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如此老家 一、回家准备 1918年初春接到丈夫的信,叫我们回合江老家。麻子丫头说:“太太,你回了 老家,就算正式媳妇了,自己和子女将来都可以进祠堂。不过你得小心对待家里人, 我已经告诉你了,他们都没有好心肠。”于是,我就盘算:回去怎么对付那些家里 的人呢?我想无论怎么样,她们那些人总是没有见过大世面的,一定都是婆婆妈妈、 贪小利的人。因此,我就做了这样的决定:第一,买一大批中外制造的礼物。到时 一撒,把她们的日封了,使得她们不好意思和我作对。第二,看她们怎样对待我, 再随机应变。 那个时候四川市面洋货充斥,我买了一大批洋货,如搪瓷盂、面盆、洗脸手巾、 手绢、花露水、红绿丝线、肥皂盒、香皂、洋袜子(即纱线袜)、印花被单、插花 花瓶里的纸花、胭脂花粉、雪花膏等等,装了满满两挑箱(竹编的),和子、侄、 丫头启程回合江县城文昌巷老家。 二、轿夫如牛马 天色暗淡,正下毛毛雨,我怀着沉重的心情启程去老家。我和国琼女乘一顶四 人抬的大轿,两个丫头和男孩备坐小轿,挑夫在轿后跟着,卢炳章也可怜地凭着双 脚随在轿后。有时我揭开轿帘看见他跑跑走走满脸是汗,而轿夫们更是汗流浃背, 为了生活竟要这样辛苦卖力,我心里感到怪难受的。轿夫们每到站口,就停下来找 烟馆,抽足大烟加添力气再上路。这些可怜的轿夫,面黄肌瘦,一看上去就知道烟 毒中得很深,但抬轿子的本事真大,任何高高低低狭窄的泥泞小路,都能随着押韵 的接口语,很自然地抬过去。例如:前喊“踩左”,后应“踩右”;前喊“天上亮 晃晃”,后应“地下水荡荡”;“天上鸟子飞”,“地下牛屎一大堆”。“左边力 大”,“让他一下”,……这些,尤其是吸了鸦片烟后劲头更足。我坐在轿里不时 打开轿帘,见轿夫抬轿全靠两条腿要走那么多的路程,为了活命只有听从主人的使 唤,这和牛马有什么两样?但人到底不是牛马,哪来这么多力气,这些轿夫被迫吃 上慢性自杀的鸦片。人,排在和牛马同等的社会位置,公道在哪里?人的起码权利 又在哪里呀?我心里异常难过,恨不得立刻下轿,但遥远的老家自己走不动,除此 之外,并无别的交通工具,真使我进退两难,这种悲痛的镜头,至今记忆犹新。 他们告诉我路上投宿要小心,有时会碰到黑店,听了真吓死人。卢炳章却答道: “有军人护送,就是碰到他们,也不敢干出什么的。”一路上有时晴天,有时阴雨, 到达有些站点,轿子刚停下就有穿着满身补钉衣服、面黄肌瘦的乞丐,或者衣衫褴 褛,满脸愁容,眉眼锁紧,烟瘾大发的无赖拥上前来要钱、要东西吃。我吩咐勤务 兵卢炳章给几文。他高兴就给,有时他吼几声,这些人害怕就走开了。卢炳章说: “这些人给不完的。”我想同样是人嘛。 三、拜见家人 合江在重庆西南面,从重庆到合江县约四百华里,抬轿人步行了整整五天多才 到达。到了合江城里,将近老家的时候,轿夫就指着说:“喏!那就是你们夏家!” 我把轿帘掀开,远远看见是一座旧式大平房。轿子一停下来,屋子里就出来很多人, 围着我,气氛热闹紧张。我进客厅分别拜见婆婆、哥哥、嫂嫂、姑妹、兄弟及侄儿 侄女们,却没有看见丈夫,觉得有些奇怪,又不好意思问。少顷,我请家人陪着出 外观看周围环境,见此房全部土木结构、质量高,处于合江城内热闹繁华地区文昌 巷街,面积不到一亩,进出大门,坐北向南。