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宁愿冒局战争风险” 在离开巴黎时,拿破仑对大臣们说:“诸位先生,——我要到军中去了。世界 上的一切,我最心爱的——我的妻子和我的儿子,我托付给你们。政治上不要分裂!” 面对夏蒂荣会议所提出的和诙条件,拿破仑愤怒他说:“我宁愿冒尽战争的风 险!” 战火已烧到了法国内地,形势万分危急,拿破仑必须离开巴黎,巴黎的情况虽 然并不让他放心,但他不能不离开她。 像过去一样,他留下皇后摄政,但指定约瑟夫国王为辅。1 月23 日星期天, 他举行最后一次接见。地点在杜伊勒里宫大厅,也就是巴黎下层民众硬要路易十六 戴上红帽子的那个地方。如今另一个王朝又摇摇欲坠了,但从阿谀奉承的朝臣和巴 黎国民自卫军军官的脸上,谁也看不出它气数已尽。这些朝臣和军官,都向这位法 国革命的继承者表示愿意效忠。 拿破仑带着皇后和罗马王出来,罗马王这个头发淡黄的三岁小孩,身穿国民自 卫军制服,拿破仑拉着他走到围成一圈的人群正中,说了这么一些令人感动的话: “诸位先生,——我要到军中去了。世界上的一切,我最心爱的——我的妻子和我 的儿子,我托付给你们。政治上不要分裂!不要分裂!” 接着,他把孩子抱到他的大臣和军官当中。那时,吸位声与呼喊声表明这一场 面所激起的感情是何等炽烈。 令人痛心的是不得不补充一点:许多人当场信誓旦旦,表示要维护他,但就在 那个时候,已经开始阴谋策划推翻他了。最令人痛心的则是忘不了这一点:25 日 拂晓前,玛丽·路易丝同他告别,竟成永诀;因为她也在拿破仑倒运之际前弃了他, 不肯同他一起过流放生活,终于自甘堕落,和奈琅克伯爵发生关系。 但拿破仑并没有想到这些,但他知道此次离去与以往任何一次不同,吉凶难测, 娇妻爱子的未来命运不能不让他揪心。 在杜伊勒里宫的最后一个下午,他把儿子带到办公室,自己仍然仔细查阅地图, 烧毁秘密文件。孩子在他身边玩耍、蹦跳、咿呀欢叫。他不时抬起头,深情地望着 儿子…… 24 日傍晚,他情意绵绵,伤心地与玛丽·路易丝告别,从此。他再也没有吻 过她那松软的脸颊,握过她那无力的双手。皇后朝当时在身边的德·蒙特贝洛夫人 喃喃地说: “何时再归?” 拿破仑犹豫了一下,最后声调沉重地回答: “亲爱的,这只有上帝知道。” 过了一会,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小国王的房间。漂亮的孩子在长明灯的光亮下捏 着小拳头,张着嘴,正在安静地睡觉。德·孟德斯鸠夫人惊恐地连忙起身。拿破仑 把一个手指伸到唇前,示意别出声。他担心吵醒孩子,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接着, 他默默无语地永远离开了这个无疑是他世间最心爱的人…… 告别了妻子和心爱的巴黎,拿破仑这位伟大的战士,全然不顾未来可能发生什 么,全神贯注于当前的问题,迅速东去马恩河上的夏龙,给他最壮丽辉煌的一次战 役揭开序幕。 当时,他在夏龙集结的野战部队组成如下: 老近卫军(莫蒂埃) 11 000 青年近卫军(内伊) 16 000 第二军(维克托) 12 000第五军(麦克唐纳) 8 000第六军(马尔蒙) 14 000 第七军(乌迪诺) 12 000 第一骑兵军(杜默克) 3 000第二骑兵军(埃克尔曼) 2 000第三骑兵军(阿 里希) 2 000第五骑兵军(米尔豪德) 5 000共计85 000在北部迈森的第一军计16000 人,勉为其难地试图阻止贝尔纳多特经由比利时进军。在南翼,奥热罗约有2 万人 组成徒具虚名的里昂军团。为了获得更多增援,拿破仑命令苏尔特从比利牛斯前线 抽调了两个师,絮歇从加泰罗尼亚抽调了1 万人。 拿破仑估计,到一月中旬联军为对付他可以调集的兵力有:比罗指挥的2 万人, 由比利时开进。