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巴黎在干什么 拿破仑在亚平宁尽享辉煌与浪漫的时刻,双眼却紧紧地盯着紧握着他命运中枢 的巴黎:巴黎在干什么? 果月,又一个血花飘溅的时节…… 拿破仑在意大利的作为已表明他并不满足于仅仅做一个骁勇善战的统帅,雄心 与野心交织在一起,激荡着他向权力的顶峰跋涉。 意大利马尔科尔沼泽的晨晖已托起一轮火热的旭日。 拿破仑就像从大神宙斯头中跳跃出来便是全身甲胄的雅典娜女神,他从法国革 命中涌现出来,一出来就是全副武装,准备好参加任何战斗。他的战略使得奥地利 的将领们不知所措,他的过人智慧也使得那些外交家钦佩。现在他将要过问法国的 国内政治。 葡月流血之后,法国人民普遍希望革命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但是,时局仍然不 稳,这可以从保王党的法国西部重新发动暴动和巴贝夫旨在推翻整个现存的私有财 产制度的共产主义蓝图中看出来。 企图被他们的一个同伙泄露了。一批主谋被捕了,经过长期审讯之后,巴贝夫 于1797 年5 月被送上了断头台,他的党羽遭到了流放,这些过激的革命目的一经 揭露,不仅使资产阶级震惊,连定居在被没收的贵族和僧侣的土地上的农民,也受 到了震动。正是曾经尽力推动1789 年的革命使之成为不可抗拒的滚滚洪流的那个 阶级,此时也想休养生息享点儿清福。 在人民感情的这种突变中,保王党趁机得势。他们在改选元老院和五百人院的 三分之一议员时,赢得了大部分席位,并且把君主立宪派分子巴泰勒米选进督政府, 从而影响了督政府的成分。但是,他一个人还不能压服其他四个曾经处死国王的督 政,尽管其中之一,卡尔诺,也越来越赞成温和派的意见了。 在仍然是雅各宾派的督政府和保王党或温和派占上风的两院之间,关系很快就 发生恶化并形成危机。这一多数派的目的是惜废止许多革命法律来加强法国国内的保 王派的力量。他们的干将是曾经征服荷兰的皮什格鲁。此人背弃了雅各宾主义,现 在又和一个保王党俱乐部勾结起来搞阴谋活动。这个俱乐部聚会的地点是在巴黎郊 外的克利希,他们的阴谋是以复辟波旁王朝为目的。 对巴黎政局的变化,拿破仑是一清二楚的。因为,在威尼斯他的情报人员捉到 了一个法国的当特雷格伯爵,此人是那个自称为“路易十八”的心腹。 当波拿巴、克拉尔克和贝尔蒂埃在蒙贝洛检查缴获的文件时,证实法国国内正 在酝酿一个复辟波旁王朝的阴谋。波拿巴运用他所特有的手腕先把这些文件扣下, 待他已能控制这个困难的局势之后,才将其送去督政府。至于那个伯爵,他把他释 放了。这种对逃亡国外的贵族的宽大,当时十分罕见;然而,波拿巴不久就受到此 人肆意诬蔑和诽谤。 7 月里,这场政治危机变得尖锐了;那时两院的多数派议员力图迫使督政府接 纳赞同温和派或保王党宗旨的人作部长。三位督政——巴拉斯、拉雷韦利埃一勒博 和勒贝尔——拒绝了这个要求。并不顾两院多数派的反对,坚持任用雅各宾派的人 作部长。督政府这样断然拒绝法国议员们的意见,遭到大多数文职人员的咒骂, 但却得到军队的喝彩,因为士兵们虽然远离首都的党派斗争,却保持着强烈的共和 派政见。他们听说,他们对待威尼斯的做法在巴黎正受到温和派的尖锐批评。这个 消息激起了他们最强烈的反感,也激发了他们的军人的自尊心和对民主的热情。 尽管如此,波拿巴的行为却是显得慎重和沉着的。在5 月里,他派遣他最信任 的副官拉瓦莱特到巴黎去,指示他去摸清各党派的态度,不要卷人任何党派斗争, 并不带丝毫偏见如实地向他本人报告舆论的动向。 拉瓦莱特当时的判断是,督政府的地位,或者更确切他说,督政府中掌权的 “三巨头”的地位非常不稳,所以他警告他的统帅不要有任何明确地站在督政府这 一边的表示。于是,在1797 年的6 、7 月间,除了关于意大利的事务外,波拿巴 几乎不和督政们通信了。这大概是因为他期待着利用他们倒台,作为他自己登上最 高统治地位的重要一步。