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世界帝国之梦 面对一个又一个胜利,拿破仑的野心有如不断充气的皮球无限地膨胀起来…… 亚眠条约使他成为欧洲主宰,但他的眼睛却早已穿过了万山重洋,望到了地球 的另一边…… 他要建立一个比亚历山大帝国更为恢宏的世界帝国。 马伦哥战役和随后的一系列胜利己使奥地利的哈布斯堡王朝低下了它那高贵的 头颅,但拿破仑并不满足。躲在大西洋不列颠群岛上的讨厌的英国人仍不愿承认他 在欧洲的主宰地位,而这个国家却又偏偏与法国隔着虽不算宽广却又难以涉过的英 吉利海峡。对英国人的海上力量,拿破仑早在远征埃及之前已有清醒的认识,在远 征埃及的军事冒险中,他也只是因为运气特别的好才没有被纳尔逊将军大英舰队埋 葬在地中海中。 每每想到这点,拿破仑便被一种莫明其妙的烦恼所困扰,他不能不承认,到了 海上,他便有一种虎落平阳的感觉。 但烦恼归烦恼,对英国现在还不得不采用较为现实的策略。他要诱使那些贪婪 的英国人在他摆下的一桌美味佳肴面前流口水,而一旦那些表面上高做的英国人坐 下来,他便会用各种手段将这桌上最为可口的东西留给自己,而让英国人分享那些 残羹剩饭。 现在英国人果然上钧了,他们终于坐到了谈判桌前。 英国不得不低下那高做的头颅。现在这个人口不足1800 万的小国,负担的国 债竟高达5.37 亿镑,年息开支就多达两千万镑以上;而在这1800 万人中,还有 三分之一爱尔兰人对最近强加于他们的合并法令是公开不满的,在与革命的法国交 战的年代里,英国每年的财政支出从1792 年的1985.9 万镑,激增至6132.9 万 镑。这就必须对收入在两百镑以上的公民课以10%的所得税。 有钱但十分小气的英国人实在不愿将花花绿绿的英镑扔在旷日持久的对法战争 中。国内朝野的求和愿望使英国人在谈判开始时便作出了令拿破仑窃窃心喜的让步。 1801 年10 月1 日,英法在伦敦达成了初步条约。在这个条约中,英国人作出了 大量的让步。但这个条约只是英法双方的初步意向,它还必须转变成一个正式条约。 把这些初步条款归纳成为正式条约,这一任务在英国方面落到康华里侯爵身上。 他是一位患有痛风病、厌倦世事的老将,他还有点名气,主要是由于他曾率部投降, 从而结束了美国独立战争,不过,由于他在管理印度事务时为人正直而到处受到尊 敬;这个人必定有些令人佩服的品质,才会使拿破仑在圣赫勒拿岛对他作了这样的 评论:“我不认为康华里是具有差等才干的人;他有能力,十分正直,诚恳,并且 从不失信……他是一个品格高尚的人,一个地道的英国人。” 康华里侯爵和比他能干得多的秘书梅里先生的对手,是约瑟夫·波拿巴和他的 秘书们。波拿巴兄弟当中的这位长兄的能力一直被人大大低估了。虽然约瑟夫没有 二弟拿破仑的雄才大略,但是在吕内维尔谈判时,证明他不愧为一位精明干练的外 交家,而且后来在那不勒斯和马德里掌权期间,他也表现了不小的行政才能。再者, 他的圆通厚道在一切与他熟识的人中间曾激起热烈的友情,这是拿破仑那比较严厉 的性格很少能引起的。 英国关于马耳他的官方声明既清楚又实际。这个海岛要还给圣约翰骑士团,并 置于法、英以外的第三国的保护之下。但是恢复骑士团的统治地位,与选择一个强 大而又不怀私心的庇护国家,同样均非易事。霍克斯伯里勋爵提出俄国为保证国。 他这个提议最合情合理不过了。沙皇有权作骑士团的庇护人。这件事已由最近俄国 与骑士团签订的一项条约予以肯定,因此也只有霍克斯贝里的这个提议才是真正行 得通的。 尽管如此,第一执政对这两个提议马上表示异议。他在巴黎与康华里长时间的 会晤中谈到,在有关地中海的问题上,引进俄国的海上压力是危险的,尤其是俄国 的君主“近来已经表明是一些很不可靠的政治人物”。 第一执政还对康华里承认,虽然那不勒斯国王历来声称他对马耳他拥有宗主权, 其实在两个大国之间他够不上做个令人满意的担保人。所以,他提议,可以快刀斩 乱麻,用炸毁瓦莱塔要塞的办法,一举解决这个问题。 即使仅仅这样一个提议也就雄辩地证明了解决马耳他的问题是多么困难。岛上 那样大规模的要塞工事,原是基督教国家对付北非海盗的保垒,现在把它炸毁实际 上等于把瓦莱塔拱手交给那些危害地中海地区的海盗。 鉴于英国政府现在的首要目标在于同沙皇维持良好关系,人们只能把波拿巴的 建议看作是一种破坏英、俄谅解的巧妙手法而已。驻圣彼得堡的法国公使正竭力阻 止沙皇与英国政府言归干好,同时竭力恢复那奄奄一息的武装中文联盟。他的后一 个企图“遭到断然拒绝,而且措词近乎嘲笑”。然而人们仍有理由认为,英俄之间 关于马耳他的旧争端可以被重新挑起,从而促使波拿巴与亚历山大之间达成谅解。 年轻沙皇感情用事的自由主义思想使他倾向与法国联盟,而他的整个性格也使他热 衷于巴黎善于随机应变的政策而厌恶英国朝廷的拘谨的合法主义。鼓吹法、俄联盟 的人把希望寄托在两件事上——马耳他岛问题和重新提出东方问题的可能性。 康华里在巴黎与第一执政会见时,以及随后在亚眠与约瑟夫·波拿巴谈判的过 程中,都觉察到多巴哥问题以及英国就养活法国俘虏的费用要求法方付款的问题, 其棘手程度不亚于马耳他问题。 波拿巴两兄弟都坚决拒绝英国提出的由英国保有多巴哥以补偿上述费用的建议。 英国政府既然没有把它保有多巴哥的要求写入伦敦的初步条款,当然绝无希望再次 取得那个岛屿,来交换一项本身就颇成问题的让步。 