布吕歇尔指挥的6 万人,由洛林开进。施瓦岑贝格指挥的10 万人, 由阿尔萨斯和瑞士开进。共计18 万人。 要想对付在数量上占优势的联军,拿破仑唯一可取的办法,就是趁上述敌军得 以联合起来对巴黎实施向心攻击之前,将其各个击破之。 1 月17 日布吕歇尔的前卫进抵南希,在此据守前进阵地的维克托撤离了该城, 退至圣迪齐埃。维克托为此遭到拿破仑的严厉斥责。拿破仑下令解除他的指挥职务, 但后来又缓和下来,因为他的指挥官奇缺。在北面的迈森要求从安特卫普至里尔, 也遭到了申斥。到1 月23 日,施瓦岑贝格已经占领了朗格勒、肖蒙和塞纳河畔的 夏蒂荣。两天后,拿破仑离开巴黎,赶赴战场,亲自指挥集中于马恩河畔夏龙的法 军。 1 月26 日他给贝尔蒂埃下达了第一份指示: 令人气愤的是维克托撤离了圣迪齐埃,假使他亲临前线督阵,倾其全军兵力, 是完全可以扼守这一要点的。在巴黎我即指示他必须坚守该地,如果只留一支后卫, 摆出一副弃城而走的架子,是不可能守住一寸土地的。 我意明天进攻……维特里是一个小镇,筑有城墙,可作为桥头堡。我亟须了解 圣迪齐埃的敌情。 敌指挥官是谁?兵力如何?倘若敌人只有25000 到3 万人,我们就可以打败它, 而且此举一旦成功,整个局势就会扭转过来。……征用维特里30 万瓶葡萄酒和白 兰地,今明两天发给部队。假如只有香摈酒,也如数征用;拿给我们喝总比送给敌 人喝要好。 香摈酒是配发下去了,但是进攻却未能实现,因为布吕歇尔向南运动力图与施 瓦岑贝格取得联系而避开了这次战斗。拿破仑与敌人的首次遭遇战发生在对他来说 十分熟悉的布里埃纳,即他35 年前的就读之地。他将维克托和莫蒂埃部署在布里 埃纳东南四英里的拉罗蒂埃的一道山脊上,其右翼以奥布河为依托。布吕歇尔目前 已与施瓦岑贝格会合。2 月1 日联军以绝对优势兵力向法军进攻,并掳获3000 名 战俘和73 门火炮。双方各伤亡约5000 人。夜间,拿破仑将左翼撤至瓦里河后面 的莱斯蒙特,右翼撤至特鲁瓦。这是本次战役一个不祥的开端,但敌人并未实施追 击。 这使拿破仑很丧气。他已经全力以赴,亲冒枪林弹雨,以激励士气,却还未能 阻止同盟军会合,也未能守住奥布河一线。第二天一早,他离开布里埃纳城堡,动 身前往特鲁瓦;马尔蒙则带着剩下不足3000 人的一个军团,在罗斯内勇敢地顶住 敌人,终于在那里渡过了瓦河,并在延缓敌军追击之后,据守奥布河上的阿尔西。 可以御敌的精神力量和物质力量,看来几已耗尽。 2 月3 日,拿破仑进入特鲁瓦时,简直听不到一声“万岁”。连那些老部队也 因为战败和饥饿而意气消沉,新兵开小差的据说竟多到6000 人。当地居民除非强 行征派,否则都不肯供应生活必需品。皇帝在特鲁瓦写道:“军队正因饥饿而毁灭。” 在诺让又写道:“12 名士兵饿死了,尽管我们沿途用火和剑去取得食物。” 此时,由于马恩河与奥布河之间没有设防,布吕歇尔的胜利队伍如人无人之境, 长驱直进,逼近巴黎市郊。普鲁士和俄罗斯的军官们又一次以为战争已告结束,相 约一周之后在罗亚尔宫饮宴。 可是,拿破仑指望的,正是这位骠骑老将军的自恃。他深知这位将军失于鲁莽, 施瓦岑贝格则最爱拖沓。他还猜到他们现在会兵分两路:布吕歇尔直捣巴黎,其他 部队则取特鲁瓦和桑斯进逼首都。因此,他退守特鲁瓦,以便直接拦截后一行动, “或折回邀击布吕歇尔,阻其前进。”另一个打算,是预期在诺让找到他曾下令苏 尔特派遣北上的15000 久经锻炼的战士。 他决定以塞纳河曲为凭靠。该河从特鲁瓦到诺让这一段,距离公路不过20 英 里,布吕歇尔要攻打巴黎,非走这条路不可。过去多次危急关头,拿破仑都证明了 沿大河布阵很有效力。从利沃里到弗里德兰,他一生有很多利用河流作战的范例。 1813 年的战事就是对易北河一线的旷日持久的争夺。现在他之所以依然继续作战, 是因为他实在还舍不得放弃莱茵河一带的要塞。