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绝望中的希望 卖银餐具的行动引起意料之中的同情,但却使拿破仑进一步失去了自由…… 望着北方遥远天际点点繁星,绝望中的拿破仑又升起一丝新的希望。 1816 年10 月的一天,西伯里阿尼提着一只篮子,在詹姆斯敦的港口码头等 待着,一直等到他四周围了十来个在巴尔坎·柯尔联合公司和总督衙门工作的工作 人员和乡下人的时候,他才采取得动。他要亲眼看一看他的举动会产生什么效果。 在围观的官方人员中,也包括有理想的旁观者:从停泊在港外的快船上登岸,准备 下午上船返回英国的官员。拿破仑的这位管家兼代理人,满意地打开篮子,把里面 的东西拿了出来,并请他的副手掌秤。只见一大堆乱七八糟的银盘、银碟呈现在旁 观者眼前。由于这些盘碟上原来的帝国之鹰的徽记已被凿掉,这就使它们的价值大 大降低。可是这不要紧,重要的是让人看到这个事实本身、并将这个故事带到伦敦 去。 “拿破仑皇帝过得怎么样呀?”一位英国官员问西伯里阿尼道。 “过得还好”,西伯里阿尼对他说,“好到只能靠出卖他的银器过日子的地步。” 这篮银器共重925 盎司,价值240 英镑,这笔钱据说是用来补允龙坞宫的费用 的。任务完成了,西伯里阿尼便骑上马,走上那条弯弯曲曲地通往龙坞去的山路。 他已经完成了他微妙的使命,这个黝黑的科西嘉人,又一次满足了拿破仑对他的信 任。他报告说,那些看到他卖银器的人,似乎都显得很不好意思,面露不平之色。 于是拿破仑说:“你什么时候要钱用,尽管把银器卖掉就是,卖光了拉倒。” 公开拍卖银器的行动是拿破仑与新任总督哈德逊·洛在龙坞宫的预算问题上的 争论所采取的对策。哈德逊·洛对法国的流放者们说,龙坞宫的生活费用要从每年 的12000 英镑减少的8000 英镑。拿龙坞宫一年的费用与英国在圣赫勒那岛的驻军 和舰只所要花费的25 万英镑比较起来,削减的数字是微乎其微的。龙坞宫里这些 奇怪的居民目前每年所花的费用,也不过只相当于总督一人全年的薪金而已。 拿破仑已经抓住了这个向英国当局找麻烦的机会。本来,他有大笔的金钱存在 欧洲的银行里,他随时都可以取用,但是,使他感兴趣的是目前这种局面可以产生 什么结果,“叫纳维拉兹用斧头把我全部的银器都打碎”,他对蒙托龙说;于是西 伯里阿尼便叫那个有力气的瑞士籍侍从,在院子里当着英国守军的面前,把银器全 部砸成碎片。银器上的帝国之鹰的图案都被弄掉了,既不让它们被英国人拿去作纪 念品,也不让路易·马尔商来抢救。拿破仑很少过问银器的事,实际上,他对预算 本身并不关心,正如他对龙坞宫的财务也很少关心一样。他已经将龙坞宫的财政大 权,从管理杜伊勒里宫的帝国大元帅贝特兰手里,移交给了蒙托龙伯爵。 蒙托龙的履历,曾使拿破仑对他的信托产生过一段犹豫。这个容貌俊美、举止 轻佻的旧贵族的后代,20 岁时就从他父亲手里继承了一笔遗产。当拿破仑第一次 流放于厄尔巴岛的时候,蒙托龙在波旁王朝的军队里服役,曾被控侵吞了军队的粮 饷。如今,当英国人抱怨说龙坞宫对葡萄酒的消耗量过大时,蒙托龙却回答说,他 是尽可能地节省了。他甚至还说,目前他在“皇上的餐桌上”供应的饮食,如果是 在法国他自己的家里,是绝对拿不出手来的;更何况,餐桌上有时喝不完的葡萄酒, 还要用塞子塞起来留着明天再喝。 不管拿破仑对蒙托龙的管理能力想法如何,他却不能责备他对龙坞宫的财政管 理不善,特别是他政可以利用预算这件事作工具来博取英国公众的同情的时候。拿 破仑在这时的目的是要劝说英国政府让他回欧洲或是英国去,离开这座荒凉的远方 的海岛。