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兴奋的眼泪 一、国琼钢琴演奏成功 阿市夏洛穆夫的音乐会是成功的。我回到家里更衣后躺坐在沙发上,回想当年 国琼女在上海兰心大戏院钢琴演奏成功前后一系列的情景。尤其是1937年1月24日, 上海法租界工部局乐队,在上海兰心大戏院举行音乐会,她受这乐队的邀请参加钢 琴独奏,该乐队伴奏。那天,她演奏成功的情景犹在目前。 这个音乐会我在场,工部局乐队指挥者是苏联著名的A.FOA先生,当国琼演奏 完毕时,听众异常兴奋,连声叫喊:“ENCORE”、“ENCORE”(意思是再来一曲)。 国琼的台风极好,她边退边鞠躬,接连出谢三次,最后又演奏一曲,又深深地向听 众鞠躬、谢幕。但“ENCORE”之声,依然不绝。我热泪盈眶,想当初,她的父亲坚 决不允许她学琴。 国琼在兰心大戏院演奏出名之前应日本音乐界主持人的邀请,决定在1937年樱 花节时去日本演出。日本《每日新闻》及某报(报名忘了)均有登载,题为《中国 丽人来朝》。继因全国抗日情绪高涨而未遂。 这次上海兰心大戏院音乐会,会前一日(即1月23日)上海《大公报》曾有报道, 原文抄录如下: 工部局乐队邀夏国琼女士演奏名曲 夏对钢琴有很深的修养,她希望音乐能够大众化。 [本报特写]青年钢琴家夏国琼(曼蒂)女士,她是从十岁起就学琴的。现在她 有二十一岁,她弹琴的成绩也跟着年龄在增长。最近几年间,她完全是在俄国教授 查哈罗夫那里学习的,进步得特别快。去年4月到7月,她在日本会见东京帝国高等 音乐院的教授大木正夫,新交响乐团的理事长小森宗大郎,音乐评论社长山根银二, 都对她表示着热烈的希望和赞扬;并有邀她在今年的樱花时节赴日演奏的预约。 明天(24日),本市公共租界工部局乐队邀她在兰心大戏院参加演奏。她答应 演奏的曲子,名叫《匈牙利幻想曲》,是十九世纪匈牙利名作家李斯德的作品,曲 子的优点是气魄雄伟,须一气弹三十分钟,工部局乐队全体给她伴奏。前两天她和 乐队已经练习过一次,结果很为圆满,因此乐队临时发起公宴,庆祝她的成功。 她对记者说:“我对音乐抱着一种志愿;这也许要成为我致力音乐的唯一目标。 我感觉到现在中国一般人对于音乐能够理解的很少,原因是音乐界的本身忒不注重 教育上的价值。所以我很希望音乐能够大众化,使一般人都能够欣赏,以达成音乐 的使命,获得它在教育上的功效。” 关于她的身世,和在音乐修养上的努力,以及这次演奏的内容,恰巧白薇女士 写有一篇介绍,特为录志如下: 以二十一岁的女青年,出现乐坛,上海工部局的乐队,全体替她伴奏的,中国 以前还没有那样的人,有,要算夏国琼女士开始。她在下星期日(1月24日)要参加 工部局的乐队表演了。 她这次出演的作品,是李斯德(Liszt)作的名曲,李斯德是十九世纪的匈牙利 人,夏女士这次是弹他的《匈牙利幻想曲》。 这曲子是浪漫主义的作品,它的内容,在很浓烈的浪漫主义中,也有不少个人 自由感情的流露。这曲子的优点:很有力量,气魄也异常雄伟;而它的形式,也与 别的作曲家的东西特异。 这作品的演奏技巧很困难,一般地说,没有很深的音乐工夫,是弹不好的。但 夏女士对于钢琴,有很深的修养,当她在四川,十岁的童龄,就学习钢琴,那时还 有很美的歌喉,听者无不称奖,后来因为出疹子,美丽的歌喉损失,她才专门学习 钢琴。 可是四川没有很好的钢琴教师,她的母亲,一位女子中的怪杰,她再不能闷死 在封建势力,男权中心的腐败家庭里,于是她挺着饱尝痛苦的胸怀,抱着自立谋生 的希望和好好教育子女的理想,带着四个幼女,跳出四川最有权势的家庭作出走的 拉娜。 这位出走后的拉娜如何?她不过二十九岁,最大的爱女夏国琼,那时才十三四 岁,她们母女五人在上海,生活漂漂然,漠漠然,个中困苦的滋味,只有她们自己 才深深地知道。 