,位于塞纳河的左岸, 原是法国王室的狩猎场,在1526 年改为国王行宫。这个城镇在诸多建筑师、雕刻 家的精心设计下,花园亭台相映成辉,清水小舟点缀其间。不少旅游法国的人都会 来到枫丹白露一饱眼福,领略那美丽堂皇的洛可可艺术。 他站在一座豪华的建筑物前静思了许久。这里体现着权力与尊严,那一座座富 丽华美的亭台则意味着享受与金钱。” 拿破仑不知道炮团的道路将会把他带往何处,但他对这里富饶的一切却在此时 此刻产生了欲归已有的豪迈情怀。 他不知道这一天会什么时候到来,但他凝视着脚下被踩踏倒伏的草坪,竟由衷 地露出了少见的微笑。 但他实在没有想到,这里的一切在真正归他所有之后,他又是在这里亲笔签署 了退位声明。 尽管满怀壮志,但他很快便发现炮团对他梦想的实现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 拿破仑来到这里的最初3 个月,他不得不站岗放哨,执行一些列兵勤务,直到 1786 年元月他才正式就任,下团任职。 当时年俸1120 法郎,而且除了薪饱和津贴之外再无其它收入。拿破仑没有想 到成为一名法国军官后,依然不能远离贫穷,而且这里纪律涣散,风气不正,军官 们大多嗜酒、找女人,距拿破仑想象的一展宏图的氛围相去甚远。 他在失望之余,不由地想起了英国史学家卡赖尔的话:“学会服从命令,是学 习统治的基本的艺术。” 他混杂在队伍中,开始当炮手,接着当下士,而后当中士;他站岗放哨,担任 周值星官。因此他熟悉部队生活,为他后来善于向法国士兵讲话提供了良好的基础。 他第一次穿上了军装,翻领蓝上装,蓝色的军裤,菱形的小肩章是丝绸织成的, 金光灿灿。拿破仑感到这些漫长而又艰苦的岁月没有白熬,总算得到了报偿。那时, 他自以为被埋没了。这套军装他永生难忘,他将成为什么人物?法国的将军?还是 科西嘉的自由战士? 他的上司待他甚好,尤其是他的中校于尔图比子爵和上尉马松·德·奥蒂姆。 “服役像在家里一样”他后来回忆说,“上司们对下级亲如手足,是世界上最英勇、 最称职的军官,纯净得如烈火炼出来的黄金,只可惜年纪太大,因为和平时间很长。 讽刺挖苦是当时的风尚,年轻的军官们笑话他们,实际上是对他们表示亲密。” 他住在一位姓布的老小姐家里。她开了一间咖啡馆,有几间房出租。 这位布小姐从未结过婚;虽已上了岁数,却仍有些风韵。她把拿破仑这位年轻 的科西嘉房客安排在三楼,殷勤为拿破仑熨衬衫,缝袖口,添花边。 他还同瓦朗斯社会名流建立了关系。由于马比夫一家致信给圣·吕夫修道院院 长德·塔尔迪冯大人,作了引荐,拿破仑在当地的名门望族家里受到热情的接待。 他到过德·科隆比埃夫人家,去巴索的农庄作客。到农庄有三法里路,他常沿着马 路步行,边走边哼着小调。德·科隆比埃夫人是里昂人,很有教养,年纪比他大得 多,却“迷恋上了他。”她希望他出来娱乐娱乐,生活不要那么苛刻。他回答她说 :“我母亲负担太重了,我不能因我的开销增加她的负担,特别是在我的同学们心 血来潮大肆挥霍逼着我花钱的时候。” 尊贵的夫人预言他官运亨通,前途光明。波拿巴向她表示要写一部《科西嘉历 史》,她便将他推荐给雷纳尔教士。 后来,在大革命期间,她对他说:“切不要逃亡国外,你知道怎么出去,却不 懂得怎么样回来。”拿破仑则回答说,他“更应当掌握国家的元帅权杖,而不仰仗 外国人的鼻息。” 