他已经在这里被整整关了一年,这里的一切都使他感到烦恼。从他成年以 来,不管是哪一年的生活,都要比他在这个荒岛上过的这一年的生活丰富多彩得多。 拿破仑刚交47 岁,他不想让世界他忘掉。如今,这个不好相处的、心胸狭窄的新 总督,正好给拿破仑提供了一个使欧洲对他表示同情的机会。 这个策略,马上收到了成功的效果。 1816 年圣诞节那天,西伯里阿尼又骑着马带了四篮子打碎了的、价值290 多 英镑的银器到这个海港去出卖。哈德逊·洛听到这个消息,便把西伯里阿尼传到他 的办公室去。“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他问道。 “买食物,阁下。”西伯里阿尼回答。 “你们买这么多的奶油、鸡肉干什么呢?” “因为阁下施恩配给我们的食物不够吃呀。” 总督并没有认出,面前这个人就是八年前他在卡普里岛认识的那个弗朗西斯奇。 伦敦的英国当权者们终于取消了削减龙坞宫生活预算的计划,因为那些卖出去的破 碎银器已经传到了伦敦,引起了公众的不满。这是一次胜利,一次属于某种形式的 战役的胜利,对于这位从奥斯特里茨一直转战到滑铁卢的拿破仑来说,像这种类型 的战役还是不多见的。不过,在圣赫勒拿岛上,这是拿破仑所能采取的唯一的战斗 方式。 但这一令洛爵士大为难堪的胜利显然马上便引来了这心胸狭窄的总督的报复, 他下令逮捕了卡色父子。 拿破仑正坐在龙坞宫花园里的一段木头上,和他在一起的还有三位官员——拉· 卡色,蒙托龙和古尔高。时当午后3 点左右,天气不错,拿破仑的心情也很好。侍 者圣·丁尼用盘子端来了5 只南非桔子(这是海军上将马尔柯姆送来的礼物),还 有一把小马扎和一些糖。拿破仑拿了一只桔子给拉·卡色的儿子,又把其余几只桔 子切成薄片,撒上糖,端给官员们品尝。“我成天跟贝特朗在一起筑工事”,他说, “这样日子就不显得那么长了。” 一阵冷风吹来(这时正是南半球的春季)拿破仑便和拉·卡色走进屋里去。通 过弹子房的窗子,他们看到一队制服整齐、骑在马背上的英国士兵。 与士兵们同行的,还有哈德逊·洛和他的副官们。一位侍者走进弹子房说,总 督的助手托马斯·里德正在找拉·卡色。“去看看这些畜生要找你干什么。” 拿破仑说。过了一刻钟,路易·马尔商慌慌张张跑来向拿破仑报告说,英国已 经在拉·卡色的房里把他们父子俩逮捕,并拿走了他的手稿。 那天晚上,当拿破仑穿着浴衣坐在他房里的时候,巴利·奥默阿拉出现了,他 带来了更多的消息。医生在到詹姆斯敦去的路上碰到了哈德逊。洛,这位总督对他 说:“您将在扣留所里见到您的朋友拉·卡色了。”在镇里,奥默阿拉打听到拉· 卡色的罪名是进行秘通讯——所谓“秘密通讯”,就是指不经哈德逊·洛许可的其 他一切联系方式,不论是书面的还是口头的。有一个名叫詹姆斯·史各特的年轻的 黑白混血儿,他是一个自由的奴隶,不久前被指派到龙坞宫充当拉·卡色的仆人。 他坦白说,拉·卡色叫他带一些信件到英国去,因为他将跟他的新主人乘下一班船 前往英国。这些信写在一幅白色的缎布上,藏在史各特的衣服里。其中有一封是写 给住在罗马的吕西安·波拿巴的,另一封是写给伦敦的克拉梅琳女士的,这位女士 是拉·卡色的朋友,这封信要求这位女士在收到信后,就在伦敦的报纸上发一条消 息,让龙坞宫里的人知道信件已平安到达。史各特的父亲知道了这个内情,便把他 的儿子出卖给总督。拉·卡色和那个15 岁的孩子,现在正被关在龙坞高地外围的 一所小屋子里。他的手槁(由拿破仑口述,大部分由拉·卡色执笔的那一百页手槁) 也都落人了总督之手。 拿破仑有的是值得烦恼的理由:龙坞宫的秘密已经被泄露,而他在圣赫勒那鸟 的主要工作——正确评价他一生的历史和事业的记录已落入敌手。