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最后一次征服 在圣赫勒拿岛,沦为囚徒的拿破仑完成了他一生中最后一次征服,调皮的英国 少女贝特西永远忘不了那位活泼可爱的“波尼”大朋友…… 25 年后,她写道:“在他离开我们的时候,他的心被痛苦塞满了……我扑到 自己的床上,伤心地哭了很久。” 10 月18 日,也就是拿破仑登上圣赫勒拿岛的第二天,他很早就起了床。 同科伯恩和贝特朗一道驱车前往副总督的住所“长林”,当时管辖该岛的英国 东印度公司明令禁止拿破仑占用总督官邪“拓殖府”。因为拓殖府附近有几条小河 是东南信风完全吹不到的,从那儿坐小船逃出去颇为容易。“长林” 则靠近风涛拍岸那一边,保险得多。科伯恩与威尔克斯总督及其他人商议后, 选定了这个住所。 科伯恩写道:“‘长林’平地一片,易于放哨保卫,也适宜于骑马、驾车活动 或优游漫步;在这个岛上再找不到这样的地方了。房子的确是小一些;但……我相 信,‘诺森伯号’号船外的木匠能够在短期内加以扩充,虽然未必尽如人意,起码 可以做到宽敞方便,合乎需要。 对“长林”,拿破仑当时并没有提更多的反对意见,但他表示不喜现在城内的 临时住所。科伯恩便在归途中建议他住到离城不远的一所名叫“荆园” 的漂亮小别野去。他欣然同意,在那里住了七个星期。他占用了正屋旁边的一 问小房子;拉·卡色父子则住在两间阁楼里。临时搭了一个大帐篷,充作餐厅。对 于杜伊勒里宫的主人来说,地方是狭小的,但他似乎并无不快之感。 就是在这里他结识了一位调皮的英国小姑娘贝特西。她是荆园的小主人。那时 年仅14 岁。拿破仑在这里的七个星期给她的一生都留下了一段永久的回忆,25 年后,已成为“艾尔贝夫人”的她,饱含深情地记录了拿破仑一生中这最后一次征 服。 贝特西和她的姐姐——比她大两岁的琼过去在英国上学时曾学过法语,这回可 派上用场上。她们父亲威廉·巴尔坎是英国海军代理人和东印度公司的承办商,这 是一个有利可图的差使,因此,他这个家庭便成了圣赫勒拿岛上的一个小小的高阶 层。巴尔坎一家的六名成员,住在离詹姆斯敦一英里外的一座山间别墅里,家中有 几名仆人和奴隶,生活过得相当舒适。他家经营的一座宾馆,与小别墅相隔只有50 码之遥。这个称为“蔷薇谷”的山谷,本身是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不过”,贝 特西后来写道:“在一群荒山包围下的这片谷地,却是青苍翠绿的,看来完全是一 个小小的天国——一个在沙漠中心开着鲜花的伊甸园。”一条由榕树构成的美丽的 林荫道从谷口直通到别墅门口。林荫道两侧,到处是巨大的常绿的拉柯斯树,其间 还点缀着石柳树和桃金娘,还有百花盛开的白玫瑰,花形很像欧洲蔷薇,难怪这个 地方会称为“蔷薇谷”了。在这座天然的花园里,人每走一步,都可以得到高达三 四十英尺的石榴树的荫庇。 听说拿破仑要来自己家里借住,这使贝特西内心十分激动,她怀着急切的心情 等待着这位传奇式的人物。她写道: 现在,当我回忆起我初次见到那位我一直非常害怕的人物,心里那种恐惧与羡 慕参半的复杂心境的时候,觉得多么有趣啊!他骑在马上的形象,是高贵而威严的。 他乘坐的那匹马,是一匹毛色像黑玉一样的骏马。当它咬着马嚼铁,昂首阔步踏上 林荫道的时候,我认为,这匹骏马真不愧为那位几乎统治了金欧洲的人物的坐骑! …… 他在我们别墅里的一张交椅里坐下,用他的鹰隼一样锐利的眼光扫视了一下房 间之后,便对我妈妈说:我们的家真是蔷薇谷里的天堂。