不过,也还有这样一种可能: 就是保王派的反动逆流将席卷整个法国,并使得军队和当时的政权对立起来。 因此,他保持着静以观变的态度;他完全懂得,在二个动荡不定的局势中,作为局 外人士,拒不摊牌将提高其举足轻重的地位。 连眼光比他短浅的人都已经看出:按照宪法规定,督政府和两院之间的矛盾, 这个矛盾是不能和平解决的。宪法的制订者们打算把变更缓慢的督政府作为对两院 的一个制约机构。两院本身每年改选人数达三分之一。但是,虽然在这辆议会马车 的轮子上安上了一个曾处死国王的督政府作为刹车,宪法的制订者们却没有为整个 翻车作出预防措施。两院若要抹煞督政府的权力,那是不合法的;而督政府方面, 既不能否决两院的法令,也不能解散两院,迫使全国重新选举。宪法中的这一缺陷 早被内克尔指明了;现在它又使巴拉斯发出了以下的感叹: “共和三年的宪法制订了很多明智的预防措施,但是却把最重要的措施之一忽 略了。宪法应该预见到国家的两个最高权力机关。如果争执激烈而又没有最高法院 来处理这些争执的话,那就必然要演变为公开的斗争。唉!要是宪法预见到这一点, 并给予督政府以足够的权力,使它可以解散五百人院,那该是多好啊!” 实际情况是,这团乱麻必须用快刀斩断,不过,还未动用波拿巴的利刃,他慎 重地缩着手;但他还未敢踏进去的地方,奥什却冲进去了。 奥什这位热爱共和的将军被一股舍己为公的爱国的热忱所激励,在吃力不讨好 的任务前从不退缩,当波拿巴在意大利北部赢得声望的时候,奥什则在承担平定旺 代地区暴动这个最紧要的任务。后来,他又冒着大西洋的大雾和风暴去鼓动全爱尔 兰起义。他于1796 年12 月前往班特里湾。这次远征失败之后,他又被派到莱茵 地区。波拿巴在累欧本缔结的和约再一次打破了他的希望;所以当他奉到督政府的 命令,叫他把他的一大部分军队开到布勒斯特准备第二次远征爱尔兰时,他大为高 兴。 为了稳当地利用这个军人,督政们想把这些军队用在更靠近巴黎的地方,并于 7 月16 日任命他为陆军部长。这个人选很好。奥什很积极、能干,并颇得军心; 但是他还未到宪法规定可当部长的年龄——30 岁。两院的多数派立即抓住这一条 文规定上的缺陷;而当他的一支庞大部队开进巴黎附近越过宪法规定不准军队进入 的界线时,多数派的责难就变本加厉了。温和派因此得以控诉督政府的“三巨头” 和奥什一起密谋反对法律。奥什很快就于7 月22 日辞去部长职务,并把他的部队 撤到香巴尼,最后又撤到莱茵地区。 奥什扮演克伦威尔的角色演得太拙劣了。这时该由波拿巴来扮演了;这位意大 利征服者的扮演是多么巧妙啊——他通过他的部下来演。他对政治手腕是十分精通 的,所以他决不让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锋芒毕露。这时他已决定动手;毫无疑问, 士兵们对雅各宾主义的热忱是决定他采取行动的主要因素。 7 月14 日,在这庆祝法国国庆的日子里,他让士兵们自由发表意见,随即给 督政府写信,责备他们在保王党的阴谋面前软弱无能:“我明白了,克利希俱乐部 是想踏过我的尸体去毁灭共和国的。”在这封责备信的结尾,他使用他要提醒政府 他是一个不可少的人物时所惯用的手法,即表示:如果他们拒绝对不满分子采取强 有力措施,他就辞职不干。但即使在这样的时候,他的行动还是秘密的、间接的。 为了使自己在未来的政变中看上去是无足轻重的角色,7 月27 日,他给督政 们写了张便条,告诉他们:奥热罗为“料理私事”,请假去巴黎;他托这位将军带 去军队的请愿书的原文、表明他们对宪法的忠心。没有人从这件事上会怀疑到奥热 罗是受拿破仑的秘密指示来执行政变的。机密保守得很好。拉瓦莱特是拿破仑的正 式代表:而他按照他的长官给他的便条,继续保 持中立。便条上写着:“奥热罗将去巴黎:你切不可受他控制,他已在部队中 制造混乱:他是个捣乱的家伙。” 波拿巴深知,以当时的第一击剑能手和全军最善战的师的师长而著称的、有雅 各宾主义色彩的副将会把事情做得彻底,同时还必然会吹嘘他自己的英勇而贬低他 的主将。 