留下来的官员们, 这些人平时对拉卡·卡色就没有好感,都认为拉。卡色的被捕,是他这个被称为阴 谋家的小老头耍的一个花招。他故意泄露机密让英国人把他逮捕,从而实现离开圣 赫勒那岛的目的,因为他被捕的情况事实上是很特殊的。 只在几天以前,当拉·卡色提议通过史各特送出这批信件时,拿破仑就对他说, 他的这个想法是“不安全的”,并否决了这个提议。还有,在两个星期以前,拉· 卡色通过这个史各特传递的另一个不重要的纸条就已经被英国人截获了,为此哈德 逊·洛已经给拉·卡色下了驱逐出境的警告,并命令史各特离开龙坞宫。当时的那 张便条,是送给奥国监督官巴龙·斯特默尔的年轻的太太的,因为她是个法国人。 早在巴龙夫人到达海岛的时候,拉·卡色就想方设法跟她取得联系。两年前, 他在巴黎时就认识了她,当时她还是个朴实的姑娘,叫包特小姐。她身段丰满,颇 有姿色,是一位小公务员的女儿。为了多弄点收入,这位公务员还兼做家庭教师, 曾经执教过拉·卡色的儿子。拉·卡色的妻子和这个女孩子很要好,曾想帮她在政 府机关找一份女公务员的差事。拉·卡色认为,这位从前的包特小姐不会忘记他一 家人先前对他的好处,一定肯利用她目前在生活中的新地位来帮帮流放者的忙。拿 破仑也曾对他的这个希望加以嘲笑:“你对人的心思了解得太少了。就凭她的父亲 是你儿子的家庭教师这一点,就凭你的妻子跟她友好这一点,你就这么相信她!我 亲爱的拉·卡色,须知她现在是一位男爵夫人,而你却是她最怕碰到的人,是一个 在这里出现却使她感到最烦恼的人。”拿破仑是正确的:那位男爵夫人马上给龙坞 宫回话说,她从来不认识一个叫拉·卡色的人。她的丈夫也把这件事报告了总督。 奇怪的是,哈德逊·洛并没有因史各特传递便条而惩治他,只是把他从龙坞宫 解职了事。本来,圣赫勒拿岛上的奴隶平日无端挨鞭打的,也是家常便饭;更奇怪 的是,史各特又以某种冒险的方式,在一天夜里溜过哨兵的封锁线,潜进龙坞宫, 带出了第二次的信件。他把一封信藏在岩石下面,又把全部的故事告诉了他的父亲。 拉·卡色在监狱里写了一封信,说他显然落入了哈德逊·洛安排好的一个圈套,洛 的目的是要削减拿破仑的随从人员,这使拉·卡色觉得特别可恶。 拉·卡色被捕后,对他即将被逐出圣赫勒拿岛的处分,似乎觉得相当满意。他 极力避免接受哈德逊·洛可能答应让他继续留下来的恩惠。当贝特朗到他的小牢房 里来看望他时,他有点神秘地对这位大元帅说,现在他的命运寄托在别的地方:他 那部伟大的历史著作(拿破仑关于他生平事业的口述记录)已经基本完成。对这位 感情脆弱、生性快活的贵族来说,龙坞宫的生活是太艰苦了。更可怜的是,他还要 对付许多年轻的同事对他怀有的永恒的敌意。他住的寓所是极其简陋的,屋顶经常 漏雨,他和儿子的健康都有点问题;拉·卡色的眼力正在衰退,他已经无法再为拿 破仑的口述作记录了;他们父子两人,也同样受着那种周期性的不可解释的疾病的 折磨,那疾病的症状,与拿破仑的病状十分相似。就在他们被捕之前不久,恩曼努 尔就病得很厉害。 总之,拉·卡色有足够的理由要求离开流放的这座海岛。 一个月后,拉·卡色父子被送到好望角去。他们要在那里等待八个月的时间, 才能搭上一条开往欧洲去的轮船。在他呆在好望角等船的这段日子里,他托开往圣 赫勒拿岛的般只,给拿破仑捎去一批他最鼓欢的南非康斯但萨产的葡萄酒。他并且 得意地在一张便条是告诉拿破仑,在非洲南部这个遥远的边缘地区的人们,把他们 最好的斗鸡,速度最快的赛马以及最疼爱的公牛都称为“拿破仑”。哈德逊·洛已 经把拉·卡色的手稿封存起来,不久就送往伦敦。