在他讲话的时候,他那迷 人的笑容和温和的态度,使我一直惊恐地注视着他的那种紧张情绪一扫而光。 在他跟我妈妈说话的时候,我有机会怀着最大的兴趣观察他的容貌。说实话, 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外貌特征如此明显地震慑人心的人。他的形形色色的画像,只 不过画出了他那给人一般良好印象的相貌,但是他的笑容和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 却正是拿破仑主要的魁力所在。 拿破仑所见到的这位姑娘,是一位金发红颜的美丽少女,她那瘦削的身材,刚 开始出现少女青春的曲线。在她卷曲的头发上面,戴着一顶遮阳帽;上身穿着一件 饰有花边的宽罩衫,脚着平底鞋,一条短裙,套在一条长齐脚踝的骑马裤上——这 种装束拿破仑觉得讨厌。他后来对她说,如果他统治这座海岛的话,他一定要禁止 这种装扮。在这姑娘的蓝眼睛里,也像在拿破仑自己的眼晴里一样,露出一种率直 的、探索的神色。拿破仑请她坐到他身边来。 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坐到他的身边。他问:“我会说法语吗?”我回答说 “会”。他又问我是谁教的?我又告诉了他。于是他便向我提出了几个学习上的问 题,特别是地理课上的问题。他考问我欧洲各国的首都名字。“法兰西的首都叫什 么?”“巴黎”。“意大利的呢?”“罗马。”“俄国的呢?”“现在是彼得堡”, 我答道,“从前是莫斯科。”正当我回答着他的问题的时候,他突然转过头来,用 他锐利的眼光盯在我的脸上,严厉地问道:“qui l ‘a lu1e’?(法语:是谁放 火烧了莫斯科?)当我看到他眼里的表情,听到他改变了的声调时,我刚刚消失的 原先对他的恐惧又一起回来了,吓得我一个字母也说不出来。 我常常听人讲起莫斯科大火的事件,也曾被卷入谁是这场致命的大火的纵火者 ——法国人呢还是俄国人的问题的争论。所以,我怕我的回答会冒犯了他。他又将 那个问题重复了一遍,我只好结结巴巴他说:“我不知道,阁下。”“Qui ,Qui , (对,你是不知道。)”他接口道,令人害怕地哈哈大笑起来,用法语说:“你知 道得很清楚,我就是那个纵火者。”我看着他狂笑的样子,又鼓起了一点勇气,说 道:“我相信,阁下,是俄国人为了摆脱法国人而纵起这场大火的。”他又哈哈笑 了起来,似乎为发现我懂得这件纵火案的前因后果觉得很高兴。 在这位离滑铁卢之败只有四个月的落难皇帝与这位岛国的妙龄女郎之间,很快 便建立起一种值得注意的友谊。在拿破仑成年之后,这是他第一次享有悠闲的时光 :既没有帝国的政务需要处理,也没有军队需要带领。如今,他跟贝特西在一起, 似乎找回了他从未有过的少年时代。在童年与成年之间,他没有经过那个过渡性的 少年时期,而是一下子从童年被推上了成人的轨道——在他只有9 岁那一年。他便 离开他科西嘉的老家,被送进了一所法国的军事学校。从此之后,这个瘦弱的孩子, 就整天跟着那些可怜的法国士兵摸爬滚打,学习战斗动作,跟家庭完全失去了联系。 越过年龄与国籍这道鸿沟,拿破仑和贝特西很快就发现,他们正在分享着一种粗旷 的、有时可说是野蛮的乐趣。他们的不正常的举动,往往是在损害别人的情况下表 现出来的: 他到我家后不久,有一个叫利格小姐的小女孩,她是我父亲的一位朋友的女儿, 到蔷薇谷来做客。这个可怜的女孩子也听过有关波拿巴的那么一些可怕的故事。因 此,当我对她说,拿破仑正向草地这边走过来时,她便恐惧地缠住了我。我忘了自 己以前的恐惧,居然那么狠心地跑出去,把这个孩子的惊恐形状告诉拿破仑,请他 进屋去看看。