奥热罗赶到巴黎,口口声声要杀尽保王派。有一阵子,由于“三巨头” 策略上的审慎,使他临时收敛一下,但他准备一举就把问题解决。时机终于来 了,他占领了首都所有战略要地,用军队将两院住在的杜伊勒里宫团团围住,闯进 五百人院,并把在场的保王派、温和派和他们的头子皮什格鲁都关进丹普尔堡牢狱。 巴泰勒米也被捕了;但卡尔诺因为事先得到一个朋友的通风报讯,在政变当天—— 9 月4 日(果月18 日)——的凌晨逃跑了。 政变后,人数残缺不全的两院,立即否定了49 个郡最近的选举结果。并通过 了严厉的法律来处罚“拒绝宣誓派”的僧侣们和没有被赦而擅自回国的逃亡分子。 两院还赋予督政府以取缔报纸,关闭政治俱乐部,并宣布任何城市处于戒严状态的 全权。这时督政府,几乎和当年救国委员会拥有同样广泛而绝对的职权;它的权力 只受到以下两个因素限制:其一是,督政们个人的无能,其二是,督政们的意识使 自己陷于瘫痪,即认为他们的统治要全靠军方的支持。督政们此时拿起利剑来解决 一个政治问题;而两年之后,同样这把利剑却使他们垮台。 奥热罗满以为改选出来代替卡尔诺和巴泰勒米的两名新督政中,必然有他。但 是,两院对他处理国家大事的才能的估计并不比波拿巴对他的估计为高;结果两院 选择了杜埃的梅兰和纳夏泰尔的弗朗索瓦,这使他极为恼火。 政变最后的几幕是以流放判了罪的议员来结束。 后来,德布罗伊公爵回忆他早年曾见到“果月的议员们坐在密闭的马车里,马 车周围钉上栏杆,活象笼子”,被押送到一个港口,再从那里被押运到法属圭亚那, 在那里将遭受热带监禁生活长期的折磨。 那是令人不忍目睹的景象。它引起很大的愤怒,但它引起的震动更大。 人人都预见到恐怖统治的重来,并听天由命地等待着。 就连像斯塔埃尔夫人和她的朋友邦雅曼·贡斯当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在政变前 曾公开说过只有政变才能拯救共和国,这时也感到既愤怒而又受到震动了。 这位斯塔埃尔夫人多才多艺,聪颖过人,就是缺乏政治上的远见和自我克制的 能力。政变一发生,她就迫不及待对其后果表示痛心,而这些后果就连第四流的头 脑也会早料到的。她后来对果月政变的评语是:“唯一真正被打倒的权力,就是自 由。” 既然自由已经惊慌逃窜了,这位有才华的女作家在一个短时期内便把她那飘忽 无定的热情寄托在波拿巴身上。有一次,拉瓦莱特在塔列朗家的晚宴上,一直听她 讲话。据拉瓦莱特说,她对波拿已的功绩和种种歌颂,杂乱无章,夸张过甚,好像 突来灵感,不由自主。散席后离开饭厅时,这位拿破仑的崇拜者竟然不肯走在波拿 巴一位副官的前面! 这一件事,对于她当时的心情和民众的想法,都颇有代表性。在种种幻想都已 破灭的时候,追求自由似乎只是徒劳之举,保王党人是拥护议会制的旗手,而共和 派则全靠军方的撑腰,在这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厌倦地从巴黎的政争转向这位意 大利征服者所展示的光辉前景了。这时,几乎没有什么人知道他们的新红人对果月 事件起了多么大的作用,人人都能把他的历次胜利一一点出;而当他挟着对奥和约 的丰硕成果,重越阿尔卑斯山的时候,人们对他热烈拥戴的呼声简直是响彻云霄。 在流血的葡月,拿破仑用大炮摧毁保王党的复辟美梦,用军人的刚毅和果敢捍 卫了共和国与宪法的尊严。 在同样的血花流溅的果月,拿破仑却用可耻的阴谋剥去了共和国和宪法身上那 印着迷人的民主与自由图案的外衣,将它那千疮面孔的躯干毫无保留地展示在巴黎 和法兰西人面前。 那些依靠军人宝剑才安坐权力宝座自以为是的督政们忘记了这把宝剑原本是双 刃的。当两年后终于被剑的另一面刺痛屁股而惊醒时,他们便不得不乖乖地离开了 这个宝座。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