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大林 许多人认为我是或曾经是个重要的政治家。我不知道,这个天大的传奇故事是 从哪里冒出来的。有一次,我看见我的一张邮票大小的相片,刊登在《生活》画报 向读者展示共产主义世界领袖人物的两个专页上,着实感到吃惊。我的肖像挤在普 雷斯特斯和毛泽东中间,我觉得是个有趣的玩笑,不过我决不去澄清事实,因为我 始终厌恶更正信件。此外,美国中央情报局虽然在世界各地派有500 万特工,却也 犯了错误,这是很有趣的事。 我与社会主义世界的重要领袖有过的最长一次接触,是在我们访问北京期间。 那是在一次庆祝会上,我与毛泽东互相祝酒。他在碰杯时用含笑的眼睛看我,半是 亲切半是诙谐地笑得很开朗。他拉住我的手,握的时间比通常长几秒钟。然后,我 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我访问过苏联许多次,一次都没见到过莫洛托夫、维辛斯基、贝利亚,也没见 过米高扬和季维诺夫——最后这两个人比其他几个要容易接近些,也更少些神秘色 彩。 我不止一次远远望见斯大林,而永远是在同一地点:每年5 月1 日和11月7 日 在高耸于红场上的、站满高级领导人的观礼台上。我是斯大林奖评奖委员会委员, 曾在克里姆林宫一待好几小时,我们从来没有在走廊上碰到他;我们讨论中或进餐 时,他也没有来看过我们,也没有召请我们去并向我们致意。各项斯大林奖总是一 致批准授予的,不过事先在选定候选人时并非没有互不相让的激烈争论。我总觉得, 在作出最后决定之前,评奖委员会秘书处准有人带着这个决定去看看那位大人物是 否认可。但是,我确实不记得他有过任何反对意见;尽管可以感觉到他就在近处, 我也不记得他有过知道我们在那里的表示。斯大林显然是有计划地给自己罩上一层 神秘色彩;不然他就是个非常胆怯的、自我封闭的人。可能是这种性格使贝利亚具 有了左右他的意志的影响力。贝利亚是进出斯大林房间无须通报的绝无仅有的人。 但是有一次,我与这位克里姆林宫的神秘人物有过意外的爪葛,至今我都觉得 非比寻常。那次我和阿拉贡夫妇(阿拉贡和埃尔萨)一起前往莫斯科,参加当年斯 大林奖的评奖会。一场大雪使我们滞留在华沙,我们肯定不能按时到会了。一位陪 同我们的苏联人负责把阿拉贡和我提出的候选人名单用俄文电告莫斯科,这个名单 也实际在会上获得通过。但令人奇怪的是,接到电话答复的那位苏联人却把我叫到 一旁,意外地对我说: “聂鲁达同志,祝贺您。当有可能获奖的人的名单呈交斯大林同志时,他大声 说:‘名单上为什么没有聂鲁达?’”翌年,我获得争取和平和人民友谊斯大林奖。 可能我值得荣获这个奖,但是我总在问自己,那位与我们相距遥远的人物怎么会知 道有我这个人。 就在当时,我得知还有斯大林进行干预的其他类似例子。当反世界主义运动日 益加强时,当“硬领”宗派分子要爱伦堡的脑袋时,一天早晨,这位《胡利奥·胡 雷尼托及其门徒奇遇记》的作者家的电话响了。柳芭接的电话。 一个隐隐约约的陌生声音问道:“伊利亚·格里戈里耶维奇在吗?”“这得看 情况,”柳芭说道,“您是哪位?”“我是斯大林。”那声音说。 “伊利亚,一位爱开玩笑的人打给你的电话。”柳芭对爱伦堡说。 但是,作家一接电话,就听出大家都熟悉的斯大林的声音。“您的《巴黎的陷 落》那本书我看了一晚上。我打电话是要告诉您,亲爱的伊利亚·格里戈里耶维奇, 要继续多写几本像这本这么有趣的书。”也许是这次意外的电话,才使伟大的爱伦 堡有可能活了许多年。 还有一件事。马雅可夫斯基已经去世,他那些顽固、反动的敌人却咬牙切齿攻 击对诗人的悼念,坚决要把他从苏联文学的地图上抹掉。这时发生一件事,打乱了 他们的企图。马雅可夫斯基的爱人莉莉·勃里克写了一封致斯大林的信,向他指出 这种攻击是可耻的,并且热情捍卫马雅可夫斯基的诗。 攻击者们以为,靠拉帮结伙那套庸俗的东西保护,就可以免受惩罚。结果他们 大失所望。斯大林在莉莉·勃里克的信的页边批道:“马雅可夫斯基是苏维埃时代 最杰出的诗人。”从此以后,出现了一批纪念马雅可夫斯基的博物馆和纪念碑,他 那别具一格的诗也大量出版了。攻击者们在耶和华的号声里呆若木鸡。 我还得知,斯大林去世时人们在他的文件中发现一份他亲笔写有“不要触动” 字样的名单。这份名单打头的是音乐家萧斯塔科维奇,以下是爱森斯坦、帕斯捷尔 纳克、爱伦堡等等杰出人物的名字。 很多人认为我是个信念坚定的斯大林主义分子。法西斯党徒和反动派早已把我 描绘为斯大林的抒情注释者。我对此并不特别气恼。在一个极度混乱的时代里,做 出任何结论都是可能的。 对我们共产党人来说,令人痛心的悲剧是意识到在斯大林问题上,许多方面敌 人占了理。这一揭露震撼心灵,随之而来的是觉醒的痛苦。有些人感到受骗了,不 顾一切地接受了敌人的论点,并转而站到他们的队伍中去。另外一些人则想到,苏 共20 次代表大会无情地揭露出来的可怕事实,恰恰证明,把历史真实公诸世界并 承担起自己的责任之后继续存在下来的共产党,是坚强的。 尽管我们大家都有责任,但揭露那些罪行,使我们回到了自我批评和解剖问题 ——我们学说的基本要素——上去,还交给我们防止如此可怕的事情重演的武器。 我的立场是:由于我并不知道斯大林时代的黑暗面,出现在我眼前的部长会议 主席斯大林,是个隐士般简朴的、坚持原则的好心人,是捍卫俄国革命的巨人。此 外,这位留有厚厚的小胡子的小个子,是在战争中变得高大的;苏联红军曾高喊着 他的名字去进攻并摧毁希特勒恶魔的堡垒。 不过,我只献过一首诗给这个权势人物。那是在他去世的时候。这首诗可以在 我的任何一版全集中找到。这个克里姆林宫的巨人之死,在全世界引起了反响。人 类大森林颤抖了。我的诗抓住了那种地震的恐惧感。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