他尽量参与当地名流的各种社交活动,特别是作为交际而举行的各种舞会。尽 管他在巴黎上过舞蹈课,还请了私人舞蹈教师予以辅导,但他从来不是一个好舞伴。 显然,他秉性是爱好各门精密的科学,而不宜于搞文艺;擅长几何图案,而不惯于 节奏旋律。 德·科隆比埃夫人的女儿卡罗利娜既年轻又聪明。 青春时期的拿破仑将自己那种南方人特有的激情,全部倾注在她的身上。尽管 这是一段短暂的爱情,拿破仑却抒发出了他生命里最温存细腻、最纯朴的艳诗。 卡罗利娜与拿破仑同年,不算特别漂亮,但十分可爱,活泼中透出纯真与欢快。 拿破仑勇敢地向这位情感纯真的少女表达了自己挚烈的心声,他写信道: “我的感情是配得上你的。请对我说,你不会漠视我这片心意。” 卡罗利娜家近郊的别墅,留下了这对情人浪漫的回忆。他们俩几次于晨曦中一 起漫步乡间小道,在树上摘吃樱桃,投掷樱桃核,嬉戏取闹。 但不久,卡罗利娜嫁给了军官布雷西奥,随他到里昂去了。布雷西奥是她的表 哥,尽管拿破仑触动过她的心扉,但她更喜欢她的表哥。 自尊受到伤害的拿破仑给卡罗利娜写了第五封短信,他请求她退还他前四封信。 “既然你并不怀有与我同样的这片痴情,我应该作为糟糕的错误收回我感情的 流露。” “你以羞辱我取乐。不过,你很善良,还不至于忍心耻笑我这不幸的爱恋之情 吧。” 卡罗利娜没有退还那些信,她一直保存在身边。 拿破仑称帝后,仍不忘旧情。他封卡罗利娜为母亲皇太后宫中女嫔,任命她丈 夫为林业管理局总监。 更动人的是:在赠给卡罗利娜的戒指上,有一幅很别致、很细密的画: 站在樱桃树上的一位少年,正把樱桃掷往树下一位少女张开的裙兜里。 晚年在圣赫勒拿岛,拿破仑还回忆起当年与卡罗列娜在黎明的林中漫步,摘吃 樱桃,嬉戏玩乐的情景。这让他凄凉的晚年多了一些色彩。 拿破仑这个双手细嫩、橄榄肤色的小科西嘉人,此时还是一位童男。在春情萌 发时期的难为情中,这些姑娘曾使他激动。但如果他真的同她们甜言蜜语的话,他 也没那么多闲暇的时间。何况她们并不对他认真看待,常常笑话他笨手笨脚,言过 于实。过分的自信自尊与现实生活中的贫困渺小所构成的巨大反差,钟情姑娘的最 终离去,使他内心陷于悲观与痛苦之中,有时甚至感到了几丝的绝望。但他很快从 书本中找到了乐趣。 他的房间空荡荡的,只有又粗又笨的胡桃木家具,透过地板可以听到楼下咖啡 室里饮者的欢笑声和打台球的吵闹声,然而他却埋头苦读,乐在其中。 他的收入太少,月薪只有73 镑。必须节省着花钱。倘若只剩下一个埃居,他 便到奥雷尔书商家去买书或租书。正当他的同学们与房东的小姐们在草地上吃中饭, 一个个乐不可支的时候,他却孜孜不倦地读着,记着,写着,如痴如狂,废寝忘食。 他全力以赴攻读卢梭的著作,如饥似渴,狼吞虎咽。伏尔泰干巴巴的说教,闪 烁其词的文风令他扫兴。 他之所以很早就被卢梭这位想入非非的思想家吸引住了,这是有充分的道理的。 卢梭在其名著《社会契约论》(1762 年出版)中,提醒人们注意科西嘉人在捍卫 其自由权利方面所显示出来的渊源久远的活力。卢梭在书中还讲出了一段惊人的预 言,他说,总有一天科西嘉这个小小的岛屿将会震惊欧洲。卢梭对科西嘉的这种偏 爱,其原因是显而易见的。 卢梭是在日内瓦出生和长大的,他对一个“既不富有又不贫穷、而是能自给自 足的民族”,怀有一般瑞士人都有的好感。