一直到1821 年拿破仑死后,作 者才取回了他的手稿。不过在拉·卡色离开圣赫勒拿岛的时候,拉·卡色还是拿走 了一样在圣赫勒那岛生活的纪念品:一络拿破仑的头发,那是在他被捕的两个月前, 仆人桑提尼替拿破仑理发时,他从地上捡起来的。 那些与拉·卡色父子共事的官员,出于对他得宠于拿破仑的妒忌心,显然更乐 意看到这对父子离开圣赫勒拿岛,而不高兴看到他们继续留下来。有一次,当蒙托 龙发现这个小老头似乎可能被留下来时,他突然失去常态,勃然大怒,完全丧失了 平日那种温文尔雅的廷臣风度。相反,拿破仑失去了拉·卡色,却显得非常失望。 拉·卡色作为他的英语译员,正如作为他的史官一样有价值;他还发现,这个老式 贵族的谈吐,比其他的人要有趣得多,因为他的知识和兴趣都远比那些人更博更广。 拿破仑特别关心地是现在落在哈德逊·洛手里,当然也正被他翻阅着的那份手稿。 他把圣丁尼唤来,丁尼曾经用他工整的笔迹,把那份手稿抄在925 张小纸头上。拿 破仑向他询问了其中一部分内容(拉·卡色自己记述的有关圣赫勒拿岛上的生活情 况)因为这部分内容并不是拿破仑口授的记录。拿破仑询问拉·卡色对诸如柯伯恩 和马尔柯姆这两位海军上将一类的人物的看法如何;当然,后来还问明了拉·卡色 对哈德逊·洛的看法如何。 “对这位总督,他有什么说的吗?” 圣·丁尼微笑着说:“说得很难听哩,陛下。” “他有没有记下我说过的那句话,‘他是一个卑鄙的小人。’“写下了,不过 他用的字眼要文雅些。” “他有没有记下,我把总督称为西西里的斯比罗(西西里间谍)?” “写了,陛下。” “这正是他该得到的尊称。” 当拉·卡色的离开已成事实的时候,拿破仑特为他起草了一封告别信。 晚餐过后,在只剩下古尔高和蒙托龙两人的时候,拿破仑请古尔高大声朗读这 封告别信并请他发表评论。古尔高怀着醋意抱怨说,对一个只为皇上服务了8 个月 的人,这封信却充满了对他的溢美之辞。又说:“我现在总算看明白了,在这个世 界上,一个人是绝不能向君王讲实话的;阴谋家和马屁精才是最受君王器重的人。” “我但愿有朝一日拉·卡色会成为你最好的朋友。”拿破仑说。 “决不可能,我讨压他……他是一个伪君子,终有一天,皇上陛下会了解的。” 拿破仑耸耸肩膀,用他从长期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得来的人生经验回答说:“啊, 你希望看到的是什么呢?希望看到他会背叛我?说我的坏话?我的天呀!伯西尔, 马尔蒙,所有那些我曾寄予厚望和荣誉的人,他们后来的行动如何呢?我蔑视任何 一个欺骗我的人。凡是以怨报德的人,乃是世上真正卑鄙的人。” 1817 年的一个夜里,巴利·奥尔默阿拉被拿破仑请来共进晚餐。餐桌不是摆 在餐厅里,而是摆在拿破仑卧室隔壁的那间小房子里,拿破仑现在大部分的时间都 是在这个房子里度过的。席间只有拿破仑和医生两人,食物摆在一张小圆桌上,免 去了平时皇上进餐时的那些礼节。拿破仑坐在他的沙发上,奥默阿拉则坐在一只小 扶手椅里。 拿破仑现在极少跟他剩下来的官员一起共进晚餐,偶尔为之,通常也只有三个 人在场:古尔高和蒙托龙夫妇。有几个晚上,拿破仑只独自跟阿尔比在一起用餐。 贝特朗夫妇晚上难得到龙坞宫里来,他们跟拿破仑之间的关系现在更加冷淡了。贝 特朗这位熟练的兵军官缺乏搞阴谋诡计的才能,他已经被那位有大臣风度的蒙托龙 完全遮蔽了;他的很明智的妻子,对那个勾引人的阿尔比跟拿破仑的暖昧关系感到 很痛恨。古尔高和蒙托龙之间的争吵从未停止过。而拿破仑则抱怨道,他们在餐桌 上的谈话令他昏昏欲睡。