拿破仑向那女孩子走过去,用手把他的头发弄乱,摇着头,做着可怕 的鬼脸,像野蛮人一样地吼了一声。女孩子吃惊得尖声叫了起来,吓得妈妈连忙把 她带出房间,生怕那女孩子会惊出病来。拿破仑哈哈大笑,为人们把他当作这么一 个吓人的怪物觉得很好玩。当我对他说,从前我对他也是怀着这种畏惧的心理时, 他甚至表示不肯相信;于是,他便试着用刚才吓唬利格小姐的方法来吓唬我,他又 把头发弄乱、装着怪相,可是他的样子与其说不可怕,勿宁说是更加稀奇古怪更恰 当些,因此我只一笑置之。接着(作为最后一手),他又大吼一声,可是同样没有 收到应有的效果。看起来,我想道他的装模作样除了起一点小小的刺激之处,并不 能使我感到害怕。他说,这是哥萨克人的吼叫声,当然,从这点也足以说明这声吼 叫听了是多么野蛮可怕了。 贝特西的好斗精神使拿破仑觉得很快乐。她发觉有一个大人对她的恶作剧不但 不惩罚(像她父亲那样),反而表示赞赏而觉得很高兴。对他开的每一个玩笑或恶 作剧,她总能找到一种报复的方法。拿破仑发觉, 当他威吓她说, 他要把她嫁 给拉·卡色那个与她同龄的、文静的孩子时, 倒可以把她惹恼起来。在她看来, 这个孩子吸不过是个小把戏罢了;没有什么事比这个提议更令我发火的了。我不能 忍受把我当作孩子的这么一种想法。特别是在举行舞会的时候,我更想得到人们的 尊重。我曾怀着极大的希望,希望爸爸会让我去跟一个大人跳舞;我知道,他反对 我跳舞的理由,就是说我年纪还小。拿破仑看到我闷闷不乐的样子,便要小拉·卡 色吻我。他握住我的双手,让他的那个小厮吻我一下。我使尽全力企图逃避,但是 白费力气。然而,在我的双手被放开的时候,我便用拳头猛击那个“小不点儿”的 小拉·卡色的耳朵。不过,我还决定找一个向拿破仑进行报复的机会。有一次,我 们从山走下来到别墅里去玩,机会来了,我决定不放过这个机会。在拿破仑皇帝的 住地与他的随从们的住地之间,没有内部的通道,只有一条又陡又窄的小路,把他 们的房子联系起来,每当人们在这条小路上走的时候,便几乎没有空地方可以容一 个人侧身通过。 每次拿破仑总是走在前头,老拉·卡色随后,接着是他的儿子小拉·卡色,最 后才是我的姐姐琼。我让这个队伍静静地在前头先走,一直等到最后一人与我距离 约有10 码的时候,我突然奋尽全力猛冲上去,一下便把我姐姐琼撞倒。她跌向前 面时双手扑在那小厮身上,小厮又扑在他父亲身上,而拉·卡色这位大官员,便惊 恐万状地扑倒在那位皇帝身上。拿破仑这时所受到的冲撞的压力虽略有减小,但是 在那条陡峭的小路上,他还是差点立不住脚跟。我为自己创造的这个狼狈场面得意 洋洋,也为我所受的那一吻能得到这个报复而兴奋万分。可是我很快就被迫改写了 这场胜利的记录。啦·卡色对这个侮辱皇上的行为诚惶诚恐,对我纵情地哈哈笑声 更觉得十分恼怒。他抓住我的肩膀,猛力将我一推,把我推倒在岩壁上。这时我发 火了,我泪流满面,转身向拿破仑哭诉道:“啊!阁下,他打伤了我。” “不要紧”,那位皇上答道,“ne pleurs pas (法语:不要哭)“我来抓住 他,让您来处罚。”于是那个小老头得到一顿好好的教训,我用拳头使劲敲打这个 小老头的耳朵,一直到他求饶为止。可是我还是不肯放过他,最后还是拿破仑救了 他。他叫他快跑,说如果他被我追上了,就得让我再捶打他。 他立刻拼命向前跑去,我则在后面紧追着。拿破仑拍着手,看着我们在草地上 追逐纵情大笑。从此之后,拉·卡色就不喜欢我了,并且叫我为“调皮鬼”。 拉·卡色和其他的法国官员,有充分的理由对在他们中间的这个思想开放的英 国女郎表示愤恨,或者说嫉妒。