门两侧各有铺店二间(是夏家出租的)。 由大门进入,第一进:中间客厅,二侧为客房各一间,客厅中堂有木刻的对联匾额 等,显得极其华贵。第二进:为家人居住之地,中间有天井,四周都分为大小房间, 约有七八间独间。最后一进,为大库房。这些房中所有家具、用具、摆饰、布置, 一看而知为富贵豪华门第。当我去观看的时候,有位姑姑说:“真正的老家在乡下 大头场观田。” 我看后进屋坐下,见家人老少连丫头等人都出来围着看我,大家你言我语,都 表现出新奇的神态。我趁此一面喝茶,一面观察周围的家人。 我最注意的人是婆婆(丈夫的继母)。婆婆姓刘,肤色黑黑,身材矮小,一双 小脚,眯着老花眼,暴牙齿,头上梳了一个发髻,用红丝线系的芯子,横着一根金 钗子。穿件半新的黑缎夹袄,手里拿根水烟袋似笑非笑地坐在红木靠椅上。大哥夏 冕昭,高身材,长圆脸,皮色一般,两眼圆而有神,有些短胡须,衣冠端正、长衫 马褂,白布袜子、双梁形黑色布鞋。头顶还戴上一顶大红丝结的黑缎子瓜皮帽,手 执一根约二尺长的竹烟杆。态度严肃,一本正经的神态。坐在椅子上,边吸烟边将 双腿交叉摇摆。当我给他打招呼时,他只点点头而已。他独揽着六房人的大权。他 的妻子大嫂,人不高,圆脸宽额,嘴形像无牙齿的老太婆,肤色还白,一双小脚, 看上去颇为慈祥实质凶毒(麻子丫头告诉过我)。小辈中年岁最大的是侄女国君, 她身材中等,面相端正,皮肤比较细白,两眼有神,颇有吸引力的聪明相。麻子丫 头曾告诉我说:“她的性格奸恶,为人一如其母”,在第二代中她是头目。大哥大 嫂的丫头叫珮琼,这孩子身材中等,五官一般,皮肤还细,门牙不齐,有些肉里眼, 一双木脚,笑时带甜,看样子脾气好。麻子丫头说过这个丫头性格和善、懂事,都 喜欢她,所以我亦注意了她。第三房的三弟媳身段较高还健壮,双眼皮、面部轮廓 清楚。脸色带黄、半大脚,一副忠厚相貌。麻子丫头说过,她的脾气最好,从不惹 事生非的。她生两个女儿。另外的人,有的是小脚,有的是半大脚,每个人都梳一 个发髻,光亮油滑。有的发髻上露出来一个红芯,是用红绒线扎的发根,红芯中间 也横插一根或金或银的钗子,姑娘们梳一根长辫子,辫子梢上都打个红绒线炮竹结 (形状像个鞭炮)。穿着短衣,长裤,有的蓝布,有的丝绸,有的笑眯眯,有的板 着脸。她们三三两两地咬耳低语,一面讲一面偷偷看我。 最后,婆婆开口了,她边吸水烟袋,边板起脸,大概是故意表示庄严吧,关照 他们把我带到安排好的房间住下休息。 我进房间后,就叫麻子丫头和卢炳章马上把挑箱打开,把准备好的一份一份的 礼物当场分送给他们。他们每个人收下礼物的时候,对我的态度就好些。那些没有 来的亲戚,我也叫卢炳章马上分送出去。 当天晚上,丈夫回家,彼此畅谈了一番别后情况,并告诉了他送给各房各人的 礼物都已分送出去。他面带笑容,颇为赞成。 四、丈夫的职位 这时,我才知道丈夫从日本回国后的详细情况。他仍追随孙中山继续革命。19 17年护法战争爆发,孙中山先生委任唐继尧为川、滇、黔总司令,丈夫就被唐委为 靖国招讨军总司令。 丈夫军队的驻防地和军饷来源。驻防地在合江、永川、壁山三县。永川和壁山 两县,位于成渝东大路线上,地处山地,商品流通数量不大,只能征收田粮(如契 税,厘金税等),收入不多。而合江地处长江边上,那时四川交通全靠水上木船运 输。四川重庆下游一带各县需要食盐,全靠自流井的盐,经富顺运沪县再转运重庆 供销,而合江恰是必经之地,所以,就在合江设立了征收关卡。