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日皇朝 当拿破仑在几近疯狂的欢呼声中逐渐冷静下来时,他发现所面对的已不再是原 来的法国了,江山依旧,人事全非…… 莫利昂说:“他的思想被困于四面峭壁狭窄的空间,而不是在权力无边的境界 自由翱翔,因而感到艰难和痛苦。” 就在拿破仑回到巴黎的当天,他以前的朝臣就大都又回到他身边,如康巴塞雷 斯、达武、德克雷、马雷。甚至富歇也不例外,对皇帝的归来毫不诧异。皇帝与他 们倾心交谈,仿佛他昨日下班今日上班似的。现在,经过了惊人的动荡之后,他终 于又回到宫殿。人民群众的欢呼声震天动地。当天晚上,乔治小姐满腔热情,身着 饰有紫罗兰花纹的裙服,出现在掌声雷动的宫殿小剧院,登台为这位伟大的法国人 演出。昔日陪伴、服侍拿破仑的妇人中,迪夏泰尔夫人捷足先登,重任宫殿贵妇。 拿破仑高兴地接待了她。不过,对前来拜访的朱丽和奥但丝,他很不热情,尤其是 对奥坦丝更是冷若冰霜。他怨恨她行为怯懦,抛弃了他,在他流放期间不闻不问。 直到第二天,他才准许接见她。登门时,她担心受辱,带来了两个孩子,为她保驾。 “我确实想象不到您竟会放弃我的事业。”皇帝对她道。她寻找遁辞,机智地 进行辩解,说她始终留在母亲身边,这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也担心丈夫控制她的 两个儿子。 “您不该留在法国,可一小块黑面包就使您动了心……您的举动简直像个小孩。 一家人,应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哪有享尽了富贵,而不分担灾难之理!”奥但 丝哭了。她的泪水打消了拿破仑的怒气,宽恕了她。几天以后,见她一副卑谦的样 子,拿破仑又动了心,赐给了她恩典。 对约瑟芬,他自有主见,其态度莫名其妙,谁也改变不了。他坚信,约瑟芬肯 定是见他灾难临头,受不了打击才死的。他想了解她去世的所有细节,责备科维扎 尔说: “您就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我可怜的约瑟芬死去!”拿破仑差人喊来了当初 照顾约瑟芬的医生莫洛,问道: “她是得什么病死的?”无疑是出于羞愧、怜悯,也出于自身的利益,莫洛说 了谎话: “陛下,是因为不安、忧伤而……” “因为优伤,什么忧伤?” “为当时发生的一切,为陛下的处境而优伤。” “噢,那她经常提到我?” “经常,经常谈起您,陛下。” “好妻子,可怜的约瑟芬,她对我是真心相爱。” 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接着,他仔细询问莫洛给她开的什么药,沙皇对她如何 关心等等。几天后,他来到马尔梅松宫与奥坦丝一起用餐,和她在城堡、花园散步 …… 最使拿破仑痛苦与失望的是玛丽·路易丝。被维也纳驱逐出来的梅纳瓦尔为他 揭开了事实真相。梅纳瓦尔斟词酌句,既讲分寸,又毫不掩饰地向他透露,玛丽自 觉自愿地投到盟国君主的保护伞下,把孩子托给父亲,一心一意地与奈琅克甜蜜相 处。他还说,这位奥地利女人撵他走时,还请他代向皇帝提出要求,要求皇帝同意 和和气气地分手,因为这已经势在必行。拿破仑听后,气急败坏,目光茫然,面如 土色。儿子被软禁,妻子被引诱,现在冒险一场还有什么用处呢?失望之余,他反 而更加努力奋斗,嘴上虽然不说,但心头的那线希望始终存在:倘若他取胜,必定 可使同盟国松开手中的猎物。 在胜利到来之前,出于对前途的考虑,也出于面子,他把皇后的耻辱行为深深 地埋藏在心底。平时提起她时,他总是讲究分寸,不失情分和尊重,说玛丽·路易 丝不在他身边,是因为她家里粗暴阻拦。总之,他没有一句苦涩的话语,也不想多 知道什么。