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梦寻出路 一、苦恼 有一次,孟阿姨对我说:“你别想见到你的爹娘,你要晓得你是押在这里的。 她们出三百元是不少的钱,能随便让你出去吗?总之,出去是很困难的。不开心没 有用,在这里面就是这样。”我感到奇怪,问她说:“我是押在这里以三年为期的, 为什么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能看见我的爸爸和姆妈?他们为什么也不来看我呢?”她 说:“她们怎么能让你爹娘来看你呢?看了你,你就不会专心做生意了,当然不会 让他们来。”我说:“那反正三年满了我就回家。”她说:“嘿!三年后能不能回 去还要看看再说哩!”她有时候又说:“你到了这里就别想再回去了,她们在你这 棵‘摇钱树’上摇得还不够,要把树叶、树根都摇光。因为你的生意好,还没挨打 已算不错了。”我听完孟阿姨的话,又急又气,心里非常恼火。心想:我给她们卖 唱挣了那么多钱,那三百块钱她们早就赚回来了。自己每天这样劳累,唱得声音也 哑了。她们要把我当摇钱树,打错了主意,我叫她们落空。我一定要离开这个鬼地 方。从此,卖唱就经常懒洋洋,盘算着怎样才能离开这里。她们见我这种情况,就 骂我:“你是什么东西?不好好做生意,叽哩咕噜干什么?”我不理睬。她们认为 我是红姑娘,还不敢过分得罪我,不敢像打骂其他房间的姑娘那样凶恶。我又想: 要是她们打了我,我索性连堂差也不出,看她们把我怎么样,我才不怕呢。 二、怕玷污,求归宿 有天,孟阿姨对我说:“你现在是清倌人,是小摇钱树,等你发育成了大人, 就是大摇钱树了。你晓不晓得,目前已经有客人在和老鸨阿姨讲,到时让他首先摇 摇,价钱多少?还有人问老鸨关于你以清倌人嫁给他的价钱呢。”“啊哟!”我惊 叫起来。把女人当做东西出卖,恶毒透顶。 有一天,我生理上突然起了变化。孟阿姨就急了,她说:“啊呀!你做大人了!” 我一听说这就是叫“做大人”了,马上联想到好多客人常说:“好!你做大人就可 以嫁给我们了。”我恍然大悟,原来做大人就是这样,心里吓得要命。我急得直叫: “孟阿姨呀!那怎么办呢?”她说:“你要晓得啊!做了大人就休想出去了。”我 就问道:“那我爸爸妈妈把我卖在这里了?”她说:“你不懂,哪里是卖在这里, 他们只有你一个女儿,怎么舍得卖你!但是他们是老实人,不知这里的黑幕,没办 法啊!你做了大人,就是一棵摇钱树了,身上便有摇不完的钱,怎么会放松你,让 你走呢?最多再拿几个钱给你爹娘就算了事。她们有钱有势,开堂子的人有后台老 板支持的。”我问:“什么叫后台老板?”她说:“就是巡捕房喏!衙门喏!她们 经常送钱、送礼、送酒席给这些地方有势力的人,打通他们。有的老板姘上一个有 权势的人,有了靠山,就可以开堂子了。”我问道:“那些革命党人也会支持她们 吗?”她说:“这些人是不会的。”我听了这些,叹口气说:“那么厉害,那我一 辈子也出不了头了?”不几天,她又说:“我替你想想,你还是找条出路吧。”我 问:“找条什么出路呢?”她说:“还是找个人,出嫁吧。你已经做了大人,能够 嫁到人算是好的,也许根本不让你嫁人嘞!我不是说过嘛!她们要在你身上摇更多 的钱呢?”我接着又问:“那么,照你这样说,我不是要和隔壁那些姐姐们一样接 客了吗?”“那还跟你客气吗?”她接着说,“你成了大人,又是个红姑娘,她们 在客人身上还不大大敲笔竹杠?以后你就经常要接客了,当然有时候也不会勉强你, 因为这里是长三堂子,但她们会用种种手段说服你的。总要在你身上做够年龄,赚 够钱,等你年纪大了,姿色衰退,生意清淡了,那个时候才允许你出嫁嘞!”我听 她讲了这些话,吓得呆呆地望着她,眼泪直流。我给她叩了个头,求她赶快救我。 她说:“我看你还是选中一个人,趁早出嫁吧!”