他希望凭借塞纳河曲,给分路来犯 的敌人一连串的打击,从而收复那条“自然疆界”。 拿破仑以惊人的预见猜中了同盟军的大致计划。但他大概不敢想,恰恰那一天 (2 月2 日),他们正在布里埃纳举行军事会议,最后正式决定:布吕歇尔带5 万 兵朝西北向巴黎进军;将近三倍这个兵力的同盟国大军则取道西南,向塞纳河上的 巴尔和桑斯推进。 同盟军这所以这样安排,在于它内部的矛盾此时已快要达到了剑拔弩张的程度 了。 奥地利对俄罗斯和普鲁士日益增长的势力,怕得要命。当初只因为拿破仑的怨 恨比亚历山大的野心更吓人,它才拔刀相向的。 现在,一切都变了。拿破仑这位战士,5 个月前还把利刃搁在德意志脖子上, 如今却被追逐于凄凉的香巴尼平原上。而他的东方对手,当初苦苦乞求奥地利援助, 现在却表现出很想控制波兰全部土地,而以萨克森来补偿普鲁士在波兰方面的损失。 这两种变化都会从北面给奥地利沉重的压力,它决心极力防止其发生。 另外,在法国未来政体和疆界问题上,也吵得不可开交。 当时,主要分成两派:一派只想剪掉拿破仑的羽翼,一派则企图使法国回复旧 疆界。奥皇弗兰西斯仍然愿意让拿破仑保有“自然疆界”,只要他放弃对德意志、 荷兰和意大利的一切控制。站在反对方面的,是沙皇以及普鲁士爱国者的急进派。 弗里德里希·威廉比较慎重,但在疆界问题上他大致是听从沙皇的。不过,奥皇弗 兰西斯、梅特涅和施瓦岑贝格的影响还是如此有力,以致两派势均力敌,疑惧重重。 但是,英国外交大臣卡斯尔雷的到来使得一个问题似乎得到了解决。 这位英国大臣认识到,只要拿破仑还统治着一个大法兰西,持久和平就不能实 现;和平的唯一可靠保证,是使这个国家回复旧时疆界,最好是恢复以往的王朝。 在疆界问题上,沙皇的看法不明朗;与其说他是对领土安排有看法,不如说是 他对人有意见。他决意搞掉拿破仑;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不同意让波旁王朝复辟。 一般说来,他讨厌这个王室,特别憎恶路易十八。那个患痛风症的老先生,23 年 来一直悻悻然在欧洲东奔西跑,发布种种无谓的宣言,在沙皇看来,作为拿破仑的 后继者,贝尔纳多特似乎此比此人合适得多。 但这一提议,除贝尔纳多特本人,几乎谁也不同意沙皇。在同盟各国看来,这 位瑞典王储徘徊犹豫,形迹可疑;而在法国人看来,他则是个卖国贼。 在这个问题上,施泰因似乎跟沙皇不一致,他宣称唯有波旁王室可以替代拿破 仑。这肯定不是因为这位伟大的德国人喜欢那个家族,只是因为他看到他们的庸碌 无能,足以保证法国势力不会再次泛滥,越出其旧疆界而淹没欧洲。 最后,双方在疆界上接受了英国的看法,卡斯尔雷向梅特涅暗地保证,英国将 阻止俄罗斯和普鲁士吞并整个波兰和萨克森;而这位奥地利政治家就表明将不“从 亲族的考虑出发”去反对让波旁王室重返法国,只要这是出自法国人民的心愿。这 一点英国人也表示同意。 1 月29 日,决定举行会议。卡斯尔雷发觉俄罗斯和普鲁士两国的君主很难对 付,他只能做到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他们对梅特涅的怀疑,即认为梅特涅跟拿破仑互 相勾结,狼狈为好。沙皇对这位奥地利政治家和总司令的猜疑如此之深,以致决意 把梅特涅的预备谈判置之不顾,迅速直指巴黎,为城下之盟,同时征求法国人对将 来由谁统治这个问题的意见。 但正因为沙皇和普鲁士人急于打到巴黎,所以奥地利仍然忧心仲仲。俄普两国 的军队一旦完全胜利,波兰和萨克森就完了。施瓦岑贝格本人渴望和平,他不但按 兵不动,力图保存奥地利军队。而且这段时间在同布吕歇尔联络方面并未尽责。 就当施瓦岑贝格在缩手缩脚地搜索他已整整两天不知踪迹的拿破仑后卫部队, 那边悔特涅则坚持和平会议一定要开始的时候,科兰古在同盟军总部附近已经等了 好几天;于是奥地利宰相说,既然卡斯尔雷已经到达,再拖就失信了。 