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来自基布兹的青年 1923 年8 月21 日,西蒙·佩雷斯出生在波兰小镇维什涅瓦(今属白俄罗斯)。 像20 年代东欧各地的犹太小镇一样,维什涅瓦的170 户居民虽然不富裕,但镇里 却充满“犹太文化”的色彩。 说起“犹太文化”,人们不免要想到那些身着黑色传统服装,过安息日时不生 火做饭、不点蜡烛和不乘车外出的正统教徒。佩雷斯的父母可与正统教徒无缘,除 了只吃被称作“卡什”的犹太食品和节日期间到犹太会堂聚会外,在他们的身上几 乎没有犹太教的气息。至于小镇上的“犹太文化”,则更多的是犹太复国主义的精 神。 正是在这样一种环境中,佩雷斯一家早在希特勒于德国掌权前就决定移居巴勒 斯坦,只不过他的父亲在1931 年早走一步,而他、母亲和弟弟戈松两年后才前去 团圆。 在巴勒斯坦贝尔福小学读书时,佩雷斯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一个好学生。他好 像对许多门功课都心不在焉,成绩自然也无可夸耀的地方。在这种情况下,父亲放 弃了送他上中学、上大学、当博士的企望,送他进了一所商业学校,觉得学点儿有 用的本事就可以满足了。 佩雷斯在商业学校的学习情况不难想象,但在这一期间他加入了工人总工会所 属的劳动青年运动组织,从而成为他人生道路一个转折点。 按照希伯来语的发音,劳动青年运动被称为“哈诺尔豪伍德”,当时的主要任 务是训练成员适应基布兹的生活。 基布兹,即集体公社,80 年代一位中国学者在访问以色列后把它称为“神秘 国度的人间奇迹”。他描述说,到了基布兹,“就像到了家。金钱在这里失去效用。 所有的财产和生产资料,为全体社员所公有。大家在一起劳动,衣、食、住、行、 学习、娱乐,都由公社免费提供”。不过,30 年代的基布兹成员还仍是荒芜贫瘠 土地的开拓者。他们住帐篷、吃粗粮,白天在荒山上劳作,“晚上累得连手指都动 不了”。不经过训练,从温馨家庭步入社会的青年人,的确很难经受得住这种类似 于军营的生活方式。 在那个强体力劳动是生活资料唯一来源的时代,佩雷斯这个不爱好体育、身体 有些虚胖的青年人似乎毫无取得社会尊重的可能性。但事实不是这样。劳动青年运 动的负责人艾尔哈南·伊沙很快就发现了佩雷斯的演讲和组织能力,经他推荐,本 谢曼青年村寄宿学校答应向佩雷斯提供全额奖学金。 这使佩雷斯终于走出了他早已厌倦的商业学校。 在本谢曼青年村,佩雷斯成为劳动青年运动机关报《论坛》的撰稿人,写作天 才得以表现出来。不过他也很注意使自己创造一种能吃苦耐劳的形象,每天设法只 睡五个小时的觉,这在其成年后竟成为习惯。他还很注意晒太阳,以免和那些脸上 黑里透红的青年伙伴产生巨大的反差。佩雷斯成名后,人们发现他乘车总爱坐在有 阳光的一边,从未见他游过泳,他却脸色微黑,可能都和他这一时期养成的习惯有 关。 在本谢曼青年村学习期间,他还遇到了后来成为自己妻子的索尼娅·戈尔曼。 索尼娅是木工技校一位教师的女儿,身材削瘦,脾气随和,文静中透出一股迷人的 魅力。不过,佩雷斯后来与索尼娅结为终生伴侣却没有太多罗曼蒂克式的渲染,寄 宿学校中男女同学夜间一起值勤巡逻,成立学习小组和文艺小组共同探讨问题,都 可以说是这对夫妻得以结合的鹊桥。然而,有两件事值得一提:一是佩雷斯和索尼 娅曾在一个学习小组里共同研读过马克思的《资本论》,后来佩雷斯在与前苏联领 导人会谈时还不止一次地“引经据典”,为自己的看法寻找“理论根据”;二是两 人曾在一个文艺小组里一块儿学弹吉他,以色列建国前夕夫妻双双被请进“专家小 组”,投票使《哈蒂卡瓦》(希伯来语“希望”的音译)一曲成为以色列的国歌。 