我说:“你不是说过,我即使选 中一个人,她们还是不让我出嫁吗?仍旧要把我当棵摇钱树吗?”她说:“如果能 找到一个人,钱出得多些,能满足她们的欲望,把她们打算在你身上挣的数目,一 笔付清,我想她们也会答应的。”我说:“那不是等于卖给别人吗?”她说:“你 不这样就没有办法出去呀!”我又哭了。 从此,每当我晚上出堂差卖唱回来睡觉时,总是蒙着被窝哭泣。心想:这样下 去怎么办呢?孟阿姨每天给我梳头理床,见我枕头底下一块湿透了的手绢。她就劝 我说:“唉,不要这样,哭也没有用的,你把身体哭坏了,眼睛哭肿了,多难看, 慢慢生意也清淡起来,她们会不高兴,会打骂你的。你再哭,也不会随便让你走出, 回家去的。”但是,我哪里忍得住呢?每天晚上卖唱回来,经常到天亮也睡不着。 有时清早起床,走到凉台,见路上行人中,有些青年背着书包去洋学堂读书;有些 姑娘穿着天蓝色布衫、手提竹篮饭菜,去纺织厂上工。男男女女都是干干净净,女 的大家叫她们“湖丝阿姐”。[注]上学的上学,做工的做工,这种情景真从心底里 羡慕他(她)们。我想,在马路上走的这些人,无论是男的、女的,多么自由自在 啊!多么开心啊!我呢?只读了几年书,此后恐怕就要一辈子陷落在这个倒霉的火 坑里。 看不见爹娘,见不到天,见不到地,以后还要卖身,那我就是所谓的妓女了, 就不再是清倌人了。这样我宁死不愿。 我房间墙上,挂有一张日本画,画上有一座桥,一个女人头顶上杭一个发髻, 身穿黑红色长袖上装和深蓝色裙子,白洋袜,黑皮鞋,手里撑一把很美丽的洋伞, 背着书包在桥上走。我几乎每天都要望它几次。想起这些革命党人都是从日本回来 的,日本那个地方不知道是怎么样的?有一次,我问夏之时:“日本那个地方,有 没有女人读书的?”他说:“有的,有各式各样的学校:中学、大学、师范学校、 家政学校。”夏之时指着画说:“这就是日本女学生服装,也有的头上梳根辫子的。” 这时候我想能去那里求学该多好啊!多读些书,我也可以替国家百姓做事。国家强 盛了,老百姓日子好过些不再受苦嘛!我的父母拉黄包车、当娘姨挣来的钱给我念 书,盼望我读了书,配一门好亲,大家有个出头日子,不再受苦,不再被人欺侮, 现在反而落到这里。如果夏之时能带我到日本读书的话,那才真能达到父母和自己 的期望!那是多么好啊! 三、犹豫 有一次孟阿姨说:“我留心观察来的这些革命党人,这么多人当中还是那个夏 爷好。他是真心喜欢你,这个人还英俊诚实,你自己注意注意。”我没有说话,她 又说:“你要是不拿定主意,有得受苦嘞!你好好听我的话。”她很爱护我,经常 像亲人一样照顾我,所以她讲的话我比较听从。我想她的话也对,我这样下去就糟 糕了。此后,我就更细心观察夏爷了。见他身材高壮,肤色白润,额宽,眉眼清秀, 两目炯炯有神,姿态英俊,性格豪放,二十四岁就任四川都督,真是一位英雄豪杰。 至此我就更加爱慕他,并留心夏爷是不是真心爱我,对我好。 有一天,夏爷对我说:“我是真喜欢你哟!你看那么多人当中,只有我叫你读 书,叫你做好人,你大概能感觉到我对待你和别的客人不一样吧?”他经常给我说 些甜甜蜜蜜的话,又不断鼓励我,我当时也认为他是三个客人当中对我最真诚的一 个。对镜自照,暗自喜欢,以我的相貌是应当配一个爱国英雄的。可是他的年纪比 我大十二岁。但又想年纪大点也好,他比我知道的事情多,可以做我的保护人。他 又是个革命党人,革命党把国家搞好了,我们穷人都过好日子了,多么好。我又听 说夏爷确实是个爱国者,从不贪污,当他做四川副都督时,勤务兵余胜在军政府拿 了一对搪瓷痰孟到公馆使用,就被他大大训斥了一顿,还命令他立即送回军政府。 并且他还说可以送我到日本念书,这是我最高兴的。就这样左思右想地想了好多天。 但当时我心里还有一个疙瘩,怕这种人对女人不过是说一套漂亮话,哄骗哄骗罢了 ——尤其是对我这样穷苦人家出身,又是押进堂子里来卖唱的姑娘,因此我又不敢 相信。 