他们与拿破仑的关系,被严格的帝国君臣制度约束 着。没有拿破仑的侍从的传呼,官员不能进入拿破仑的房间;除非拿破仑让他开口 并赐他坐下,这个官员便不能对他讲话或坐下。有时官员进了拿破仑房间很久了, 还一直站着,后来拿破仑才让他坐下;而且,大家还是称他为陛下。可是贝特西却 不受这些规则的约束。她的朋友的名字叫做“波尼”。除了她,谁也不能走进他正 在工作的花园。 然而,按照这个皇帝的意愿,这个禁令对我却是例外的。我被认为是一个享有 特权的人物,甚至当他正在向拉·卡色口述他的回忆录的时候,他也会走过来回答 我的招呼。“进来,把园门关上。” 我总是能得到他的赞许与欢迎的笑容。 在拿破仑和贝特西游戏的时候,时常闯进来的官员,也是最值得她痛恨的人物, 便是拉·卡色。这个年过半百,有点自负的贵族,是唯一一位岁数比拿破仑大的官 员。他幻想自己成为一位历史学家,也是蔷薇谷中最会制媚奉承的一个人物:“我 发觉自己是单独地,tete—a —tete(面对面地)在这个沙漠里与他交谈,我和这 位曾经统治世界的人物的友谊是亲密无间的。也就是说,我跟拿破仑在一起!”如 今,这位不规矩的女郎经常闯到他们中间来了。因此,当拿破仑将一柄闪闪发光的 宝剑拿给贝特西看的时候,这位身材矮小,头脑敏捷的拉·卡色,显然被她那种粗 野的举动吓坏了。 我要求拿破仑让我更走近一点看看这把剑。于是事情便在这个上午发生了。因 为拿破仑用剑在我眼前一晃,深深把我激怒了。魔力的引诱是不可抗拒的,我决定 对他的举行进行惩罚。说时迟,那时快,我迅速抓住剑柄,将剑从剑鞘里拨出来, 在他头顶挥舞着,然后向他身上直刺过去。拿破仑皇帝后退着,最后终于被我成功 地逼到一个角落,我坚持说他最好是向我求饶,否则就刺死他,我的得意忘形的呼 叱声把我姐姐引来了。她大声责备我,说我如果不立刻住手,她就要去告诉我父亲。 可是我只是冲她哈哈大笑,仍然站定我的脚跟,把皇帝逼住在那个角落,一直到我 的手酸软无力,自动垂下来才罢,我现在还能想起当时的情景,那位伟大的仆人 (拉·卡色)那张瘦削的像牛皮纸一样的面孔,因为担心皇上的生命安全而急得通 红。他对我侮辱皇上的行为表示极大的愤慨。他看来似乎就要把我吃掉,不过他的 耳朵已经领教过我拳头的力量,所以只是小心地对拿破仑说不要惹我。 当我把剑放下的时候,拿破仑便抓住我的耳朵扭着。这只耳朵在前天就被他扭 过,此刻还痛得厉害。我叫唤起来,他又捏住我的鼻子,开心地拉着,不过完全是 闹着玩的。在这整个事件的过程中,他的脾气一直很好。 还有一件事,更激起我的怒气。每天,父亲严格要求我们做一遍法语翻译练习, 而拿破仑总是谦虚地把我们的作业看完,并纠正其中的错误。一天早晨,我觉得比 平日更讨厌做这个翻译练习了。 因此,当拿破仑来到别墅问我的翻译练习是否做完时,我甚至还没有动手做练 习。他看到这个情况,便拿起那张白纸,向草地上我父亲那边走过去,这时父亲正 备马准备往山谷里去。拿破仑走到父亲身边,用法语说道:“巴尔坎,这是贝特西 小姐的作业,她作得多好呀!”她一边说一边扬着手里那张白纸。父亲开头还不太 明白,可是一看到那张白纸,看到皇上哈哈大笑提到我的名字的情形,便完全明白 了。他骂了一我顿,很生气地警告我说,在他回来吃午饭时,如果我还没有把翻译 练习做完,就要狠狠治我一顿。父亲骑着马走了,拿破仑也离开了我,对满脸不高 兴的我报以嘲笑。回想起来,这也是促使我后来下决心用那把剑吓唬他的一个原因。 关于剑的这个事件,很快就在欧洲传开了,因为欧洲人都渴望了解这个落难皇 帝在他远方的流放地的点滴消息。