他们也详细研究了英国由于养活法国俘虏而提出的补偿要求。波拿巴和塔列朗 用温和而又尖刻的措词指出,虽然理论上站得住,但却难以接受。他们表示,英国 的这个要求必须与巴黎不久即将提出的反要求一并考虑:那就是,法国为维持它所 俘虏的英国资助下的各种武装人员的生活也花了一笔钱;而这笔费用与英国要求的 补偿相抵之后,“大概不会如英国政府所希望的那样为英王陛下带来多大好处”。 这里不可能谈及在亚眠讨论的一切问题。法国政府已决心采取一项激进的殖民 政策和海洋政策。从它于1801 年年底提出的种种建议中,可以明显地看出这一点。 这些建议是:(一)废止在公海上向英国国旗致敬的做法;(二) 法国提议将圣皮埃尔岛和密克隆岛割让给英国;作为酬答,英国应让法国绝对 拥有纽芬兰岛的东、西海岸—一这实际上就是让法国对纽芬兰岛最利于捕鱼的海岸 拥有全部主权,并且完全可望开发其内地,而作为交换的却是两个备受战火蹂躏, 当时已在英国手中的小岛;(三)法国应分享在这些海域捕鲸的权利;(四)法国 在福克兰群岛建立一个捕鱼站;(五)扩大在印度雅纳昂城周围和在马赫岛的法国 属地。 法国坚持要求在纽芬兰岛、东印度和西印度群岛扩大势力范围,它在圣多明各 所从事的规模巨大的远征,以及它不甚掩饰地在澳大利亚进行考察的种种企图都引 起了英国政府的疑虑。因此,谈判进行得十分缓慢。由于怀疑对方居心不良,谈判 从一开始就受到阻碍。西班牙和荷兰感到痛心,因为这个条约将把便宜全归法国, 把吃亏的事全都留给法国的盟邦,所以迟迟不派出代表参加亚眠和会,最后并表明 决心,拒绝放弃特立尼达和斯里兰卡。 还有乔治三世为奥伦治家族和萨伏依王室要求补偿这类伤脑筋的问题。 波拿巴在接见康华里时,满口答应将尽量为荷兰前总督出力;但却拒绝考虑撒 丁国王的要求,因为他声称,这位国王曾求助于沙皇,使他本人大为不悦。 其实,法国对意大利的领土要求,对第一执政来说,无疑是一种最为重要的动 机;他在实际上兼并了皮埃蒙特,并支配着整个意大利半岛之后,自然不能让已由 他的精明而专横的政策一脚踢开了的这位国王重返大陆,奥伦治亲王的情况则有所 不同。他是法国及民主势力在荷兰取得胜利后的牺牲品,乔治三世对这位遭遇不幸 的亲王深表同情,因此替他向波拿巴发出强烈的呼吁,以打动他的恻隐之心。 现在只剩下把法国在西沙尔平共和国的主宰地位加以合法化一事了。这个共和 国的领土东起阿迪杰河,西至提契诺河,北迄阿尔卑斯山脉,南抵鲁比肯河。马伦 哥战役以后,这个新成立的国家由一个临时机构治理,在首都米兰指定了一个不大 的委员会管理民政事务。波拿巴与这个委员会及驻在巴黎的使节马雷斯卡尔奇商妥 了一部宪法。或者倒不如说,他用这些人作幌子,很方便地掩盖了宪法纯属一人炮 制这一事实。 对更为棘手的萨伏依王室问题,英国政府作了认真的努力,但未获成功,英国 坚决拒绝在波拿巴给予萨伏依王室补偿之前,承认他最近在意大利建立的新政权, 即伊特鲁利亚王国和利古里亚共和国。英国拒不承认它们,是根据任何谈判者都奉 守的信条:只要得不到对方相应的让步,那就不要使对方如愿以偿。英法两国都在 亚眠玩弄这一手,但除了相互激怒以外,没有什么别的结果。但是权衡得失,自然 还是波拿巴得到的好处多些。因为他要求的只是英国政府承认伊特鲁利亚和利古里 亚的既成事实,而康华里所不得不加以维护的却是流亡王公的利益,维护那看来已 经永远消逝的旧秩序。 在双方代表所进行的这次马拉松式的谈判进行当中,拿破仑一举解决了意大利 问题,确立了法国和他本人在意大利的主宰地位。 由于这一胜利,他似乎变得更加苛求无厌了。不但如此,一个名叫佩尔蒂埃的 法国流亡者在一家伦敦报纸上发表的一些无聊文章使他恨之入骨。对这些东西,本 来理所当然是应予鄙视的,但是他却把一个失意流亡者的胡言乱语夸大为一桩涉及 重大政策的事件,并对允许发表这类文章的政府大发雷霆。康华里提出异议说,在 英国,限制新闻自由的行动是非常不得人心的。 但波拿巴还是小题大作,于是在2 月4 日提出了更为苛刻的要求。本来,波拿 巴早先提出,在马耳他建立一支那不勒斯籍的临时卫戍部队。这回他却完全拒绝给 予软弱无力的圣约翰骑士团以必要的保护,也绝不与英国平均分担为维持上述卫戍 部队所必需的经费——每年为两万英镑。这种做法在唐宁街引起了极大的震惊和愤 怒,几乎使谈判立即破裂。只是由于康华里十分耐心,约瑟夫·波拿巴非常圆通, 才把由于拿破仑直接干预而引起的种种不快平息了下去。 由于两国进行亚眠和谈的全权代表的通情达理,两国之间不久就实现了和解。 霍克斯伯里在其发自唐宁街的信件中告诫康华里,倘若和谈破裂,务必不要让人家 认为是由于“我方缺乏耐心”之故。于是康华里便和颜悦色地询问约瑟夫·波拿巴, 他有没有比他自己原来提出的建立那不勒斯卫戍部队的建议更加切实可行的方案。 结果,除了建议使用1000 名瑞士籍雇佣兵担任卫戍职责以外,提不出任何其它方 案;由于新建议引起强烈反对,最后还是恢复了原先的方案。 尽管这一复杂问题到了3 月17 日已获解决,其它事项又耽搁了一些时候。霍 克斯伯里仍然要求给予奥伦治亲王明确的补偿,但康华里终于同意了和约第十八条。 该条含糊地允诺给予“充分补偿”。 从康华里最后的那些报告中可以看出,他在约瑟夫·波拿巴的哄骗下所作的让 步,超出了英国政府授给他的权限。虽然英国政府3 月22 日发出的“绝密”公文 提醒他不要过于防范发生破裂——即使还会产生破裂的话——但是,三天之后,而 且是在收到上述公文之后,他与约瑟夫·波拿巴一起签署了议和条款,再过两天又 同其他缔约国一起签署了条约。