自从拉·卡色于6 个月前被赶出圣赫勒拿岛之后,他便失 去了跟这位历史学家谈古论今的机会。 相反,拿破仑倒乐于跟奥默阿拉在一起。他并不信任这个年轻的医生,不管怎 么说,他还是一个英国官员,不过反正拿破仑已没有哪个可以信任的了。奥默阿拉 因为在圣赫勒拿岛上有行动的自由,能够给龙坞宫这个狭小的圈子带来一些外部世 界的信息。对奥默阿拉来说,他很清楚他享有的这个历史性的机会,他喜欢逗引拿 破仑跟他谈话,然后回到他的房里去,将拿破仑话记在日记本里。这两个人常常讨 论英国民族的特性。拿破仑说,英国的政策是随着经济利益转的,他甚至引述了科 西加民族主义者鲍利对英国人的评论:“Sono mercanti ”(他们都是些生意人)。 在这样的交谈中。拿破仑多次发表了他自己对他的失败的看法,这些观点比他口述 给拉·卡色记录的自我评价还更加深刻。 除我自己之外,并没有什么人伤害过我。我可以说,我才是我自己唯一的敌人。 我自己制订的那些计划,特别是对莫斯科的远征,以及随后在莫斯科发生的事件, 是导致我失败的原因。因此,那些从不反对我,时时准备着赞成我、对我的观点表 示拥护并无条件服从我的人,才是给我以最大伤害的人,是我最大的敌人。因为, 正是他们给予我的这些廉价的服从,鼓动我越走越远……于是我成了除我自己之外 的一切人的霸主,结果是自己害了自己。 拿破仑觉得很少需要用到奥默阿拉的医术,即使他偶而也会感到身体不适。 1817 年上半年,他的健康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的。在各种不同的场合,他都 抱怨说他的双脚浮肿不消,头痛、牙龈一碰就痛;更多的时间,他因腹泻而卧床不 起。奥默阿拉诊断说是得了赤痢。虽然,他还是觉得大多数的日子,比之去年的情 况更好一些。像平时一样,他也对奥默阿拉发表了他对医学的观点:“你们当医生 的,将要用更多的精力去回答另一个世界的人们向你们提出的问题……当医生们因 为无知、误诊、或者没有对病人进行仔细查就把他们的灵魂送往另一个世界的时候, 他们实际上只不过犯了点伤风感冒,或一般无所谓的小毛病便送掉了性命。那种情 况,正如我所熟悉的战场上的情况:指挥官向一座小山发起一场冲锋便丢了三千人 的生命一样无异,经过了几次诸如此类的生灵涂炭而获得成功之后,指挥官便可以 这样心安理得地发表议论说,‘啊!我所要攻占的并不是这座小山,而是另一座小 山。 这座小山对我是毫无用处的。’说罢又恢复常态,若无其事地继续带兵打仗去 了。”这天晚上,拿破仑的精神特别好,晚餐过后,他对奥默阿拉说,他想看到他 喝醉酒的情形。拿破仑自己喝酒从来不会超出一杯或者两杯以上,可是他却喜欢对 英国人说,英国是一个醉汉的民族。他嘲笑英国入在晚餐过后男女分开喝酒的习惯。 他对奥默阿拉说:“如果我是一个英国女人,我一定会对被男人们支使开,等着他 们狂滥饮两三个钟头之久这样的事大感不满。”他派路易·马尔商去拿来一瓶香槟 酒,他自己喝了一杯,便叫奥默阿拉把剩下的都喝光。“医生,喝吧,喝吧。”他 用英语说道。 拿破仑又谈起了海军上将马尔柯姆夫妇。马尔柯姆在就任圣赫勒那岛的海军指 挥官一年之后,就要离任回英国去了。拿破仑喜欢这位海军上将的热情,正如他厌 恶哈德逊·洛一样深沉。马尔柯姆是一位很有吸引力的人,虽则灰发满头,年纪却 只有45 岁。照拿破仑的说法他的心地很好,心中想些什么,口里就说什么。他虽 然不能批评英国政府,但他并不赞成政府对拿破仑这种严厉的待遇。马尔柯姆夫人 身材瘦削,浓妆艳抹,可是却失于一峰驼背。 