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雍正胤禛(1678—1735)(10) 其二 胤禛既养死士,恐为太子所厄,常只身走江湖以为阅历磨练之地。且自谓多知 民间疾苦,则他日可有为。实则阴探舆论,笼络在野之不轨者,以备推倒储宫而已。 尝漫游至嵩山,遇少林僧,技击过人,乃膜拜求为弟子,僧直受不辞。其徒凡数十 人,以胤禛食量过大,辄非笑之。又使炊煮以供众食。胤禛乐于奔走,绝口不道宫 禁事,人莫知为皇子也。半载而技成。诸僧又嬲之角力,胤禛避不应,众笑其怯, 几无所不押侮。胤禛怒,奋起与斗,卒胜所嬲之僧。师曰:“子技进矣。”遂赠一 铁杖,留为他日纪念。有言,除一女子外可持此横行海内矣。胤禛既行,方下山, 而宫监卫士麇集,盖如约而至。众始知其为皇子也。 胤禛微行,自晋中归。遇太子宾客于途,方殴击人,倚势凌辱,人不敢与争, 踉跄呼哭,莫之过问。胤禛独走问所苦,旁有恶少年大言曰:“尔为谁?敢来问讯, 宁有三头六臂乎?”胤禛熟视其面,出铁杖猛击碎其脑毙,从容返邸,而太子党人 已探知矣。夜遣剑客入邸,将刺胤禛。一喇嘛方侍胤禛诵经,见窗外有白光如匹练, 上下无定。胤禛怪之,令喇嘛就视,喇嘛曰:“否,否。吾已遣某力士办之矣。” 比晓院中,树枝皆如削,所蓄之猎犬尽失其首,如骈戮者。然而数十武外,小园中, 有武士横尸焉。喇嘛曰:“此即剑客也。技穷力竭,乃为力士所诛。今晚必且报复, 行当备之。”是夕,大风自西来,屋宇震摇,金铁鸣动,空中战斗声甚厉。居民咸 闻之,莫知其所由来也。破晓,太子宫中皇皇若有大事然者,出购棺木其数甚夥。 特不知死者为谁。雍邸中亦然,人咸疑之。又明日雍邸中招都下喇嘛,入诵经,云 作道场七日。诸庙恐人数不敷,至延乞丐以充额。顷之,太子宫亦传命索喇嘛,然 已为雍邸所要去,势不能应命矣。太子怒甚,欲捕大喇嘛诛之。大喇嘛惧,请命于 国师。国师衔旨乞命,乃已。太子知雍邸所为也。积不能平。独召门下客,谓之曰 :“今夕不杀胤禛,与诸君不复相见。”门下客忧惧,计无所出。有与胤禛之客善 者,以告。胤禛闻之曰:“此势不两立之秋也。皇父春秋高,一旦祸成,恐伤其心, 不如吾姑避之,以待其隙。苟吾有天命,何患不取而代也。”束装将行,会有奇士 自蜀中来,愿见雍邸,胤禛速之入,则前游所遇之友也。留与饮食,谈技击诸术。 风起泉涌,顾终不及心事。奇士作色曰:“皇子有急难,奈何不告我?”胤禛问: “何以知之?”奇士曰:“闻青宫新自海外得一术人,能以铁冠取人首于百里外, 今晚殆以决议施之皇子矣。如能不为所杀,且夺其冠,则他日可取以治贪官污吏, 人皆不敢犯法矣。天不绝殿下,使吾闻之,方得有此预备也。”胤禛问:“奈何奇 士?”曰:“彼以喇嘛咒语为护符,施此魔术。今吾侪都以贝叶蒙首,则铁冠必来 而复去,吾先于庭外张一架裟,如张网状。铁冠必跌落其中,吾党可收之以为后日 之用也。”胤禛从其言,果得铁冠。既而谓奇士曰:“寇深矣。不用斩截手段,此 祸防不胜防,吾终不愿郁郁居此土也。”奇士曰:“盍请大喇嘛来?当与之为最后 谈判。”胤禛允之。大喇嘛至,奇士曰:“降龙伏虎当用其势,过此以往,恐不能 制,奈何?”大喇嘛曰:“谨闻命,特缓乎?急乎?生乎?死乎?惟殿下所择。” 胤禛思之良久,乃曰:“吾为皇父计,不得不缓。吾为皇兄计,又不得不生。”大 喇嘛曰:“诺。”时太子以铁冠术不效,闻胤禛仍无恙,恚恨成疾。大喇嘛入请曰 :“吾能以阿肌稣丸治殿下疾。”