又在合江成立了护 商事务所,专办水上运输商品征税事宜,每月可收五六万元不等。其中盐税占百分 之九十。当时在合江的军费开支每月约三四万元,其余全部入丈夫私囊。而整个大 家庭的开支费用,除祖上遗留下来的少数田地收租米外,其余都是要依靠这笔收入, 这项税款事先既未经上级机关批准。事后开支当然亦没有必要去向谁报销,征多征 少,支多支少,全凭个人自由支配。 所谓护商事务所,意思是政府保护商人运货的安全,商人就该向政府缴纳一定 的税款,故名护商事务所。巧立名目护商,其实是征税。但是,商人被征收的税款 并不落空,因为商人可以把商品提高价格出售,这样一来,结果是转嫁于一般消费 者身上,吃亏的还是老百姓。 护商事务所除总揽征税事外,还在河边要道地方设立稽征所,稽征所在沿河设 置哨兵,监视来往船只,遇有商船上下驶过,就勒令停船验货,计量计价照章缴税, 才能通行。若有违者就鸣枪拦截,那就要除缴征税外还要交罚金。当时,人民觉悟 不高,一般没有抗税情形发生。万一有抗税者,就没收其全部商品,并要给以极严 厉的处分。当时军阀任意剥削人民,横征暴敛,钱就是这样搞来的。有人搞到几十 万,甚至几百万元。那时,有句俗语:“拥地自肥,”意思是统治的地区宽广,随 便向人民征税,任意进入私囊,当然就能肥起来了。 在1918年(民国七年),四川军阀的防区制已经形成,无所谓什么中央及省行 政机构,都是拥兵称霸一方,谁的兵多,防地多,就是实力最大。亦无所谓军政管 辖系统。所有军饷并不是依靠财政拨款或通过预算、决算等手续,而是由带兵首领 委托自己的亲信如县长、征收官吏、地方官吏等办理。总之,当时的财政权,都掌 握在带兵首领个人手里。他可以自由向地方人民筹款,自由征收捐税,所征的款凭 他个人任意开支使用外,其余作为自己的财富,购回经商,没有上级单位或者是上 一级的负责人去过问。我知道了这些目无法纪、任意作为来对待百姓的做法,见丈 夫的思想行为与前大不相同后,我异常惊奇,痛心不安。 五、复杂而沉重的生活 夏家这个大家庭里,正如在重庆时麻子丫头所说,人事很复杂,充满了封建气 氛。所有人都是依靠收田租和丈夫做官得来的钱过活。家庭规矩颇严,像家长夏冕 昭,他独揽六房大权,谁见他都害怕。我开始时也不能例外,但心里并不敬服。还 有婆婆,对她不能随便起坐说话。 婆婆对待丫头很凶,不得宠的经常挨打骂,她不称心时,就去暗中揪丫头的胳 膊,这算是好的。四川有些太太、奶奶们,虐待丫头,还用烟签子戳嘞!女仆们去 各房面前挑拨是非,说坏话。家人之间表面上看起来亲亲热热,骨子里勾心斗角, 面和心不悦。例如:有一年六房人分家(分田地各自立门户)。开始是当家人夏冕 昭召集各房开会商议分法。殊不知会后各房都存私心,意见纷纭,莫衷一是。各自 勾心斗角,拣肥选精,不顾一切地横争抢夺。夏冕昭目睹斗争剧烈,束手无策。后 经丈夫出面,晓以大义。众怕丈夫权势,只好平息,听候分配。这类情况在有封建 意识的家庭中是司空见惯的事。对有势力的当家作主的人,都拍马屁。封建家庭就 是这样复杂、恶毒。夏家也不能例外。差别无非是小巫见大巫,还有更糟糕的家庭 呢! 家里面虽然仆人很多,但是一切家务的操作,像烧饭、洗衣、缝纫、绣花、做 糖果、糕点、蜜饯、各种泡菜、过年腊肉、酒菜等等,都要媳妇们亲自带动、操持。 