他从科西嘉的强悍岛民那种朴素生活和 酷爱自由的情况中,看到了他所主张的构成社会基础的那种“社会契约”的种种表 现。 按照卢梭的说法,一切社会一政治制度都发端于人与人之间的某种协议或契约, 这就是氏族、部落、民族的由来。一个民族尽管可以把许多权力托付给统治者,但 是如果统治者滥用这些权力,那么,他和民众之间的契约就完结了,而民众又可以 回到原始状态,即以平等的人们之间的协议为基础的那种状态。对于任何不满现实 的人们说来,这正是卢梭学说的魅力之所在。 卢梭似乎总是在正确无误地证明,苛政是不合理的;而回复到社会契约那种原 始的幸福生活,则是必要的。 尽管这种所谓社会契约在历史上从未存在过,尽管在卢梭的论述里谬误百出, 人们似乎并不介意。卢梭确实启发了整整一代人,使他们厌恶现实、向往黄金时代。 诗人们曾经歌颂过人类的黄金时代,但是卢梭似乎把黄金时代变成长期受苦的人们 可望而又可即的东西了。 卢梭的平等思想,卢梭那慷慨地赋予人民对暴君的反抗权利的思想深深地唤起 了他的科西嘉情结,为他心目中的英雄保利等人的抗争行为找到了有力的理论武器。 就在保利生日那一天,他写下了论证科西嘉理应摆脱法国统治而获得自由的论 文,文章中,他放怀写下了对科西嘉岛爱国志士们的歌颂;这时,他的思路被这样 一种念头所打断:许多人非难这些爱国志士,说他们本来就不应该造反。于是,他 写道:“上帝的法律是禁止造反的。但是,上帝的法律与纯属人类的事务又有何相 于呢?想想看,这是何等荒诞的现象:上帝的法律一概禁止人们去摆脱那强加于人 的枷锁!……至于说到人类的法律,在君主违犯法律之后也就不可能再存在任何法 律了。” 他接着提出,统治权的根源只可能有两种:其一,民众制定了法律并且自愿受 君主的统治;其二,君主制定了法律。在上述第一种情况下。君主职权的性质就规 定了他有义务履行契约。在上述第二种情况下,法律可能会照顾民众的福利,也可 能不照顾民众的福利,而民众福利则应是任何统治的宗旨。如果法律不照顾民众的 福利,民众与君主之间的契约就会自行废止,因为民众又会回复到原始状态去。 波拿巴在其手稿中这样确定了民众的无上权力之后,就用他的这套理论来证明 科西嘉人对法国造反是有理的,并且以这样一段话结束了他这分稀奇的杂文集: “按照一切正义的法则行事,科西嘉人既然已经摆脱了热那亚的枷锁,也同样会摆 脱法国人的枷锁。” 然而,他耳闻目睹的法国是何等强大,科西嘉的自由是不是如同卢梭所呕歌的 “自由”只存在那充满浪漫的梦想之中呢? 5 天之后,他又沉溺在忧郁之中。 他写了一篇关于自杀的激烈的言论,其文笔简直是从让·雅克那里继承下来的 :“在芸芸众生之中,我却总是孤苦伶仃,我回来正是为了自己做梦,为了让自己 投身到风潮而来的愁云惨雾中去。今天,这愁云惨雾已转向何方? 已经转向死亡……” 他脑中浮现了自杀的念头。他以那种善于把思想与感情作一番归纳与权衡的天 生的才能,列举了赞成和反对自杀的种种理由。他想到:自己处在风华正茂之年, 4 个月以后又将见到童年以来阔别已久的“祖国”了,这是何等的快事啊!然而, 他又想到,人们早已弃了天性;他的科西嘉同胞对法国征服者是何等卑躬屈节啊; 他的同胞们与暴君、卑鄙的朝臣们已不再誓不两立了;法国人已败坏了他的同胞们 的道德;既然“祖国”已不复存在,忠贞的爱国志士就应当死去啦!