她公开对拿破仑这位落难皇帝表示同情,因为她的弟弟欠有拿破仑的救命之恩 ——他就是易尔菲斯东上尉,在滑铁卢大战前夕受了重伤,是拿破仑命令他的军医 把他的伤治好的。两个星期前,马尔柯姆到龙坞宫作告别访问,拿破仑得意地将他 儿子的半身像(事实上这是一件膺品)拿给马尔柯姆夫人看。 这帧像片是一个星期前送到的,现在就摆在壁炉架上。拿破仑借此机会大发牢 骚,目的是通过马尔柯姆夫妇之口传到伦敦去。他又说,英国政府对他的这种虐待, 只不过更增加了他的名气而已。“我曾经戴过法兰西皇帝的皇冠和意大利国王的铁 冠,英国现在又赐给我一顶更伟大、更光荣的皇冠,一顶像戴在救世主头顶那样的 由荆条编织而成的桂冠。英国对我的这种迫害正成了我的名气中最光亮的部分。” 在拿破仑与哈德逊·洛之间进行的争斗中,马尔柯姆夫人的家庭对这一悠扬奇 怪的事件是负有责任的。有一位英国旅行家新近从中国来到圣赫勒拿岛,他带来了 一盒送给拿破仑的礼物。这盒礼物原来是马尔何姆夫人的另一个兄弟约翰·易尔菲 斯东送的,约翰是东印度公司在中国的代表。这盒礼物中有一副用象牙雕成的国际 象棋;这盒礼物在事先送到殖民厅让总督检查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发现什么夹带, 但使哈德逊·洛感到苦恼的是,这副国际象棋的棋子,都戴着一顶皇冠。皇冠上还 刻了表示拿破仑的名字的一个大写字母N 。有几天工夫,哈德逊·洛十分烦恼,拿 不准是否要把这些戴着皇冠的棋子送到龙坞宫去。如果送去了,是否会意味着,他, 以及他所代表的英国政府,都承认拿破仑是一个皇帝? 问题出现了,总督只好同马尔柯姆的继任者罗伯特·普兰平海军上将商量。 “如果皇冠上的字母N 使您不安的话,那么您做的就是团上眼睛不去看它。”普兰 平这样劝他道。后来,当这个故事已经在圣赫勒拿岛到处传扬的时候,哈德逊·洛 才不得已,把这副成问题的同际象棋送到龙坞宫去。与棋子一起,还附了一封写给 贝特朗的信。解释说他所以这么久未把礼物送还,是因为按照他们本国法律的严格 的解释,是禁止外界给龙坞宫送礼物的。拿破仑的回答,是写了一封由贝特朗拿签 名的信,质问盒子里的纸牌、亚麻布以及“被留下的小件银器”——即一些穿了孔 的五先令的银币,是否都居于违禁品之列,这封信引得总督又写了一封一千二百字 的复信,小心翼翼地解释说,一只在拿破仑退位后由英国人所有的五先令的银币, 与一保拿破仑在位时由法国人所有的五先令的银币,其实际意义是不相同的。这个 故事成了圣赫勒拿岛难得有的笑料。巴尔麦伯爵在给圣彼得堡写的报告中,说哈德 逊·洛的言行“使人把他当作是个有点神经病的人,甚至于连英国人也开始这么议 论他。” 拿破仑已经通过奥默阿拉邀请那位带礼物的人到龙坞宫来作客。这位旅行家长 着乌黑的胡子,是一位名叫曼宁的英国人。据说他见过西藏的大喇嘛。 “我很想听听一些关于大喇嘛的可靠的文字资料,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的存在。” 在他们会见的时候,曼宁对拿破仑表示感谢,因为几年前他到法国旅行时,得到拿 破仑的恩准可以在法国自由旅行。拿破仑拿出一本由拉。卡色绘制的地图集,请曼 宁标去西藏的路线。曼宁接着回答了拿破仑提出的一连串关于大喇嘛的问题,这个 喇嘛被他描绘成一个“七岁的神童”。拿破仑又问了他一些有关中国语言的问题, 并想弄明白俄国是否已向西藏渗透了。 当哈德逊·洛还直接对付像这副戴着皇冠的棋子的问题时,他经常所担心的问 题则是害怕拿破仑有乘机潜逃的可能。三月里的一天,他来到龙坞宫,宣称要筑一 道栅栏把龙坞宫围起来,供进出的大门夜间上锁,钥匙由他亲自保管,要到天亮时 才准开锁。