太子曰:“子非助胤禛者乎?吾安敢服子药?” 大喇嘛曰:“否,否。胤禛暴虐众叛之久矣。今彼遨游四方,未敢返都下邸中,固 阒其无人也。殿下不信可询之某喇嘛。”某喇嘛者,太子之亲信人也。而实大喇嘛 之徒党。太子见术不效,郁恨伤肝,性烈如火,挞辱诛灭颇夥。群下人人自危,至 喇嘛亦不免诟辱。以故喇嘛有贰心,亦愿助胤禛为虐矣。太子不知其计,以问喇嘛, 喇嘛曰:“此西天活佛之师,其丸实能治百病。服之,当必有效。若胤禛则畏殿下 之威,当不敢复来辇下也。”太子信之,乃令大喇嘛出丸,进服。胤禛遍贿青宫上 下,无一人与大喇嘛为敌者,于是太子以孤掌之难鸣,受易性之狂药,虽有知者, 莫为之白矣。阿肌稣丸者,本媚药。或兴奋剧,而兹则羼入猛烈之品,能使脑力失 其效用,神经中枢为过度之激刺,亦不能制其百体。其形态遂类颠狂。斯时,太子 因疾居外邸,不近妇女,故宫中妃嫔咸未知悉。延三日,太子益狂,便溺不自知, 且毁坏器物无算,并御赐佛像等亦投毁无余。事既,张太子妃趋视,大骇。无术为 之收拾,乃奏闻圣祖,遣人视之,则已不复能成礼,且已失一切知觉。动则骚攘如 犷兽,静则昏昏如负重疾。圣祖不得已,乃下诏废其储位。诏中多愤懑语,然责备 太子无状,卒不知为胤禛所嗾使,喇嘛所播弄也。太子妃惶恐,奔坤宁宫求救于皇 后。皇后遣国师及御医往视。是夜,国师方衔命出宫,憩某庙以待旦。大喇嘛膝行 入,告以由来,历数太子之虐及某喇嘛因忤太子意,惨死状。国师凄然曰:“然则 吾不能为救治矣,以此主天下,吾辈尚有噍类乎?”及旦,草草入视太子,谓系不 信神佛,心入邪魔所致,非别闭静室中,灌以醍醐,咒以功德水,不能复其原性。 宜速治之,迟且不救。御医入,亦言心疾不可治。盖清初喇嘛之势力甚盛,御医仅 充数,喇嘛言如何,彼亦不敢与之争辨也。旋皇后召太子入宫中,令择静室居之。 日以功德水进饮,神思渐清,颠狂亦稍杀。乃令妃嫔入侍,益知敛抑,饮食亦增进, 妃嫔私问前此病状亦自知否。太子乃言,服某喇嘛丸,遂失知觉,以后即昏昏如在 醉梦间也。妃嫔以告皇后,乃闻于圣祖,遣人穷治其事。将捕某大喇嘛鞫之,则已 随胤禛不知所往矣。以诘国师,国师曰:“吾徒皆忠于太子,且雍邸与太子亦绝无 仇怨,此必奸人播弄,欲离间兄弟耳。苟有隐慝,吾设坛作法,使彼二人各至坛前 自相质问,则佛祖韦陀必不谁恕也。”圣祖可其请。皇后问曰:“胤禛不至奈何?” 曰:“吾能致之,且能缚大喇嘛来。”是夕,国师使人谓喇嘛与胤禛曰:“第来, 必无恙。”及夜中,胤禛果至,以皮冠蒙首,状极委惫。见后伏地不起,圣祖略有 所诘,奏对极凄惋。太子入见胤禛,色暴怒诟厉不止。旋坛上有振锡声如使之跪, 太子忽颠蹶,乃惘然自述欲杀胤禛状,且历举所杀侍卫及喇嘛徒众状,至可怖。是 时,阴风猝起,燎烛皆作惨绿色,宫中皆闻鬼声。圣祖以倦怠悚惕而退。皇后等皆 废然返宫,妃嫔奉太子下,则又昏然不省人事矣。自是昏瞀哗噪一如前时,不复有 一隙之清朗矣。胤禛与大喇嘛从容退。未几,圣祖再废太子之诏下。盖前此皇后召 太子入宫欲白其冤,固已下诏复位,至是知不可救,故复废之也。圣祖欲立胤禛, 皇后终以为疑,谓不如胤?>。然以奔竞运动者多,圣祖颇有所闻,烦厌不能专决。 尝愤愤曰:“朕万年后听尔等自择之可耳。此皆不肖,谁复可以膺付托者。苟天位 不可终虚,自有当璧者食其禄。若朕生前则不提议此事可也。”盖圣祖虽不能抉雍 邸之奸,而知其争权倾轧决非无因,太子复不克为人,则惟有以不了了之而已。 《十叶野闻》卷上