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珅(1750—1799)(8) 殛志略 嘉庆元年丙辰,高宗纯皇帝禅位于上。大学士和珅,以军机大臣管理吏、户、 刑三部及三库理藩院,内务府健锐营,圆明园茶膳房,造办处上驷、武备二院事务, 兼步军统领。 恃其子丰绅殷德尚纯皇帝第十女和孝公主,宠眷莫比。且私以翊戴为功,揽权 黩货无已。上心识之,念系旧臣,曲赐宽贷,殊不省。 四年己未正月初三日,纯皇帝宾天,奉上令总理丧仪,窃自喜倚任如故。时 川楚教匪滋事,已阅三年,剿捕未蒇。 初四日,上于苫次谕统兵诸臣曰:“我皇考临御六十年,天威远震。凡出师征 讨, 即荒徼边外,无不立奏荡平。他如内地乱民王伦、田五等,偶作不靖,不过之 间,即就歼灭。从来未有数年之久,糜饷数千万两之多,而尚未蒇功者。总由带兵 大臣及将领等,全不以军务为事,惟思玩兵养寇,藉以冒功升赏,寡廉鲜耻,营私 肥橐。即如在京谙达侍卫章京,遇有军务,无不营求前往。其自军营回京者,即平 日穷乏之员,家资顿增饶裕。往往托词请假,并非有祭祖省亲省墓之事,不过以所 蓄之资,回籍置产,此皆朕所深知。可见各路带兵大臣有意稽延,皆蹈此藉端牟利 之弊。试思此项肥橐之资,皆婪索地方官吏,而地方官又必取之于百姓。小民脂膏 有几?又岂能供无厌之求?此等教匪滋事,皆由平日地方官激成,再加之睃削,势 必去而从贼。即屡次奏报所擒灭者,皆朕之赤子,无奈而为贼。是原有之贼未平, 转驱民以益其党,无怪乎贼匪日多,展转追剿,迄无蒇事之期也。自用兵以来,皇 考焦劳军务,寝膳靡宁。大渐之前,犹频问捷报。迨至弥留,并未别奉遗训。仰窥 圣意,自以国家付托有人,他无可谕。惟军务日久未竣,不免深留遗恨。朕躬膺祖 宗之重寄,若军务一日不靖,即一日负不孝之咎。内而军机大臣,外而领军诸臣, 同为不忠之辈,何以对皇考在天之灵?伊等即不顾身家,宁忍陷朕于不孝,同列于 不忠邪?况国家经费有常,岂可任伊等糜费坐耗?日复一日,何以为继?又岂有加 赋病民之理邪?近来皇考圣寿日高,诸事多从宽厚,凡军营奏报,小有战胜,即优 加赏赐。其或贻误军务,亦不过革翎申饬。有一微劳,旋经赏复。虽屡次饬催,奉 有革职治罪严旨,亦未有审办一人。即如数年中,惟永保曾经交部治罪,逾年仍行 释放。其实各路纵贼窜逸者,何止一次,何止永保一人乎?且伊等屡次奏报打仗情 形,稍有斩获,即铺叙战功,从未报有挫衄。伊等之意,自以皇考年高,惟将吉祥 之语入告。但务关系紧要,不容稍有玩饰。伊等节次奏报,杀贼数千至数百名不等, 有何证验?亦不过任意虚捏掩饰。带兵各臣,若有失利,尤当据实奏明,以便指示 机宜。似此掩败为胜,岂不贻误军务?军营情弊,亦非一日。朕综理庶务,诸期核 实。只以时和年丰,平贼安民为上瑞,不取吉祥虚语。而于军旅之事,功赏过罚, 尤不肯稍存假借。特此明白宣谕各路带兵大小各员,务当涤虑洗心,力图振奋,于 春令内一力剿力完竣,绥靖地方。若仍蹈欺饰怠玩故辙,再逾此次定限,惟按军法 从事。言出法随,勿谓幼主可欺。将此由六百里加紧又加紧,传谕各营知之。”翌 日,御史广兴具疏劾诸不法状,大学士刘墉亦于造膝时奏请究治。初八日,奉旨 革和珅职,拿交刑部收禁。诏仪亲王,成亲王、七额驸、大学士刘墉、董诰籍和珅 家,列单具奏。命王公大臣会同三法司鞫审。 初犹诿诸刘、马二家人,再讯始承。 惟克扣军饷二百余万,娶放出宫女为妾,压匿军报,私放府道学政五款不认。 诸臣以供词抄单呈进,钦奉上谕:“和珅受大行太上皇考特恩,由侍卫荐至大学士, 在军机处行走多年,叨沐殊恩,在廷诸臣,无有能比者。朕亲承皇考大故,苫块之 中,每思《论语》三年无改之义,如我皇考敬天法祖,勤政爱民,实必实政,薄海 内外,咸所周知。方将传万世为家法,何止三年无改乎?至若皇考所用之重臣,朕 断不肯轻为更易。即有获罪者,若稍有可原,亦未尝不思保全。此实朕之本衷,自 必仰蒙昭鉴今和珅情罪重大,科道诸臣列款参奏,实在难以刻容,是以恭颁遗诏, 即将和珅革职拿问。兹录罪状二十款,特谕众知。