要是约瑟夫·波拿巴不善于甜言蜜语或康华里不决 心达成谅解,那么,是否会缔结和约就很成问题。 尽管,英国政府对康华里所做的让步不能同意,并要求他不要鉴字,但由于康 华里事先已向法方代表保证会签署同意。因而在3 月25 日,与约瑟夫签署了《亚 眠条约》,但同时,他声称他的政府如果不满意也许会拒绝批准,但是他一言既出, 决不反悔。这一说法看来与康华里的一贯表现是一致的。 就个人而言,这自然十分可贵,但是作为一个外交家而言,这可是糟透了。 谈判后期发生的这些事,使唐宁街极为恼怒,康华里的行为遭到英政府冷言非 难。 另一方面,第一执政却以异乎寻常的热情来表示赞赏他大哥的谈判才能。当他 们俩一起在巴黎歌剧院出现时,他亲热地把哥哥推到贵宾包厢的前面,接受观众为 正式实现和平所了发出的欢呼。这肯定是他哥儿俩一生所尝过的一次最纯洁、最高 贵的欢乐了! 这两兄弟回顾他们的经历时,一定是十分自豪而又不无余悸的。不到九年前, 他们全家逃离了科西嘉,登上了普罗旺斯的海岸;那时,他们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一 样,前途看来十分黯淡。在拿破仑开始新的生涯之后的头两年里,喜怒无常的命运 女神曾经三次使他栽筋斗,跌跤子,但是这只不过使他那非凡的天赋与无比的自信 更加突出地显示出来,而使巴黎的不满分子,古老帝国的将帅,地中海东岸的各国 人民以及英国的政治家们都为之晕头转向。在所有这些胜利中,最近的这场胜利肯 定不会是收获最小的。亚眠和约使法国得到它想霸占的全部殖民地,这就使它有可 能在海洋国家和殖民国家当中名列前茅了。 这一让法国占尽便宜的和约的确给波拿巴带来了无上的荣誉,并使他顺利成为 法兰西终身执政。 但这个和约也确实使拿破仑的野心无限制地膨胀起来,他并不满足已取得的欧 洲主宰地位,他的眼睛已穿过了万山重洋,望到了地球的另一边。 他要建立一个比亚历山大帝国更为宏大的世界性帝国。为此,他策划了野心勃 勃的海外殖民活动。 作为一个精明的独裁者,波拿巴深知十年来,法国人民苦于社会思潮纷坛起伏, 神经过分紧张。必须引导人们从哲学玄想和政治空谈转向实际的、平淡无奇的问题 上去。为了这个目的,还有什么能比开垦处女地及其他人们的原始本能的事情更能 产生有益的影响呢?当然,有些人的本能要求已由于法国国内农民日益拥有耕地而 得到满足。但是这种内部的发展,虽然很有益处,却不能满足各城市要有所作为的 人们的精神,也满足不了将士们的雄心壮志。只有到国外去冒险和进行远洋贸易, 才能使巴黎居民心满意足,并为那些近卫军将领们开阔新的升腾之路;而第一执政 真正畏惧的,也只有这些将领而已。 近年来在对英国作战的未几年中,法国的海外属地面积缩减到了从来未有的程 度。这个事实,第一执政在1801 年10 月7 日致法国海军及殖民地部长德克雷的 一封信里也承认了。他说:“我们在海外的属地,现在还在我们的掌握之中的,只 限于圣多明各、瓜德罗普岛、法兰西岛(毛里求斯)、波旁岛、塞内加尔和圭亚那。” 拿破仑对英国海军的强大,被迫不得不这样表示佩服后,他就开始详述组织这些属 地的初步措施;因为一直要到1802 年3 月25 日正式和约签订以后,法国才能收 回其他的殖民地。 首要之图,是在那个巨大而富饶的海地岛即圣多明各上重建法国的统治。现代 的读者,如要认识西印度群岛在十九世纪初叶巨大的重要性,就要发挥一下想象力 才行。在那个时候,西印度群岛的种植园就严然是殖民主义工商业的最可靠的财源。 在革命前旧制度下,法属圣多明各的贸易,据说占法国海外贸易总额的一半以上。 但是在革命中,这个殖民地的繁荣受到了沉重打击,支撑不住了。 法国的革命者们匆忙轻率地宣布了圣多明各岛上的居民,不分黑人白人,一律 平等;但是该岛的白人庄园却不承认这道法令的约束力;这样一来,就引起了一场 可怖的奴隶起义,使整个殖民地荒芜破败,这场无情的搏斗却由于一个人的组织才 能而稍有缓和。这个人就是杜桑·卢维杜尔。 1801 年5 月,他为海地制订了一部宪法,宣布自己是该岛的终身总督,并有 权指定他的继承人,这实际上是模仿法国的执政一职,他还公开自夸是“安的列斯 群岛的波拿巴”。这两件事激怒了波拿巴。所以,英法和约初步条款在伦敦签署后 第二天,他就迫不及待地准备搞掉他所十分鄙夷的这个敌手。 杜桑曾请求将海地人置于法国的保护之下。这是波拿巴心里最不乐意的事;可 是他认为比较策略的办法是把这个黑人头头儿夸赞一番,说他本人对他极为尊重, 并对他“为法国人民所作的伟大贡献十分感谢。法国国旗之所以还能在圣多明各上 空飘扬,这全由于您和您的勇敢的黑人同胞的功劳”。 波拿巴在同一天给勒克莱尔将军——他是拿破仑的妹妹波利娜·波拿巴的丈夫 ——写信说,据报告,海地岛上很多人正酝酿着要推翻社桑,如果这话属实,那么 只要行事坚决、主动,前途的障碍将不如原先预计的那样巨大。 第一执政在谈到争论激烈的奴隶制问题时,态度也是相当含蓄的。 当布勒斯特、洛里昂、罗什福尔、土伦各舰队会师以后,就有32 艘战列舰和 31 艘快速舰,共载有士兵两万多人。这支力量如此庞大,以致引起了英国政府的 强烈抗议。英国政府还提出警告说,英国人派一个同样强大的舰队去照顾西印度群 岛的安全。