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一态度也始终没有改变。 尽管拿破仑凭自己人格魅力,失不血刃,一举征服了法国,但他并没为因为那 种激动情绪似乎压倒一切而受到迷惑。他看到欢迎的狂热过后将有一阵冷酷无情的 审察;他看到前面有危险。莫利昂祝贺他重返巴黎时,拿破仑暗指波旁王室离去时 那种普遍冷漠的情景说:“老兄,人们让我来,正如他们让别人走一样。”这句话 显示了他对法国舆论变化具有敏锐的洞察力。说明他的确比以前更成熟了。 革命的整个过程已经表明,要摧毁一个政府是何等容易,而要重建一个却是何 等困难。的确,1815 年3 月事态可以称为这出革命戏剧的尾声。波旁王室触犯了 法国最有势力的两个集团——军队和农业生产者,因此士兵和农民热切地抓住拿破 仑作为强有力的杠杆来推翻它。 拿破仑十分英明,趁着开头出现的热情还未冷下来就组成内阁。马雷再次担任 国务大臣;德克雷负责海军;戈丹负责财政;莫利昂被劝说重新掌管国库部;达武 则勉强同意担任陆军大臣。萨瓦里拒绝负责警务部门,拿破仑也不坚持,因为有人 指出富歇这个巧妙的阴谋家是唯一能使雅各宾派团结在皇帝周围的人,拿破仑于是 把这个重要职位给了他,虽然明知这个职位掌握在他手里就成为两面三刀的工具。 卡尔诺最后被说服,担任内务大臣。 为了振作已经消沉的斗志,充实已经空虚的国库,指挥惊慌失措的新兵跟随被 一时的成功冲昏头脑的老兵在前线作战,拿破仑费尽心机。但在这一百个日日夜夜 的斗争中,他确也有过极端不安的可怕时刻。他曾对贝特朗夫人说:“但愿我们不 为离开厄尔巴岛而遗憾。” 奥坦丝为他主持宫廷。拿破仑自感孤单,杜伊勒里宫更显得空空荡荡,于是移 居爱丽舍宫。约瑟夫和热罗姆也回到了巴黎,但已经丧失了王冠,只是普通的亲王 而已。约瑟夫帮助拿破仑与吕西安重归于好。吕西安住进了罗亚尔宫,仆人服务周 到,他很快起到了重要的政治作用。皇帝想依靠这一位雾月政变时的议长、机智的 雄辩家控制立法议会。路易还在赌气,赖在佛罗伦萨。皇太后离开厄尔巴岛去那不 勒斯后回到了科西嘉岛,不久前随费什来到巴黎。波利娜命不太好,被奥地利人软 禁在维亚雷焦,埃利沙则被送到摩拉维亚的布尔诺。眼下,虽然国库负担沉重,拿 破仑仍拿出相当的款项,满足家族的开销,连路易也没有被遗忘。 至于缪拉,皇帝再次命令他按兵不动,以免给同盟军提供出兵的借口。 可鲁莽的缪拉没有从命。他因受到奥地利人的威胁,生怕丢失他的那个王国, 便草率出兵攻占中部意大利。可惜,他手下的军队一盘散沙,连吃败仗,最后在托 伦蒂诺被奈珀克战败,他本人乘一艘三桅小帆船,在普罗旺斯海岸偷偷登陆。拿破 仑对他的举动极为恼怒,一气之下,不准他进巴黎。他只得蜷缩在土伦市效,而他 的妻子和孩子被奥地利软禁在的里雅斯特。由于妹夫的失策,拿破仑丧失了手中一 张王牌。 瓦莱夫斯卡夫人得知皇帝返回法国后连忙赶到巴黎。拿破仑在爱丽舍宫私下与 她幽会了两三次。她与迪夏泰尔夫人、内伊元帅夫人、拉瓦莱特夫人、德·杜莱纳 夫人参加了几次盛大晚会,举行这些晚会的目的在于向法国和欧洲表示,拿破仑政 权已经重新建立。这些贵族人之间再也没有昔日的妒嫉与卑鄙,一个个强装笑脸, 掩饰内心的不安。她们竟相照顾皇帝,比在他胜利之时还更尊敬他。佩拉普拉夫人 好像从未去过爱丽舍宫,但找过马尔尚,通过他转告拿破仑,她发现富歇在搞新的 阴谋。乔治小姐也为类似的事求见皇上。皇帝太忙,无时间接待,便派马尔尚代为 看望。当皇帝听说她“不太顺利”,便派人从他自己的金库里给她送去了两万法郎。 出发去滑铁卢前,他又委托马尔尚——没有比他更可靠的仆人了——分别给瓦莱夫 斯卡伯爵夫人和埃米莉·佩拉普拉送了一个封有他徽章的大包,里面各装有金钱、 流通证券、运河股票和一只十分漂亮的手镯。在奔向遍地泥泞的佛兰德平原之前, 他这只已经受伤了的帝国之鹰,在最终跌落的前夕,想到了这些曾爱过她的女子, 想到了她们的儿女。 