在寄宿学校里,佩雷斯的演讲、分析和组织能力崭露头角。但在知情人眼里, 本谢曼青年村这块天地对他来说还显得太窄。1941 年8 月,佩雷斯从寄宿学校毕 业后来到下加利利地区的吉瓦基布兹实习,他的活动舞台似乎宽了一些。 对许多同学来说,能到吉瓦基布兹实习是件惬意的事。在完成原始拓荒数年后, 吉瓦基布兹盖起了整齐的新房子,山坡上所栽的树已形成绿荫,这对情窦初开的年 轻人来说真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 佩雷斯在吉瓦基布兹却没有闲暇。白天,他和社员一起下地劳动,在常人看来 几乎使尽了全部可使出的力气。到了晚间,他又出现在劳动青年运动吉瓦基布兹支 部的活动室里,联络附近各基布兹支部的青年人共同举办研讨会、演讲会,辩论会、 舞会、演唱会和其他娱乐活动。从事青年活动有时是有危险的。夜间外出进行联络 活动有可能遭到不明身份的暴徒的袭击,但这并没有挡住佩雷斯的活动,即使单人 外出也是这样。 遗憾的是,佩雷斯的积极工作并没有在青年人中提高自己的威望,相反却遭到 一些非议。多年后,他自我解释说,许多人把他看成了那种总要“走在队伍前面的 人”,凡事总是“求多和求快”。佩雷斯内心对这种指责是不服气的,认为这“扭 曲了”自己的善行善意。不过,佩雷斯也没有公开站出来反驳对自己的非议。究竟 这是由于他个性怯懦而不愿参与争论,还是想让时间来说明问题,他没有讲,别人 也不好作出结论。 要说“行在时间之前”或“行在他人之前”是一种过错,无论如何都会引起争 议。后来佩雷斯担任了政府的运输和邮电部长,提出引进电话磁卡技术以取代投币 式电话,又遭到“行在时间之前”的非议。访问法国时,他向主人询问电话磁卡是 在哪里生产的,回答使人吃惊的是:产品是以色列吉瓦基布兹制造的!佩雷斯回国 后,风尘仆仆地赶到这个青年时代曾劳动过的公社。他发现,过去的牛棚已为现代 化的厂房所替代,社员们在里面不仅制造磁卡,还生产其他电气产品以供出口。佩 雷斯一定会因为信息不灵而提议要从国外引进磁卡电话技术而感到惭愧,同时也未 必不沾沾自喜,过去指责他“行在时间之前”的吉瓦基布兹社员,如今也已走在了 时间的前面。 佩雷斯年轻时另一个遭人非议的地方是口气太大,话题很少涉及吉瓦基布兹的 发展,动辄讲未来犹太国的事情。别的人要是被任命担任某一公职,不论是否出自 内心,总要说一句“服从组织的决定”,佩雷斯可不是这样。 他在辩论会上曾说过:“野心并不是贬义词,我崇拜那些不掩饰自己野心的人。” 这种话可能出自真诚,但无论在世界哪个角落里公开讲出来,总会招致非议。 1942 年9 月,佩雷斯结束了在吉瓦基布兹为期一年的实习生活,投身在加利 利海旁的高地上创建阿鲁莫特基布兹的工作。在这里,他与索尼娅结了婚,妻子从 此成了他在坎坷政治生涯中最忠实的支持者。 创建工作所付出的辛劳是无法用几句话勾画出来的。起早贪黑、千辛万苦简直 成了家常便饭。但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佩雷斯也没忘了组织好劳动青年运动支部的 活动,基布兹的负责人把他看成是支撑公社大厦的一把好手。 夏日里的一天,阿鲁莫特基布兹的社员们没有下地干活。他们把帐篷内外打扫 干净,摆直石砌路边的石块,穿上了只有安息日才穿一下的干净衣服。 这是因为,犹太代办处移民安置部的负责人列维·艾什科尔将要来此视察。 1929 年建立的犹太代办处,事实上已经成了30—40 年代巴勒斯坦犹太社区 的“政府”。