法国舰队如此庞大,杜桑又从欧洲得到了情报,于是,这位多谋的海地 独裁者采取了严格的预防措施。他对岛上黑人进行宣传,使他们相信法国人就要重 新奴役他们。 但勤克莱尔仍然迅速击败了杜桑,将士们的战斗意志,由于见到黑人营地上被 残杀的白人尸体狼藉而更加坚决。他们一举攻下了杜桑的主要要塞克莱塔皮埃洛, 杜桑和他那些爱闹内江的将佐们于是就在1802 年5 月8 日投降了,投降的条件是, 他们的官阶应当受到尊重。 杜桑投降之后,法军立即进兵征服全岛,以求在疾疫流行的季节到来之前,结 束战争。这个季节是杜桑焦急地盼望着的,这个季节这次来势异常凶猛,几天之内, 法军的兵力已减少到12000 人。勒克莱尔由于不放心杜桑,就将他逮捕。他这样做 是得到1802 年5 月16 日波拿巴的指示的授权的: “务必恪遵指示,在解决了杜桑、克里斯托夫、德萨利纳以及其他匪首,并在 大部分黑人解除武装之后,将所有参加年乱的黑人和混血儿一律送到欧洲大陆来。” 杜桑被急忙送到法国,监禁在汝拉山的日乌堡里。在那里,他受尽折磨,于一 年以后死去。 在法国冬天的严寒夺去杜桑的生命以前,热带的炎热气候早已结束了他的对头 勒克莱尔的生命。勒克莱尔由于当地气候恶劣,加上自己心力交瘁,于1802 年11 月2 日病故。拿破仑后来在圣赫勒拿岛期间口授的札记,在回忆勒克莱尔的话中, 对于他在打算恢复奴隶制的问题上处理不当有所责难。 勒克莱尔当时的公文则说明这项指责是不公平的。事实是这样的:在圣多明各 表面上已经屈服以后,第一执政授意于1802 年5 月20 日在巴黎秘密通过了一条 法令,准备在西印度群岛恢复奴隶制。 由于恢复奴隶制,引起了黑人们最后的、拚死的造反,其后果对法国的殖民统 治和勒克莱尔将军都是致命的。勒克莱尔的继任者,罗沿博将军,尽管从法国得到 了很强的增援部队,并奉行了至为严厉的政策,还是未能取胜。 在瓜德罗普岛上,起来造反的岛民,公开无视法国的权力。后来,英法重新开 战,法国远征军的残余,大部分只好向英军或向起义的黑人投降。这个岛重新赢得 了所谓的独立,而拿破仑在这方面的努力,只落得个损兵折将的下场,总共损失将 领20 余人,士兵3 万左右。 法国在北美洲的殖民地历史,使法国热心爱国的人士每一念及,就不免痛心, 一提到路易斯安那这个名字,作为沿着密西西比河和密苏里河两岸而上的广袤土地 的名称,就不禁使人想起了路易十四的光辉年代,当时那些百折不挠的“行商”扛 着法国的国旗,溯加拿大的急流惊湍而上;沿着“百川之父”——密西西比河的平 静源汉所经之地而开拓殖民地。 但现在它们已被西班牙攫取了。法国为了重新获得昔日所控制的密西西比地区, 曾多方进行活动。1795 年,当第一次反法同盟瓦解时,获胜的法兰西共和国又向 西班牙施加压力。要求它交出密西西比地区;那时代的移民当时心里仍是向往法国 的。 但是由于西班牙首相戈伊尔的阻扰和美国人的反对,一直未能得手。 到1802 年6 月左右,一切情况看来都很有利于拿破仑的宏图。英国已正式批 准亚眠和约;圣多明各岛的杜桑已向勒克莱尔投降;法国已有强大部队部署在托斯 卡纳和巴马,而且如有必要,就可以迫使西班牙丢掉它的最后一点迟疑顾虑。而只 拥有一支弱小的陆、海军的美国,这时又是由最讲和平并且亲法的总统托马斯·杰 斐逊所控制的。因此,第一执政下令准备远征,表面上装着去增援驻扎在圣多明各 的勒克莱尔将军,实际目的地则是新奥尔良。 同时,他指示塔列朗对西班牙政府软硬兼施,使之最后交出路易斯安那。 于是,塔列朗在6 月19 日以第一执政的名义表示在任何情况下也决不使路易 斯安那转入第三国之手。后来发生了拖延时,波拿巴又再次使用了他那不断提高要 价的故伎,进而向西班牙提出,要求把东、西佛罗里达也都让与法国,其交换条件 是,伊特鲁利亚的年青国王(伊特鲁利亚是托斯卡纳此时的名称) 将重新得到他父亲的巴马大公国。 在这卑鄙勾当的迷雾中,有两三件事值得注意。当时波拿巴与查理四世都认为, 拿北美洲那有待开垦的大片肥沃荒地来与有五十万人口的托斯卡纳交换,基本上是 公平合理的。不过,波拿巴担心这会引起美国的愤怒,因而想把同美国闹翻脸的时 间予以推迟,如果他的这个计划成功了,法国就会在北美洲拥有一个巨大的殖民帝 国,以圣多明各为海、陆军基地予以保护;圣多明各岛则会由于经密西西比河运来 的大量物资而更加繁荣。这件事如果办成,其代价就会使美国与英国恢复友好关系。 而该两国关系由于种种不幸,实际上直到19 世纪末方才恢复。 拿破仑面对美英可能结盟的前景,当然也会有所踌躇。不过,他仍然决心要实 现他的雄图;而这一雄图一旦胜利实现,就会对新大陆产生深刻影响,并改变法英 两国的相对地位。西班牙派驻新奥尔良的官员们,根据马德里方面的命令,于1802 年10 月开始禁止美国船只在密西西比河下游航行。这立即引起了美国方面的愤怒 声讨;美国人认为,这项规定不仅侵犯了美国人根据条约应享有的权利,而且还预 兆着第一执政即将对美洲伸出魔掌。他对美国爆发的这种抗议是有准备的;法国的 维克托将军已率领5 个营的兵力和16门大炮,集结在敦刻尔克,准备横渡大西洋; 表面上是去支援驻扎在圣多明各岛的勒克莱尔,实则是为了去占领新奥尔良。 但这一计划最终因西班牙、美国、英国的抵制而未能成功。到1803 年1 月份, 波拿巴似乎已把目光由西半球转向土耳其、埃及和印度了。诚然,他看起来仍在致 力于占领路易斯安那,但此举只是作为抬高该西部大草原售价的手段。 