有一次我问他:“你家里有没有太太?”他说:“有个太太。”啊!我听了心 里便冷了半截,更踌躇了。心想,你有太太,我去给你做小老婆?听说小老婆是受 气的,最不受人尊敬的。那我岂不是刚出这个火坑,又要陷到另一个火坑里受苦? 我才受不了呢!不对头,我不能嫁给他,还是另外找个人吧。 我对孟阿姨说:“他有老婆呀,难道我去给他做小老婆?又要受另外一种气?” 她说:“你弄弄清楚,再问问他。”我说:“你去问他嘛,我是不好意思多问。” 有一天,她说已经问过夏爷了,他家里有个老婆,是个乡下人,现在生肺病,他俩 结婚是经父母作主的,生了一个男孩,才几岁。和她结婚不久他就到日本去念书了, 也很少有信回家。现在那个女人肺病已经第三期了,很危险。儿子还小,没有什么 关系。我说:“你打听来的话是不是真的呢?”她说:“我是听人说的,我怎么知 道是真是假呢?要么再替你去问问他的几个好朋友,像红鼻子陈子驭,陈鸣谦,他 们都是革命党人,看是不是像他所说的一样。”过几天,她又告诉我说:“我都替 你打听过了,他确实是喜欢你的。他们旁边人愿意做证人。他爱你,真心爱你。都 说他家里的老婆是个乡下大户人家小姐,但他并不爱她,现在病得很厉害,只有一 个儿子,这是真实情况。”我听到她这番话,心里安定些。有一天夏爷对我说: “我和她没有感情,而且她得了肺病已经多年了,现在病危。知道这事的朋友们都 在为我留心物色适当的人。”说完就问我:“你怎么样?我真爱你,你怎么不回话? 你这个姑娘怪得很,没有见你笑过,你到底什么心事不高兴呀?你晓不晓得,赶快 和我结了婚,你就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不结婚想离开这里是做梦。你以为这里是 好地方吗?你在那里糊里糊涂,我是不敢跟你多讲啊!我一方面要你和我结婚,做 我妻子;另一方面也是要救你出去,免得你在这里受罪。你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好姑 娘。虽然他们说堂子里的姑娘都没有情义,都不是好东西,但据我看来也不能一概 而论,你美丽、老实又聪明,确实难得的。我真爱你,为什么不要你做我老婆呢? 你还不决定嫁给我。我可以把一大叠的照片给你看,看有多少人给我做媒。他们都 认为我的老婆病危,总是活不长了。”我说:“你的老婆还没有死,人家就要给你 做媒了?你老婆晓得了不要活活气死吗?好!算了!我们的事慢慢再说。”我也不 明白告诉他,等以后他老婆死了再说吧!又过了一阵子,他给我看一个电报,并带 着有些伤感的神色说:“你看,我的老婆死了,你看是不是呢?”我心里想,谁知 道你这个电报是真的,还是假的?后来我去和孟阿姨商量,她说:“死了人还会假 的吗?你真是个小孩子,人死了嘛,还骗你做什么!我去给你打听打听吧。”她又 去向他的朋友打听,他们都说真的他老婆死了。孟阿姨很高兴,就一直劝我说: “你和他好吧!他是你唯一的知心人了,又那么爱你,嫁给他,你又不做小老婆, 你想想看,哪里去找这个机会呀?他们是革命党人,脑筋比较新,不像其它衙门里 老爷们那样看不起女人。那些贪官污吏真是坏蛋,革命党人因为看不惯那些贪官、 污吏、洋行买办们欺人害人,所以才把皇帝推翻。这些都是有勇气有志气的大丈夫, 不是一般普通人。这几个人当中我觉得夏爷最好,我看你还是答应他吧。”当时我 对夏之时确实有好感了,但是要他做我的丈夫,实在有点害怕,也觉得不好意思, 并想到我是穷人出身,他哪里会真心爱我? 后来孟阿姨又说:“你还不快决定,老鸨阿姨要逼你做‘大人’,那你就要吃 苦了,就不得了喏!”我听了她几次诚恳的劝导,便逐渐和夏爷进一步接近,感情 也更增加了。后来孟阿姨因为被他们发觉在替我出主意而被调换了。我失去了疼爱 我的知心的孟阿姨,非常难过。她的音容笑貌,她给我的帮助、爱护,我毕生难忘。 