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鸿章(1823—1901)(2) 李鸿章用人之一事 李文忠公高掌远?:,才气横溢,中兴名将,三朝元老,然功满天下,谤亦随之。 当甲午之役,冒天下之不韪,余时译署任差,日译公北洋所发电稿。折冲规划,煞 费苦心,和议告成。公奉使出洋,联络欧西各邦,丙申回国,命在总理各国事务衙 门行走,余始谒公于署中,极荷赏识。大臣留心人才,识量诚不可及,然余赋性 ,公谒外无私觌也。戊戌六月,直督荣文忠公奏调,余往北洋差遣。余以公为译 署长官,北洋又其久经驻节地,爰往辞公,并询直省地方情形。公一见即谓余曰: “荣相爱才若渴,君又在部宣勤,为渠器重,奏调固意中事。但我意可以勿庸,直 隶我曾任二十年,地方辽阔,君在部任差,不谙民事,贸然前往,恐未见长。若以 邦交而论,北洋交涉虽多,岂能多于总署,不如仍在署中效力,藉资熟手。”余唯 唯。公又云:“君恐辜荣相盛情,不便辞乎?果尔,吾当为君函辞之。”余三复公 言,明决可佩,如贸然而往,于地方民事,不能胜任。而交涉事,诚不如译署之重 要,但若由公代为函辞,亦嫌架兀。天津距京咫尺,不如自往婉言辞谢。因将此意 告公,公亦谓然。翼日,莅津谒荣文忠公,聆余转述公之言,即告余曰:“合肥真 爽直人,意良可感,不可负之。但奏调已奉旨允准,若不前来,势须译署奏留,君 速回京谒合肥,并述我意,请合肥具折奏留可也。”即日回京谒公。公曰:“即刻 奏留,惟此事之原委,我尚不周知,署中僚友,亦恐不悉底蕴,不如君自拟一稿送 来,较为简捷。”余遵拟稿,送去。公即入署,饬承办司缮折呈阅邸枢各堂。翼日 具奏,奉旨俞允,余仍为京曹矣。事后,本部尚书刚相谓余曰:“君留部,余亦得 所臂助。余早拟留君,惧于荣相之怒,合肥竟能任此,诚为吾所不及。然合肥亦因 人而施也。此意君不可不知。” 《梦焦亭杂记》卷1 李鸿章最喜衡文 李文忠公文通武达,出将入相,早依香案,晚博侯封。勋名位望,藉藉都人士 之口。独终身不预皇华选士之役,不无缺陷,岂真文昌魁斗,不入命宫。抑或珊网 玉衡,无关鼎鼐。否则,范衣和钵,别有因缘,未种前世之因,自未结今生之果也。 公最喜衡文,前充总理衙门大臣,适同文馆学生年终考试,中文一场,试卷多于束 笋。各大臣请公校阅,公喜甚。扃门三日,亲手点定甲乙,其勤于衡鉴如此。岁在 丁酉,顺天乡试将届,七月杪,公诘朝,亲造署刑部侍郎内阁学士瞿文慎鸿銻之门, 排闼而入。文慎称公为阁师,平昔绝鲜往还,闻公来不识何事,急肃衣冠出见。公 屏退左右,密告曰:“闻今科北闱乡试主考,已经内定。我与君均在选中,但我数 十年戎马奔驰,久荒笔墨,不知能胜任否?君年优学富,久掌文衡,确系科场熟手, 届时务祈主持一切,格外偏劳。”文慎闻公出言突兀,不胜骇异,而又未便辨驳, 阻其兴致,姑漫应之。讵翼日,八月朔,值简任各省学政之期,文慎得放江苏学政, 知公所言不尽确实。然犹盼公仍得充北闱考官也。迨初六日,礼部题请简顺天乡试 主考,奉旨圈出四人,公迄未预,始觉前言全无根据。不知何人凭空结撰,以饵公。 公亦贸然信以为真,致向文慎肫肫告语也。此乙卯年逸社席上闻之文慎者,群叹科 场选举主司一席,或预与否,均系前定,不能妄有希冀云。 《梦蕉亭杂记》卷2 李鸿章使美之轶闻 李文公忠鸿章由华盛顿赴纽约,派随员某君先一日行,令预为布置。某抵纽约, 向最宏大之某旅馆订房间,问价,则曰:“一等每间每日百八十元,合华币三百五 六十元,二等减半,三、四等递减。”某不敢决,电文忠请示办法。文忠阅电咋舌, 斟酌再三,始电复,令订二等一间自居之,三四等各五间随员、仆人分居之。文忠 即于次晨驶汽车行,笑对左右曰:“一日不去,则耗费不鲜矣。” 美国某武将入谒,文忠方如厕,命长公子经方接风。某坚欲见本人,文忠俟事 毕乃出,对某曰:“予患痔,不能坐,仅可立谈。”某曰:“立谈亦佳。”历半小 时,文忠不支,某睹其状,遂兴辞而去。 《睇向斋秘录》 手杖佳话 公自出使回国后,常自持一手杖,顷刻不释,或饮食作字,则置之座侧,爱护 如至宝。此手杖亦颇有一段历史,先是公任北洋,有美前总统某君(忘其名)来华 游历,公宴之于节署。美总统携杖至,公即接而玩之,反复爱弄不忍释。美总统似 知其意,由翻译传语曰:“中堂爱此杖耶?”公曰:“此杖实可喜。”总统曰: “中堂既爱此,予本当举以奉赠;惟此杖为予卸任时,全国绅商各界,公制见送, 作一番纪念者,此出国民公意,予不便私以授人。俟予回国后,将此事宣布大众; 如众皆赞可,予随后即当奉寄致赠,用副中堂雅意。”公委曲谢之,后来亦遂不相 闻。 此次公游历至美,闻某前总统已故,其夫人尚在,独居某处。公特以旧谊前往 访问,夫人甚喜,即日为公设宴,招致绅商领袖百余人列席相陪。席散后,夫人即 把杖立台上,当众宣告,谓:“此杖承诸君或其先德,公送先夫之纪念物。先夫后 来游中国,即携此同行。当时李先生与先夫交契,见而喜爱。先夫以出于诸君公送, 未便即时转赠,拟征求诸君同意,再行邮寄。未及举办,先夫旋即去世,曾以此事 告予,嘱成其意。辗转延搁,已隔多年。今幸李先生来此,予敬承先夫遗嘱,请命 于诸君,是否赞同此举,俾得为先夫完成此夙愿。”于是满堂宾客,一致欢呼拍手, 夫人遂当众以双手举杖奉公。公以此更为得意,故爱之独挚。此杖首间镶有巨钻, 大逾拇指,旁更以小钻石环之,周围如一钱,晶光璀璨,闪闪耀人目,通体装饰, 皆极美丽精致,殊不识是何质干,闻亦一种绝贵重之材料。据言以价格论,至少当 值十数万金。其实公当时不过视同玩物,殊未辨其价值轻重,而美总统如此慷慨, 亦属难得。此事与季子挂剑一段故实,颇约略相似;而一死一生,恰复易地相反。 难得有此夫人,从中玉成。千秋佳话,中外辉映。可喜也。 予于贤良寺时,伺公最久;出使回国后,亦数数见面,随时出入。未几,公即 总制两粤,予亦就任怀来,南北暌离,无缘晋接。然每忆经年共处,声音笑貌,历 历在目。此次天南返节,重镇畿疆,方喜随扈入都,可以重瞻色笑;不意大勋未集, 梁木先颓,万古云霄,感痛宁有极耶? 《庚子西狩丛谈》卷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