不过,拿破仑本人似乎从未认真考虑过逃跑的问题,至少他已有两次拒 绝了一位英国船长要把他偷渡出岛的提议,最近的这一次,就发生在他跟奥默阿拉 共进晚餐之前几天。 在研究第二次逃跑的提议的时候,拿破仑曾跟古尔高和蒙托龙在一起,对一张 摊开在桌子上的海岛地图讨论了几分钟。“乘大白天通过詹姆斯敦是最安全的。沿 着这个海滩走下去,我们用猎枪就可以容易地结果10 个前哨点。我将装作睡在床 上,只要马尔商知道我并不在床上……”可是他突然转换了话题说:“这是一个很 吸引人的方案,不过也是个疯狂的方案。我要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死在法兰西,二 者必居其一。”拿破仑对一个用各种方式传到圣赫勒拿岛来的谣言也同样不抱太大 的希望。这个谣传说,西班牙在美国的殖民地将举行起义,并要请约瑟夫·波拿巴 到费城当他们的国王。到那时,约瑟夫当然会与英国进行会谈,谈判释放他的弟弟 的问题。龙坞宫中有些人开始设想他们到布宜诺斯艾利斯去定居的可能性。拿破仑 对这个说法是持怀疑态度的,因为他曾经两次扶他的哥哥当国王:第一次是当那不 勒斯国王,第二次是当西班牙国王,但是结果都使他失望了。他认为约瑟夫缺乏当 一个统治者的魄力。“他的心肠太好了,因之也不能成为一个伟人。”拿破仑对奥 默阿拉说。 不管拿破仑有过什么样的想法,他对于重新取得权力的前景谈得越来越少了。 当他谈起他垮台后的法国政局的时候,他通常接触的题目只是对那些当权者的政绩 的评论而已。他对古尔高说,波旁家族“只有依靠恐怖手段才能维持他们的权力; 如果他们显得软弱无力的话,他们也就完了。”他对奥默阿拉说:“再过20 年, 在我死掉之后,你将亲眼看到一场革命在法兰西暴发。”当奥默阿拉说,英国人认 为他仍想重新夺回他的帝位时,拿破仑回答道:“哼!如果我现在住在英国,有一 个从法国来的代表团来献给我这个帝位,我也不会接受它,除非我知道这个建议是 全法兰西人民的一致要求。不过,我那时将被迫变成一个刽子手,杀掉成千成万的 人来维持我的帝位。我将泡在一片血海之中,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制造了足够的虚 名,也许弄得太过分了。我现在老了;要退休了。” 在度过了整整两个年头的流放生活之后,拿破仑正把他离开圣赫勒拿岛的最大 希望,寄托在英国政府的改组上面。他从流入龙坞宫的英国报纸上获悉,也从奥默 阿拉的报告中得知,他出卖银器的故事,以及由仆人桑提尼夹在衣服里子中带出去 的信件,已经在英国引起足够的轰动,并迫使议会进行了讨论。反对派辉格党人攻 击政府对流放者过分虐待,因为荷兰爵士的妻子就是拿破仑的一位同情者。但是, 政府并没有失败,殖民大臣巴瑟斯特爵士已能够阻挡对拿破仑的政策的任何变动。 6 月间,拿破仑曾对古尔高总结了他的境况说:“路易十八死后一定有重大的变故。 假设荷兰爵士那时候仍在政府里的话,也许我不会被带回英国去,不过最大的希望 还是在里根特王子死去,那时候夏洛特公主一定会登上上位,她会把我送回去的。” 7 月4 日,就在拿破仑邀请奥默阿拉共进晚餐、一起喝香槟酒后第二天,马尔 柯姆夫妇度海回英国去了。他们夫妇两人都带着最后一次拜访龙坞宫时得到的一份 纪念品:马尔柯姆夫人得的是一件塞弗尔产的名瓷,一只配有茶碟的茶缸,茶缸上 画着克丽佩特拉碑的图案;海军上将本人得到的是一绺拿破仑的头发。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