生活在法国人 当中是令人厌恶的;他们的生活方式之有别于他的生活方式,犹如月光之有别于日 光一样。这种奔放言词,对于他这样一个居住在春意盎然的多菲内的十七岁的青年 说来,是多么奇特的一种感情流露啊!当时,距樱桃成熟的季节,只有几星期了。 是不是与卡罗利娜小姐在黎明时同吃樱桃的那段恋爱篇章诱使他放弃了自杀念头? 还是他那要为科西嘉报复一番的希望,使他不对自己下手了? 的确,对倔强而生命力旺盛的拿破仑来说,只要世界留有一丝希望,他便不会 放弃。自杀殉节不过是偶然出现的念头。不久,当他看到一位日内瓦新教牧师对卢 梭的批评文章,他便又义愤填膺地挥笔反击,尽管这种反击只有他自己能够感受到 它的力量一因为,当时这篇论文并没有公之于世的幸运。 卢梭这位出生在日内瓦的哲学家曾经说过,基督教给它的教徒的心目中灌输了 一种崇拜天上的王国的思想;这样一来,基督教就破坏了文明社会的统一,因为上 述思想使基督教的信徒们与国家离心离德,犹如使信徒们对尘世间的一切事物没有 情感一样。针对卢梭的这一说法,那个日内瓦牧师从基督的教义中引经据典,有效 地进行了答辩。 波拿巴猛烈抨击该牧师,说他不仅不懂得《社会契约论》,而且根本就没有读 过卢梭的这本书。他冲着该牧师,引证圣经中一些教诲人们要服从法律的经文,指 责基督教把人们变成屈从于反社会的暴政的奴隶,因为教士们建立了对抗民事法律 的另一种权威。至于基督教的新教,由于它造成教徒之间的分裂,从而破坏了公民 的团结。他还论证说,基督教是世俗政府的敌人;因为基督教的目的是,用激励人 们向往来世的办法来使人们对今世感到满足;而世俗政府的目标,则在于“济弱抑 强,借以使人人能享受美好的安宁生活,这是走向幸福之路。”因此,他的结论是, 基督教与世俗政府是完全对立的。 波拿巴这位青年人的造反精神使他不仅攻击法国的法律,而且还攻击那认可法 国法律的宗教。基督福音的优点,卢梭当年是承认的;波拿巴则把基督福音看得一 无是处。他的观点,比他的导师卢梭的观点更为僵硬。他认为,如果说宗教的影响 和政府的影响在人性的不同部分可以并行不悻,这种概念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他把 人类社会看作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无法区别的整体。 在这个整体中,间或带上一些宗教感情和个人荣誉感的唯物主义,乃是唯一值 得重视的影响。那种企图从内心去影响外界的宗教,那种旨在改变人们的性格从而 改变整个世界的宗教,在他看来是没有什么价值的。 波拿巴是急于求得具体成果的,他的急性子瞧不起上述那样缓慢的做法。他要 “强迫人们幸福”;他认为,要达到这个目的只有一条可行的途径,那就是“社会 契约”,也就是国家。他认为,应当粉碎一切有损于社会契约的东西;这样,国家 才可以毫无障碍地实施仁慈的专制。以上就是波拿巴17岁时在政治方面和宗教方面 的信念,这种信念一直持续到他的晚年。 卢梭的著作为他研究人类社会和政府,作了准备。 正是卢梭的启示,他决定将自己的科西嘉情绪诉诸文字,以唤起科西嘉人的自 由意识和爱国热情,他准备写一部《科西嘉历史》。 他的思绪又飘回了那遥远的科西嘉……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