于是,约瑟夫和吕西安立即要求与拿破仑会面。当时碰巧他正在洗撒有香水的 热水澡;他认为,这种热浴最能消除疲劳。他吩咐可以让他们二人进浴室来,结果 发生了一场有趣的家庭口角。当拿破仑提到准备把路易斯安那出售给美国时,吕西 安立即反驳说,立法机构决不会同意作出这一牺牲。这下子他就触犯了拿破仑。 他在热水盆里挖苦说,吕西安大可为出售的事举哀带孝;但是他本人,而且独 自一个人将决意把此事付诸实施。这番挖苦话,促使约瑟夫以威胁口吻回敬说,如 果他真要那么干,他就登上议会的讲台,带头反对这一没有爱国心的领土出让。于 是,澡盆里马上又再次飞出了反唇相讥的言词;后来,第一执政以这样的动作结束 了这段舌战——他痉挛似地从澡盆里站起来,立即又向后一仰,倒进澡盆,顿时洗 澡水四溅,把约瑟夫一身里里外外溅了个通湿。同时,他还放声发出了连珠炮似的 嘲笑声。他的侍仆还没见过这样的家庭口角场面,吓昏了过去,这才中断了三兄弟 之间的这场口角。稍后,在更换了干净衣服之后又继续争吵时,吕西安最后声称, 要不是拿破仑是他的哥哥的活,他吕西安就会与他为敌了。拿破仑便大声嚷道: “与我为敌!这话倒是说得满厉害!你——要当我的敌人!那么,我就会像砸坏这 个盒子一样,把你砸个稀巴烂!”于是就用力把鼻烟盒往地毯上一摔。鼻烟盒倒没 有摔碎,但是镶在上面的约瑟芬的肖像却掉了出来,摔破了,吕西安把肖像的碎片 拾了起来,交给他的哥哥拿破仑,嘴里嘟囔着:“多可惜!现在你还未能把我砸烂, 而你的妻子的肖像却被你砸烂了!” 最后,他终于以6000 万法郎的价格将路易斯安那卖给了美国。他说:“这次 停止美国归并路易斯安那这片地方,就永远加强了美国的力量;而且我已经给英国 树立了一个海上劲敌,它迟早会打掉英国的气焰。” 由于东方历来是拿破仑所向往的地方,他急于扩张法国在印度洋一带的地盘。 在1801 年10 月,法国在印度洋只拥有波旁岛和法兰西岛。至于法国原来在印度 所拥有的属地,即本地治里、马赫岛、卡里卡尔、昌德纳戈尔等地,以及法国在印 度的雅纳昂、苏拉特和另外两个小地方的代理商行,均已被英国夺走;要等到正式 和约签订6 个月之后,英国才会把它们归还法国。 德凯恩将军早在1800 年就曾经向波拿巴表示过他憎恨英国,要求派他到能与 英国作战的地方去,特别要求到印度去,并且表示,即使为此等待十年,亦在所不 惜。波拿巴按照自己的习惯,当时并没有讲什么话,但在考验了德凯将军的军事才 干以后,他在1802 年仲夏把这位将军叫到身边,突然问他是否还想到印度去。德 凯恩迫不及待地作了肯定的回答。波拿巴听后马上说: “好吧,你就去吧。”德凯恩问道:“以什么身分去呢?”他的回答是:“以 司令官的身分去。现在你就去找海军和殖民地事务部长,请他给你有关此次远征的 文件。” 他要求德凯恩从法国在印度的属地中或从别处物色一个足以成为法国据点的地 方;一旦到了别无他择时,司令官可以退守这个据点,实行有条件的投降,以便把 法军的武器、辎重等等也从这里运回法国。 由于种种原因,德凯恩所率领的远征军拖到1803 年3 月初才从布勒斯特港扬 帆启程。这个出发日期值得注意。这证明当时拿破仑曾断定,英法之间的和平还不 致立即破裂;而当他认识到自己的这一判断有误时,他就尽量推迟与英国的战争, 以便赢得时间,让德凯恩的远征军至少能安抵当时属于荷兰的好望角。这是因为, 法国这支派出的分舰队仅有四艘战舰、两艘运输舰和几艘小舰艇,总共只载有1800 人左右的兵力,实力大小不能冒与英国舰队打一场海战的风险。法国的舰只是由海 军上将利怒瓦指挥的。这位海军上将后来成了使英国在东方海上的商船不寒而栗的 人物。 但不久发生了一些重要事件不仅使德凯恩进军印度的事业遭到挫败,而且使法 国在印度的势力也垮台了。在欧洲,已经重新燃起战火;但是当时德凯恩和英国驻 印度的官员都不还知道。不过,驻马德拉斯省的圣乔治堡的英国长官在6 月15 日 以前已“收到了预示着英王陛下与法国肯定不久会重新开战的有关情况”。他宣称, 在英国总督未授权他把本地治理归还法国之前,他不得不推迟归还。 同时,英国的莱克将军在北印度猛攻阿利加尔城,把辛迪亚的军队赶回了德里。 佩龙对他周围见到的无能与背信弃义现象甚为不满,辞去了指挥土邦部队的职务。 尔后,英军与辛迪亚又在德里附近打了一仗,印度帝国的这个古老城府,就落入英 国东印度公司之手了。总共只有三个月的战斗中,辛迪亚惨淡经营的结果,霍尔卡 那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雄心壮志,欧洲军官对土邦军队的训练成果,以及拿破仑的 种种密谋,都被一扫而光了。韦尔斯利除并吞了某些沿海地区,使马拉塔人与海上 隔绝外,还半吞了德里、亚格拉及其周围地区。他还规定把法国的代理机构全逐出 这些土邦。佩龙被允许回法国去。他返抵法国时,波拿巴给予他的那种粗暴无礼的 接待,使人们可以看出第一执政原来所抱的希望之大和现在失望之深;也可以看出 他对佩龙这么一个遇到一次大灾难就丧失斗志的人,是多么愤慨。 德凯恩的远征军的全部舰只,除一艘运输舰外,凭着秘密而巧妙的办法都逃到 了预先指定的集合处法兰西岛。德凯恩将军和利努瓦海军上将,为当时发生的种种 事件所激怒,决定要用一切办法来打击敌人,使之遭受损失。 此后不久,利努瓦在东方海上横扫英国的商船,使英国蒙受的损失达到了100 万英镑。