蒙德查努侯爵,作为波旁王朝的代表在几个月后 来到了圣赫勒拿岛,他在日记中记述了他初次拜访巴尔坎一家时的情况:“这两位 姑娘讲着法语,年小的那位叫贝特西,讲得更是流利。 她讲述了她脑子里有过的想法。如果欧洲流传着的谣言是可信的话,那么她正 是波拿巴正在追求的那位姑娘。”那天,出现在贝特西脑子里的思想,是她向蒙德 查努夸口说,她曾经用拿破仑自己的剑把他吓坏了。当蒙德查努问她是真想杀死拿 破仑时,她解释道,“不是这么回事,只是对他开个玩笑,稍微惩罚他一下罢了。” 同时他又说明,并没有证据说明拿破仑真的在追求贝特西。他只不过像个男孩子那 样,找机会向他的少年女友表现表现罢了。 有一天,拿破仑问我,我是否认为他骑马的技术很好?我完全出于真心地对他 说,我认为他的骑术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更好。他显得很高兴,便招呼人把他的马 牵过来,他跃上马背,策马沿着草地兜了几个圈子,他控制着马儿把圈子越缩越小, 充分显示了他驾驭马匹的能力。 一天,他的马夫阿参包正在训练一匹年轻漂亮的阿拉伯马,这匹马是特地买来 作皇上的坐骑的。 这匹小马横冲直撞,时时竖立起来,显得非常惊慌、马夫无法引着通过摊在草 地上的一幅白布,这幅白布是专为训练它的胆子设置它的。我对拿破仑说,这匹马 的脾气这么坏,想来他也没有骑过一匹像这样的劣马。他微笑着向阿参包招招手, 要他下马来;接着,令我大为吃惊的是,他竟亲自跃到那匹畜生身上,很快地制服 了它,不只成功地使它通过那幅白布,而且竟站到马背上,让它驮着来来回回跑了 几次。 “你能够当一位驯马师。”贝特西说。拿破仑答道:“人和马有相似的脾气。” 他们的游戏没有成文的规则,而是按照这两位游戏者本能的了解进行的。在拿 破仑这方面,他有义务对贝特西所干的最厉害的恶作剧表示隐忍,从不显出他的愤 慨。 拿破仑有一些非常漂亮的图章和珍奇的硬币,他总是很温和地亲自融掉它们的 封蜡。有一次,我恶作剧地推了一下他的手肘,使他的手指掉进了融化的热蜡中, 这是很痛的,他的手指马上浮起了一只水泡。我对他说,我对自己干的这件事觉得 非常抱歉,可是他的态度还是那么和气。其实,如果他这时发起脾气来,我倒会觉 得好受些。 由于有了这些不成文的游戏规则,使拿破仑也可以用一些孩子气的恶作剧来回 敬她。在贝特西第一次参加舞会(这次她所以能参加舞会,是拿破仑代她向她父亲 求情的结果)的前一天晚上,贝特西指责拿破仑在玩牌时作了弊。为了报复,这位 皇帝便拿走了她的晚会长袍,将它锁到他的房间里。贝特西哭了,第二天便一张接 一张地向他递条子。可是拿破仑回话说他身体不舒服,不能够见她。一直等到舞会 的时间到了,才把衣服还给她。他还利用少年人的恐惧心理,用老哈夫的名字来恐 吓她。老哈夫是贝特西一个弟弟的家庭教师(因为岛上没有学校)。在拿破仑到海 岛之后,这个老人发了狂。 他对人们说,他被指定要搭救拿破仑皇帝逃出这流放的苦海。老人后来自杀了, 他被埋葬在通往蔷薇谷的一个三叉路口上。 我跟许多傻瓜一样,也很怕鬼。这个弱点被皇上知道了。因此,在老哈夫自杀 后,他便时常利用老哈夫的名字来吓唬我,吓得我几乎不敢动弹。每天晚上,在我 觉得疲倦想回房间休息时,他就会唤道:“贝特西小姐,老哈夫,老哈夫来了。” 我在这些夜里所受的痛苦,是我永远忘不了的。在这样的夜晚,我半夜里总会从床 上跳下来,连滚带爬地冲进妈妈的房间,在那里一直呆到天明,直到阳光把黑夜的 恐怖扫除为止。 一天傍晚,当我和妈妈、姐姐安静地坐在别墅的走廊里,享受着晚风的吹拂的 时候,我们突然听到一个声音,一转身便见到一个白色的影子。