于是她的母亲董女士,想开办工厂,亲身跑到南洋群岛去招股,在上海闸北办 了个工厂,她聪明的母亲会经营,不久工厂很发达,很赚钱,她们四个小姐妹,都 从可怜的生活中,进了很好的学校,国琼也投到上海著名的俄国音乐教授查哈罗夫 (Zaknazoff)的门下了。 国琼对于音乐颇有天才,一向是查哈罗夫门下的最得意的门生,对于钢琴的技 巧之好,凡有音乐素养而听过她演奏的都知道,这不要我多说,去年她在美国女青 年会演奏时,已博得好评,去春游日本,她和日本新交响乐团竞赛也曾获胜。 这里我想说说她学习过程中奋斗的精神。 自她母亲的工厂,给“一二八”的炮火焚光了,她母亲看着闸北熊熊的火焰, 一急晕倒之后,随着又招到莫测之灾,国琼一面要照顾三个妹妹的生活,一面又奔 走营救母亲。当所有的家具典卖时,国琼看到乐器商店把她的乐器拿走,她抱着乐 器痛哭失声,商人拿着她的乐器渐渐离去她们的家,她疯狂地追随离她愈远的乐器 痛哭。那可见她爱好音乐的感情,是怎样深刻而天真。那时她是十六岁。 然而“一二八”的炮火给了她最大的教训——那就是实际生活的困苦和她加三 倍的奋斗。她们自遭受破产的打击,母亲又屡次谋职失败,于是只靠国琼一人,担 负全家的生活费,她每天奔走教课、学琴、学英文,共有四五处教课,从早到晚不 是在外奔走,就是家里拼命练琴,忙得十分可怜,常常饭食不得饱,车费也不够, 那时我和她们住隔壁,每看到她来向我要粥吃、要稍许的车费,忙走下来就弹琴, 弹得汗洗洗地继续几点钟。我很为她的勤勉刻苦所动,而觉得她是太可爱了。 幸运之神临到她们,她母亲得经营菜馆后,她们这些给烈日晒焦的小蓓蕾,才 像遇到甘露时雨活泼了。国琼有今天,是她自己的奋斗,也是母亲的帮忙。我们欣 赏她的音乐而回想她学习的过程,知道一个成功者,并不是偶然的。 至于她为什么要弹这十九世纪的作品呢?我前面已经说过:是因为这曲子的技 巧困难,她想一试自己的技巧给听众去指教、批评;而弹它的意义,是作为历史作 品的介绍。音乐会后,次日(25日)上海《大公报》特写,原文抄录如下: 兰心大戏院 中西合壁的音乐会 王夫人高音独唱惊四座 夏小姐钢琴演奏极成功 [本报特写]工部局乐队昨天下午举行的第十五次星期演奏会,可算是乐队本身 历史上值得纪念的一节,因为这次的演奏,不但技巧上表现了该队的雄厚实力。同 时能够很纯正的以艺术为前提,打破了狭小的国度成见,而请了两位中国女音乐家 来参加唱、奏,无论在哪一方面说,都是值得我们称誉。 偌大的兰心大戏院,昨天下午5时前已经告了客满。这种盛况,在风丝雨片的黄 昏时分是不能多得的。从楼上楼下看起,听众是以西方名族占绝对的多数,这固然 可以证明艺术无国界。而在统一向上的现阶段中华民族中,音乐家努力所造成的地 位,更是值得我们钦敬,感奋! 时针是指到五点半了,三四十人组成的交响乐,奏出[序幕]的曲子来。在管弦 综错的音响下,我们听着各种表情的演艺,使我们时而觉着置身高山,听鸟啼瀑落; 时而觉着泛掉流水,与波澜沉浮;时而觉着驰马乱军,精神奋发;时而觉着生对美 人,热情奔放。……描写不尽的情感,在那乐队指挥者的动态和乐器发出来的音响 上,把我们全部感情支配了。 接着:我们所期望的歌唱家王文工夫人穿着黑色旗袍出现在大众的面前了,一 阵热烈的掌声后,王女士操着最高的女声,初试她的从Pagliaccl歌剧中所摘出的N edda's俗歌,和Dell'Acqua所作的Vlllanellle。乐队全体给她伴奏。她的声音的旋 律,压倒了许多乐声,惊动了四座听众。要用“玉润珠圆”、“音节铿锵”这一类 的老调,实在都不能形容她的优点!从眉飞色舞的听众神情上,继续不断的鼓掌中, 充分证实她的歌唱的成功。 