换来的是一个年轻女人,三十几岁。她叫三宝,身材中等,脸上有些细麻子, 性格直爽善良,颇为聪明,而话不多。这人和我相处十几天后,知道我进堂子这个 火坑卖唱的原因和心事,她满同情我的遭遇,对我也不错,她也非常希望我早点能 和夏爷成婚,常常陪我掉泪。 四、我也喜欢他了 有好几天夏爷没有来,外面正是闹得乱哄哄的,当时听到的有以下一些消息。 袁世凯想当皇帝,遂在全国范围内大肆搜捕革命党人和爱国志士,把他们逮捕、 人牢,判死刑,暗杀。还专门派镇守使郑汝成、交涉使杨小川、机要洪达祖、特务 总办朱占元,在上海租界办拘捕、引渡,还出赏金进行反动活动。 另外,四川军阀陈宦也派有特务,专门对付四川革命党首脑人物。但又听说租 界当局对袁政府的乱党条例执行得并不严格,所以革命党人还有藏身的地方。那些 反袁的爱国主要人物或亡命海外,或大批躲在英、法、日租界里。夏爷躲藏在日本 租界,形势紧张。 全国闹得天翻地覆,我虽然不太懂,但知道他们都是为了国家,要救国家。暗 想:袁世凯这人是个卖国贼,又是那么阴险,总有一日会受到老百姓的审判。夏之 时处在这种局面,我真有些担心他的安全。正在这个时候三宝说:“我们该去看看 他!”于是我俩就瞒着老鸨阿姨,推说是上街买东西,雇了一部黄包车到虹口夏爷 隐避的日本胜田旅馆(好像是这个旅馆,记不清楚了)。这旅馆一进门,就是楼梯, 一直通到二楼,上面都是一间间铺席地(日文叫塔塔咪)的房间。当我一进房门, 他就从床上跳起来,抱住我失声痛哭。他说:一我好想你呀!我不敢出去,因为外 面风声很紧,袁世凯出价三万元要我的头。四川独立的正都督张培爵已被捕(后来 他死在北京监牢里)。革命党人被迫陆续流亡日本的不少,我再不走就会遭遇危险, 你今天来,我真高兴!”这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亦是真心喜欢他了。后悔过去对他 种种怀疑是不应该的。我两人谈得很开心。我又问他:“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要和我 结婚?你要我做你的小老婆还是大老婆?结婚后,你是不是真的会带我去日本求学?” 我问了他一系列的问题,他握着我手说:“啊呀!你这个人呀,你还不相信我,你 老是反复地问我这些做什么呢?难道我会欺骗你?”我见他含糊地回答,言语动作 异常,气得我马上起身,把门一推“砰”地关上,就一直冲下楼梯。当时我头昏脑 胀,也不等三宝回来,就叫了一部黄包车回到堂子里,蒙着头淌眼泪。我想,如果 上了他的当,我再也不能嫁个好人了。孟阿姨又走了,没有人可以谈心,非常伤感, 莫知所从。不几天,夏爷的朋友来劝我说:“夏爷是真的爱你,他已因为你生病了。 他的哥哥听说他弟弟为你生病,又不肯去日本。哥哥怕他遇害,急得从四川赶来上 海了。他哥哥也同意你俩结婚,并说让他弟弟夏西逵带你去日本念书。他的妻子真 的去世了。外面袁世凯捉人的风声越来越紧,夏爷要到日本去了。你无论如何要在 两个礼拜之内去见他一面,不然,他就要走了。这件事如果这样下场,那太惨了。” 当时我不高兴他,但又非常想念他。在矛盾的心情下接受了他朋友的这番劝告,就 又同三宝去了。我一进门,他又哭了,他说:“我第一次和你见面谈话时就喜欢你 了,我一直在等你呀!你那天那样对待我,连开门追赶你都来不及,使我多么难过, 你以为我是骗子吗?”我看一个男人这样哭,愣住了,一方面又为他担心。这时候, 我觉得爱他更深了。心里已打定主意,但坐在那里不开口。他又说:“我已经派人 跟你们的老鸨阿姨去讲条件了。她们向我要三万块钱,我已答应一万块。她们硬要 三万才肯让你赎身。你押的是三百元,现在却要三万块。我没有这多钱。”我听了 又气又恨,半晌不语。心想,堂子里好可恶,把人当成东西卖,这是什么世界?人 吗?妖魔吗?