代办处向世界犹太人募捐,从经济上支持移居巴勒斯坦的犹太人,基 布兹自然也就成了受资助的主要对象。犹太代办处负责人本—古里安的名字在各个 基布兹可谓家喻户晓,如果他还不能被称作神,至少也被看作是神的使者。 中午时分,艾什科尔乘车来到阿鲁莫特基布兹。夏日的巴勒斯坦,气温高达摄 氏40 度。艾什科尔衬衣已经湿透,手中拿着一条毛巾,不停地擦着脸上的汗。 “孩子们,”艾什科尔一下车就大声对基布兹年轻的社员们说,“好热呀!这儿什 么地方最凉快呀?”青年们哈哈大笑,眼睛瞄向附近的一口已经干涸了的古井,异 口同声地说:“您打算下去吗?”“为什么不?”艾什科尔笑得眯起了眼睛,“只 要能解暑,我想钻到地心里去。”古并不知是何年何月开凿的,井口极大,还有盘 旋的台阶通向井底。艾什科尔带头,在三位基布兹领导人的陪同下小心翼翼地向井 底走去。井底的气温确实比地面低。没等三位基布兹领导人开口,艾什科尔直率地 向他们提出了要求:“我需要调西蒙·佩雷斯到劳动青年运动秘书处工作。”三位 基布兹领导人都愣了:艾什科尔认识佩雷斯吗?如果认识,佩雷斯就在欢迎人群中, 两人为何不打招呼?事实上,艾什科尔的确不认识佩雷斯,但劳动青年运动的报告 已使他对这位青年人有了全面的了解,他来阿鲁莫特基布兹的目的就是要调佩雷斯 去特拉维大的劳动青年运动总部。三位基布兹领导人确实有点儿舍不得让佩雷斯走, 但却不能抗拒艾什科尔这位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大人物的要求。基布兹的大多数社员 都没有想到佩雷斯这么快就步入了仕途,但至少佩雷斯想到了这一天,他还想到了 …… 佩雷斯来到特拉维夫时,第二次世界大战已经结束。大量逃脱希特勒屠杀的欧 洲犹太人再也不愿返回他们的出生地,纷纷乘船向巴勒斯坦涌来。大量移入犹太人 不仅造成犹太人与巴勒斯坦阿拉伯人的武装冲突一触即发,而且也使英国委任统治 当局感到极大的压力。在这种情况下,英国外交大臣贝文下令以武力阻止犹太移民 “非法入境”,英占领当局与犹太代办处的矛盾也急剧激化。 以何种方式建立理想中的犹太国?如何处理犹太人与英国巴勒斯坦占领当局的 关系?这些问题在犹太复国主义运动元老哈伊姆·魏茨曼和本—古里安之间产生了 巨大的分歧,因此需要拿到1946 年底在瑞士巴塞尔召开的第22 次世界犹太复国 主义代表大会上来解决。以本—古里安、摩西·夏里特、艾什科尔为首的巴勒斯坦 工人党积极组织代表的选举工作,佩雷斯到特拉维夫不久就被吸收到这一工作中来。 艾什科尔指定佩雷斯负责工人党专职干部的代表选举工作,这使他有机会陪同 党的领袖到各个支部去进行动员活动。佩雷斯最企望的是能有机会同党的领袖本— 古里安进行交谈,但有几次两人在一起时,本—古里安都没有开口,这使佩雷斯颇 感失望。 一次,佩雷斯陪本—古里安乘车前往海法市。车子进入海法郊区时,本—古里 安突然把头转向佩雷斯,说:“你知道吗,托洛茨基算不上是一个国务活动家。” 托洛茨基,俄国犹太人,苏俄建国时期的红军总司令,后来的“第四国际”领袖— —“算不上是一个国务活动家?”佩雷斯对本—古里安突然谈起托洛茨基感到疑惑, 但也感到兴奋。本—古里安终于开口与他谈话了,他连忙问:“为什么?”本—古 里安颇带有一点儿振奋情绪地解释说:“不战不和是什么样的一种政策?要么你决 定实现和平,同时付出必要的、巨大的代价,要么你决定把仗打下去,同时准备承 受战争带来的危险。只有列宁才明白这个道理。”本—古里安显然指的是1917 年 至1918 年苏俄与德国之间的布列斯特——里托夫斯克和平谈判。