第三节,那是乐队合奏的“儿童游戏乐”,中间共有七节:“序幕曲,夜舞曲, 慢舞曲,太阳的舞,神仙的鱼声,假寐的景象,神仙和巨人。”这些小插曲,趣味 都很浓郁,演奏也极优美。这一节后,便休息了十分钟。 第四节的开始,这是全会的精华,听众以休息过的听力,一致聚精会神来鉴赏 这古典的、浪漫的、诗一般的、梦一般的,十九世纪匈牙利音乐家Liszt所作《匈牙 利幻想曲》这一节是以钢琴为主乐和乐队全体合奏的交响乐,是由二十一岁的夏国 琼小姐(四川人)演奏钢琴来担当这重责的。她是一位身段苗条而含着庄严神情的 女郎,银灰色旗袍的色彩,映上黯淡的灯光,从手法的移动上,反射出一种闪烁形 色,已把那《幻想曲》的精神给观众留下一个优美的印象。加以她那彬彬有礼的风 度,和熟练有力的演艺,造成国人参加工部局乐队最大的成就! 曲的空气的发展,是由松到紧的。一弹半点钟,她没有看谱。从指挥的Wand疾 徐,始终领导着管弦乐在发展。她奏出的音响,其初似春风和煦,后来就如火如茶, 繁音翻到不能计算的多少分之一秒,使人感觉到这真是一个“时间的艺术”!曲中 所表现的迷离,憧憬,奇幻,渺茫,各种难于形容的情绪,她都能克尽厥职,发挥 尽致。一曲既终,掌声雷动!虽经她三次出谢,掌声亦未停止,而迎人欲笑的花篮, 此时亦满布台面,庆祝她的成功。终于她因听众再三要求,再独奏一次《序幕曲》。 最后,是Arrigo Poa教授指挥乐队,奏了一次送客的尾声。曲终人散,已是七 点敲过了。 事实说完以后,对于音乐演奏会还要贡献两个意见:①既然是工部局的乐队, 为求普及一般市民起见,以后票价不可再售那么高。②从这次中西音乐家合作的成 功,希望以后多多举行这类有意义的集会。 二、国琼在四川学琴情况 在此,我补充当年国琼女在四川成都家庭时,学琴的经过:她幼年时,喜欢在 钢琴上模仿流行歌曲的曲调弹着玩,我见她在音乐艺术方面很有兴趣,说明她在这 方面有潜在的聪明智慧。我开始物色老师。她的启蒙教师是一位留学法国的张景卿 女教师,后换陶又点男教师,陶教师说:“国琼能成器。”陶教师又吩咐说:“孩 子白天不会心静好好学习,练琴宜在半夜里。”于是,我每天晚饭后使她稍为休息, 便督她上床睡觉,到半夜三四点钟,就叫醒她。她很乖,一声不响,揉揉眼睛,揭 开被窝起床穿好衣履、擦把脸。这时,梅香丫头拿煤油灯(当时电灯到晚11点就不 供电了),照着我俩下楼,沿着花园饭厅走廊到客厅。梅香把灯放在琴旁花架上, 琴上点着蜡烛,琼儿坐上琴凳,开始练琴,我在旁督候。为培养她的节奏感,我按 老师的吩咐,每夜严格地督促她自己拍板一、二、三、四……这使她吃力。夜夜如 此,经过一段时间,确实大有进步。后来,出川到沪,考上了萧友梅先生任校长的 音乐专科学校,在俄国人查哈罗夫教授教导下,努力学习,进步特快。演出成功以 后,她说:“我的音乐感、节奏感最强,确实是妈妈的认真监督打下了很好的基础, 谢谢妈妈!” 后来,她自己在教学上异常认真,经常三餐不准时进食。学生们敬爱她既师如 母。经她教授,成就很大的学生现都在香港教琴工作。下面是她的讲话: 最近大明和妈妈来异国探亲,有一天我要给学生上课,大明弟弟看到我准备这 样、那样,他说三姐好紧张。我说不是紧张,我是在准备情绪,做什么工作没有高 度集中,是得不到成就的。在上课前,高度集中就是学生和我二人,不见别人,不 听电话。 我上课非常严肃认真,上面已说了,学生和老师的感情为什么那么深,因为在 教学过程中,许多困难只有老师才能了解,二人共患难,共同解决。 三、普希金音乐会国琼钢琴伴奏 俄国大诗人普希金1837年2月8日与人决斗受伤,2月10日去世。普希金的逝世震 惊了全俄,也震惊了全世界,因为他的许多诗篇是全世界闻名的杰作。1937年2月1 0日是他逝世一百周年纪念日。