我当时发出的尖叫 声是多到怕人啊!接着我们又听到一阵哧哧的笑声,妈妈马上明白了这是拿破仑皇 帝干的好事,便热情地向他打起招呼来。妈妈揭开那个影子身上的白布,原来白布 下面藏的的竟是我们的一个小厮。他是受了拿破仑的怂恿,特地来吓吓贝特西小姐 的。这时候,拿破仑自己却像一个无事人一样,旁观着这个恶作剧产生的效果。 贝特西成人以后,率直地、津津有味地详述了她与拿破仑一起干过的大量的越 轨行为。有一次,她回顾了当时因不注意而干下的一件恶作剧,不过为此她所受的 惩罚并不是来自被她作弄的拿破仑,而是来自她的父亲。 我想起了我当时曾给拿破仑画了一幅他爬梯子的漫画来。在漫画中,他爬上去 的每一级梯子,代表着某个被他征服过的国家,最后,他终于双脚跨上了全世界的 顶峰,并在上面表演起杂技来,只见他头朝下脚跟朝上栽到地球的另一边去,这惊 人的一跌,竟把他摔倒在圣赫勒那岛上。我本不该在他遭遇不幸的时候,给他看这 幅滑稽画。在那里,虽则我并没有什么恶意,可是我的每一个疯颠的举动都是有过 失的。平时我最害怕的父亲,听说我干出了这件蠢事,说至少要把我关禁闭一个星 期,让我去闭门思过。于是我被关到一个地窖里去,孤零零一人在里面忏悔,这次 的惩罚对我真是终生难忘的。在这个地窖里,耗子成群结队,在我的前后左右跳来 跳去……拿破仑皇帝对我因为开了这么一个玩笑而受到这么严厉的惩处觉得很过意 不去,但对我必须与那些耗子进行斗争却感到很有趣。他说,他小时候因为干了类 似的恶作剧被关在地窖里时,曾经被一只在他头上跳守的老鼠吓个半死。 从此之后,我时常在这同一座监狱里忍受这种日禁夜开的监禁的处罚。每当我 干了一件恶作剧而惹父亲生气的时候,尽管有拿破仑为我说情,我还是被判处监禁 一星期。早上我被关进地窖里,晚上则放我出来睡觉。在这样的日子里,拿破仑皇 帝的最大乐趣,便是通过地窖的小窗洞跟我谈天。他模仿着我悲哀的神情,总能引 得我哈哈大笑。 拿破仑说:“你看,我们两人都是囚犯。可是你哭了,我可没有哭。” “你已经哭过了。” “不错,我哭过了。不过,囚犯哭了还是囚犯。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听天由命, 得乐且乐。” 拿破仑在蔷薇谷居住的这段时间,也援助了巴尔坎家的园丁——一个叫托比的 马来老人。托比是多年前被一艘英国船抓获,卖到圣赫勒那岛来作奴隶的。当拿破 仑在花园里散步的时候,喜欢停下来跟托比谈天。这个奴隶拄着他铲子,对这种不 寻常的关心,微笑着,通过拉·卡色的翻译,回答着拿破仑向他的一连串的问题, 诸如他的祖国以及他的奴隶生活的情况。在贝特西的坚持下,拿破仑问威廉·巴尔 坎,他是否可以代这个老人赎回他的自由之身。可是这个要求被那位英国总督拒绝 了,理由是“这产东是托比一个人的问题。波拿巴将军的目的是要搏取巴尔坎小姐 的欢心,博取海岛上所有的黑人对他的敬意。” 拿破仑对拉·卡色说道:“可怜的托比,在这里他是一个从家里被人偷出来的 人,从他的祖国被偷出来的人,从他自身的自由被偷出来的人。对他来说,还能有 什么比这更大的苦痛的呢?如果这个犯罪行为只是那位英国船长干的,那么,那位 船长可说是世上最恶毒的人之一。但是如果这个罪行是全体船员干的,那么这些犯 罪的人们的恶毒程度,就不是像一个恶人那样可以想象了。因为邪恶总是属于个人, 而几乎绝不可能是属于集体的。” 在热带明亮的月光照耀的夜晚(贝特西写道),拿玻仑时常在清晨3 点钟,在 老托比起身之前到花园里去闲逛。那位看管花园的奴隶,这时还在酣睡。拿破仑在 花园里摘好吃的水果,当作自己的早,或。