我不相信世界上苦难人老没有翻身日子!他见我生气,就说:“怒气 冲冲有何用处?”这时,我仰头告诉他:“你别管,我会想办法。你即使有钱也不 愿你这样做。”他说:“如果不出钱,你别想逃出这个火坑。”我说:“你就等我 两个礼拜再说,无论如何一文也不要出。”他说:“你不要我赎你出来吗?”“是 的,我不要,你等一等,我有我的道理。我又不是一件东西,再说以后我和你做厂 大妻,你一旦不高兴的时候,也许会说:‘你有什么稀奇呀!你是我拿钱买来的!’ 那我是受不了的。所以,我现在无论如何不愿意你拿钱赎我。大家有做夫妻的感情, 彼此愿意才做夫妻,要不然多难听。”我说完后,呆呆地想着:常常听说有些姑娘, 因为是客人出钱赎身做了小老婆,就被丈夫家里人看不起,有时连丈夫也不尊重她。 如果我会被丈夫,不管被什么人欺负,我是受不了的,我要起来反抗。并且,民国 后,大家都讲自由平等,好些人结婚都举行了文明的结婚仪式。这表示男女双方自 由平等嘛!尤其是对女人,这种主张真是公平,合情合理。我这样对他说是对的, 必须拿定主意。他看我在想,就问我:“你在想什么啊?”我说:“想办法脱离这 个火坑,我在想,你一个铜板都不能花。花钱我就不跟你结婚。”他说:“那么, 没有办法呀!”我说:“有办法,不过你答应我几件事情。第一件事,我不做小老 婆。”他说:“唉!到现在你怎么还不相信?我老婆去世的电报都给你看了,大家 都跟你讲过了吗?”我说:“第二件事,你要送我到日本求学。”他说:“那是没 有问题的,我现在就要到日本去了,我们结了婚,就可以一道走。”“第三件,就 是将来从日本读书回来,我们要组织一个好好的家庭。你嘛,管国家大事,我可以 从旁帮助你。一方面管理家务,愿意做你常提到的好内助。其实,这一点是你的希 望。你要是答应我这三件事,我就去想办法脱离这恶魔的火坑。如果你不答应,就 是你出钱给她们,我也不出来。”“好!好!好!这是当然的事。”他又低声告诉 我:“朋友们都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爱上一个堂于里的小姑娘,堂子里姑娘和老 鸨是相互勾连的,一个唱红脸,一个当白脸,是专门敲人竹杠的。”我听他讲这些 话,很生气。我说:‘哦听孟阿姨说过,是这样的。老鸨恶毒坏透是真的,她们依 靠地方流氓、恶霸势力,并和租界巡捕房勾结开妓院。把社会上坏人拐骗来的姑娘 或穷人家里出身的少女收买来,叫她们接客出卖肉体,做老鸨的摇钱树。这样的情 形下被欺负而忍辱可怜的姑娘们,除听从使唤外还能做些什么7你不打听清楚,分析 分析,还瞎听这些人的胡说。用这样方法敲竹杠的事情是有的,是老鸨们做坏事的 一种恶毒方法,并不是姑娘们愿意做的。姑娘们自己也不好,她们懦弱,没有出息, 没有勇气,听从老鸨们随意捉弄。人都是父母生的,好人与坏人,穷人与富人相差 这么远?这些姑娘们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家庭,虽然穿红着绿,金银玉环,在花大 酒地里生活,表面上看起来满好,但他们在吞着眼泪,过着得过且过的日子,谁能 知道她们心境的悲惨?对这些,还要说什么红脸,白脸?实在是太不公平了。我虽 只卖唱也有体会,这里是人间地狱!”夏爷说:“我说了几句,你就讲了一大堆。 你讲得对。”我又说:“堂子里姑娘这么坏,说这些话的人,难道都是好东西吗?” 夏之时笑了,他说:“好!我等着你,你赶快去想办法吧!”我走时叮嘱他:“你 千万不要上街,外面要捉你的风声很紧,太危险。”当我和他分手时,已近傍晚, 我担心他的安全,又怕回去挨老鸨的辱骂,还可能会挨打。上灯时才回到堂子。老 鸨两只眼睛瞪着对我说:“局票已经一大堆了。”指责我回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