上海文化界(包括中外人士)发起普希金逝世一百周 年树立铜像音乐会;宋庆龄是这个建像筹备委员会的主任,委员有蔡元培、法国总 领事、苏联总领事以及许多中外著名人士、中苏文化协会等。负责筹备音乐会的具 体负责是中苏友协在上海的分会。 负责筹备音乐节目的,苏联方面是乐队指挥如鲁茨基,中国方面是任光(《渔 光曲》的作曲者)。任光联合了洗星海和塞克一起筹备。请哪些人歌唱,唱什么等 问题,曾在福厦里路(现名建国西路)鸿安坊洗星海家召开几次会议商讨。中国方 面负担半场节目,除合唱外,有郎毓秀、李丽莲等女声独唱。《老丈夫、狠丈夫》, 根据普希金的诗篇谱曲,由塞克赶译成中文。 苏联方面,有著名男低音歌唱家苏石林等担任。 这次音乐会最大的特色是任光当时的夫人安娥(《渔光曲》词作者)别出心裁 地撰写了一首通俗的唱词,预先印好,散发给参加音乐会的群众,唱词的调子很简 单,当场由指挥者教唱,每唱两句,用锣鼓敲打一下,每句唱词则用钢琴伴奏。与 会者都是文化界人士,大多数是青年,一学就会,全场齐唱,情绪激昂,而且带有 沉痛哀悼大诗人普希金的气氛,既歌颂大诗人的杰出创作成就,又斥责沙皇迫害诗 人,抨击法国外交人员阴谋陷害普希金。全场气氛热烈、悲壮,效果很好。而夏曼 蒂正是这次音乐会的一个活跃分子,作了主要的钢琴伴奏。她也从此更加出名了。 会后放映了苏联电影制片厂根据普希金作品拍摄的电影《复仇奇遇》(原名为 《莫斯科陀勃罗夫斯基》)。 参加纪念音乐会的有宋庆龄、蔡元培等人,苏联方面鲍格莫洛夫大使也出席了。 普希金铜像设立在上海旧法租界贝当路(现名衡山路)东岳阳路某叉路口。 普希金一百周年音乐会在上海北四川路经常放演苏联电影的上海大戏院举行的。 以上是姜椿芳同志提供的材料。姜椿芳老还写了以下的话: 再者,活跃上海的钢琴家夏曼蒂又名夏国琼,三十年代中期,在上海文化界, 特别是音乐界,大家都知道有一位钢琴家夏曼蒂,也就是说,她以更曼蒂为名,更 为知名。她的名字又往往和她的母亲董竹君的大名连在一起。人们在介绍她的时候, 很自然地要提到:她就是锦江女老板董竹君的大女儿。后来,在“八一三”抗战, 中国军队退出上海地区,上海租界形成周围广大沦陷区中的一“孤岛”时,剧作家 于伶以《女子公寓》为题创作并上演了这部颇负盛名的话剧后,文化界人士一提到 这个戏,马上联想到锦江及其创办人董竹君,接着又会很自然地说,钢琴家夏曼蒂 就是董的大女儿,因为那时谁都知道,《女子公寓》就是写的锦江和董竹君。 不过,就在那个时候,夏曼蒂离开上海,去南洋了。传到上海来的消息,说她 已用夏国琼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渐渐地更出名了。 四、国琼解放前参加开封市救灾音乐会 五、我的第三、第四代孩子们 外孙女小昭 美国旧金山柏克莱大学人类学系毕业,学士学位。 外孙女小华 美国加州洛杉矾南加州大学旅馆管理系毕业,学士学位。 外孙女小宏 美国加州洛杉矾南加州大学英语系毕业,学士学位。 外孙女小琪 美国加州洛杉矾南加州大学电脑系毕业,学士学位,再由美国哈 佛大学工商行政管理系毕业,硕士学位。 外孙小立 美国耶鲁大学建筑系毕业,学士学位。 孙女小莙 北京信息工程学院,信息管理系毕业。现工作于美国加州电脑公司 任电脑工程师。 重孙潘伟松 重孙潘伟柏 重孙董伟安 重孙董锦华 重孙董锦雄 现均居住 学习于加州旧金山,洛杉矾。 六、国璋贺年片中的附言 国璋女在1991年元旦之际,给我邮寄来贺年卡中附言说:“永远感谢您带我们 离川,在沪艰苦奋斗,培养我们成人,不然在那闭塞封建的地方长大,后果不堪设 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