我们的马来老人是那么喜欢那个小“波 尼”——他也是这么称呼拿破仑皇帝的人。他总是把园门的钥匙放在边门里拿破仑 的手摸得到的地方,其他没有一个人能得到老托比这样的照顾,因为拿破仑完全勾 住并赢得了这位老人的心…… 此后,这位老人一直对拿破仑的温和态度保留着最愉快的印象。他把收摘来的 最鲜美的水果,装扎得最美丽的花束送到“龙坞宫”去,送给“那位叫做波尼的好 人”(他是这样称呼拿破仑皇帝的) 当作最大的乐事。每当人们去探望拿破仑的时候,拿破仑总在询问老托比的身 体好不好?而在他离开蔷薇谷的时候,还送给老托比20 个拿破仑金市。 拿破仑在蔷薇谷住了两个月,接着便有消息传来,由一条弯曲的小路通向海岛 内陆五英里处的龙坞高地为拿破仑兴建的居留地已经竣工。消息传来时,拿破仑正 跟巴尔坎家的孩子们在玩捉迷藏的游戏。拿破仑流放圣赫勒拿岛时的一段最快乐的 时间,就这么结束了。再过两天,他就要离开蔷蔽谷和他的小朋友们了。 在指定的那天上午——对我来说是最阴郁的一天。乔治·科伯恩阁下雇拿破仑 皇帝的随从的陪伴下,来到了蔷薇谷,准备护送拿破仑到他的新居去。我哭得很伤 心,拿破仑走过来说道:“你不必哭,贝特西小姐,你在下星期来看我,而且要常 常来。”我对他说,这要由我父亲决定。他便转身对我父亲说:“巴尔坎,下星期 您必须带琼小姐和贝特西小姐来看我,嗯?您什么时候会到龙坞来呢?…… 他给丁我一只美丽的小“波波尼”(果盒)——因为这过去曾对这只小果盒大 加赞赏。还说,你可以把它当作一个gagelamour(爱情的信物)送给“小不点儿” 拉·卡色。我泪流满面地跑出了房间。我站在窗边,目送着他离去。可是在他离开 我们的时候,我的心被痛苦塞满了,以致无法看清他的形象。 我扑到自己的床上,伤心地哭了很久很久。 这个14 岁的女孩真的被拿破仑彻底征服了。她原本以为这个令整个欧洲君主 谈之色变的的皇帝,这个被憎恨他的人称为“科西嘉恶魔”的传奇人物是一个“额 头中央长着一只闪闪发光的红色大眼睛的妖怪”。但正是这个可爱的“妖怪”是那 样调皮活泼又充满童稚,使一切表面上道貌岸然的英国绅士都显得那样刻板乏味。 这次没有硝烟的征服持续如此的长久,以至于贝特西在回到英国之后,仍难以 忘怀蔷薇谷那七个多星期的美好时光。 25 年后,已成为文贝尔夫人的她仍饱含深情地写道: 我从来没有遇见过一个像拿破仑这样孩子气大人。他似乎忿是带着一个孩子的 欢乐心态,参加孩子们的每一项有趣的游戏。虽然我时常恶意地撩拨他的耐心,但 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发脾气,或是用他的身分和年龄作挡箭牌倚老卖老,对向他表 示的亲热和宽容受到的不公平的对待表示过不满,真的,每当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 我几乎把他当作我的兄弟或是一个与我年纪相同的同伴对待。大人对我的一切吩咐, 以及我自己要对他表示尊重和有礼貌的决心,在他诡谲的笑容和笑声的影响下,都 飞得无影无踪了。如果我走近他身边时比平时显得更严肃,脚步放得更迟滞,声调 变得更柔顺,那么,他也许就会用法语这么说:“啊,你是怎么啦,贝特西小姐? 是不是那个‘小不点儿’的拉·卡色又欺侮你,就把他位到我这儿来。”或者说出 一些其他逗人的话来。总之他的话不是把我逗乐,就是把我惹恼,而把我准备的表 现的良好行为的决心忘得一干二净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