尽管拿破仑一回巴黎,便向同盟国方面表示愿意和解,但同盟国自然不愿对这 个昔日的战败者稍假辞色。他们正磨刀霍霍,准备把这个要命阎王重新赶到笼子里。 但最令拿破仑头痛的倒是法国国内的事务,当他从几近疯狂的欢呼声中逐渐冷 静下来时,他立即发现他所面对的已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法国了。江山依旧,而人事 全非…… 忠于波旁王朝的保王党在西南发动了叛乱。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很快便被镇压 下去了,但旺代的保王势力根深蒂固;在拉罗什雅克兰兄弟二人领导下,农民英勇 战斗,直到快要挨过6 月,两万正规军才把他们打垮。 雅各宾分子更令人担忧。波旁王朝复辟的反动,其倒行逆施的荒廖,激起了他 们极大的活力,他们于是感到新的统治者得听他们摆布。接着是彼此钩心斗角,拿 破仑第二次统治的“百日”,大部分时间就花在这个上头。他的行为表明自己对成 功没有十分把握。他感到这个新的热爱自由的法国同自己有隔阂,与1814 年告别 时那些一味忠顺的人民大不相同。因此他抑制自己急躁的脾性,跟人讲道理,欢迎 批评,对自己的建议也提出疑问,这和往日那种强行压服的做法形成了令人惊讶的 对照。 他忠诚的财务大臣莫利昂写道: “看起来他经常是镇静的,若有所思,毫不适作地保持一种庄重的尊严,极少 往日那种一往无前的胆略与自信。……他的思想被困于四面峭壁的狭窄空间,而不 是在权力广大无边的境界自由翱翔,因而感到艰难和痛苦。……工作几小时,就禁 不住精神疲沓,这是他过去从来来曾有过的。” 这匹受到羁绊的神驹不甘局促辕下,十分恼火,旧有的本能不时流露。 有一回,话题转到新近这种对自由的狂热,他带着疑问的口气对拉瓦莱特说: “这一切要持续两三年?”那位大臣回答说:“陛下,不要这样想,这会永远 存在下去的。” 第一件大难事就是制订宪法,尤其是因为他在里昂颁布的敕令已经使人认定这 部宪法将来自人民,并在规模宏大的五月棱场大会上由人民给予批准。这也许办不 到。法国大部分地区正处于内乱之中。因此,委托邦雅曼·贡斯当草拟宪法是很巧 妙的一着。 这个人颇有才华,能说会写,对所有各种政治主张都曾经表示赞同。执政时期, 他是个显著的雅客宾派和自由思想家。后来退居德意志,把自己原来的政治主张、 信仰和哲学全部抛弃了。目睹拿破仑所造成的破坏,他转而支持王权和教权,因而 不得不重新改写他那些论文,并且结交一群同德·克吕德内夫人一起祈祷膜拜的古 古怪怪的虔信派教徒。 波旁王室复辟,他就回到法国,为这个王朝大摇其笔杆,同时向丰韵已非当年 的雷卡米埃夫人大献殷勤,还对他的朋友德布罗伊倾吐,说在这种浪荡的追逐中, 要得到成功,不知是仰赖神明还是求助于魔鬼为上。 1815 年3 月,他在报纸上对厄尔巴岛那个土匪大肆攻击。 但拿破仑接见他,顷刻之间就把他争取过来,说服他和一些同僚起草当代最后 一版的宪法。 其实贡斯当并不能随意发挥,他是在皇帝的启示下写作的。这本作品叫做补充 法——也就是帝国宪法的补充(1815 年4 月22 日)。补充法规定建立贵族院, 由拿破仑提名的贵族组成,这些贵族有世袭的特权;另建立众议院,按照1802 年 8 月制定的计划选举产生。全部法官,包括治安法官,均由皇帝提名任命;保持陪 审员制度;准予新闻自由。两院对政府的控制权也稍有扩大。 这个补充法引起了一阵猛烈的批评。当参政院指出该法没有保证不没收流亡贵 族的财产时,拿破仑双目闪出怒火,突然发作起来: “你们在把我推上一条本来不是我走的路。你们在削弱我,束缚我。法国要找 我,可是找不到。 舆论本来很好,现在可糟了。法国在问:皇帝的威力哪里去了,法国需要这个 威力来制服欧洲。