德凯恩将军则不停地派遣密使到印度去,煽动印度的千百万本地人起来挣 脱“几千英国人”强加给他们的枷锁。 波拿巴所从事的扩张活动,其范围不仅限于人们所熟知的地区。人们当时尚不 熟悉的南太平洋的大洲,也深深吸引了他的想象力。 波拿巴很早就两眼望着澳大利亚了。还在他远征埃及的航程中,他就随身携带 英国的库克船长所著的几卷游记,其中叙述了他的一些著名的新发现。后来,第一 执政的地位刚一稳定,他就立即同法国科学院一起,规划了派人前往“新荷兰”进 行大规模探察。 这次考察引起了英国人的警惕,从而加速了对澳洲的开发,由于英国的海上优 势远非法国可比,拿破仑的征服计划最终只能是一个泡影。 如果从历史的角度就拿破仑建立殖民帝国的宏图研讨其失败的原因何在,肯定 就会得出这样的答案:他既已推行了一套野心勃勃的征服欧洲的政策,同时又要在 其他的大洲建立殖民帝国,这种计划就太庞大了。他的最有才干的顾问塔列朗就已 指出,在签署亚眠和约之后,这个根本弱点正在迅速发展;他说那时拿破仑“又开 始播下了新战争的种子,而这些新战争在席卷欧洲和法国之后,终将导致他本人的 毁灭”。 只有本国国内和边境上太平无事,才有可能源源不断地向外输送新建立的殖民 体系所必需的人力和物力。倘若没有其他因素把法国的人力物力分散到得不偿失的 欧陆战争中去,那么,这些十分紧要的人力物力本来是可以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拿破 仑的殖民帝国里去的。1756—1763 年的7 年战争时期,也出现了同样的结局;当 时,法国左右开弓,既要在德意志的境内大动干戈,又要远涉重洋去作战,从而大 伤了法兰西的元气,结果,迪普莱克斯和蒙坎等一度夺得的殖民地,由于他本身已 有气无力,得而复失了。 三、元老院的礼物《亚眠条约》将法国送上了主宰欧洲的霸主宝座,元老院决 定送给拿破仑一个象征个人荣誉的纪念碑……拿破仑却认为这座纪念碑应该是终身 执政。 在隆重的就职大典上,一丝沉重的忧虑却袭上了拿破仑的心头…… 早在拿破仑就任第一执政不久,他便开始了重建法国的工作。至《亚眠条约》 行将签订时,这一重建工作已初见成效。 主要的道路已经修复,不像1789 年废止了谣役以后那样破烂不堪了。开凿大 大改善了连接法国主要河流系统的运河;运河的建成很快使巴黎受益,因为它使比 利时的资源可以方便地运到法国的中心。许多港口加深了,扩大了;马赛港欣欣向 荣,活像黄金时代就在眼前,只是后来因与英国重开战端以致好景不长。马赛与热 那亚之间的道路,以及越过辛普朗山口、悉尼西奥山口和热内弗尔山口的通路,都 已改善,从而便利了与意大利的交通。修建了通到莱茵河及沿该河左岸的道路,这 证实不仅想要扩大商业,还想保护东部的自然疆界。 巴黎市特别感到波拿巴从事革新的好处。有一天,他在马尔梅松以突如其来的、 坚决的口气——这种口气,在他越近于执掌绝对权力的时候就用得越多——对夏普 塔尔说: “我要把巴黎变成世界上最美丽的首都。我希望在十年之内它的人口将会达到 两百万。”他的内政部长说:“但是人口是无法随意立刻就能凑足的……照现在的 情况,巴黎连100 万人都养不起。 于是他举出了缺乏清洁饮水的问题为例子。“给巴黎供给饮水,你有哪些计划?” 夏普塔尔提了两种选择——打自流井,或从乌尔克河引水到巴黎。“我采纳第二种 办法:你回去,命令五百人明天在拉·维莱特动工开凿运河。” 一项耗资50 多万英镑的巨大公共工程,便这样开始了。给巴黎提供粮食的工 作,也得到了重视;经常储存大量的小麦,以便随时供应那引起“只有在挨饿时才 变得危险的居民”。因此,波拿巴坚决要大量储粮,并低价出售;即使亏损甚大, 也在所不惜。 他还为巴黎人提供了娱乐活动,其规模之大,甚至在路易十五时代也从未有过。 国家的补助大都给予了主要剧院,波拿巴本人时常到那些剧院去听戏,并对名女伶 乔治小姐的千娇百媚,十分倾倒。 可是,美化巴黎的市容却是波拿巴使巴黎的居民脱离政治的主要手段;他的这 一着很快便获得到圆满的成功。在这方面,法国革命也为大规模的建设扫清了道路 ;如果旧巴黎的许多寺院没有废除的话,是不可能这样做的。 在著名的斐扬派和雅各宾派的旧址或在其附近,他铺设了一条条漂亮的通衙大 道;十年前立宪派人士或赤色分子放言高论和从事战斗的地方,现在巴黎社会上的 时髦人物乘着金色单马双轮马车沿街兜风;这些街名使人想起了第一执政在意大利 和埃及的胜利。 艺术和文化也俯首听命于这位统治者。他下令翻修罗浮宫,此宫现在居了绘画 与雕刻的宝库,由于有从意大利的许多美术馆劫来的杰作而更为丰富多彩。波拿巴 把法国的艺术珍品陈列在位于市中心的富丽堂皇的大楼里。——没有什么事能比这 样做更有助于确定巴黎作为世界文化中心的地位的了。 其他既美观又实用的工程,有沿着塞纳河左岸绵延伸展的码头,在河上修建的 三座大桥;对植物园以及其他公园和空旷地区的修茸美化;以及美术工艺馆的落成。 在稍后的日子里,突出地表现了帝国的尚武精神的,则有旺多姆圆柱的树立,凯旋 门的修建,以及把马德莱娜教堂奉献——也可以说是亵读——为光荣堂。 这些工程里,有很多是这个时期以后建成的,但拿破仑称帝时的伟业所体现的 是他当第一执政时已经确定的雄图。在执政时期制定的美化巴黎的计划,已经足以 使巴黎市民感激振奋,并使他们不再考虑政治问题,转而注意豪华游乐的场面—— 这些场面不禁使人回想起路易十四的时代来。 