但直到奥地利以退出同盟为威胁的时候,亚历山大才让步,而且非常勉强。因 为重开谈判实际上是把他拴在塞纳河上的夏蒂荣一带,会议所在地就定在这个市镇 ;而布吕歇尔则正向巴黎迅速挺进,大有可能从他沙皇头上夺去他梦寐以求的奏凯 入城的荣誉桂冠。 为了不致打乱自己的如意算盘,这位敏感的专制君主从塞纳河上的巴洋发出命 令(2 月7 日),严令布吕歇尔不得进入巴黎,而必须等候各国君主御驾亲临。 夏蒂荣会议于2 月5 日开幕。当天,卡斯尔雷说服了与会者同意将有关英国航 海条例的问题排除于讨论之外。两天后,同盟国宣告法国必须撤到1792 年的疆界 以内,只有为彼此方便而作的若干变动,以及英国允予归还法国的一些殖民地不在 此限。 法国全权代表科兰古听了这个要求,强自克制,不动声色。他提醒说,他们在 法兰克福曾提出让法国以莱茵河和阿尔卑斯山为界;他追问,如果英国把法国禁铜 于其欧洲旧疆界内,它究竟打算牺牲哪些殖民地。对此,英国全权代表阿伯丁、卡 斯卡特和斯图尔特拒绝答复,于是科兰古拒绝这个条件,并决定请示拿破仑。 拿破仑对于这些问题的看法怎样呢?接到科兰古的公文以前,他思想活动的来 龙去脉是难以追寻的。科兰古的公文使他领会到这样一个可怕的事实:也许他终究 会使法国比他上台的时候更为弱小。于是,愤怒的电光突然闪现,显示出这位伟大 人物内心的激动和苦痛。而在这之前,他大发雷霆和固执已见,如层阴蔽日,很少 放射出他早期那种睿智的光辉。 早在1 月间,他就指示科兰古设法分化同盟国,甚至在拉罗蒂埃惨败之后,他 还认为只要科兰古一到同盟军总部,那边的内部倾轧就会火上添油。 接着,正当他在特鲁瓦处于不可言喻的苦难中(2 月4 日),他又写信责备科 兰古打搅了他,向他要什么“权限和指示,而敌人是否想谈判还值得怀疑。 敌人的条件似乎事先已经确定。……你一得到这些条件,就有权接受,或在24 小时内向我请示。” 午夜过后,他又指示科兰古,要是条件可以接受,就接受下来,“否则我们决 心冒打仗的风险,哪怕有可能丢掉巴黎,要承担由此而产生的一切后果。”当天晚 一些时候,他让马雷发一件公文,授予科兰古缔结和约的“全权”。 但他当时认为和平至少应在梅特涅在法兰克福提出的条件基础上达成,即保证 法国以自然疆界为国界。 2 月8 日,收到科兰古的公文,说同盟国现在坚持法国回复到1791 年的疆界, 这对拿破仑来讲简直是难以置信。 这位皇帝立刻闭门不出,他的元帅们有一阵不去打扰他。可是,因为科兰古的 信使等着回音,贝尔蒂埃和马雷只好壮着胆子去打扰这位在忧伤中的皇帝。他把记 载着同盟国条件的那封信扔给他们。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他们静候他的决定。等 了好久,他还是一言不发,他们于是恳求他让步,使法国得到和平。这时候,他心 中的抑郁愤恨一下子迸发出来: “怎么,你们要我签订那样一个条约,把我加冕时的誓言踩在脚下?! 闻所未闻的灾难虽则迫使我答应放弃我自己征服的土地;可是,要放弃在我之 前就已经取得的地方——那绝对办不到,愿上帝使我不致受这样的耻辱。 既然你们想答复科兰古,那就答复他吧,不过告诉他我拒绝这个条约。我宁愿 冒尽战争风险。” 他猛一下躺倒在行军床上。马雷一旁等着,到他心情稍为平静的时候,取得他 的许可,写信给科兰古,说可以继续谈判。 9 日拂晓,马雷再来,希望自己连夜起草的公文,能够取得拿破仑的同意。使 他吃惊的是,他发现皇帝伏在大幅地图上,手里拿着圆规。“啊,你来了!”拿破 仑打了个招呼,接着说:“现在完全是另一回事了。我要打败布吕歇尔。要是我成 功,形势将完全改观,那时候我们再看吧。” 现在他已成竹在胸,决定给轻敌冒进的布吕歇尔一个致命的打击。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