当时,强大的德 国向刚刚诞生的苏俄政府提出了苛刻的和平条件,托洛茨基在苏俄无力继续打下去 而又不情愿接受德国的先决条件的情况下,荒唐地提出了“不战不和”的主张:一 方面宣布结束战争状态,一方面又拒签和约,结果被列宁痛斥为“把战争当儿戏”, “空想能拖延和平”。对于俄国这一时期的历史,佩雷斯是清楚的,所存疑问是: 本—古西安为什么要引述这段历史?他的脑子里在思考什么? 以色列独立战争结束后,佩雷斯才领悟到本—古里安头脑中所思考的问题。他 后来回忆说:“我当时没有想到我能有亲眼目睹本—古里安下令开战,同时又采取 措施实现和平的那一天。”新生的以色列国必然是在血和火的历程中诞生,这件事 佩雷斯没有预见到。那么,他是否预见到自己的命运和前程又与本—古里安这位 “现代以色列之父”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了呢? 从海法返回特拉维夫的路上,本—古里安又是一言不发。但几天后他指示犹太 代办处政治部主任夏里特说,在选代表参加第22 届犹太复国主义大会问题上, “不能光选可靠和值得信任的积极分子,还要有年轻人,因为年轻人代表着犹太复 国主义的未来”。 看来夏里特已理会到本—古里安这段谈话的寓意,巴勒斯坦工人党代表团中后 来出现了两位年轻代表:摩西·达扬,当年31 岁,后来当过以色列国防军总参谋 长、国防部长和外交部长;另一个是佩雷斯,当年只有23 岁。 第22 届犹太复国主义代表大会召开之时,黑林山脚下的巴塞尔市白雪皑皑, 12 月的冰冷能够刺透厚貂皮大衣,直插人们的筋骨。但在大会会场里,来自世界 各地的犹太复国主义代表分成两派,唇枪舌剑,争论得热火朝天。 哈伊姆·魏茨曼,这位犹太复国主义的元老,正如他自己所说,“…… 纳哈拉勒的每一家农户和每一个马厩,特拉维夫或海法的每一座建筑,包括最 小的车间,都包含着我的一滴血”,但在这次大会上却受到以本—古里安为首的 “抵抗运动派”的激烈攻击。魏茨曼主张继续与英国委任统治当局合作,通过渐进 的过程达到建立独立犹太国的目标,而本—古里安一派则认为,“外交只有以实力, 即以抵抗运动为后盾才能获得成功”。这里所说的“抵抗”,就是武装斗争。 佩雷斯和达扬在激烈的争论中站在了本—古里安的营垒。更进一步,他们两人 联名向大会递交提案,要求采取措施拆毁英国人设在塞浦路斯岛关押所谓“非法犹 太移民”的难民营,并“强迫”英国委任统治当局允许被关押者入境。尽管这一议 案没有引起绝大多数代表的注意,但它把佩雷斯和达扬两人在其后几十年间紧紧地 连在了一起。 第22 届犹太复国主义代表大会选举本—古里安为大会执委会负责人,这显然 说明“抵抗运动”的势力占了上风。这一结果也预示着一场腥风血雨正在东地中海 上空形成。 1947 年初佩雷斯返回特拉维夫时,英国已决定把巴勒斯坦问题提交联合国。 犹太代办处成立了外交官学校,佩雷斯的名字列在首批学员的花名册上,如果他入 学,建国后将立即外派出国。然而,佩雷斯觉得,当外交官言谈举止要受到很大的 约束,相比之下,他更愿从事那些需要火一般热情的工作。 婉辞录取通知后,他回到了阿鲁莫特基布兹,着手组织有关建立新国家的基层 动员工作。但工作尚未全面展开,艾什科尔又一次来到阿鲁莫特。他再次向基布兹 负责人提出调用佩雷斯的要求,这一次不是去青年运动总部,而是到犹太人地下武 装组织“哈加纳”的总参谋部负责兵役动员工作。时至今日,佩雷斯仍是阿鲁莫特 基布兹的一名社员。但自1947 年他被“调用”后,至今还未回那里长久居住。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