这一点,一位英国的访问者已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写道: “这种平平静静的专制统治,让每个不愿参与政治的人(现在很少有人再有这 种愿望了)能够充分而且安全地享受他们的财产与乐趣。因此,它与那伴随着法国 的所谓自由而来的动荡不安和惊恐不已,为非作歹和杀人流血那种情景相比,真可 说是象天堂一样了。” 不管一般民众怎样喜欢这个新制度,许多敢闯敢于、热烈追求神圣的自由而立 过功绩的人,却不由得要抗议那些日益恢复个人统治的新花样。虽然新闻自由受到 箝制,虽然在多达23 个郡内有特别法庭进行审查——这些法庭以肃清盗匪为名, 时常惩办反对政府的人——但批评的言论并未完全被压下去。 订立教务专约的计划,在保民院里就遭到了激烈的反对。保民院甚至还宣称《 民法典》的前面几个部分,与1789 年的原则和提交国民公会的法典第一次草案不 符。从此,政府便不把任何重要措施交给保民院去审议,而扔给该院一堆毫不重要 的小事,叫议员们“去啃骨头”,直到下一次依法抽签更换五分之一的议员的时刻。 在一次参政院的讨论中,第一执政十分坦率地示意压制保民院内好闹分歧的反对派 所应采取的办法。 他趁这两个机构更换五分之一议员的机会,迫使它们处于比较听话的元老院控 制之下。 在过去,当法国公民的热情就是法兰西力量的时候,谁只要一提到这种对自由 权利的侵犯,他就会遭到杀身之祸。但自从波拿巴得势以来,公民感情已让位于尚 武精神和对祖国荣誉所感到的无限自豪,每当共和主义情绪遭到蹂躏时,就有足够 多的娱乐消遣来驱散任何使波拿巴十分厌恶的阴郁积愤。而这时就发生了一件具有 国际意义的事件,从而使政治批评平息下来。 对英国正式和约的签订(1802 年3 月25 日),在举国一片欢庆声中把老共 和派嘟嘟哝哝的不满情绪压了下去。法国的一片欢腾是很自然的。当伦敦市民抱怨 阿丁顿的怯懦使英国遭受损失的时候,整个法国则一致赞扬巧妙的外交胜利:能从 英国手中夺回好几个海岛,还保证了法国在大陆上的霸权地位。 由于这一事件,法国人民看来有必要对这和平与繁荣的恢复者表示感激。在老 练的康巴塞雷斯对保民院某些议员做了暗示以后,这个现已听话的机构宣布,希望 有一种非常明显的表徽,以表达全民的之情。于是元老院向立法院和政府提出了表 示上述意见的动议。 象征全国性的纪念应当采取什么形式,在这点上,元老院故意含糊其辞,在一 般的情况下,可能会树立一个纪念碑或一座塑像;而对拿破仑说来,却是君主政体。 究竟应该采取什么行动方式,元老院对此颇为踌躇。大多数议员希望把执政期 限延长一届即10 年,并在5 月7 日为此作出了正式动议,但遭到了少数议员的反 对,其中有些人要求延长为终身职。元老院议员特隆歇,在富歇和其他共和派议员 怂恿下,坚持元老院面前只存在延长执政到第二个任期10年的问题。 但波拿巴对元老院的提议并不满意的。在一次部长们都参加的参政院特别会议 上,第二执政敦促到会的人说,现在必须决定以何种方式,在何时和在什么问题上 征询人民的意见。元老院最近已经解决了的这个问题就这样再次被提出来了。在作 了一些讨论之后,康巴塞雷斯取得了这样一个决定:向人民征询意见的问题应该是, 第一执政应否终生掌权,以及他应否自己指定继承人。 对这个提议的第二部分,第一执政明智地拒绝了。与人民商量恢复君主制现在 为时过早,也无必要。在取得全部的权力之后,建立世袭制度,波拿巴就有把握了。 在各郡郡守以及依照教务专制而恢复职位的感恩戴德的教士们的共同监视下, 只可能有一种结果——终身执政制得到了压倒多数的支持。赞成票超过350 万张, 而反对票仅为作1374 张。可是在反对者当中,却有许多受人尊敬的人物:军人中 有卡尔诺、德鲁奥、穆东、贝尔纳;他们都反对这个新办法。而拉法叶特则公开声 明,除非政治自由得到保障,他不能投票赞成这样的元首任期。8 月1 日的元老院 决议案立即宣布拿破仑·波拿巴为终身执政,并下令竖立一尊和平神塑像,一只手 执着胜利者的桂冠,另一只手则拿着这一元老院决议案。 第二天,拿破仑——从此以后他象其他帝王一样使用他的教名——向参政院送 去一份构成法方案,这实际上等于就是一部新的宪法。 根据这项法律,拿破仑改变了原来选举办法,并将剥夺了三个立法机构的一切 权力:立法院的权力归于元老院;参政院的权力则转移到一个从它分出来的枢密委 员会;而保民院则被迫分成五个部分举行秘密会议,较易控制并十分听话的元老院 的权力显著地增加了。从那时起,它不仅有权维护共和国的宪法,而且拥有解释宪 法中引起争论之点,以及发现有所欠缺时予以补充的权力。不仅如此,元老院还有 权发布有关组织体制的元老院决议案,给法国殖民地制定宪法,或在任何郡里停止 陪审制五年,甚至可以宣布某一郡不受宪法所限制。元老院对条约的批准,现在也 有权参与意见,这一权力过去是属于立法院的。最后,元老院还可以解散立法院和保 民院。但这个令人望而生畏的机构是受其总设计师的严格控制的。 至此,实干对空谈的胜利,行政对立法的胜利,一个能力超群的人对那些互不 协调、无能为力的大众的胜利,这些都彻底完成了。 民众虽失去了政治自由,却参与了8 月15 日宣布终身第一执政尊号之前欢庆 活动的盛况,这也许足以自慰了吧。8 月15 日这天值得纪念,还因为它是第一执 政的33 岁诞辰,又骤圣终升天节,和教务专约批准一周年。节日装饰和焰火十分 隆重,极适于庆祝这极不寻常的几桩大喜事。 