跟我谈什么善良、抽象的正义和自然法?法以需要为第一,正义 以公共安全为第一。” 一顿怒骂,吓得那些议员心惊胆战,只好在这一点上让步——然而,我们在这 里可以说,拿破仑是明智的,对敌人表现了宽大,只没收了其中13人的财产。 但这个补充法使自以为向往自由的雅客宾分子大失所望,他们本来指望通过拿 破仑带给法国更多的自由和民主,他们的愤怒可想而知。当时为拿破仑在西部服务 的米奥·德·默利托说:“政治错误的后果,来得那么直接,从未有甚于”这个补 充法,一贯衷心拥护拿破仑的拉瓦莱特断言,法国人从此“只看到皇帝是个专制君 主,而把敌人都忘记了”。 6 月1 日举行的五月棱场大会,就其显示军心振奋的景象来说,使人回想起过 去的全盛时期。当拿破仑说几句热情的话,授予鹰旗时,老兵新兵都喜极高呼,向 他们的领袖致敬。但棱场外围的民众只有军队欢呼时才欢呼。 民众也好,那些“选举人”也好,为什么要欢呼呢?他们原来希望给法国一部 宪法;而现在他们只是作为见证人,看拿破仑宣誓烙守他自己制订的宪法罢了。作 为公民的庆祝会,在那些记得“长矛大会”的人看来,是很不像样的;尽管旗帜飘 扬,拿破仑几兄弟服装华丽,也不足以炫人耳目。6 天后,两院开幕,普遍不满的 情绪就借这个机会发泄出来了。 军队的情况也并不像想象的那样。在制订宪法补充法的同时拿破仑立即抓紧一 切时间致力于恢复权势以及赖以安身立命的军事力量。连续第三年,他又面临着刻 不容缓地建立一支野战军的周期性问题。波旁王朝统治的10个月里,由于经济原因, 军队大幅度裁减。大批军官只付给一半薪水,数以千计的军士和士兵复员回乡。路 易十八为了收买人心废除了征兵制,出于同一考虑,拿破仑不敢贸然恢复这一制度。 所以他唯一可行的是重新号召业已复员的军士和士兵以及遣返的战俘归队,以补充 骨干队伍,同时召集国民自卫军,但后者依照宪法只能在国内履行卫国之责。他最 为缺乏的还是有能力的指挥官。包括麦克唐纳、乌迪诺和圣西尔在内的九位元帅已 拒绝为他效劳,4 月10 日他又下令将贝尔蒂埃、马尔蒙、维克托、佩里格隆、奥 热罗和勒费弗尔从元帅名单上清洗出去。由于达武已担任了陆军大臣,而在马赛担 任军区司令的马塞纳,现年57 岁,已不适于服现役。所以仅剩下苏尔特、内伊、 莫蒂埃、絮歇和布律纳可作为战场指挥官。 4 月15 日,拿破仑将一柄元帅杖授予格鲁希将军。格鲁希现年48 年,是一 名优秀的骑兵将领,在俄国和1814 年战役中表现卓著。目前他正在法国南部镇压保 皇党人的叛乱,由于迫使昂古莱姆公爵投降而被封为元帅。在波旁政府统治下武器 弹药储备消耗殆尽。为此,拿破仑于3 月23 日下令立即生产15 万支1777 年型 步枪,要求蒂尔和凡尔塞兵工厂的产量在原有基础上再增加两倍。他甚至授权立即 向英国或瑞士购买20 万支步枪。3 月底达武又受命将骑兵扩充至34500 人。 4 月30 日,拿破仑颁令组建四个新军团(北方军团、摩泽尔军团、莱茵军团 和阿尔卑斯军团),并组建三个“观测军”保卫侏罗、瓦尔和比利牛斯边境。其中 北方军团为主力军团,将由拿破仑亲自指挥。它由四个军(第一、二、三、六军) 和三个骑兵师组成。5 月1 日达武奉命在巴黎周围修建一条要塞防御带,这也许是 拿破仑的欺敌计划的一部分,意在给世界各国特别是给法国国内以这样的印象,即 他的意图纯粹在于防御。然而,拿破仑真正的战略计划却是尽早发动攻势,因为他 只有这样做,才能先发制人。 尽管如此,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对组成一支战无不胜的铁军是远远不够的。但拿 破仑已没有时间了,同盟军已从四面八方向法国涌来,他必须再次为法国和他自己 拔剑应战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