因此,她们就冷眼观察我,看我会不会做。但又不敢当面对我怎样,因为丈夫是家 中唯一做官和有地位的人。 有一次,麻子丫头告诉我:“老太太在和我们老爷(指丈夫)讲,她们不喜欢 你,因为你是卖唱出身的姑娘,有伤门风,不能做正太太。叫他把你退掉,另外娶 一个。还骂他太糊涂,老爷就说:‘这怎么可以呢?’两个人讲了半天以后,老太 太说:‘那就叫她做姨太太好了。’老爷还是不肯,两个人又吵了一阵,老太太说: ‘你是过继给二房的,那么就一子双桃(即娶两个老婆,两个都是大老婆)吧。’ 老爷还没有答应她呢!” 我了解这些情况以后,感到家里的情况太复杂了,内心有说不出的忧虑、气愤。 但念丈夫待我还好,于是,我就抱定这样的态度对待她们:第一,一切事情都以大 公无私的精神处理,宁可自己吃亏。第二,跟着她们勤劳地操持家务。第三,凡事 忍耐再说,尽量做到让人们称我是贤妻良母。这样,她们总没有话说了吧! 夏家原是中产阶级的地主,虽然各房都有侄女、丫头,做家务一切还靠媳妇们 参加动手。虽在夏之时任都督之后,已成为显贵官府之家,增加了不少男女佣人, 但是,家庭人员的传统生活习惯还是按照老规矩。所以,我对一切家务还得亲手参 与并加指导,以迎合婆婆与家人的心理。此后,我每天早晨侍候丈夫出外办公以后, 就开始学缝纫、结绒线、绣花、烧菜、洗衣,还帮助招待亲友。到了晚上,教子侄 们读书,帮总管上账;给大模子、大猷侄、国琼女洗完屁股、两脚、拍净衣、鞋、 袜……上床后,在菜油灯下扎鞋底,什么都做。免得他们说我“下贱坯”、“下江 人[注]好吃懒做”。这样,每天都要搞到深夜。虽然,我很累,但为了取得婆婆的 欢心,取得家人们的好感,只好一切都忍耐,勤劳地干,也免得丈夫为难。丈夫对 待我,有时还好,有时候使我很伤心。有一次,他生了骑马疮,发高烧,非常危险, 我日夜侍候他。有一天,我正在替他烫内衣的时候,他喊要大便。生这种病若是用 力,对患处很危险,并且发高烧不能透风。他又是一点力气都没有。在这种情形下, 我只有把便盆送人被窝里,我连头也一道钻进去,小心地捧着便盆候他慢慢大便完。 臭气闻久了,我头有些昏眩,走出室外到走廊上透口新鲜空气,正巧一个卫兵走来, 他向我敬礼,并问丈夫的病情,我和他谈了几句话。进房时,丈夫开口就骂:“我 还没死,你就七搭八搭了。”一种突然而来的侮辱,把我气得心肺要炸裂似的。当 时,我真想回敬他几句,但念他在病中,只好咬牙忍住气,眼泪直往肚里咽。心想: “他太不了解我了,我对他这样一片真心实意,他竟然如此的侮辱我,唉!说明他 不信任我,不尊重我,怕我变心。不是平等、互敬互爱,而是把妻子当做奴隶。归 根结底因我是卖唱姑娘出身,夫妻处久,自然而然就会看不起我了。总之,这样的 所谓‘爱’我是绝对受不了的。虽然这次我谅解了他,仍为这件事烦闷颇久。” 在这期间,四弟结婚,我又帮助主持婚礼,布置一切。过了几个月后,家人和 三亲六眷都在背后议论我知书达礼、贤慧能干,所以当我每天早晚出门向婆婆请安 的时候,她对我说话时才露了一点笑容,似乎有些喜欢我了。另方面,婆婆及三亲 六眷之所以对我态度转变,也是由于丈夫到底是家中唯一的有威望的人,谁都要怕 他三分。 六、再次婚礼 一天晚上,丈夫很高兴地对我讲:“你晓得吗?娘和大哥喜欢你了。娘说要我 和你重新拜堂,她来主持。”我就问他:“你的意思怎么样?”