在巴黎圣母院的一座塔楼上,高高地闪耀着一颗巨星;在巨星的中心照耀着影 响波拿巴出生时刻的黄道十二宫形象。成千上万的群众在注视着这个生辰的象微, 大概会认为波拿巴的本命星现已升到顶点了吧。几乎无人敢于想象这颗本命星会更 上一层,升入太空的冥冥深处,对帝王们和各民族发出灾祸的凶兆;更不会有人会 耸人听闻地预卜这颗星最终将一下子栽到茫茫大海里去。大家都为他的丰功伟绩喜 庆欢呼;即使在当时,这些功绩已超过了史诗中的英雄事业,而兼有东方勇士的传 奇情调,和立法者的普降恩泽、劳苦功高,因而无论在战争与和平中都同样地得心 应手。 然而,沉郁的优虑却给这欢天喜地的节日投下了一个阴影。第一执政的一生有 一件憾事,而那千千万万仰望他为救星的农民当中,几乎无人会为此发愁的:他的 妻子没有给他生下一个子嗣。看来,不能指望着自己的孩子承继他光荣的事业了。 他好像命中注定不能享受家庭幸福,而只有猜疑与争吵。他的兄弟们急于建立 波拿巴王朝,喋喋不休地劝他想方设法获得一个合法子嗣,最后一着是与约瑟芬离 婚。波拿巴怕伤了约瑟芬的心——在这一点上他是很值得表扬的——便拒绝考虑这 项办法。但是可以肯定:从此以后,他一直保持着一种想法,认为从政治上的原因 出发,离婚还是可取的,并以此作为借口,不顾约瑟芬的眼泪和责难,任意去搞些 桃色事件。 个人统治的巩固,荣誉军团的建立,很多流亡贵族根据最近大赦令的规定而回 国,这些情况助长了巴黎的奢侈之风,也使杜伊勒里宫和圣克卢宫里的宫廷礼节日 益发展,在这些王宫里,旧制度的豪华排场也被熬费心机地抄袭过来。 迪罗克将军虽然本来是强硬的共和主义者,却被任命为宫苑总监;在他之下有 些宫廷侍从与管事,他们实行了一种竭力仿效君主体制的繁文褥节。 路易十五统治时期的华美的侍从制服,和富丽的服装,很快代替了在富有战斗 性的共和国里甚至连老百姓也爱穿的军装。长统靴、军刀、军帽,让位于带扣子的 鞋、长丝袜、宫廷佩剑和轻巧的帽子,而这种帽子总是挟在腋下的。 三色帽徽,连同对任何人都一样称“你”和“公民”的革命词句,都废除了; 男人们也开始不说那些在俱乐部或兵营里流行的不干不净的字眼了。 但人们注意到第一执政仍然坚持用“公民”这个称呼:而且他的宫廷虽然到处 是五颜六色的奇装艳服,他通常却只穿一身近卫军掷弹兵上校,或执政卫队轻步兵 上校的制服。这种做法,部分是由于他早年就厌恶奢侈,但显然也是由于他深信如 果他能像古罗马皇帝韦斯帕西安那样,不炫耀他以自己的大智大勇赢得的富贵荣华, 而只以十分朴素的作风与人相见的话,那么对于这样一个人,共和主义者就会在许 多方面加以原谅的。 对这些细节,拿破仑总是非常重视。因为,如同他后来在圣赫勒拿岛对海军上 将马尔科姆说的那样,“在法国,细节总是大事;理智则是一文不值。” 此外,像他这样脾睨一切的天才,不需要外表上的装璜修饰;那都是凡夫俗子 用以掩饰其庸碌无能的手段。他衣着简朴更能突出他那灵活生动的面部表情,和他 那内容丰富、滔滔不绝的谈话。 约翰·莱斯利·福斯特此时有幸访问巴黎,他用生动的笔调描述了第一执政此 时的行为细节: “他身高约五吸七吋,体态优雅;短发稀疏柔软,呈深褐色;肤色滑润,白中 带黄;两眼灰色,但炯炯有神;眉毛浅褐色,稀疏而突起;面部,尤其是嘴和鼻子, 生得美观、清秀、轮廓分明;而表情之丰富则非笔墨所能形容。到底是什么表情呢? 不是版画所描绘的那种厌倦的神情,更不是怀有恶意的样子;他也没有那种使世界 战栗发抖的横眉怒目的表情。他的面部的真实表情是一种讨人喜欢的沉郁多思;每 当他说话的时候,这种表情便消失了,露出一副人们所能想象得出来的最令人愉快、 最优雅的微笑。此外,还有他那专心致志、深思远虑的神态;而凌驾于所有显著表 情之上的,还有一种沉着冷静果断的神情和刚毅无畏的气概,那是人间任何事物都 丝毫不能干扰的。他的谈吐,是我所见过的人当中,最有风趣的,而且据见多识广 的人们说,不仅胜过当今的每个王公、君主,甚至超过了所有那些历史上我们所能 忆及的一切人物。他有一种毫不做作的威严,在我的想象中无人可及。他的谈话, 是人们所能设想的最温和、最能给人以良好印象的。而他在宫廷里接见中的言谈, 内容之渊博我看是无与伦比的。他说话慎重,但很流利,有时特别加重语气,声音 颇为低沉。他说话时,面部表情之丰富更远胜于言词。 波拿巴的才智过人,衣着朴素大方;相形之下,那一群群毫无灵魂的女人,以 及那一队队口齿笨拙、半野半驯的沙场老卒,显得何等愚蠢而粗俗!那些使得男子 们拘泥死板,使其夫人们心情紧张的礼节仪式和尊卑次序,又是多么令人生厌! 尽管第一执政态度滞洒、温文尔雅,超脱了这些繁文褥节,但却把这些规定加 之于一大群热衷利禄的朝臣,要他们严格遵循。关于这些使人议论纷纷的问题,他 通常采纳德·雷米扎的意见,因为他机智老练,又通晓宫廷礼节,对他大有帮助。 德·雷米扎年轻的妻子活泼敏慧吸引了约瑟芬,犹如她写的那本犀利而不免尖刻的 回忆录,以其生动的才华吸引所有的读者一样。 但是,事业上的成就却并没有改变拿破仑的婚姻生活。尽管约瑟芬正千方百计 地讨好这位虽比她小6 岁但却令人生畏的丈夫,但他却明显地冷落了她。看来,他 们之间的裂痕就像两条向赤道方向沿伸的经线一样,越来越大了。他现在开始走向 了对自我情欲的放纵。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