朕于乾隆六十年九月初三日,蒙 皇考册封为皇太子,尚未宣布谕旨,而和珅于初二日即在朕前先进如意,泄漏机密, 居然以拥戴为功,其大罪一也。上年正月,皇考在圆明园召见和珅,伊竟骑马直过 正大光明殿至寿山口,无父无君,莫此为甚,其大罪二也。又因腿疾乘坐椅轿,直 进大内,肩舆出入神武门,众目共睹,毫无忌惮,其大罪三也。并将出宫宫女,取 为次妻,罔顾廉耻,其罪四也。自剿办川楚教匪以来,皇考焦劳军书,刻萦宵旰, 乃和珅于各路军营递到奏折,任意延搁,有心欺蔽,以至日久未竣,其大罪五也。 皇考圣躬不豫时,和珅毫无忧戚。每进见后,出外向群臣叙说,谈笑如常,丧心病 狂,其大罪六也。昨冬皇考力疾批谕,字画间有未真之处,和珅胆敢口称不如撕去, 意在另行拟旨,其大罪七也。初旨令伊管理吏、刑二部事务,嗣因军务刻需销算, 伊系熟手,是以又奉谕旨兼理户部题奏报销事件。伊竟将部务一人把持,变更成例, 不许部臣参议一字,其大罪八也。上年十二月内,奎舒奏报循化贵德二厅贼番,聚 众千余人,抢夺嘛商人牛只,杀伤二命。和珅竟将原奏驳回,隐匿不办,全不以 边为重,其大罪九也。皇考升遐后,朕命蒙古王公未出痘者,不必来京。和珅不遵 朕旨,无论已未出痘者,俱令来京,不顾国家体恤外藩之意,居心实不可问,其大 罪十也。大学士苏凌阿两耳重听,衰迈难堪,因系伊弟和琳姻亲,隐匿不奏,侍郎 吴省兰、李潢、太仆寺卿李光云,皆曾在伊家教读,并保列卿阶,兼任学政,其大 罪十一也。军机处记名人员,和珅任意撤去,种种擅专,不可枚举,其大罪十二也。 昨将和珅家产抄查,所盖楠木房屋,僭侈逾制,其多宝阁格段式样,皆仿照宁 寿宫制度。园亭点缀,与圆明园蓬岛瑶台无异。不知是何肺腑,其大罪十三也。苏 州坟茔,居然设立享殿,开置隧道,以致附近居民,有和陵之称,其大罪十四也。 家内所藏珍珠手串,竟有二百余串,较之大内多至数倍,兼有大珠,较御用冠顶尤 大,其大罪十五也。又宝石顶并非伊应戴之物,所藏真宝石顶,有数十个,并有大 块宝石,不计其数,为御库所无者,其大罪十六也。家内银两衣物等逾千万,其大 罪十七也。且有夹墙藏金数万两,地窖埋银百万两,以及上房大珠、大金、大银元 宝、金宝塔等物,其大罪十八也。附京通州苏州,均有当铺钱店,以首辅大臣,与 小民争利,共大罪十九也,刘、马二家人,不过下贱家奴,而查抄资产,每人竟有 二百余万之多,并有大珠及珍珠手串。若非纵令需索,何得如此丰饶?其大罪二十 也。 况银号当铺,尚未抄毕,已有数千余万两。似此贪纵营私,实从来罕见罕闻者。 以上各款,皆经王公大臣会同审讯,和珅供认不讳。如此丧心昧良,目无君上,贻 误军国重务,弄权舞弊,狂妄不法,其贪婪无厌蠹国肥家,犹其罪之小者,实属辜 负皇考厚恩。如数年以来,廷臣中有能及早参奏,必蒙圣断,立置重典。乃竟无一 人奏及,内外诸臣自饰言皇考圣寿日高,不敢劳烦圣心。实则畏惧和珅,缄口结舌, 皆朕所深知。今和珅罪状已著,其得罪我皇考之处,擢发难数,百喙难辞。若置之 不办,何以对在天之灵。此朕不得已之苦衷,尔封疆大臣以为何如?除在京王公大 臣会审外,通谕各省督抚指和珅各款如何议罪,并此外有何款迹,各据实迅速覆奏。” 又奉上谕:“朕恭阅皇考朱批,严禁内外大臣呈进贡物谕旨二道,圣训煌煌,垂戒 至为明切。夫贡之为义,始于夏禹,原指任土作贡而言,非尚以奇珍,所谓不贵异 物,贱用物也,是以蒙皇考颁谕饬禁,至再至三。只因和珅揽权纳贿,凡遇外省督 抚等呈进贡物,准递与否,必先向和珅关白。伊即擅自准驳。而督抚所进贡物,在 皇考不过赏收一二件,其余尽入和珅私宅。由是我皇考虽屡经禁止,仍未杜绝。试 思督抚之购铜磁书画等,岂皆出自己资?必下而取之州县,而州县又取之百姓,稍 不足数,敲扑随之。以闾阎有限之脂膏,供官吏无穷之克削,民何以堪?此等古玩, 饥不可食,寒不可衣,真是粪土之不如,而以奇货视之可乎?国家数百年来,升平 昌阜,财岍赋丰盈。内府所存陈设物件,充禼骈罗,现在无可收贮之处。且所贡之 物,断不能胜御库所藏者,即或胜之,视之真粪土之不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