他说:“算了,只 要她老人家和大哥、家人大家高兴,要我们再拜一次堂,就再拜一次好了。”当时, 我听了很不愉快,心想已经在上海正式结过婚了,孩子都生了,还要重新结婚,哪 有这种事情?有钱有势人家,把别人的婚姻当儿戏,由他们随便摆布。可是,风俗 如此,我能说什么?她们于是便开始择日,通知乡亲家族人们。家院内外张灯结彩, 杀猪宰羊,大摆筵席,客堂、房内外到处摆有甜咸糕点、糖果、各种食品等等…… 这时,丈夫的姐妹们围着我要给我开脸,把洋线套在双手大拇指和食指上,交 叉地一松一紧地抽绞,将脸额上的汗毛绞光,额头要开方。我怕痛不肯。大姑太太 就说:“不可以的,新娘子一定要开脸。”于是,七手八脚地给我开了脸。然后, 我穿件黑丝绒旗袍、丝袜子、黑漆皮鞋,梳个横的辫子头,插朵红花,带了国琼女 儿重新拜堂,举行婚礼。拜过祖宗、长辈……这样的礼仪后,就算是正式成为夏家 祠堂的人了。孩子们最喜欢热闹的,这天,国琼女儿,家里男女老少许多人穿着崭 新的绫缎丝绸,鞋帽整齐,有些女客打扮得像观音菩萨一样。大家都是嘻嘻哈哈, 吃席的吃席,聊天的聊天……老少族亲们里里外外穿来挤去。这般热闹到底是为了 什么?在幼小的国琼女小心灵里是一无所知的。她开心得在室内院外跳跳蹦蹦,不 停地拿糖果,不停地吃,和亲旅们一连热闹了几天。 我在想:封建社会可恶又可笑,居然同一个丈夫并未离婚,只因为结婚时不是 门当户对,就应再举行婚礼。我正在不高兴把我脸上皮肤抽绞得火辣辣得难受时, 忽然飞来一件事,刺激得我感慨万端。事情是:拜堂后的当天晚上,大嫂子就拿出 一张一千元的收条给我,对我说:“这是你们哥哥在上海帮你赎身的时候付给巡捕 房和堂子里的一张收据,现在你拿去毁掉吧!”我吃了一惊,没有吭声。心想,他 们这样做,是什么意思呢?当初明明是我自己逃出来的,大哥是被巡捕房关禁一礼 拜罚了一千元,怎么把这笔账算在我的身上呢?他们又为什么把它保留到现在?他 们把我看成买进来的货物。穷人和卖唱出身的、真的那么下贱?我愈想愈伤心,这 简直是侮辱人。我当时对此无比愤慨,丈夫觉得他哥在当时吃了苦,故未吱声。我 很难过。 再次拜堂以后,他们承认我是家中正式的一份子了。另一方面,丈夫是有势力 的人,所以婆婆和家人对我的信任与好感也逐渐大大增加了,各屋有事总要和我商 量解决。从这以后,三亲六眷无论大小事情,凡解决不了的,都要和我商讨。于是, 我在家庭里,无形中就成为当家人之一,地位增高了。 丈夫前妻姓晏,晏家也正式承认我是她家女儿了,并知道我为人贤慧,对待她 们的外孙夏大模很好,也来参加婚礼祝贺。因为我是正式“填房”[注],事后特派 大轿来迎接我去,大摆筵席,三亲六眷、乡邻们挤成一堂。这在当时的四川,也是 一种风俗习惯。虽然如此,我对这些并不以为然,觉得新奇而已。当我在晏家大门 口下轿被迎进堂屋正坐,我一声不响眼扫家人时,这些晏家的亲友们围着我像看西 洋把戏似地盯住我。突然,有人近身把我穿的黑色漆皮鞋脱下一只“示众”。因和 她们太陌生了,又属喜事,只好听之任之,可是,这只皮鞋终于不见再回来。晏家 妈妈另给我一只布鞋,我穿着鸳鸯鞋在晏家住了二三天,心情颇愉快。这件事对我 来说是非常新鲜的印象。今日看来当时中国社会是多么落后,人民的生活水平是多 么低,这些人家还算是当时的富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